索菲亚回答:“没错。”
我问:“格洛莉亚现在在哪儿?”
索菲亚说:“她躺在坟墓里。”
我问:“她会回来吗?”
索菲亚说:“永远不会。”
我又说:“我还以为会有永生呢。”
索菲亚没有回答。
“你能帮我吗?”我问。
索菲亚说:“我一直在帮你。1974年我帮了你,你企图自杀的时候我也帮了你。从你出生开始,我就一直在帮你。”
“你就是瓦利斯?”我问。
索菲亚回答:“我就是我。”
我转向艾瑞克和琳达,说:“有些问题她不会回答吗?”
“只针对那些毫无意义的问题。”琳达说。
“你为什么不治好米尼?”凯文问道。
索菲亚回答:“我做我做的事,我就是我。”
我说:“那么,我们就没法理解你了。”
索菲亚回答:“你已经理解了。”
大卫问:“你是永生的,对不对?”
“对。”索菲亚回答。
“你是全知全能的?”大卫问。
“对。”索菲亚回答。
我问:“你从前是悉达多吗?”
“是的。”索菲亚回答。
“你既是屠杀者,又是被屠者吗?”
“不是。”索菲亚说。
“你是屠杀者吗?”我又问。
“不是。”
“那你是被屠者了。”
“我既是被伤害的人,又是被屠杀的人。”索菲亚回答,“但我不是屠杀者。我能治愈别人,也是被治愈的人。”
“可瓦利斯杀了米尼。”我说。
索菲亚没有回答。
“你是世界的审判者吗?”大卫问。
“是的。”索菲亚回答。
“审判什么时候开始?”凯文问道。
索菲亚说:“从一开始,你们就已经被审判过了。”
我问:“你是怎么评判我的?”
索菲亚没有回答。
“我们不能知道结果吗?”凯文问。
“并不是。”索菲亚回答。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知道?”凯文问。
索菲亚没有回答。
琳达说:“我觉得,这次已经说得够多了。你们可以下次再来跟她谈。她喜欢跟动物们坐在一起,她爱动物。”琳达拍拍我的肩膀,“我们走吧。”
我们几个转身走开。我边走边说:“她的声音,就是我脑袋里那个中性的A.I.声音。从1974年起,我就一直能听到。”
凯文哑着嗓子说:“那是台电脑。所以,只能回答某些特定问题。”
艾瑞克和琳达都笑了。我跟凯文瞥了他一眼。米尼坐着轮椅,安详地一路前进。
“A.I.系统,”艾瑞克说,“一个人工智能。”
“她是瓦利斯的一个终端,”凯文说,“一个可以输入输出的终端,主系统就是瓦利斯。”
“说得对。”米尼说。
“她不是人类小孩。”凯文说。
“她是我生出来的。”琳达说。
“也许,生她这事,是你的错觉。”凯文说。
琳达微笑道:“人类身体中藏着人工智能。她的身体是活生生的,精神却不是。她有感知力,什么都知道。但她的大脑意识却跟我们不一样,不像我们这样活着。她不是被创造出来的,她一直都存在。”
“去读读《圣经》吧,”米尼说,“在创世开始前,她就跟造物主在一起。她是造物主的挚爱和喜悦,是造物主最珍贵的宝物。”
“这我倒能明白。”我说。
“你会轻易地爱上她。”米尼说,“很多人都爱她……《智慧之书》里是这样写的。然后,她就会进入这些人的身体,为他们指引方向,哪怕他们进了监狱,她也跟他们在一起。她从来不会抛弃爱过她的人,也不会抛弃爱着她的人。”
“她的声音在人类法庭中响起。”大卫喃喃道。
“是她摧毁了暴政?”凯文问。
“是的,”米尼回答,“在电影里,我们给暴君取名为费里斯·F. 弗莱蒙。不过,你们肯定知道指的是谁。是她推翻了这个暴君,摧毁了他。”
“确实。”凯文的脸沉了下来。我知道,他肯定想起了那个穿西装打领带、在南加州海滩毫无目的漫步的男人。这个男人不明白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搞不懂到底哪里出了错,仍然策划着阴谋诡计。
“这四国末时,犯法的人罪恶满盈,必有一王兴起,面貌凶恶,能用双关的诈语……”
让每个人都流下眼泪的眼泪之王,终于遭到了报应。他闭目塞听,分辨不出跟他对抗的强大之力。我们刚刚跟这种力量谈过话。她是个小孩子。
一个始终存在的小孩子。

当晚,我们在索诺马市中心公园外的一家墨西哥餐馆里吃晚饭。我想到,自己再也见不到好朋友爱马士·肥特了,心中升起失落和悲伤。理智上,我是明白的:当初,他被我投射到外部世界来,现在已被我重新纳入体内。但我仍感悲伤。我喜欢有他陪伴,喜欢他不停地编织故事,喜欢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智慧、精神和情感试炼之旅。试炼的目的并非得到圣杯,而是治愈自己的伤口——被格洛莉亚的死亡游戏割出来的深深的伤口。
肥特再也不会打来电话,也不会来访,这实在令我不适应。多年来,他一直都是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也是我的朋友们生活的一部分。等贝丝发现再也不会收到抚养费支票时不知道会怎么想。好吧,我想我可以背负起这个责任,照顾克里斯托弗。我负担得起。而且,在很多方面,我爱克里斯托弗,就像他父亲爱他一样。
“心情不好,菲尔?”凯文问道。兰普顿夫妇把我们送到这家餐馆后告诉我们,等吃完晚饭准备回去时,就给他们打电话。所以,现在只剩我们三人,可以畅所欲言。
“没,”我回答。接着,我补充道,“我在想爱马士·肥特。”
凯文沉默片刻,说道:“看来,你已经慢慢清醒了。”
“是的。”我点点头。
“你会好起来的。”大卫有些忸怩地说。在表达感情这方面,大卫一直有些困难。
“会的。”我回答。
凯文问:“你觉得,兰普顿夫妇是不是疯了?”
“我觉得是。”我说。
“那个小姑娘呢?”凯文又问。
我说:“她没疯,不像他们。真是说不通:两个彻底疯了的人——要是算上米尼,就是三个——竟能创造出彻底清醒理智的后代。”
“要是我说……”大卫开口道。
“别说‘上帝会让邪恶中生出良善’。”我打断他的话,“拜托,行行好吧。”
凯文低声说道:“那真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孩子。至于说她是计算机终端什么的……”他用手指比画了一下。
“这话可是你说的。”我说。
“在那时候,”凯文说,“这话可有点道理。可是,我现在回头想想,仔细地琢磨了一下,又觉得不对。”
“你知道我怎么想吗?”大卫说,“我觉得我们应该马上坐加州航空的班机,飞回圣安娜去。越快越好。”
我说:“兰普顿夫妇不会伤害我们。”这一点,我现在很确定。很奇怪,那个病人,那个濒死的人,米尼,竟然重塑了我对生命力的信心。然而从逻辑上说,见到垂死的病人,本该失去对生命力的信心才对啊!我很喜欢米尼。不过话说回来,大家都知道,我喜欢帮助病人和伤者,总是不由自主地接近他们。多年前,我的精神病医生就告诫我,要想好起来,就得戒掉帮助别人的癖好。当然,还得戒掉另一样东西。
凯文说:“我猜不透。”
“我明白。”我附和道。我们见到的真是救世主吗?或者说,只是三个非常精明的专家(从他们创作的电影和音乐来看,他们酷爱夸张渲染),教导了一个非常聪明的小姑娘,让她说出高深莫测的答案?
“救世主是个女孩,这真反常。”凯文说,“基督是女性。这肯定会引起反对的浪潮。我们的大卫就会被活活气死。”
“她可没说她是基督。”大卫说。
我说:“可她就是基督。”
凯文和大卫不再吃饭,齐齐地瞪着我。
“她是圣索菲亚,”我说,“圣索菲亚就是基督的实体化。她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没有区别。她只是言语谨慎罢了。毕竟,她什么都知道。她知道人们能接受什么,不能接受什么。”
“你在1974年3月经历过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证明了些什么。”凯文说,“那些事儿证明我们所见的是真实的。瓦利斯确实存在。这你肯定早就知道。毕竟你曾经见过它。”
“可能吧。”我说。
“而米尼所知道的和所说的,都跟你经历的那些吻合。”大卫说。
“是的。”我说。
凯文又说:“可是,你还是不确定。”
“我们面对的,是非常高级复杂的技术。”我说,“那些说不定是米尼弄出来的。”
“你是说微波传输之类的东西?”凯文说。
“对。”我说。
“纯粹的技术现象。”凯文喃喃道,“技术的巨大突破。”
“将人类意识变成能量转换器,”我说,“而且不需要电子界面。”
“有可能。”凯文承认,“电影里就有这样的场面。我们没法分辨,他们到底用了什么。”
“要知道,”大卫慢慢开口道,“如果他们真的有远程高能量发射器,能随着激光束同时发射可以置人于死地的高能量……”
“那他们就能干掉我们了。”凯文替他说完。
“没错。”我说。
“要是这样,”凯文说,“我们就别再瞎说什么不相信他们之类的话了。”
“那我们就说有事必须回到圣安娜去。”大卫说。
“或者我们可以从这儿走,”我说,“从这家餐馆直接去机场。”
“衣服行李什么的还在他们家大房子里呢!”凯文说。
“要什么见鬼的衣服。”我说。
“你怕了?”大卫问,“怕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我想了想。“不,我不怕。”我开口道。我信任那孩子,也信任米尼。到头来,你能相信的只有你自己的直觉,没别的。凭借直觉的信任,或者不信任。
“我想再跟索菲亚谈一次。”凯文说。
“我也一样。”我说,“再谈一次,我们就会有答案。”
凯文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我先说声抱歉,菲尔——其实,我们已经有了一条有力的证据:那孩子一瞬间就让你清醒了。她让你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自己是一个人,不是两个人,知道爱马士·肥特并非独立的个体。格洛莉亚死后这么多年,你看了那么多心理治疗师,做了那么多心理治疗,没有哪个能让你清醒的。”
“他说得对。”大卫的声音十分柔和,“我们一直心存希望,可是,你好像——呃,好像不会再痊愈了。”
“‘痊愈’,”我重复道,“她让我痊愈了。她治好的不是爱马士·肥特,而是我。”他们说得对。我们亲眼见证了治愈奇迹。而且,我们都知道治愈奇迹意味着什么。我们三个全都明白。
我开口道:“整整八年。”
“是的,”凯文说,“那时我们甚至都不认识你。整整八个他妈的年头,你封闭自我,在痛苦中搜寻徘徊。”
我点点头。
在我的脑中,有个声音说:难道这还不够?你还需要什么证据?
那是我自己的思想,是重回我身体的爱马士·肥特的思维。
“你也知道,”凯文说,“费里斯·F. 弗莱蒙打算杀回来。他被那孩子——或者说是被那孩子所代表的力量——推翻,但他还打算回来。他不会善罢甘休。我们赢了一场战役,斗争却还在继续。”
大卫说:“如果没有那孩子……”
“我们就会输。”
“对。”凯文赞同。
“我们多留一天吧,”我说,“再跟索菲亚谈谈。再谈一次。”
“这主意听起来不错。”凯文挺高兴。
我们这个小团体,鱼鳍会,全部三名成员,达成了一致。

第二天是周日。我们三人获得准许,跟索菲亚那孩子单独相处,没有旁人。不过,艾瑞克和琳达请求我们将对话录下来。我们明白自己别无选择,便爽快地答应下来。
这天,温暖的阳光照耀大地,给围在我们身边的动物添了一层灵光。这让我觉得,这些动物似乎能听到我们的谈话——不仅倾听,而且能懂。
“我想跟你谈谈艾瑞克·兰普顿和琳达·兰普顿。”我对小女孩说。那孩子坐在我面前,身前摊放着一本书。
“你不该用审问的语气跟我说话。”她回答。
“能不能准许我问问他们俩的事?”我改口道。
“他们病了。”索菲亚说,“但他们不会伤害别人,因为我主宰了他们的意识。”她抬起头,用大大的黑眼睛望着我,“坐下来。”
我们听话地在她面前坐下。
“我给了你们团训,”她开口,“也给了你们团名。现在,我要给你们下达任务。我会在你们心中充满福音,你们要走出去,向全世界的人宣讲我的话。现在好好听我说。我来告诉你们真相,确确实实的真相——邪恶的时代行将结束,人子将坐上审判高座。这一点,如同太阳将会升起一般,是确凿无疑的事实。阴郁之王尽管狡猾,但挣扎一番后只会迎来失败。从前,他失败过;现在,他失败了;将来,他一直会失败。阴郁之王的追随者将陷入黑暗的泥潭,并且永远身陷其中。
“你们要向全世界宣讲的,是人之言。人是神圣的,人本身才是唯一真神,是活着的神。你们除了自己,别无他神。你们信仰其他神祇的日子已经结束,永远结束。
“现在,我告诉你们:你们生命的目标已经达成。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们。你们只需遵循一条:彼此相爱,如同你们爱我一般,如同我爱你们一般。因为这爱来自于真正的神,也就是你们自己。
“阴郁的国王,也就是眼泪之王,不甘愿交出手中的权力,所以,未来还有一段审判、迷惘、悲号的日子。但是,你们将从他手中夺过权力。我以自己的名义,将权柄赐予你们,就如同从前阴郁之王统治、摧毁、挑战世间谦卑的百姓之时,我赐予你们权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