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瓣植物的收成越来越糟。头顶几乎总是覆盖着烟云,植物似乎被窒息了。该搬走了。可要走多远才能逃开时刻悬在头顶的烟呢?他们能走那么远吗?
“还是谨慎些比较好。”烟天对自己说,“可别弄成为了躲避悠游兽,却跑进了迅猛兽嘴里。”
他来到围栏与农田之间的空地,足盘叩击地壳,召唤部落集会。很快,所有部落成员都在他东边和西边排成弧形,没有到场的只有卫兵和雏仔。
烟天开始说话:“如今形势不妙,我们不得不离开,去天空没这么多烟、花瓣植物能够生长的地方。要走的路肯定很长,所以我们必须有充足的食物带着上路。蓝流,你带领一支打猎队伍,去替大家找个更好的地方。我猜不会很近。你们必定要过许多转才能回来,所以尽可能多带荚子上路。记住我们祖先的话——‘去其他奇拉不去的方向。’”
蓝流移到旁边,一群渴望冒险的年轻武士跟了过去。他挑选出一小队成员,然后领他们去荚仓装食物。烟天看他行事,心里琢磨着:“他很有领导才能。他选的是耐力好的,哪怕其中有些并不是最好的猎手。最重要的一点是,他考虑到了旅途会很长,所以他选的两种性别数量相同。”
烟天转身对剩下的成员说:“我不知道打猎队伍要过多少转才会回来,但等他们回来,我希望荚仓里存满食物。花瓣植物结的荚子变少了,所以我们必须再多多播种。”在一片足盘拖曳的呻吟中,烟天挤到工具仓旁。他拿起一片龙晶碎片,去到田里,开始在坚硬的地壳上挖洞。他心里明白,这样漫长、艰苦的劳动,要让大家动起来,最好的办法就是首领带头开干。
蓝流看看自己的队员,他们的储物囊里装满荚子,身体全都胀鼓鼓的。“走吧。”他开始向南朝难方推挤,其他成员挨个紧紧跟上,形成一列纵队。经过一转的艰苦跋涉,他们终于越过地平线,再也看不见家了。
打猎队伍就这么走了许许多多转,头顶的天空依然烟气弥漫。有一次吃荚子休整期间,“抖壳”说话了:“我觉得这儿的烟比家里还浓。”
当时大家对此还有不同意见,但又走了几转之后,所有成员一致认为情况显然比之前更糟糕。天空被浓烟遮蔽,地壳上铺满恶心的红黄色烟灰,他们从上头流过时足盘觉得冰凉。有些成员说应该回去,但蓝流绝不同意。这是他第一次作为打猎队伍的首领经受考验,他可不准备在身体里还装着荚子的时候就往回走。
蓝流催大家继续上路。往难方推挤十分费力,地上的灰也让他们的足盘抓地困难。远征再无乐趣可言。但还有另外一件事增加了他们的不适——他们似乎迷失了方向!
大家都有这种感觉,但过了许多转才有成员说出来。“这片地方让我不安。”“最后一荚”说,“我老觉得自己迷失了方向。可其实我明明又知道自己在哪儿。我能看见几转之前我们经过的那片悬崖,所以逻辑上讲我知道我能找到回部落的路。毫无问题,只要朝难方前进,跟我们来的方向相反就行了——可我还是觉得自己迷了路!”
所有成员都表示同意。逻辑上他们知道自己没有迷路——可又确实感到自己迷路了。
“继续走。”蓝流再次动身。但他们越往前走,迷路的感觉就越强烈,天空也越发昏暗。他们携带的荚子也不多了。
下次休整时,抖壳说出了大家的心声:“蓝流,我觉得我们应该回去。我们越是走,天和地就越糟糕。也许祖先长者的指示已经不再正确了。”
蓝流反驳说:“如果我们让部落沿着我们来的方向向回走,那就离火山更近了。如果让部落往东或者往西去,那他们肯定会遇到其他逃避火山的部落。如果他们留在原地,烟又会杀死花瓣植物,大家都得饿死。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这个方向。我们必须前进,能走多久就走多久。”
抖壳说:“你愿意走就走。我要回去了。”
蓝流早料到会发生类似的事件,并为此做好了准备。可他绝没想到发难的会是他最喜欢的玩伴抖壳。他一跃跳上她的顶面,用自己的足盘结结实实敲中了她的脑结。因为事前毫无征兆,她连动都没机会动弹就晕过去了。他停在她昏迷的身体上轻声发问:“还有谁想挑战我吗?”
谁也没吭声。蓝流从抖壳身上流下来,后者渐渐从声波引发的打击中苏醒。她的感官终于恢复清明,只听蓝流正在说话。
“我看你们并没意识到情况有多严重。火山毒害了它能碰触到的全部地壳。部落唯一的希望就是我们找到一片能让大家活下去的地方。要是找不到,整个部落都要死。最先死的就是雏仔。”这最后一句话击中了大家的心。奇拉并不会对某一个雏仔产生特别的情感,而且除非蛋壳上有什么独特的纹路,女性甚至不会记得自己放进蛋圈的蛋是哪一个。但所有奇拉都很爱雏仔。直到它们长大成年、可以干活为止,小雏仔们都备受呵护。想到雏仔会死,大家脑子里再也没有了放弃的念头。
又过了许多转,蓝流真的开始担心了。他们早就过了食物储备的极限。等这队奇拉回到本部落,他们必定是又瘦又弱了——甚至可能根本回不去。迷路的感觉更加强烈。下次休息时蓝流几乎想放弃了,不过他决定先尽量看看前头的情况。他拿出他们最长的龙晶长矛,把尖的一头插进地壳。它高高耸入天际,比他自己能形成的脆弱眼柄高出许多倍。大家明白了他的意图,便在他周围围成一圈,朝他的体缘施压。他生成一根厚实的伪足,把一支眼柄沿着龙晶长矛向上送,好容易把眼睛放上了长矛顶端。他看见浓烟遮蔽了天空,直到地平线上方……
“有颗星星!”他大喊一声。他的伪足飞快地流下来,它落下时产生的能量震动了全体队员。“天上还是有烟,但肯定已经没那么厚了,因为我能透过烟看见一颗星星!星星就在地平线正上方。”
抖壳坚持她也要看一眼。她花了大力气,很快也把一只眼睛送上长矛顶端。星星几乎就在沿难方走的正前方,而且正好在地平线上。抖壳差不多敢肯定它比自己见过的任何星星都要亮。但因为天上看不见其他星星,不好做比较,她不能完全确定。
“巨缝”和其他一些成员也想看,但蓝流结束了观光活动。“把一只眼睛送上长矛顶,花的能量都够走好几转了。再走个几转,咱们都能从视线高度看见它。出发!”
有了目标,队伍的士气立刻恢复。许多转以来,他们终于在铺满灰的大地上走出了不错的速度。没过多久,那颗星星就出现在地平线上。随着它的出现,迷路的感觉也开始减弱。大家默契地缩短了休息时间,加劲儿往前赶。
蓝流很快发现,浓烟形成的大罩子上出现了短短的裂缝。又走了几转,地壳上的灰也不再对行动构成影响。过了一会儿,其他星星也现身了,都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奇怪星星。不过最怪的还要数那颗发红的黄星,一转又一转,它始终一动不动地挂在南方的空中。其他所有星星都绕着它打转,活像一群较低级的神仙在向大神致敬。
他们走出了烟气遮蔽的地狱,来到一片新天地。这里没有烟也没有灰,到处长满未被采摘过的花瓣植物。这经历在每个成员心底都激起了敬畏之情。周围有不少猎物留下的痕迹。转眼之间,大家就吃上了惶惶兽的肉,还用完全成熟的美味荚子佐餐。
“猎物的痕迹很多,却看不见一个奇拉。”抖壳说,“猎物也不怎么怕我们,就好像它们从没遇到过猎手似的。”
巨缝说:“这地方倒好像长者故事里的天堂。”
“我猜我们是该叫它天堂。”蓝流表示同意,“光神的天堂。因为光神,星之神,统治着这一切。它明亮的光线令烟无法越过地平线。它让我们带足食物,回到‘失落’地区,把好消息告诉部落。我们离开太久,他们多半以为我们已经死了。”
时间:2050年5月22日 星期日,格林尼治时间16:45:34
皮埃尔从控制台的显示器前转过身,招呼正在另一控制台操作莱曼-阿尔法望远镜的珍,“我在想,地球上的磁场基本是南北向。可如果它是东西向的话,地球的天气会不会不一样呢。”
“不会。”珍说,“地球的磁场太弱,不可能像在这里一样影响大气。”
皮埃尔突然大笑一声,珍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刚刚意识到一件事:地球如果是东西向磁场,真正会受影响的只有信鸽。信鸽是靠地球南北向的磁场线和东西向的科里奥利旋转力来导航的。要是磁场线和科氏力都在同一个方向,跟这里一样,都沿着自转赤道展开,那信鸽保准完全找不到方向。这比它们的方向感被反转还要糟糕——跟这个相比,在北半球训练、却在南半球放飞只是小意思。”
皮埃尔回转头对控制台说话:“储存那个序列!以二级优先继续监视火山岩浆的流动模式!”
他转头对珍说:“好了,主控制台全归你了。我去吃点东西,再写点东西,然后就上床睡觉。下次值班见。”
珍把身体拉到主控制台的座椅上,迅速检查一遍所有设置,然后仔细系好安全带,“这次写的是什么?”
皮埃尔来到开在甲板上的通道孔,“是为十到十四岁年龄组写的物理教材。在来龙蛋途中,我给八到十二岁年龄组写了介绍科学和空间的扫描书。出版商发来消息,说这些书大获成功,我甚至有了粉丝俱乐部。等两年过后回到地球,我靠童书拿的版税会比空间科学家的薪水还多呢。”
“好吧,咱们谁也不嫉妒你——不是太嫉妒!”珍说,“那些因为你而对空间科学产生兴趣的孩子,等我们回地球时都已经长大成能纳税、能投票的选民了。有了他们投的票,咱们准能在龙蛋离开太阳系之前再来一次跟踪考察。”
“我敢说世界空间局也是这么想的。他们给我的出版商特别优待,我把手稿传回地球的费用可是优惠价呢。”他转过身,把自己推进通道。
时间:2050年5月22日 星期日,格林尼治时间16:45:35
巨缝最喜欢捡东西。她在部落里算是很出色的猎手,已经杀过两头悠游兽,可一起打猎的同伴却仍要取笑她,原因就在于她有个习惯,看见什么有趣的东西就一定要捡起来带在身上——而因为她的好奇心十分旺盛,所以任何东西在她看来都很有趣。
打猎队伍现在要带满成熟的荚子、踏上漫漫回家路,所以巨缝必须把她那些小东西从储物囊里拿出来,这样才能往囊袋里放进荚子。她走到地壳上一处稍微凹陷的地方,全不理会同伴们下流的取笑。“你在干吗?一次下三个蛋吗?”接着又是“不,就下一个,只不过跟一头悠游兽一样大!”她把自己宝贵的零零碎碎倒进去,把比较重的那些放在外围形成一堵矮墙,指望借此抵挡永不停息的风。走运的话,等他们同部落一起回来时,她还能再把它们捡回去。
巨缝把身体减到精瘦的战斗状态,然后从零碎堆上流下去。她毫不理会拿自己取笑的声音,只管与同伴们一起穿行在花瓣植物间,仔细挑选最好的荚子,摘下来储存在体内的囊袋里。最后,整支打猎队伍都达到满负荷。
“你确定那一大堆全是荚子吗,巨缝?”抖壳责备道,“没有回去捡回几样零碎东西?”
巨缝波动足盘,恶狠狠地悄声反驳对方,说自己载满荚子也比抖壳在战斗状态时更能打,还问抖壳想不想尝尝厉害……这时蓝流在地壳上大声叩击,打断了她。
“你们两个够了!”说完,他用眼睛扫视周围的所有同伴,大声宣布:“现在回家!”蓝流把偌大的身体朝难方挤去,其他同伴迅速形成一列纵队,跟在他身后。
蓝流突然停下来。“等等!”他惊讶极了,“我们走错了方向!”
大家原本都采取了蹲伏的流线型姿态跟在他身后,现在又一齐抬眼往前看。光神仁慈的光芒从正前方射向他们。他们稀里糊涂,停了下来。队伍深入光神天堂内部以后,之前在浓烟底下那种迷路的感觉已经不复存在。这些出色的猎手光凭本能就能知道自己身在何方、该往哪个方向走。可这一次,他们的本能却指引他们正对光神前进,而逻辑则告诉他们:回到部落应该朝反方向走。
蓝流说:“看来在这片土地旅行时,我们必须忘掉自己的方向感。”他流到队伍末尾,这次朝背对光神的方向挤去。小队很快来到光神天堂边缘。大家全都用几只眼睛朝向身后,投以眷恋的目光。光神落到地平线以下,迷路的感觉再次出现。但大家身体状态都很好,肚子也饱饱的,所以蓝流把每次休息的时间压得很短。他们很快就穿过了“迷路感”地区。这一路上,天上的浓烟都是往西飘去的。
再后来,他们的方向感渐渐恢复。本能和逻辑终于一致了。蓝流松了一口气。回程时他们基本是沿原路返回,蓝流发现自己能读出队伍来时的足迹。如此粗心大意,说明当时他们确实沮丧到了极点。蓝流原本有些担心,但转念一想,现在他们是往反方向走了,只要现在注意别留下足迹,许多个转之前留下的足迹倒正好可以误导潜在的追踪者。轮到他走在队伍末尾时,他往后看,发现这回大家没有留下任何踪迹。只有身体热量加热地壳时留下的一丝发白的痕迹,就连这也很快消失了。几乎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们刚刚从这里经过。
下次休息时,他们大多又吃了一个荚子。巨缝习惯留着荚子里的所有种子,以防部落需要更多种子用来播种。蓝流发现她只往填埋废物的坑里放了一片荚子皮,便走过去跟她说话。
“巨缝,你是很好的猎手,作战也很勇猛,所以我从没抱怨过你的体型。可这次的任务非常重要,任何拖慢我们速度的东西都会影响整个部落存活下来的机会。我要你把身上带的所有种子和其他东西都放进这个坑里,整个部落回到光神天堂之前,不要再捡任何东西。”
她抗议道:“可种子是很宝贵的!”
“部落要搬到光神天堂,路上不需要种子。等我们带他们过来,这里的荚子和种子多得很。”
这话确实有理,巨缝依言把杂物放进填埋坑。蓝流站在一旁看,起先还像看笑话,越看越是惊讶。只见巨缝不断从身体里拿出种子、小石子、没用的龙晶小碎片、悠游兽的脑结,简直源源不绝。不过蓝流不知道巨缝还留了点东西。在光神天堂,每个荚子最底部的那粒种子都与其他种子不同。普通种子是椭圆形,最底下的一粒却是有十二个尖的簇状。这不同寻常的形状激起了巨缝的好奇心。那以后,每次打开荚子她都会仔细观察,结果发现每个荚子里都有这么一粒簇状的种子。她特地把每一粒簇状种子都保存起来,打算拿它们播种,看看这类种子长出的花瓣植物与椭圆形种子长出来的是不是一样。她扔掉自己储存的其他宝贝,却把簇状种子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