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不是这个意思。”劳伦斯说,他还不想让他发作,“我想说,我们具体应该去哪儿?你标出来的地方看起来很小,但实际上至少有半公里的误差。即使是在阳光之下,海面上可能也找不到一丝痕迹。你有什么办法能为我们提供精确的方位?”
“有个现成的方法,你们可以在海面上使用相同的技术。带着红外线探测器到失事地区去。探测器可以定位热源,只要它的温度比周围环境高一点点就行。”
“主意不错,”劳伦斯说,“我会安排下去的。如果我需要了解更多的信息,我会打电话给你。非常感谢,博士。”
他迅速挂断电话,手扶前额定了定神,然后又一次拨通了中继站的电话。
“拉格朗日二号中继站吗?这里是月球正面,我是总工程师。我找你们的主任,谢谢。
“是科捷利尼科夫教授吗?我是劳伦斯……我很好,谢谢。我刚和你们那里的劳森博士通过话……不,他什么也没干,就是差点把我惹毛了。他在寻找失踪的游轮,还以为自己已经找到了。我想要知道的是——他这个人的能力怎么样?”
在接下来的五分钟,总工程师对年轻的劳森博士有了一番充分的了解。实际上,在这么一条机密通信线路上,他所了解的一些情况已经超出了他的职责范围。当科捷利尼科夫教授停下来喘口气时,总工程师同情地说:“我能理解为什么你会这么纵容他了。可怜的孩子——我本以为这样的孤儿只可能出现在狄更斯时代或者20世纪。什么?他烧毁了一台重要的设备?你确定是他干的?哦,不,不用回答——你说他是个一流的观测员,这就足够了。非常感谢。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在月球上见到你。”
在接下来的三十分钟,劳伦斯向月球表面各个机构打了十几个电话,收集了大量信息。现在,他必须做出决定了。
柏拉图天文台的费拉罗神父认为,利用红外线探测器到渴海上搜寻失事的游轮是个绝好的主意。其实,他早就怀疑地震中心不在天堑山脉,而是渴海之下,但是他无法证实这一点,因为渴海可以削减一切震动的效果。不!还没有人为渴海做过完整的深度探测,那是一项枯燥乏味的工作。他曾用伸缩探测棒测过几个位置的深度,每次都是不到四十米便碰到了底部。他猜测渴海的平均深度为十米,在海岸线附近则会更浅。不,他这里没有红外线探测器,不过处于月球背面的天文学家们也许能够帮上忙。
抱歉——陀思妥耶夫斯基观测站没有红外线探测器。我们的工作范围是在紫外线领域。问问凡尔纳观测站吧。
哦,是的,我们确实做过红外线方面的研究,大概是两三年前吧——我们拍摄过红巨星的光谱照片。但你猜怎么着?月球尘埃的痕迹太重了,干扰了读数的准确性,所以整个项目全都转移到外层空间了。你找拉格朗日二号中继站试试……
劳伦斯向交通管制中心询问了地月航班时刻表。他很幸运,班次符合他的计划安排。但下一步计划需要花费大量资金,必须经过行政总督的授权。
奥尔森总督的优点之一,便是他从来不与技术人员争论专业范围内的事情。他仔细听取了劳伦斯的汇报,然后直接切入重点。
“如果真是这样,”他说,“那么他们可能还活着。”
“不是‘可能’,是‘有很大的机会’。我们知道渴海很浅,所以他们不可能沉得很深,‘西灵’号承受的压力并不大,所以船体可能仍然完好无损。”
“所以你希望得到劳森的协助?”
总工程师无可奈何地挥了挥手。
“我本不想同他合作的。”他回答道,“但恐怕他是最佳人选。”
第10章
“奥利佳”号货运船的船长大发脾气,他的船员也大为光火——但他们就算生气也无计可施。“奥利佳”号离开地球十小时,距月球还有五个小时航程时,突然接到命令要临时停靠在拉格朗日二号中继站。这意味着他们必须减速,还得重新调整航线。更糟的是,他们原本的目的地是克拉维斯太空城,现在却改成了位于月球另一面、连鸟都不拉屎的罗里斯空港。接到新命令后,原定在太空城举行的丰盛晚宴和船员们各自的约会被迫全部取消。
月亮仿佛斑驳的银盘,在其东部的轮廓边缘,群山清晰可辨,在这样一轮圆月的映衬下,拉格朗日二号中继站就悬停在面前。“奥利佳”号停泊在中继站一百公里以外,它不能靠得更近了,否则飞船上搭载的设备——还有推进器喷出的光与热——都会对中继站上灵敏的仪器仪表造成强烈的干扰。只有老式的化学火箭可以飞近中继站并与之对接,装有等离子或核聚变发动机的飞行器必须退避三舍。
汤姆·劳森一只手拎着装满衣物的小箱子,另一只手拖着装满设备的大箱子,在离开中继站二十分钟后才登上“奥利佳”号。尽管“奥利佳”号一直在催促,但穿梭机驾驶员就是不紧不慢,所以劳森上船以后,船员们都没给他好脸色看。如果他们知道劳森去干什么,那他受到的待遇就会改观,但月球行政总督已经下令,此事暂时保密,绝不能让外界知道,他不想让失踪乘客的亲戚朋友产生无谓的希望。旅游事业管理局局长本想立即发布消息,以表明他们正在全力以赴地营救遇难者,但奥尔森却坚持说:“必须要等到有了明确的结果——到那时,你就可以联系新闻界的朋友了。”
但是太晚了,星际新闻台的主播莫里斯·斯潘塞已经在“奥利佳”号上了,他刚刚被调往克拉维斯太空城。他原本在北京工作,这一次不知道算是升级还是降级,但确实是一次大的人事变动。
与其他乘客不同,对于改变航向一事,莫里斯一点儿都没有不高兴。他在安排时间表时便已经预料到了。况且,作为一名老练的新闻记者,他总是很喜欢出人意料的变故。一架地月航班,竟然会浪费这么多的时间和燃料,临时停靠在拉格朗日二号中继站附近,只为迎接一个脸色阴沉、拎着两只箱子的年轻人,这实在是非比寻常。还有,飞船的目的地为什么会由克拉维斯太空城改到罗里斯空港呢?“无可奉告。这是来自地球的最高指示。”船长如是说。看起来是真的,船长也不了解更多的内幕。真是够神秘的,而挖掘神秘事件正是斯潘塞的工作。他猜测了一下原因,而且一下子就猜中了——或者说,很接近。
这一定与那艘失踪的游轮有关。斯潘塞离开地球之前,“西灵”号的事就已经被传得沸沸扬扬了。那位从中继站上下来的科学家肯定了解一些内情,或者一定与搜救工作有关。但为什么要封锁消息呢?难道月球管理当局试图隐瞒什么丑闻或失职行为?这么一个简单但完全可能的答案,斯潘塞不可能想不到。
在接下来不算太长的旅程中,斯潘塞有意不与劳森接触。其他几个乘客想和劳森搭话,但被冷冷地拒绝了,斯潘塞看着眼里,更觉得其中有戏。其实他一直在等待机会,终于,在“奥利佳”号着陆前三十分钟,机会来了。
飞船减速了,广播要求大家坐好并系上安全带。巧合的是,他就坐在劳森旁边的座位上。他们和另外十五名乘客都挤在狭窄的船舱里,照明灯已经关闭。他们看着月球越来越近——这幅景象是由舱外的摄像机拍摄下来的,在屏幕上,月球似乎比现实中的还要清晰,也更明亮。他们仿佛置身于老式相机的暗箱里。其实,在屏幕上观看月球,比透过观景窗要安全得多——为了减少旅行风险,飞船设计师们可没少打架。
月球正在飞速地变大,这种场面可谓壮丽,令人难忘。但斯潘塞只把一半注意力放在了那里,他还得观察邻座的科学家。在屏幕的反光之下,那人的五官很难看清,但棱角显得格外分明。
“在月球的某个地方,”他用一种似乎很不经意的语气说道,“是不是有满满一船人失踪了?”
“是的。”汤姆犹豫了一会儿才回答。
“我对月球一点儿都不熟悉。你知道出事地点在哪儿吗?”
斯潘塞很早以前便发现——就算面对最难开金口的家伙,只要你表现得虚心好学、急需帮助,并给对方一个展现过人学识的机会,那么,他们一定会有问必答。这个方法十之八九都会成功,汤姆·劳森也不例外。
“在那儿。”劳森说着,指了指屏幕中间,“天堑山脉——周围一圈是渴海。”
斯潘塞瞪大了眼睛,露出全然不像假装的惊愕目光。他们正向那些黑白分明的群山急速地降落下去。他希望驾驶员——真人也好,机器也罢——知道怎么才能安全地降落,他感觉飞船的速度快得有些离谱了。过了片刻,他发现飞船朝画面左侧较为平坦的地带飘去,群山与环抱它们的灰白色奇妙区域渐渐滑出了屏幕的中央。
“罗里斯空港!”汤姆不经意地喊了起来,他伸手指向屏幕左侧一个很不起眼的小黑点“,我们会在那里降落。”
“太好了,我可不想降落在那片山上。”斯潘塞说,他决定让谈话直奔主题,“要是在那片蛮荒的群山间失踪,恐怕永远也别想被人找到了。不过,‘西灵’号真的是被山崩的碎石埋住了?”
汤姆得意地笑了一下。
“他们是这么以为的。”他说。
“怎么,难道不对?”汤姆犹豫了一下,他想起这是绝对保密的。
“我不能再说了。”他回答,语气里仍然带着几分自命不凡。
斯潘塞没有继续追问。凭他掌握的信息,已经可以做出某些判断了。
克拉维斯太空城可以暂时不去,他希望能在罗里斯空港多待一阵子。
连三分钟都不到,汤姆·劳森博士便顺利通过了卫生、海关、移民以及外汇兑换等“关卡”。斯潘塞嫉妒得不得了,同时也对自己的判断有了更深的把握。
如果有人正在窃听“西灵”号里的声音,那他一定会百思不得其解。船舱里回荡着二十一个人的歌声,各种调门都有,更谈不上什么“优美”。他们正在唱“祝你生日快乐”。
歌声停下来以后,汉斯廷准将大声问道:“除了威廉斯夫人,今天还有没有人也过生日?当然,我们知道,到了一定年龄,有些女士会对此保密……”
众人大笑,但没有人回应,只有大卫·麦肯齐的声音响起:
“说到生日,有件很有趣的事——我过去常在聚会中和别人打赌,而且总能赢。我们都知道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如果在一群人当中,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让两个人的生日为同一天,那么请问,这群人的人数是多少?”
众人安静下来,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很快,有人回答:“我猜是三百六十五的一半,一百八十个人?”
“这个答案太没有技术含量了,完全错误。只要多于二十四人,他们当中有两个人是同一天生日的概率就超过了百分之五十。”
“真荒谬!二十四比三百六十五?怎么可能有这种概率?”
“很遗憾——确实可以。如果人数超过四十,有两人是同一天生日的概率就在百分之九十以上。我们这二十二个人中,很可能就有两个人是同一天的生日。准将,要不要验证一下?”
“好啊——我在船舱里走一圈,问问大家的生日都是哪一天。”
“哦,不行。”麦肯齐表示反对,“肯定有人会作弊的。最好是让大家写下来,这样就没有人知道别人是哪一天的生日了。”
他们从旅游手册上撕下一张几乎空白的纸,裁成二十二张小纸条,分给每一个人,写好后收回。结果让大家都很吃惊,麦肯齐则兴高采烈——原来帕特·哈里斯和罗伯特·布莱恩都出生于5月23日。
“纯粹是巧合!”一个怀疑论者说道。六七个男性乘客开始热烈地讨论数学问题,女士们却显得兴致不高。她们可能是对数学不感兴趣,或者就是不喜欢生日这个话题。
一段时间以后,准将觉得讨论得差不多了,便拍了拍手。
“女士们!先生们!”他大声说,“让我们开始下一个节目。我很荣幸地宣布,由舒斯特夫人和杰……呃,杰阿瓦登教授组成的娱乐委员会提出了一个新的想法,我想大家会喜欢的。他们建议组建一个‘法庭’,依次询问每一个人。法庭的目的是要得到一个问题的答案——为什么你会到月球上来?当然,有些人可能不愿意配合——据我所知,你们当中有一半人是为了逃避警察,或者你们的老婆。你们可以拒绝回答。但是,如果我们得出的结论很糟糕,而你偏偏又不打算澄清,那就不要怪我们了。好了,你们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乘客们对此反应不一,有些人表示赞成,有些人则显得不冷不热,但没有人表示强烈反对,于是准将宣布活动可以开始。众人异口同声推选准将当“大法官”,还一致委任欧文·舒斯特为“诉讼律师”。
前排右侧的座位被转了个方向,面向整个船舱——这是“审判席”,是“法官”和“诉讼律师”的位置。众人落座以后,“法庭书记员”(由帕特·哈里斯扮演)宣布开庭,并请“法官”作简短陈词。
“我们还没有进入刑事诉讼阶段。”“法官”说,同时强忍着保持严肃,“现在是法庭调查阶段。如果被告认为自己受到了律师的威胁,可以向法庭申诉。下面请书记员传唤第一位被告。”
“呃,法官大人,第一位被告是谁?”“书记员”煞有介事地问。
“法官”、“律师”同几位好事的旁听者讨论了十多分钟,终于解决了这个重大难题。最后,大家决定抽签。第一个出炉的“被告”是戴维·巴雷特。
“被告”面带微笑,走上前来,站在“审判席”前狭窄的过道上。
欧文·舒斯特穿着背心和短裤,一点也体现不出“法庭”的威严,但他还是颇有风度地清了清嗓子。
“你是戴维·巴雷特吗?”
“没错。”
“职业?”
“农业工程师,已经退休。”
“巴雷特先生,请正面回答——你为什么会到月球上来?”
“我很好奇,想看看这里究竟是什么样。反正我有时间,还有钱。”
欧文·舒斯特透过厚厚的镜片打量着巴雷特,他发现这一招确实能让让被告感到不安。在这个时代里,戴眼镜几乎会被看作是一种怪癖,但医生和律师——尤其是年纪大一些的人——还是很喜欢戴眼镜。说真的,眼镜已经成为法律界和医务界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