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肥特在我身边“咕噜”一声,身子前倾,瞪大了眼睛。我也瞪大了眼睛。我认出了那粉红色光芒。那正是肥特向我描述过的、代表“斑马”的光芒。
镜头一转,艾瑞克·兰普顿和琳达·兰普顿两人赤身躺在床上,他们扯掉身上一层塑料薄膜似的东西,露出底下的性器官,两人做爱。之后,艾瑞克·兰普顿溜下床,走进客厅,往手臂里注射他惯用的某种毒品。接着,他坐了下来,疲惫地低下头,垂头丧气。
长镜头,能够俯视兰普顿家的屋子。摄影机处在所谓的“三号机位”,镜头采用“上帝视角”。一束能量从空中向下射中了兰普顿家。兰普顿打了一个激灵,仿佛被刺了一刀,双手捧住头,因剧痛而抽搐。脸部大特写;他的眼睛爆裂开来(周围的观众都倒抽一口冷气,我和肥特也一样)。
兰普顿炸开的眼窝处,出现了另一双不一样的眼睛。接着,他的前额正中慢慢滑开,一只没有瞳仁的眼睛露了出来。在本应是瞳仁的位置上,只有一块透镜。
艾瑞克·兰普顿微微一笑。
一段录音场景突然插了进来:是某支民谣摇滚乐队,正在演奏一支十分带劲的曲子,情绪激昂。
“这样的曲子,你以前可从没写过。”一个男人对兰普顿说。
镜头拉近到音箱,音量随之提高。接着,镜头切换到Ampex公司的回放系统。尼可拉斯·布莱迪正在播放一盘刚才那支民谣摇滚乐队的磁带。布莱迪朝堡垒混响器的技术员打了个手势,激光从四面八方投射下来。磁带中的音轨发生了不祥的变化。布莱迪皱了皱眉,倒带,又播放一次。我们听到磁带中传来词句。
“干掉……费里斯……弗莱蒙……干掉……费里斯……弗莱蒙……”一遍又一遍。布莱迪停止播放,倒带,再度播放。这一次,我们听到的是兰普顿写下的曲子,“干掉弗莱蒙”的声音没有再出现。
画面全黑。没有声音,也没有图像。接着,镜头中慢慢出现了费里斯·F. 弗莱蒙的脸,一脸阴沉,就好像听到了磁带中的话语一样。
弗莱蒙弯下腰,按下桌子上的内部通话按钮。“把国防部长叫来。”他说,“现在马上过来。我有件事必须跟他谈。”
“好的,总统先生。”
弗莱蒙坐回椅子上,打开一本文件夹,里面都是艾瑞克·兰普顿、琳达·兰普顿和尼可拉斯·布莱迪的照片,还配有各种数据信息。弗莱蒙仔细地研究那些数据。这时,一束粉红色光芒自上而下击中他的脑袋,持续了短暂的一瞬。弗莱蒙皱了皱眉,看起来有些困惑。接着,他就像个机器人,僵硬地站了起来, 走到一架标着“碎纸机”的碎纸机前,把文件夹连同里面的内容,一同塞了进去。他表情僵硬,像是彻底忘了所有的事情。
“国防部长到了,总统先生。”
弗莱蒙一脸困惑,回答:“我没叫他。”
“可是,先生——”
镜头切换到空军基地。导弹发射。特写镜头,一份标注“机密”的文件慢慢打开。上面写着:
瓦利斯计划
画外音:“‘瓦利斯’?什么是瓦利斯,将军?”
一个深沉而威严的声音响起:“巨大主动智能活系统。你绝不能……”
整幢大楼突然爆炸,沉浸在之前看到过的粉红色光芒里。室外导弹升空,突然间,却摇晃了起来。警报响起。有声音大喊:“损毁警报!损毁警报!中止任务!”
镜头切换到费里斯·F. 弗莱蒙。他正在筹款晚宴上发表竞选演说,衣冠楚楚的人们正静静倾听着。这时,一位身着制服的官员俯下身,在总统耳边说了几句。弗莱蒙突然大声问道:“那么,打到瓦利斯没有?”
官员不安地回答:“出了点儿问题,总统先生。卫星仍然——”他接下来的话被周围的人声淹没了。人群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这些衣冠楚楚的人逐渐变形成了身着统一红、白、蓝三色制服的啦啦队队员。她们呆立不动,仿佛被拔了插头的机器人。
最后一幕。欢呼雀跃的人群。费里斯·F. 弗莱蒙背对着镜头,双手打出尼克松式的V形胜利手势。显然,他竞选连任获胜。镜头快速闪过,身着黑色制服的武装人员严阵以待,面露喜悦。众人中洋溢着愉悦之情。
有个孩子为弗莱蒙夫人献花。弗莱蒙夫人转过身,接过花束。费里斯·F. 弗莱蒙也同时转过身。镜头拉近。
是布莱迪的脸。
我们三个人开车回家,一路无语。回到塔斯汀大街时,凯文打破沉默:
“你们都看到粉红色光芒了。”
“嗯。”肥特说。
“还有透镜三眼。”凯文说。
“电影剧本是鹅妈妈写的?”我问。
“编剧、导演和主演都是鹅妈妈。”
肥特问:“他从前拍过电影吗?”
“没。”凯文回答。
“那是信息的传递啊。”我说。
“电影里吗?”凯文问,“你是说有信息传递的情节,还是说电影和音轨在给观众传递信息?”
“我不太明白……”我开口道。
“这部电影有很多传递给潜意识的信息。”凯文说,“下次我来看的时候,要带个用电池的卡带录音机。我觉得,电影要传递的信息,都编码在米尼貌似随意的共时性音乐当中。”
“我猜电影拍的是拥有另一个历史的美国。”肥特说,“那时候的总统本该是尼克松,电影里却是费里斯·F. 弗莱蒙。”
“艾瑞克和琳达·兰普顿到底是不是人类?”我说,“起先,他们看起来像人。但接着,她身上居然没有那个,你们知道的,就是……性器官。再然后又一转折,他们两人扯了身上那层薄膜,底下的性器官就露了出来。”
“可他脑袋爆炸的时候,”肥特说,“里面全是电脑元件啊。”
“你们注意到那只罐子没有?”凯文问道,“就放在尼可拉斯·布莱迪的办公桌上,一只小陶罐——就像你那只陶罐一样,就是那谁……”
“斯蒂芬妮。”肥特提示道。
“……给你做的一样。”
“没,”肥特说,“我没注意到。电影里的细节太多,节奏太快,朝我——我是说,朝观众扑来。”
“第一遍看,我也没注意到那只陶罐。”凯文说,“这只陶罐出现在了好几处地方。除了布莱迪的办公桌上,总统弗莱蒙的办公室里也出现过一次,就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只有用余光才能看到。在兰普顿的家里也出现过几次,比如有一次出现在客厅里。然后还有一次,艾瑞克·兰普顿在房子里摇摇晃晃地到处走,撞到了好几样东西,其中……”
“有个凉水罐。”我说。
“对,”凯文说,“有时候它就被当作凉水罐用,里面装满了水。琳达·兰普顿从冰箱里把它给拿了出来的。”
“不对,那只是个普通的塑料水罐。”肥特说。
“不不不,”凯文说,“就是那只陶罐。”
“既然是塑料水罐,怎么可能同时又是陶罐呢?”肥特问道。
“在电影开头,”凯文说,“有一片焦枯开裂的土地。在镜头的角落里,有个女人,拿着汲水罐,在一条窄窄的、几乎干涸的小溪里汲水。除非你有意识地观看,否则肯定会忽略这一幕。那个汲水罐上的花纹,跟陶罐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我说:“我好像觉得,汲水罐上的花纹里,出现过一次基督教的鱼形标志。”
“不对。”凯文断然否定。
“不对吗?”
“一开始我也以为是鱼形标志。”凯文说,“但这一次,我看得更仔细了。那是条双螺旋。你猜到底是什么?”
“是DNA分子结构。”我回答。
“对了。”凯文咧嘴笑了,“这个结构在水罐顶部重复出现了多次。”
我们三个沉默片刻,然后我开口说:“DNA记忆。基因库记忆。”
“没错。”凯文回答。接着,他又说:“在小溪边,就是她汲水的小溪边……”
“‘她’?”肥特问道,“她是谁?”
“某个女人,”凯文说,“电影里没再出现过。我们没看到她的脸,不过,她穿着一条旧式长裙,赤着脚。在小溪边,她往陶罐里,或者说汲水罐里装水的时候,旁边还有个男人在钓鱼。镜头一闪而过,只有几分之一秒。但那里确实有个人在钓鱼,所以你会觉得自己看到了鱼的标志,因为你看到了钓鱼的景象。说不定那个钓鱼的人身边还有一堆鱼呢!下一次我得睁大眼睛仔细地看看。总之,你的潜意识接收到了钓鱼人的形象,于是,你的大脑——右脑——便把汲水罐上的双螺旋花纹跟鱼联系在了一起。”
“那颗卫星,”肥特说,“叫瓦利斯,也就是巨大主动智能活系统,它会把信息发射给人类?”
“不只发射信息。”凯文说,“某些情况下,它还能控制人类。只要它愿意,就能越过人类的主观意愿,控制人类。”
“而他们想要把它给打下来?就用导弹?”我问道。
凯文说:“早期基督徒——真正的早期基督徒——能够想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而且,他们想让你看见什么,你就会看见什么;反之亦然,他们不想让你看见的东西,你就看不见。电影传递给我的,就是这个信息。”
“可是,早期基督徒都死了。”我说,“这部电影可是设定在当下啊。”
“他们是死了。”凯文说,“但前提是,你得相信时间是真实的。你们有没有注意到电影里的时间错乱?”
“没。”我跟肥特异口同声道。
“那片干涸的不毛之地,就是布莱迪匆匆跑过的停车场。当时,他跑向自己的汽车,屋顶上还有两个黑衣人蹲守,准备开枪射死他。”
这个我一点儿都没有意识到。我问:“你怎么知道是同一个地方?”
“那里有棵树。”凯文回答,“两个地方都有。”
“我没看到树。”肥特说。
“好吧,这部电影,我们都得再看一遍。”凯文说,“反正我打算再看一遍。第一遍看的时候,百分之九十的细节都会被错过。但其实只是你的有意识错过了它们,你的无意识还是把它们记了下来。我真想一帧一帧地好好研究这部电影。”
我说:“这么说,基督教的鱼形标志,其实就是克里克和沃森的双螺旋结构。DNA的分子结构中储存着基因记忆——鹅妈妈希望传递给观众的。因此……”
“早期基督徒,”凯文赞同,“就是那些看似人类,却没有性器官的非人类。可是仔细再看,他们确实是人类——他们的薄膜底下藏着真正的性器官,而且他们能做爱。”
“即使他们的头颅里面不是脑组织,而是电子元件。”我说。
“也许,他们是永生者。”肥特说。
“对,所以,布莱迪的混音器炸开艾瑞克·兰普顿脑袋的时候,琳达·兰普顿能把丈夫复原。”我说,“他们能在时间中旅行,回到过去。”
凯文没笑,认真地说:“对。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要带你来看《瓦利斯》了吧。”
“明白了。”肥特嘟囔着,陷入了沉思。
“琳达·兰普顿是怎么穿过混音器的墙壁的?”我问。
“我不知道。”凯文说,“也许,她并不真实存在。或者,混音器并不真实存在。也许,她只是一幅全息图。”
“‘一幅全息图’。”肥特重复道。
凯文说:“从一开始,卫星就控制着人类。卫星想让人们看到什么,他们就会看到什么。电影的结尾表明,弗莱蒙就是布莱迪,可没有一个人发现这一点,就连弗莱蒙的妻子也没有发觉!卫星蒙蔽了所有人,蒙蔽了他妈的一整个美国。”
“基督啊。”我刚才还没想到这一点,但凯文一说,我立刻明白过来了。
“是的。”凯文继续道,“我们看见的是布莱迪,可是,很明显,电影中的所有人,看到的都是弗莱蒙。电影中的人们根本没有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影片中,布莱迪,凭借自己在电子方面的才能和自己组装的电子设备,一直和弗莱蒙与秘密警察——就是那些黑衣人——较量着。至于穿着啦啦队队服的人群,她们也是弗莱蒙的人,但我还没弄明白,她们究竟是什么角色。下次再看,我就能想出来。”接着,他提高音量说道,“米尼的音乐中有很多信息。在我们观看电影时,米尼的音乐——老天啊,那根本不是音乐,而是适时出现的某些音调。它们在不知不觉地引导我们。唯有依靠音乐,这部电影才有了意义。”
“在现实中,米尼会不会真的造出什么类似于那个巨大混音器的东西?”我问道。
“有可能。”凯文回答,“米尼是从麻省理工毕业的。”
“关于米尼,你还知道些什么?”肥特问。
“不多。”凯文回答,“他是英国人,去过苏联。他说,苏联人在做实验,用微波远距离传送信息,他想去看看。米尼还制造出一个系统……”
“我刚刚想到一件事。”我打断了凯文的话,“在演职员名单上,负责剧照拍摄的是罗宾·杰米森。这人我认识。有一次,我接受《伦敦每日电讯》的采访,摄影记者就是他。他告诉我,他报道过女王的加冕礼,他是全世界最好的剧照摄影师之一。他还说,打算举家迁居到温哥华去,因为那里是全世界最美的城市。”
“没错。”肥特赞同。
“杰米森给了我他的名片。”我说,“这样,等访谈见报后,我就可以给他写信,索取照片的底片。”
凯文说:“他应该认识琳达和艾瑞克·兰普顿。也许还认识米尼。”
“他让我跟他联系。”我说,“他人挺好,跟我坐着聊了好久。他手里的相机有马达驱动,能自动卷胶片。我家那几只猫对相机马达发出的声音很感兴趣。他还让我透过广角镜头往外看。他手里那些镜头,真是不可思议。”
“那颗卫星,”肥特说,“是谁发射上去的?苏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