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
“那,‘托马斯’可就说得通了。”
凯文点了点头。
“先是闯入,”我说,“然后再分离。”
“只剩理查德·尼克松一人,穿着西装打着领带,一个人在加利福尼亚的海边徘徊,困惑不已。”
“这么说,那是故意的。”
“时间错乱吗?当然是故意的。”
“既然如此,就不能说是‘时间错乱’,而是某人或某物,有意操纵了时间。”
“没错。”凯文说。
我说:“你原本一直坚持认为‘肥特疯了’,现在的态度真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啊。”
“唉,毕竟,尼克松确确实实下了台,现在只能在加州海滩边转悠,独自琢磨这事。他可是历史上第一个被逼下台的美国总统。美国总统!那可是目前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人,也就是说,有史以来最有权势的人。你知道,《瓦利斯》里的总统,为什么全名是费里斯·F. 弗莱蒙吗?我已经想明白了。F是第六个英文字母,也就是说,代表了数字6。费里斯·F. 弗莱蒙的缩写是FFF,也就是666。这是鹅妈妈特意给他取的名字。”
“哎呀,上帝啊!”我惊道。
“一点儿没错。”
“那就是说,我们处在最终审判日的时代。”
“肥特坚信,救世主马上就要回归,也有可能已经回归。他脑中一直有个声音——肥特认为这个声音就是‘斑马’或上帝。这个声音通过好几种途径,向他传达了这个消息。救世主圣索菲亚,也就是基督、佛祖、阿波罗。那声音还说:‘你等待已久的日子……’”
“‘已经到来’。”我接了上去。
“这话题可真够沉重的。”凯文说,“我们身边居然有一位先知以利亚,或者说施洗约翰,叫着‘在沙漠中为我主修一条平平直直的公路’!嗯,说不定还是高速公路。”说罢,他大笑起来。
突然,我记起电影《瓦利斯》中的一幕场景。这幕场景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影片结尾,弗莱蒙——其实是尼可拉斯·布莱迪——竞选连任获胜,走出汽车,向围观群众挥手致意。这时,镜头拉近,给了汽车一个特写。“雷鸟。”我自言自语道。
“什么酒?”
“车。福特汽车。福特。”
“哎呀,该死的,”凯文说,“你说得对。他,就是布莱迪,是从一辆福特雷鸟里面出来的。杰瑞·福特。”
“说不定是巧合。”
“《瓦利斯》里面没有巧合。而且,镜头故意拉近,放大了汽车的金属标志‘Ford’。《瓦利斯》里到底还有多少我们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不,应该说,有意识的层面没有注意到。这部电影对我们无意识层面的影响,还真是不好说。说不定,这部该死的电影……”凯文做了个鬼脸,“用画面和声音,向我们发射了各种各样的信息,都存在大脑的无意识层面中。我一定得录一盘电影的原声带。下次再去看的时候,我一定会带个录音机。我几天后就去。”
“米尼发布的密纹唱片,里面都是什么样的音乐?”我问。
“跟座头鲸的歌声差不多。”
我盯着他,不知他是说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我说真的。”他说,“而且,我还录了盘磁带,一开始是座头鲸的声音,接着是米尼的共时性音乐,然后再是座头鲸的声音。米尼的音乐和座头鲸的声音奇特地连续了起来。我的意思是,虽然能听出其中的区别,但是……”
“共时性音乐,对你有什么影响吗?对你的情绪有什么影响?”
凯文回答:“音乐会发出θ波,让人进入深沉的睡眠。我呢,则看到了幻象。”
“什么幻象?三眼人?”
“不是。”凯文说,“我看到了古老的凯尔特神圣仪式。有一头公羊在火上烤,献祭上天,好让冬天过去,春天回归。”他瞥了我一眼,继续道:“从人种来说,我是凯尔特人。”
“你从前知道这种神秘仪式吗?”
“不知道。而且,在幻象中,我也参与了献祭,是我割开了公羊的喉咙。我记得自己在场。”
凯文,听过米尼的共时性音乐后,沿着时间,回溯到了自己的祖先。
10
看来,爱马士·肥特要找第五位救世主,不用去中国,不用去印度,更不用去塔斯马尼亚。电影《瓦利斯》已经给我们指明了寻找的方向:一个被路过的出租车轧过的啤酒罐。那就是信息来源,也是给我们的帮助。
那不是普通的啤酒罐,而是瓦利斯,是“巨大主动智能活系统”。这是鹅妈妈给它取的名字。
我们为肥特省了一大笔开销,节省他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还省掉了他打疫苗、弄护照的麻烦。
几天后,我们三个又驱车前往塔斯汀大街,又看了一遍《瓦利斯》。我一边仔细观看,一边明白了一个事实:这部电影表面上毫无意义。如果你不是有意寻找各种潜在的、边缘的线索,并把它们全都拼凑起来,就算看完电影你还是一头雾水。可是,不管你是否注意到,不管你是否理解它们的含义,电影中的这些线索都会一股脑儿地发射过来,由不得你选择。《瓦利斯》是个发射器,观众则成了接收器。《瓦利斯》的观众,跟遇见‘斑马’的肥特一样,只能被动接受。
跟上次一样,我们发现坐在观众席上的绝大部分都是十几岁的孩子。他们好像挺喜欢这部电影。不知道他们当中,有多少人会跟我们一样,回去后一直琢磨电影中神秘难解的细节。很可能一个也没有。但我觉得,那都无关紧要。
我们可以把肥特“遇见上帝”这事归因于格洛莉亚之死。但是,我们却没法把这部电影也归因于格洛莉亚之死。凯文第一次看这部电影时就立刻明白了。究竟是什么促成了《瓦利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肥特在1974年3月的遭遇是真实的。这一点,现在已经被证实。
好吧,究竟是什么促成了《瓦利斯》这部电影,也很重要。但至少有一件事是确凿无疑的:从医学上讲,肥特可能是疯了,但他确确实实被封闭进了某种现实—— 一个与正常世界完全不同的现实。
古罗马——也就是使徒时代和早期的基督徒——闯入了现代世界。而这一切都是有意为之。目的就是为了让费里斯·F. 弗莱蒙,也就是理查德·尼克松下台。
目的达成,他们随即返回。
也许,帝国最终还是灭亡了。
如今,连凯文也开始相信了。他拿出《圣经》,在新旧约的“天启之书”里细细梳理,寻找线索。他在《但以理书》中找到了一段话,觉得是在描述尼克松:
这四国末时,犯法的人罪恶满盈,必有一王兴起,面貌凶恶,能用双关的诈语。
他的权柄必大,却不是因自己的能力,他必行非常的毁灭。事情顺利,任意而行,又必毁灭有能力的和圣民。
他用权术成就手中的诡计,心里自高自大,在人坦然无备的时候,毁灭多人。又要站起来攻击万君之君,至终却非因人手而灭亡。
——《但以理书》第8章23-25节
肥特觉得很滑稽,凯文现在竟然也“研究”起了《圣经》。从前愤世嫉俗的凯文,居然变得如此虔诚——尽管他的心底其实掩藏着其他的现实目的。
但在内心深处,肥特对这些突如其来的改变感到害怕。也许他其实从未停止怀疑,1974年遇见上帝的那场遭遇,可能真的是他疯了。这样,他便不用信以为真。但现在,他不得不当真了。我们都得当真了。肥特遭遇了某桩无法解释的事情。这次遭遇,如果当真,便会直接导致现有的实体世界解体。甚至,定义我们这个世界的两大本体性存在——时间和空间——也会解体。
“该死的,菲尔。”一天晚上,肥特对我说,“要是世界不存在,该怎么办?要是世界不存在,到底什么才存在?”
“我不知道。”接着,我引用了某人的话:“你是权威嘛!”
肥特瞪了我一眼,“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有某种力量或是某种存在,消解了我周围的现实,就好像我生活中的一切,都不过是全息图罢了!而某种力量干涉了我们的全息图!”
“可是,你在论著中就是这么定义现实的啊!”我说,“一个全息图,有两个源泉。”
“思考理论是一回事,”肥特回应道,“发现思考出来的理论是真的,可是另一回事!”
“你吼我也没用呀!”我说。
在我们的推荐下,我们虔诚的天主教徒朋友,大卫,带着他娇小的未成年爵士乐迷女友,简,一起去看了电影《瓦利斯》。看完后,大卫很高兴。他在电影中看到了上帝的力量,看到了上帝之手如何挤压这个世界,就好像这世界是个橙子似的。
“嗯,我们可是在被挤出来的橙汁里头哇?”肥特说。
“但是,上帝行事就该如此。”大卫说。
“那么你这是甘愿抛弃整个世界,认为一切都是虚妄咯?”肥特问。
“凡是上帝相信的,才是真实。”大卫回答。
凯文听烦了,呛道:“既然上帝那么有能耐,能不能创造出一个极度轻信的人,会相信这世上什么都不存在?既然‘什么都不’存在,‘什么都不’这个词到底指什么?而且,一方面,‘什么都不’存在,另一方面,什么都不存在。这个‘什么都不’到底存不存在?到底该怎么定义?”
于是,跟往常一样,我们又夹在大卫和凯文的交叉火力当中了。自然,情形已和以往不同。
“只有上帝,还有上帝的‘意旨’,才存在。”大卫说。
“我还真希望他在‘遗嘱’里提到我。”凯文说,“我希望他至少给我留了一块钱。”
“上帝的意旨中包含了一切生物。”大卫的眼睛一眨不眨。凯文的话从来不会影响到他。
渐渐地,忧虑的情绪越来越沉重,压在我们这个小团体身上。我们不再是一群为某个患有精神疾病的朋友加油打气的普通人;我们陷入了大麻烦之中。我们的身份彻底调换了过来,从前是我们安慰肥特,而现在,我们反倒要从肥特那儿寻找帮助和安慰。肥特是我们几个跟它——不管是叫瓦利斯还是“斑马”——之间的唯一联系。如果鹅妈妈的电影真实可信,那么,这东西显然能控制我们所有人。
“它不只是朝我们发射信息。只要它愿意,就能控制我们,践踏我们。”
这句话很好地解释了我们的恐惧。天上随时会射下一束粉色的光芒,击中我们,让我们失明。等我们的视力恢复(如果真能恢复的话),我们就会变得通晓一切,但也可能会变得一无所知,身处在四千年前的巴西。时间与空间,对瓦利斯来说,毫无意义。
这种共同的忧虑和恐惧,把我们几个紧紧地拴在一起。我们生怕自己知道得太多了。我们已经知道,使徒时代的基督徒已经拥有了无法想象的先进技术,可以打破时空间隔,进入我们的世界。而且,通过某种巨大的信息处理工具的支援,他们还能够改变人类历史。无意中知晓如此巨大的秘密的生物种族,恐怕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只怕命不久矣。
最可怕的是,我们还知道——或者说怀疑——使徒时代,最初的基督徒们亲眼见过基督本人,从基督口中亲闻各种训诫(后来,这些训诫被罗马人抹消)。这些人,恐怕是永生不朽者。通过普拉斯梅特(肥特在论著中分析过这东西),他们实现了永生。所以,尽管这些原初基督徒的肉体被消灭了,普拉斯梅特却躲进了《拿戈·玛第文集》当中,并在千年后重现于世。可以想象,普拉斯梅特心中必定燃烧着“操他娘的”般的愤怒(请原谅我的措辞),渴望复仇。显然,针对现代帝国的代表——美利坚合众帝国的总统,这复仇业已开始。
但愿普拉斯梅特将我们几个视为朋友。但愿它不会视我们为告密的小人。
“有这么个永生的普拉斯梅特,它无所不知,正一点一点地改变世界的本质,将之吞噬。它要是找我们算账,我们该往哪儿躲呢?”凯文说。
“幸好,雪瑞已经死了,听不到这一切。”肥特说道。我们都惊讶地望向他。“我的意思是,要不然她的信仰会被动摇的。”
我们几个大笑起来。发现自己所信仰的确实存在,由此信心动摇——这可真是虔诚之人特有的悖论。雪瑞的神学观念已经僵化,没法再进一步完善、扩展或更新,无法接受我们如今的发现。难怪肥特没法跟她生活在一起。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该如何联系上艾瑞克·兰普顿和琳达·兰普顿,还有共时性音乐的作者米尼?显然得靠我,还有我跟杰米森的友谊——如果那能算是友谊的话。
“靠你了,菲尔。”凯文说,“挪挪屁股,行动起来。给杰米森打电话,告诉他——随便什么都行。反正你最擅长瞎编,随便想点儿什么就好。就说你正在写一部电影剧本,大家都抢着要,你觉得兰普顿会感兴趣之类。”
“就说你在写《斑马》。”肥特说。
“行,行,”我说,“都听你们的,叫斑马、马屁股,什么都行。不过,你们也得清楚,要是这么做,我的信誉可就毁了。”
“你还有信誉?”凯文典型的冷嘲热讽又来了,“你的信誉,跟肥特的信誉一样,从来就没存在过。”
“我来告诉你该说什么。”肥特开口道,“你得谈论斑马从上面——也就是《瓦利斯》里头提到的远方——传递的那些关于灵知的知识。他会感兴趣的。我来写些从‘斑马’那儿直接听来的话。”
很快,他写了一张单子给我。
日记第18篇
真正的时间,在公元70年,随着耶路撒冷神庙的崩塌,已经停止了。直到1974年,方才再度开始流动。这当中的两千多年,是完美的伪造,是对终极意识所造之物的模仿。“帝国永存”,但是,在1974年,有人发出了一条密码。这是黑铁时代终结的信号。密码只有两个单词:KING FELIX,意思就是快乐的(或者合法的)国王。
日记第19篇
这条两个单词的密码,KING FELIX,并不是发给人类的,而是发给阿肯那顿的后代,他们是秘密生活在我们人类当中的三眼人。
读完这两条,我问道:“你要我把这两条读给罗宾·杰米森听?”
“你就说,这是剧本《斑马》中的台词。”凯文说。
我问肥特:“你说的密码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