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那么小,不会拖慢我的速度。”她得意地想,“再说我现在正好养了一个蛋,他根本看不出来我留了种子。”她仔细把填埋坑盖好,从外表完全看不出任何痕迹,然后她就回到队伍里。
过了许许多多转,打猎队伍进入了熟悉的土地。现在他们不再停下休息,而是不断向前推进。快到部落家园时,他们的足盘底下感受到了纷乱的震颤。高声说话的声音透过地壳传来,还有许多足盘快速移动的动静。有些声音的口音很奇怪。
部落遇袭!蓝流加快了速度。
他把身体压得特别扁,刚看到营地出现在地平线上就停下来。他迅速强化一根眼柄,把一只眼睛升上去,以评估局势。
另一个部落组织了大队人马,正在攻击花瓣植物田。战斗在一排排植物间打响。进攻一方逼得卫兵节节败退,其他袭击者趁机摘光了最靠外的荚子。又有另外一队向营地另一侧的荚仓和围栏发动佯攻,分散了部落的守备力量。卫兵的数量似乎特别少,而且哪里都看不见烟天的踪影。蓝流这侧的田地并没有敌方武士,这样看来,对方的作战计划显得十分明显。蓝流让眼睛落下,悄声把情况告诉同伴。
“花瓣植物田被一大队敌兵攻击,对方已经控制了靠东边的那一半。我们从这里往东去,穿过难方绕到他们背后,然后从东边发起进攻,把他们困在中间。”大家一面听他说,一面把荚子和挖掘工具从储物囊里扔出来,乱七八糟地堆在地壳上。之后,大家身体里生出参差不齐的作战操作肢,又从武器囊里掏出尖锐的龙晶碎片。虽说巨缝努力掩饰,蓝流还是看见了那一小堆奇怪的种子。他心里十分恼火,决定战斗一结束就好好训她一顿。
打猎队伍握着龙晶碎片构成的武器朝东边移动,比之前沿难方的移动速度快了许多倍。等他们来到地平线背后,蓝流就领着大家横跨难方,一直来到袭击者背后。
他让手下的武士排成一排,每个武士都用强壮的操作肢握着一根或者数根锐利的长矛,这些操作肢牢牢扎根在加厚的身体前侧。蓝流对大家低语:“他们不知道我们要进攻,所以移动的时候尽量安静。如果能不被他们发现,他们的脑结就会正好朝着我们这个方向。”
大家用平滑的动作行进,越过地平线后把身体压低。他们绕过一堆荚子,那是摘下来准备运走的。
蓝流悄声道:“好运气,连摘荚子的都下去参战了,把卫兵逼向更远的地方。”
他们各选了一行。对方忙于在各行植物间作战,他们正好攻其不备。
想杀死奇拉并不容易。如果被硬物击中,柔韧的皮肤会吸收冲击力,皮肤下面的流质身体只需要避开受到攻击的那一点就行。如果这个硬物同时还很锋利,比方说龙晶碎裂的一头,它能把皮肤戳一个洞,如果洞够大,体内发光的液体就会漏一些出来。不过自保护系统很快就会把伤口封上。如果有只鲁莽的眼睛从眼柄上支出来,锋利的碎片有可能割断眼柄。这会带来一阵剧痛,但只会失去部分视力。毕竟眼睛的位置是可调节的,奇拉通常有十二只眼睛,失去其中一两只的话,奇拉大可以调整剩下眼睛的位置,视界的完整性几乎不受影响。
奇拉身上唯一脆弱的部分是脑结。它可能处于皮肤内的任意位置,但假如奇拉在某个方向上面对敌人,那么脑结多半就在反方向上,远离对手锋利的龙晶。蓝流就是认准了这种本能行为,这才制定了从背后偷袭的方案。他从背后快速冲向自己的目标,向上流到对方顶面上。他的足盘感觉到了脑结的形态,于是用自己的底面对它集中发射震波,令它陷入昏迷,接着又干净利落地刺了三下。刺完后的惯性正好带着他越过已经死去的敌人身体。
“蓝流!”“疲惫足盘”大喊一声,放低了矛尖,“你是打哪儿来的?”
蓝流一面打量老朋友皮肤上渗出的体液一面回答道:“我们刚到。部落的新家已经找到了。不过先跟我来,把仗打完再说。”
蓝流顺着一排排植物往下找,很快就在两株植物间发现三个武士打成一团。“热风”和“巨缝”把敌方部落的一名武士夹在中间。那武士闪过了巨缝之前的冲锋,现在正一面抵挡两名对手的进攻,一面准备往两排植物间逃走。但蓝流拦住了他的去路。对手看见蓝流握着的长长的晶体碎片,足盘绝望地敲打地壳。蓝流的长矛径直插入敌人的中心。
“又一记脑杀!”蓝流得意极了。敌人的身体坍塌,化作一块往外蔓延的圆盘,填满了植物之间的地表。
蓝流用眼柄的波动指明方向,又朝巨缝和热风小声说话,语速飞快:“你们俩去那边,我们走这边。”蓝流转身去植物间寻找更多敌人,疲惫足盘为他断后。
有了回归的打猎队伍,战局很快扭转。敌对部落的军队撤退了。他们不但没能偷到荚子,自己的数量还大为减少。
开始善后。被偷的荚子和打猎队伍带回来的熟荚子都被放进荚仓。死掉的奇拉很多,其中包括本部落的“碎地壳”和“星升”。他们都被割开,让体液渗进地里,肉则晾干了储存起来。
部落带给打猎队伍的消息很不乐观。自从打猎队伍离开,部落就经常遭到饥饿的战队袭击,几乎没有间断。烟天早就在一次保卫农田的战斗中送了命,如今疲惫足盘是部落首领。听到这里,蓝流转身看了看疲惫足盘。她被刺伤了好几处,伤势不轻,伤痕累累的皮肤一直往外渗出发光的黄白色体液。
“现在正是最佳时机。”蓝流心想,“要去光神天堂,部落需要强有力的首领。”他转过身,举起自己的长矛,向疲惫足盘发出正式挑战。
“谁是部落首领,长者?”
疲惫足盘很久都没回答,她在评估自己有多大机会。她仍然能当好首领,也不愿现在就被降入长者的行列,可此刻她确实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正如她自雏仔时起就被迫忍受的那个名字。
她回答道:“是你,蓝流。”蓝流的长矛刺破她伤痕累累的皮肤,给她添上一道小伤口。这是仪式要求的伤痕。她疼得缩了一下。
蓝流转身对整个部落说话:“我是部落首领。有谁要挑战我吗?”谁都没应声,于是正式的仪式宣告结束,蓝流开始掌权,他的语气也随之变化。
“我带回了好消息。我为我们找到了一片新土地,一片没有烟的洁净之地。那是块好地方,没有敌人,却有许多猎物和许许多多从未被采摘过的花瓣植物。它在难方很远之外,路也崎岖难行。但我们要去,因为有一颗新的神星和他的天堂在等着我们——我们将前往光神的天堂!”
之后的几转,蓝流派了一些奇拉外出打猎,剩下的全部到地里干活,抓紧时间把能吃的荚子都摘下来,储存到荚仓里。他与巨缝来到仓外查看,发现荚子已经从开口处溢出来,不由感到十分满意。
“已经够了。”他说,“等猎手回来我们就出发。”
“真的够了?”巨缝质疑道,“我们从光神天堂回到部落,一路上吃了好多好多荚子。部落有那么多奇拉,再说行进的速度也会比打猎队伍慢得多。”
“这里有许多、许多荚子,巨缝。肯定够整个部落吃的,因为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多荚子。”蓝流说着就走开了,去迎接一支返回的打猎队伍。
巨缝望着溢出来的荚子。“这里有许多荚子。”她暗想,“但是真的够吗?”
她拨弄着体内那一整袋簇状种子,战斗结束之后她就把它们取回来了。她回想起横亘在这里到光神天堂之间的那一大片贫瘠的土地,回想起自己一路上吃的那许多荚子。这一路是需要吃很多荚子的,因为她从自己吃的每个荚子里都取了一粒簇状种子,而现在,她的储物囊里有很多、很多这类种子。
就在这时,她突然灵光一闪。巨缝不愧为奇拉过去与将来历史中孵化出的最伟大的数学家之一,她在抽象思维上做出了飞跃。
“我从我吃掉的每个荚子里拿了一粒种子,”巨缝自言自语,“所以我的种子就跟荚子一样多。”
大脑愣了愣神,“可种子又不是荚子!”
然后大脑恢复过来,“可种子有多少荚子就有多少,所以数量是一样的。”
她把种子拿出来,沿着荚仓的墙排成一排。整个墙脚都排满了。种子确实很多。接着她又拿出荚子,每粒种子旁都放一个荚子,最后得到一整排荚子。
“成了。”她说,“我需要这么多荚子,才能走到光神天堂。”她把那些荚子堆到旁边,接着又拿出别的荚子放在种子旁,于是又得到一排荚子。
“蓝流需要这些荚子才能走到光神天堂。”说着她把这排荚子也收起来,堆成第二堆。
巨缝依次为每个部落成员备好口粮。很快,荚仓外摆满了一堆又一堆的荚子。她才把部落成员的名字用了一半,荚子就没了。食物不够吃!
巨缝赶紧跑去找蓝流,把他带回来解释一番。对方却完全听不懂。
“对,我看见那一堆堆荚子了。可你怎么知道每个奇拉都要吃那么多呢?”
“对,我看见你把荚子摆在种子旁边,让那排荚子和那排种子一样长。可种子跟荚子有什么关系?”
“对,我明白你从光神天堂回来的路上每吃一个荚子就留下一粒种子。可这跟部落要吃多少荚子有什么关系?那些荚子都已经被你吃掉了,只剩下那些畸形的种子。”
“不,我没明白。你说种子告诉你我们各需要多少荚子是什么意思?种子又不是荚子。”
巨缝用了各种方法,想让蓝流也做出抽象思维的飞跃。对她来说,这种思维已经显得自然而然,但蓝流却怎么都做不到。最后蓝流满心挫败,跺着足盘大发脾气:“荚子多得很,你看看就知道了。我们现在就出发,光神天堂在等着我们。”
巨缝流过去,挡住他的去路。“我们不能走!”她说,“半路上我们就会饿死!种子说的是实话!”
“种子不是荚子。”他反驳道,“另外,我早就想踩你了。我明明叫你把这些种子留在路上,可你还是带回来了。”
她的回答让他愣在原地,“谁是部落首领,长者?”
蓝流退出荚仓,而她则朝他走过去。“这样就不会伤到荚子了。”他想,“我们俩状态都很好,这场仗会持续很长时间。真不明白她为什么在这时候挑战我?”
他俩移动到围栏之间的一片空地上,部落成员聚到他们周围。巨缝倒空自己的囊袋,把工具和零碎东西都扔下,然后她生成一支决斗用的操作肢,举起自己的长矛。蓝流一直望着她,又是好笑,又有点害怕。
“蓝流状态很好。”巨缝一面琢磨,一面把自己的宝贝“奇物”整整齐齐堆成一堆。“要想打败他,我必须充分利用每一点优势。不过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获胜——他肯定会领着部落饿死的!”
她终于转过身,举起长矛,又一次发出挑战:“谁是部落首领,长者?”她停下来——然后抛出护在她身体里的卵,为自己的挑战增加胜算。半成型的蛋袋落在她与蓝流之间的地壳上。发光的蛋袋破了,珍贵的小蛋仔扭动身体,吐出最后一丝生命的气息。整个部落都惊呆了。
蓝流满眼惊恐,轮流看着渐渐冷却的蛋仔和巨缝坚定的面孔。“她铁了心要赢。会不会真像她说的那样,荚子不够呢?”他晃晃长矛,“算了——已经到了这地步,也没法停了。”
蓝流用正式的答复回敬对方:“是我——雏仔!”他朝她冲过去。
这场战斗实在算不得好看。双方都受到规则的限制:必须时刻保持对自己长矛的控制,否则自动算作失败;同时又不允许使用矛尖刺伤对方,除非等到最后胜利者在失败者身上留下仪式要求的伤痕。于是双方翻滚,用长矛侧面击打对方眼柄,踩对方的体缘,尝试夺走对方的长矛,还用肌肉发达的伪足敲打对手,以期震动对方的脑结令其昏迷。
争夺首领位置的战斗通常都不会流液,但这次却让大家大吃一惊。巨缝发现蓝流的长矛正好指向一个合适的位置,便故意撞上去,让长矛刺入自己的身体。蓝流失去了对长矛的控制,战斗失败。他晃晃自己的决斗操作肢,甩掉几滴发光的体液。巨缝则再度重复挑战语:“谁是部落首领,长者?”
蓝流回答:“是你,巨缝。”
巨缝移动身体,蓝流眼睁睁看着自己尖利的长矛从巨缝身侧快速愈合的伤口抽出。长矛伸到他自己体表,划下了仪式所要求的伤痕。两具身体的体液混合在一起,从矛尖滴落在地壳上。
巨缝伤得不轻。但对于她这样出色的武士,伤口只会稍微延缓她的动作罢了。所以,当她再度发出挑战时,谁也没有勇气回答。
接下来,巨缝对聚在周围的部落成员说话:“我们当然要去光神天堂,但不是现在。在这里与光神天堂之间隔着漫漫长路,我们没有足够的食物支撑自己熬过去。我们必须种植更多荚子。回地里去,多多播种。下次收获后我们就出发。”
部落成员回去干活。去光神天堂的计划推迟,大家自然有些失望,但奇拉生性恋家,所以两种情绪正好彼此抵消。几转之内巨缝的身体就复原了,她花了不少精力确保部落播下足够的种子,同时还要确保让蓝流继续为自己效劳,毕竟蓝流是部落里最强的武士之一。一有机会她就拍他、逗他,几转之后他便接受了她的逗弄,不再为战败而闷闷不乐。他俩还一起乐了一回。很快她就感到体内生出一枚新蛋,取代了她牺牲的那枚蛋。
巨缝找了个地方,种下几粒簇状的怪种子,然后饶有兴趣地观察了很久。结果却让她大失所望。无论是长出来的植物、荚子还是荚子里的种子,簇状种子都跟光神天堂的普通椭圆种子一模一样。她到最后也没闹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植物生长期间,巨缝就玩数学。之前她学会了把种子等同于荚子,现在她又收集了一堆小石子,每粒石子代表部落的一名成员。
这次收获的时候,原来的荚仓不够用了,他们只好新建了一个。巨缝决定先看看荚子是不是够整个部落食用。可之前那种办法实在太麻烦了,她得把那么多荚子都从仓里拖出来,摆在她从光神天堂一路带回来的种子旁边,再把它们收成一堆一堆,最后又重新放回仓里。
这时,她完成了另一次概念性突破。
“我为什么非得把荚子搬来搬去呢?”她暗想,“我可以收集一堆种子,每一粒代表仓里的一个荚子。搬种子不是比搬荚子要容易得多吗。”
很快,荚仓门外出现了一个较小的仓,里面装着一堆种子,数量与仓里的荚子数量相等。负责管理的是奇拉的首席会计。这是一个长者,巨缝把这项任务派给了他:每次有一个荚子放进荚仓,就把一粒种子放进种仓;每吃掉一个荚子,就从种仓里取出一粒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