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特脸上露出神秘的表情,“也许吧。”
“这两个单词的秘密信息真的发出去了?”大卫问。
“1974年2月就发出去了。”肥特回答,“美国军队的密码专家研究了半天,也没弄明白这信息到底是发给谁的,到底有什么含义。”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问。
“‘斑马’告诉他的呗。”凯文回答。
“不是。”肥特否定道,但却不肯多说。
干我们这行,你能接触到的总是经纪人,压根儿找不到正主。有一次,我嗑高了,想联系凯伊·兰兹(自从看了电影《布里兹》,我就对她着了迷)。兰兹的经纪人把我拒之门外。这种经历不止这一次。还有一次,我想联系维多利亚·普林斯帕尔(当时,我也对她着了迷。她现在自己也当了经纪人),给环球影业打电话,被经纪人毫不留情地回绝。不过,罗宾·杰米森不一样。我有他在伦敦的地址和电话。
“嘿,我记得你。”我打通了杰米森在伦敦的电话,他愉快地应道,“你就是那个娶了娃娃新娘的科幻小说家。娃娃新娘这话可是珀瑟先生说的,他在一篇文章中用了这个词。”
我跟他讲了我超级热门的剧本《斑马》,还说我看了他们刺激的电影《瓦利斯》,觉得鹅妈妈是饰演《斑马》主角的不二人选,就连罗伯特·雷德福也比不上。另外,罗伯特本人对这个角色很有兴趣,而且我们也确实在考虑他。
“我能做的,”杰米森应道,“只有联系兰普顿先生,然后把你美国家里的电话号码给他。要是他有兴趣,他或他的经纪人会跟你或你的经纪人联系。”
不管怎么样,反正我是尽力了。
又聊了几句,我觉得无话可说便挂了电话。我在电话里编了不光彩的瞎话,心中略有些内疚。但之后我会淡忘的,我知道。
艾瑞克·兰普顿会不会是肥特寻找的第五位救世主?
现实和理想,二者的关系真是奇妙。肥特做足了心理准备,决心爬上西藏最高的山峰,找到一位活了两百岁的僧人,听他说:“一切的意义啊,我的孩子,就是……”我想,这里应该说,“孩子,时间会变成空间”。不过我什么都没说。肥特的脑回路早已被信息塞爆,实在不需要什么新消息了。相反,倒是需要有个人,从他脑袋里拿走些信息,帮他减轻负担才好。
“鹅妈妈在美国?”凯文问道。
“没错,”我说,“杰米森是这么说的。”
“你没把密码告诉他。”肥特有些不满。
我们白了肥特一眼。
“要是鹅妈妈打电话过来,”凯文道,“我们就把密码说给他听。”
“‘要是’。”我重复道。
“如果必要,你可以让你的经纪人联系鹅妈妈的经纪人。”凯文说。他成了我们几个当中最热心的,比肥特还要热心。毕竟,发现《瓦利斯》这部电影,并让我们这个团体运作起来的人,就是凯文。
“这么一部电影,”大卫说,“肯定会引出一大批性情古怪的人。鹅妈妈肯定会倍加小心。”
“多谢你的夸奖啊。”凯文说。
“我指的不是我们几个。”大卫解释道。
“他说得对。”我在脑子里重温了一遍因为自己的作品而引来的怪异信件,接着说道,“鹅妈妈可能更希望跟我的经纪人联系。”但前提是,他得有兴趣跟我们联系,我暗想。他的经纪人联系我的经纪人,地位均等,头脑相仿,说话明白。
“要是鹅妈妈给你电话,”肥特的声音绷得很紧,用异于往常的平静语调,低声跟我说,“你就把那两个单词的密码告诉他,KING FELIX。当然,这不是演间谍片,你得把这两个单词不着痕迹地编进对话里。比如,你可以说,这是剧本的别名。”
我不耐烦地应道:“我知道,我能应付。”
谁知,根本没什么可应付的。一周后,我收到了鹅妈妈本人——艾瑞克·兰普顿——写来的一封信。信中只有一个词:KING。后面跟着个问号,还有一个箭头,指着KING一词的右边。
这封信吓得我浑身发抖。我颤抖着写下FELIX一词,把信寄回给鹅妈妈。
鹅妈妈的信中附带着贴好了邮票的回信信封,连地址都写好了。
自此,所有的疑虑全部打消。我们这几个人确实紧密相连。

那两个单词的密码,KING FELIX,指的就是第五位救世主。“斑马”——或者说瓦利斯——说过,这位救世主即将诞生,或者已经诞生。接到鹅妈妈的信后,我恐惧万分。不知鹅妈妈——也就是艾瑞克·兰普顿和他妻子琳达——接到我的回信,发现信中正确地添上了FELIX一词后,会作何反应。正确;没错,在成千上万个英文单词中,只有一个词是正确的。不,不是英文,是拉丁文。虽然FELIX是个英文名字,但却是个拉丁语词。
昌盛,幸福,多子……拉丁文Felix出现在《圣经·旧约·创世纪》当中,是上帝本人亲口对世上所有生物下的命令。“要生养众多,遍满地面,治理这地;也要管理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和地上各样行动的活物。”这就是Felix一词的本质含义:这是上帝下达的、饱含着慈爱的命令,清楚地表明,他不仅希望我们活着,而且希望我们活得幸福,繁荣昌盛。
Felix,意指结出果实,多产多子,丰饶肥沃,繁育后代。一切高贵的树木,它们结出的果实都会献给在上的神灵。如此会带来好运,展现好兆头,带来吉祥、偏爱、顺遂、幸运、昌盛、幸福、幸运、快乐、运气,也意指完整,更快乐,在……方面更成功。
最后一个含义很有趣。“在……方面更成功”。一位在……方面更成功的国王。什么方面?推翻眼泪国王的暴政?推翻悲伤痛苦的国王,取而代之,实施幸福的统治?黑铁监狱时代的终结,阿拉伯暖阳照耀下的棕榈树花园时代开启?(Felix也指阿拉伯土地中丰饶的那一部分。)
收到鹅妈妈回信后,我们几个聚在一起,召开了一场盛大的会议。
“肥特激动坏了。”凯文简洁明了地说道。可他的眼睛里闪烁着的兴奋和愉悦,我们几个都懂。
“你不也一样。”肥特说。
我们凑钱买了一瓶昂贵的拿破仑白兰地,围坐在肥特家客厅里,钻木取火似的搓着酒杯的细脚,以此暖杯。一个个都觉得自己帅爆了。
凯文自言自语似的轻声念叨:“现在,要是有几个穿着光亮紧身黑制服的人,冲进来把我们全都射死,那才好玩呢!就因为菲尔打了那个电话。”
“正该如此。”我把凯文的俏皮话轻巧地顶了回去,“那样的话,我们就拿用笤帚柄把凯文捅到客厅里去,看他们会不会对凯文开火。”
“那样根本证明不了什么。”大卫说,“半个圣安娜的人都想除掉凯文呢!”
三天后,深夜两点,电话响了。我接了起来(我还没睡,正在为我从业第二十五年的一部短篇精选集撰写序言)。电话中,一个略带英国口音的男性声音说道:“你们有几个人?”
我觉得莫名其妙,问道:“哪位?”
“鹅妈妈。”
哎呀,老天爷!我心中惊叫,开始发抖。“四个。”我的声音也颤抖起来。
“真是个快乐时刻。”艾瑞克·兰普顿说。
“是昌盛时刻。”我说。
兰普顿大笑,“不,国王在经济上可不算富足。”
“他——”我说不下去了。
兰普顿接口道:“Vivit,应该是这个词,或者是Vivet?我拉丁语不怎么好。总之,他活着。你听了肯定高兴。”
“他在哪儿?”我问。
“你们在哪儿?我这儿只能看你的电话区号714。”
“在圣安娜,橘子郡。”
“跟费里斯很近。”兰普顿说,“你们就在费里斯海边大宅的北面。”
“没错。”
“我们见个面吧?”
“当然好。”我回答。而此时脑中有个声音对我说:这是真的,不是做梦。
“你们四个,能飞到这儿来吗?到加州索诺马郡来?”
“当然可以。”我说。
“你们就飞到奥克兰机场,那儿比旧金山好些。你们看过《瓦利斯》了?”
“看了好几遍。”我的声音还在颤抖,“兰普顿先生,电影中是不是出现了时间错乱?”
艾瑞克·兰普顿说:“时间根本不存在,哪里来的错乱?”顿了顿,他又说,“你们没想到这一点?”
“没。”我承认,“我希望您知道,《瓦利斯》是我们看过的最好的电影之一。”
“我倒希望有一天,能公开放映未剪辑的版本。等你们几个来了,我一定要放给你们看一看。我们根本不想剪,可是,你也知道,出于现实考虑……你是科幻小说家,对吧?你认识托马斯·迪什吗?”
“认识。”我回答。
“他写的书挺不错。”
“对。”我很高兴兰普顿看过迪什的作品。这是个好兆头。
“从很多方面来说,《瓦利斯》都是部烂片。”兰普顿说,“我们非得把它变成烂片不可,否则发行商不会选它,吃着爆米花看露天电影的大众也不会喜欢。”他声音中饱含着欢喜,仿佛闪耀的音符,“你猜怎么着,他们还指望我在里头唱歌呢!‘嗨,斯达曼先生,你什么时候来?’我不同意,发行商有些失望呢。”
“啊。”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么,我们就等你们来啦。你有我的地址,对吧?过了这个月,我就不在索诺马了。所以,我们要么这个月见面,要么就得拖到好几个月以后。过了这个月,我就得飞回英国去,给格林纳达人拍一部电视电影,另外还有好几场演唱会……不过,我在伯班克有个录唱片的计划,在那儿见面也成——你们管那地方叫什么来着?‘南方’?”
“我们飞到索诺马来找你。”我说,“还有其他人跟你联系过吗?”
“哈,你是说那些填了‘Happy King’的人吗?等我们见面再谈这事。我、琳达、米尼,跟你们几个见面。电影里的音乐是米尼写的,你知道吧?”
“知道,”我回答,“共时性音乐。”
“他的音乐妙极了。”兰普顿说,“我们想传达的东西都藏在他的音乐里。可惜那狗崽子不肯写歌。要是他肯写歌就好了。他写的歌一定好听。我自己也能写。我写的歌不算坏,可我毕竟不是保罗。”顿了顿,他补充道,“保罗·西蒙。”
“我能问一问他在哪儿吗?”我开口道。
“啊,当然,当然可以问。可是,除非见面聊过,否则没人会告诉你。对你,我还不了解。我只有你给我的两个词信息,对不对?不过,我也查了查你的事情。你曾经吸毒,后来戒了。你还见过提姆·拉里……”
“只通过电话,”我纠正道,“我只跟他在电话中聊过一次。那时他在加拿大,跟约翰·列侬和保罗·威廉姆斯一起——作家保罗,不是歌手保罗。”
“你从没因为藏毒被逮捕过吧?”
“没有。”我回答。
“你曾经在——哪儿来着?对了,马林郡——扮演过少年毒品领袖之类的角色。还有人朝你开过一枪。”
“这话不全对。”我说。
“你写的书都很古怪。你确定自己没在警察那儿留过案底吗?要是你有案底,我们就不能要你了。”
“我没有案底。”我回答。
兰普顿用轻柔愉快的声音继续道:“有一阵子,你还跟黑人恐怖分子来往过。”
我什么都没说。
“你这辈子还真是惊险刺激啊!”兰普顿叹道。
“是啊。”我赞同。这话一点儿没错。
“你这会儿没嗑药吧?”兰普顿哈哈大笑,“等等,这话我收回。我们都知道你已经戒掉了。行了,菲利普,我很愿意跟你和你的朋友们见面。是不是你本人——嗯,该怎么说——听到了那些话?”
“那些信息是发射到我的朋友爱马士·肥特脑袋里面的。”
“可是,那就是你呀,‘菲利普’这个名字,在希腊语当中的意思就是喜欢马的人,也就是‘爱马士’。而‘迪克’在德语中的含义,则是‘肥特’。你不过是把自己的名字翻译成别的语言罢了。”
我沉默了。
“我是否该称呼你为‘爱马士·肥特’?你更喜欢这个名字吗?”
“什么都行。”我呆板地应道。
“哈,六十年代流行的表达。”兰普顿大笑,“好了,菲利普,对你,我们知道的够多了。我们还跟你的经纪人盖伦先生聊过,盖伦先生挺精明,也挺坦率。”
“他人还行。”我说。
“按照你们的说法,他很清楚‘你的头在哪儿’。你的出版商是双日公司,对不对?”
“是矮脚鸡公司。”
“你们几个什么时候来?”
我说:“这周末怎么样?”
“很好。”兰普顿说,“你们会开心的。你所受的苦,都已经结束了。明白吗,菲利普?”他的语调认真起来,不再打趣,“都结束了。真的。”
“那就好。”我的心脏怦怦直跳。
“别害怕,菲利普。”兰普顿轻声说。
“嗯。”我回答。
“你受了很多苦。死去的姑娘……我们可以放手了。都过去了。明白吗?”
“嗯,明白。”我说。我确实明白。我希望我明白。我努力弄明白。我很想弄明白。
“你还没明白。他就在这儿。信息是正确的。‘佛祖就在园子里’。懂了吗?”
“没懂。”
“乔达摩生在一座名为蓝毗尼的大园子里。这故事就跟基督生在伯利恒差不多。要是有一条信息说,‘耶稣就在伯利恒’,你一定马上就懂了,是不是?”
我点点头,忘了自己在打电话,对方看不见。
“他沉睡了差不多两千年。”兰普顿说,“很久很久。他就沉睡在世间万物之下。嗯……我觉得我说得够多了。总之,他已经醒了,这才是最重要的。这周五晚上或者周六早晨,我和琳达会跟你们见面,如何?”
“好。”我说,“很好。预计在周五晚上吧。”
“记住,”兰普顿说,“‘佛祖就在园子里’。让自己高兴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