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德拉甘或许曾是塞扎尔和塞茜丽娅母亲的恩客。在她患病去世后,德拉甘仍然对兄妹二人照顾有加,所以这两个无依无靠的孩子才能活下来。当僵尸出现的消息传来,德拉甘立刻把他们从危机四伏的南岸带到了安妮庄园。那时候,德拉甘大概只是把这当作权宜之计,只要局势稳定下来,就可以让他们回到自己的家中。
然而,通过随后的激战,德拉甘意识到他们无法消灭所有僵尸。那意味着渡林镇的大量居民将不得不进入安妮庄园避难。以尤里乌一贯的行事风格,德拉甘知道他不可能接纳来自南岸的两个孤儿;但如果尤里乌不能回到安妮庄园,他们的命运就会交到哈瓦蒂家族的继承者、宽厚仁慈的安赫尔手上——
于是德拉甘作出了抉择。在尤里乌和两个可怜的孩子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我知道那时德拉甘已经变成了僵尸,我也知道我亲手写过,僵尸无法进行复杂的思考。所以这很可能只是个一厢情愿的猜想。当德拉甘把沾满尤里乌鲜血的长剑扔进安妮庄园的时候,或许他并没有打算伤害任何人,或许他只是想告诉塞扎尔:你们现在安全了。
“都是我们的错……”塞茜丽娅愈发激动起来,“如果不是我们,咳……如果德拉甘早一点儿去北岸发出警告,您的家人……他们就能及时逃出来,马里厄斯治安官就不会杀掉戈德阿努,斯布兰先生也不会死,马里厄斯治安官……他可以留在安妮庄园,然后救出奥约格小姐……还有其他人,安赫尔就不会失去双腿,就连雅妲修女都不会死……咳,咳咳咳……”
她越说越快,结果被自己的眼泪呛到,引起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不是那样的,塞茜丽娅,”我尽量帮助她平复呼吸,“尼克没有杀掉戈德阿努,是我杀的。”
“什么?”
“是我,我杀掉了戈德阿努。”
当然,直接导致戈德阿努死亡的,确实是尼克刺出的那一剑。但在尼克刺出那一剑的瞬间,他并不是想要杀死戈德阿努,而是想把我从僵尸的嘴边救出来。
然而戈德阿努不是僵尸。托普尔(尼克抓来的僵尸)并没有咬到他。他只是看上去像一个僵尸罢了。因此从法理上来说,故意让人误会戈德阿努变成僵尸的那个人,才是真正杀死他的凶手。
那天傍晚,戈德阿努到安妮庄园的诊所来了。他向我承认了他对莉莉和葆拉所做的一切。他并没有乞求宽恕,只是恳请我允许他再回一趟修道院。那时候我并不知道雅妲修女的处境,但即使我知道,我也不可能放过戈德阿努。我考虑过干脆就在诊所里勒死他,或者把他敲晕以后扔进黑河。但那会给我的朋友带来麻烦,也会令克丽丝和塞扎尔感到难过,我不希望那样。
于是我让戈德阿努喝下了一杯茶。他没有丝毫反抗地照做了。
我在茶里放了大量的曼陀罗花。曼陀罗花中毒的症状跟僵尸的样子十分相似,在漆黑的夜里,谁也无法看出来有任何区别。我把戈德阿努撵到门外,打算等到有人看见了他以后,我便拿棍子出去把他活活打死。这样一来,即使第二天发现戈德阿努不是僵尸,那也只是一次不幸的误会罢了。
我完全没有想到,那时候安妮庄园已经出现了真正的僵尸。
在刺中戈德阿努之前,尼克的剑上就已经沾上了托普尔的血,这些血在戈德阿努断气之前把他变成了僵尸。因此谁也没有怀疑过托普尔是否真的咬了戈德阿努,就连克丽丝也没有看穿全部真相。
假如德拉甘没有绕道去接塞扎尔和塞茜丽娅,而是直接前往北岸的话,莉莉他们就有机会及时逃出来吗?不,我不这么认为。诊所永远是对抗疾病的最前线。当消息传到安妮庄园的时候,一切其实都已经太迟了。
“不是尼克,杀死戈德阿努的人是我。我可以向你保证,塞茜丽娅,即使再来一遍我还是会那样做,”我说,“那跟德拉甘或你们都没有关系。你们没有做错任何事。”
“不,就是我的错……”她仍然泣不成声,“安赫尔就是为了救我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咳……他有足够的理由恨我……”
“安赫尔从来没有恨过你。”
“他有,他马上就会来向我报仇的……啊,他还让索林变成了僵尸,这跟索林明明没有关系……”
“他不会的,塞茜丽娅,安赫尔已经死了。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名为命运的恶魔残酷地夺走了安赫尔的一切,他的财富、他的爱情、他的家园,甚至还把他的身体弄得四分五裂。作为最后的一丝抵抗,他至少有尊严地掌控了自己的死亡——
你是这样以为的,是吧?
然而恶魔从未停止它的嘲弄。
此刻安赫尔就躺在另一个房间的床上,手中还握着我交给索林的那柄柳叶刀。他用这柄刀割开了自己的喉咙,飞溅出来的鲜血碰到了索林手臂上的伤口,让索林变成了僵尸。
“为什么索林会在那里?”她应该是累了,塞茜丽娅显得稍微平静了一些。
“因为安赫尔需要帮忙,”我像以前给葆拉和卢卡讲睡前故事那样说道,“他一个人的话……就连刀子也拿不到。”
按照教会宣扬的教义,自杀是最不可饶恕的罪行,所以索林必然很愿意去帮这个忙。但在拉斯洛死后,给欧蔼娜注入的血液只能由安赫尔提供。安赫尔又是如此善良,即使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他也不肯让自己的死亡影响欧蔼娜的治疗。太想帮忙的索林于是欺骗了塞扎尔。作为结果,欧蔼娜顺利地接受了索林的血。然而,那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安赫尔与欧蔼娜见面时的笑容,或许是终于看到了解脱的曙光吧。
“索林……为什么会是僵尸?”塞茜丽娅迷迷糊糊地问。
“因为趁着索林不注意的时候,欧蔼娜偷偷舔了那柄柳叶刀。”
“欧蔼娜?为什么……”
“她爱上了你的哥哥。可是塞扎尔却不能同样地去爱她。这让她对索林感到嫉妒。”
你大概会对这句话感到相当困惑吧。不必介意,那不是你的问题。在这份手稿里,我从未提及索林的性别,我甚至没有用“她”这个字来指代过索林。所以要是你一直以为索林是个男人,那也一点儿都不奇怪。
请不要误会,我并非刻意想要隐瞒这件事。假如你有机会和索林相处一段日子,你就会惊奇地发现,虽然索林区分男人和女人并不存在障碍,但对于自己身为女性的事实,索林却完全没有半点自觉。
我无法从医学的角度去解释这个不可思议的现象,但斯布兰先生曾经提出了一种独到的见解。在索林看来,母亲之所以会被当成女巫烧死,无非只是因为她是女人。失去母亲给索林带来的除了悲痛以外,还有难以名状的恐惧——只要是女人,自己也会遭遇和母亲同样的命运。这份恐惧让索林锁住了自己的内心,拒绝认同女性的身份。斯布兰先生相信这将成为医学领域的一个新分支——不仅仅是身体,人的精神也会受伤,这种创伤只有最高明的医生才能治愈。
索林在渡林镇居住了许多年。对于那些古怪的行为,渡林镇的人们早已习以为常,大家也都不再把索林当作女性看待——事实上,也不会有谁愚蠢到主动去招惹这个性格恶劣的家伙。
然而,欧蔼娜并非来自渡林镇。
在欧蔼娜的眼里,索林就是一个几乎杀了她的女孩——她又没有恶意,为什么这个女孩想要害她?难道不是因为担心她会抢走塞扎尔吗?塞扎尔不得不避开和她的亲密接触,他说,因为她还不是人类。但索林偏偏就是。欧蔼娜嫉妒身为人类的索林,所以她想让索林也变得和自己一样。
塞扎尔曾经跟欧蔼娜讲过人类是怎么变成僵尸的。她决定学以致用。欧蔼娜看见我给了索林一柄柳叶刀,她知道索林会用这柄刀来割开自己的血管。因此她想,只要在刀刃上涂上自己的唾液(血液也行,不过太显眼了),索林在抽血时就会受到感染。
“欧蔼娜……成功了吗?”
“一开始并没有,我猜她应该这么做了好几次。”
索林虽然永远都在不遗余力地给人制造叛逆的印象,实际上却并不冒失。欧蔼娜的计划本来是注定要失败的——在割破自己的手臂之前,索林一定会按照我叮嘱的那样,先把柳叶刀清洗干净。那样的话,无论她在暗中做了什么手脚,也不会带来任何后果。
然而,就连欧蔼娜也不可能预料得到,索林会把这柄刀交给想要自杀的安赫尔——当一个人准备割开自己喉咙的时候,通常不会太在意刀子是否足够干净清洁。刀刃上的一点唾液混合着安赫尔的血喷出来,恰好又沾到了索林的伤口。
“好几次……”塞茜丽娅闭上眼睛,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那可真累呀……”
“嗯,谁知道呢,也说不定她第一次就成功了……”
但塞茜丽娅已经安详地停止了呼吸。她失掉了太多血,除了尽量减少她的痛苦以外,我什么都做不到。
我的故事到这里就全部结束了。非常感谢你陪伴了我那么久。如果在你的时代,僵尸仍然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话,希望我的尝试能为你们带来一点启发。
作为人类幸存者中的一员,我已经竭尽全力战斗过了。尽管未能成功,但我无愧于心。当我在另一个世界与莉莉、葆拉和卢卡重逢的时候,我将可以自豪地对他们讲述我所经历的一切(也许不包括塞茜丽娅的事),就像我刚刚跟你讲完的那样。
最后再补充几点后话。直到几个月过去后,我才再次打开山洞的门。从逻辑上说,人类(僵尸)个体之间的血液可接受性必定只能是单向的,因此塞扎尔和索林都不可能接受我的血。欧蔼娜理论上存在可以接受我的血的可能性,但塞扎尔不在了以后,我没有自信可以和她达成合作的关系。
我曾数度伪装成僵尸进入玫瑰山城。那并不难,只要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再稍稍注意遮掩就行了。我甚至觉得像尼克这样的家伙说不定都可以在那里住下来。僵尸无法直接认出人类,虽然偶尔会引起一些怀疑,好在都是有惊无险。在机会足够好的时候,我也弄晕过几个僵尸带回修道院,但他们最后都没有逃过被抛下悬崖的命运。
无论是在修道院还是其他地方,我都没有再见过任何一名人类。
大家都被埋葬在后院,安赫尔、塞扎尔、塞茜丽娅、索林、欧蔼娜,以及因为意外而过早地离开了塞茜丽娅的婴儿。我也给自己准备了一口棺材,但只能放在房间,希望在弥留之际还能来得及钻进去。克丽丝当年的梦应验了大半,现在没有人能埋葬我,但我想这总比塞茜丽娅好一些。至少陪伴我的还有这份手稿,以及正在阅读它的你。
第15章 好久不见
我在想什么呢?你当然还在,毕竟你只是翻开了手稿的下一页而已。但在我这边,我已经有许多年不曾碰过它了。
我是来告别的。他们来了,僵尸们。这些是第六代、第七代还是第八代僵尸?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已经闯进了修道院,现在似乎正在通过中庭。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现在还是黎明,我确信我将会在正午之前被杀死。
逃是没有意义的。事实上,现在的我就连走路都很困难。但你并没有必要为我难过,我已经活得太长了。
在动笔给你写下这段话之前,我已经做好了体面地迎接死亡的准备。我认真地清洁了脸和双手,又把头顶上稀疏的银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然后我换上了多年以来不曾穿过的、由克丽丝缝制的那身衣服,就连斗篷的领子也一丝不苟地竖得笔挺。此刻,我在书桌前正襟危坐,静候僵尸们的到来。
我最后环视了一眼修道院的这个房间。说实话,对于这处栖身之所,我并没有丝毫的留恋。我在这里仅存的记忆,就只有那仿佛无尽的孤独。如果说还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我为自己准备的那口棺材现在还放在房间里,恐怕我是没有机会能用上它了。
如果你想知道的话,不,我不打算把手稿藏起来。已经完结的部分,连同尼克不辞而别时留下的信,还有当时我带去梭机村的艾米尔的信,现在一起整整齐齐地码放在我的手边。僵尸会不会在杀掉我之后把它拿走?很有可能。但我并不担心这个。反正僵尸也看不懂人类的文字。而且,说不定有伪装的人类生活在僵尸之中,这样我的遗言就能传达出去。无论如何,比起让它一直尘封在某个角落,甚至连同修道院一起付诸一炬,若是被僵尸们拿走了,反而更有可能被你看到吧。
喔,他们已经来到我的房间门前了。那么就这样吧——
等等,他们在那里停下来了。一共有三个僵尸,全部都拿着火把。为什么他们会停下来?
好吧,那我就继续写下去,反正从誊写室里拿来的羊皮纸还剩下不少。
现在他们进来了。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矮个子僵尸。他弯着腰,显得更矮了几分。他手里拿着什么?那是……十字架吗?
他看见我了。当然了,我的桌子上还亮着油灯。其实现在我已经没有看着桌上的羊皮纸了,因为我不能从僵尸身上移开目光。但我必须写得很快,所以请原谅我的字迹潦草。那个僵尸在离我十步左右的地方站住了。而另外的两个僵尸也走了进来,一个是女性,另一个比矮个子高一点儿。两个男性僵尸腰间都挎着长剑,女性僵尸则背着一把弓。
“这东西不管用啊。”矮个子僵尸说。我的僵尸语似乎还没有荒废。
“可是传说都是这么说的啊。”女性僵尸说。
“而且,这里的十字架都被毁坏了,”高个子僵尸说,“那就说明,人类应该是害怕十字架的。”
那是索林干的好事。不过正如你所知道的,人类从不害怕十字架。
“你觉得他像害怕的样子吗?”矮僵尸气哼哼地说。
“他在干什么?”女僵尸说,“他好像在写什么东西。”
“别管这个了,”高僵尸对矮僵尸说,“你把十字架再拿近一点儿试试。”
“我才不要,”矮僵尸说,“血会被吸掉然后扔到悬崖下面去的。”
“好可怕。”女僵尸说。她似乎在发抖。
等等,所以他们是在害怕我吗?不过仔细想一想的话,好像也不奇怪,毕竟我杀掉了那么多僵尸。
“听老僵尸们讲,”女僵尸又说,“人类最喜欢吸年轻女僵尸的血。他们会用长长的尖牙咬进僵尸的脖子……”
“我也听说过,”矮僵尸说,“据说还有老僵尸看过被人类吸完血以后的尸体,脖子后面有好大的洞。”
那个其实是树枝造成的伤口,目的是把人类的血液注入僵尸体内。有时候遇上反抗得比较激烈的僵尸,可能会不慎戳破血管,伤口就会比较惨不忍睹。
“不,你们仔细看看,”高僵尸说,“这个人类好像没有长着尖牙。”
“也许是因为他太老了,”女僵尸说,“你们觉得他有多少岁?”
“我猜他一定有四百岁了。”矮僵尸说。
四百岁吗?从近来身体的感觉判断,可能差不多吧。没办法,人类的纪年已经中止很久了。我记得僵尸出现的那年我是二百一十九岁——没错,葆拉是在我正好一百三十岁的时候出生的,她本该在第二年成年,莉莉还在筹备宴会来着。之后我们在安妮庄园生活了三十三年,这应该也没错。安妮庄园的所有马都在这期间自然死亡了,毕竟它们通常很难活过三十年。若不是马厩已经空了,那时候斯布兰先生也不会到那里去。
但在来到修道院以后,时间就比较模糊了。在遇上欧蔼娜之前,换血疗法的实验进行了多久?二十年还是三十年?欧蔼娜在修道院住了三年多,这我倒是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差不多也是塞茜丽娅怀孕的时间——
这么说,在只剩下我孤身一人以后,已经又过去一百年了吗?已经那么久了吗?
一百年,这些僵尸甚至都活不到一百年。在寿命只有短短几十年的他们看来,四百岁一定很不可思议吧。
真可怜。如果他们还是人类的话,他们本来可以起码活上三四百年的。想想看,亚当活了九百三十岁,玛士撒拉活了九百六十九岁,诺亚活了九百五十岁。就连大洪水以后才出生的亚法撒也活了四百三十八岁。
“如果这个人类没有尖牙,”高僵尸说,“那他就不能吸血了吧。”
“不对吧?”矮僵尸怀疑地说,“按照人类的传说,他们不吸血不是就会死掉吗?”
“刚才我在楼下的一个房间看见了好几个奇怪的玻璃瓶,虽然已经变色了,但那里面装的可能就是血。”
看样子他们把我保存起来的准备用作研究的那几瓶僵尸血也找到了。
“你是说他是靠喝那些血来维持生命的吗?”
“对,”高僵尸点点头,“如果他不能直接从僵尸身上吸血,那就没什么好害怕的了吧。”
这时太阳升起来了。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照亮了整个房间,也照在了僵尸们灰暗的脸上。
“哇!”女僵尸发出惊叹,“你们看他的脸,人类真的好白啊。”
两个男性僵尸对此无动于衷。“这是怎么回事?”高僵尸说,“不是说人类一旦被太阳照到就会化成灰烬吗?”
“很显然,那些传说都是靠不住的。”矮僵尸说。
“会不会是因为现在太阳还不够大?”高僵尸迟疑地说,“我们该等一会儿吗?”
“你觉得这个人类会乖乖地坐在这里,等着自己变成一堆灰烬吗?”
“别吵了,你们看那边。”
女僵尸指向放在房间里的棺材。
“原来人类是睡在棺材里的啊。”
“不对,”矮僵尸说,“如果人类躺进棺材里,再盖上盖子,太阳就无法照到他们身上了……”
“那可不妙,”高僵尸变得紧张起来,“被他躲起来就糟糕了,动手吧。”
他说着熄灭了火把,同时把剑拔了出来。矮僵尸也照做了。
“等一下,”女僵尸说,“你们忘了吗?用剑是杀不死人类的。”
“咦,是这样的吗?”矮僵尸问。
“我听说,以前僵尸们在追捕一个抱着婴儿的女性人类的时候,一个僵尸明明已经用长剑刺穿了她的心脏,但那个人类连血都没流一滴,最终还是被她逃掉了。”
简直胡说八道,怎么会有被刺穿心脏还不死的人类——慢着,抱着婴儿?
连血都没流?
我记得塞茜丽娅说过,当安妮庄园被僵尸攻破的时候,克丽丝去帮助了巴坎涅一家。虽然巴坎涅先生和巴坎涅太太最终都没能幸免于难,但万一,克丽丝成功救出了小卢卡的话——
如果用剑刺向克丽丝的左胸,那她确实一滴血都不会流。因为她的心脏早已被挤到了右侧,而左侧的躯体,只不过是她用藤条和麂皮编织出来的伪装——
我的心脏仿佛就要跳出胸口。不用测量脉搏我也能感觉得到,现在两下心跳之间相隔恐怕还不足两秒。
“那我们要怎么办?”矮僵尸又问。
“人类害怕火,用火就可以烧死他们,”女僵尸说,“或者用这个。”
我没有去看她拿出来的是什么东西。原来如此。火,不知道索林能不能听见,这就是僵尸们烧死雅妲修女的理由。
多么讽刺啊。在安妮庄园,人类因为害怕僵尸复活而烧掉了所有尸体;在对面那座山峰上,僵尸则因为害怕无法杀死人类而烧死了雅妲修女。人类害怕僵尸,僵尸也害怕人类,而无论人类和僵尸都害怕火。
用剑攻击克丽丝,而不是试图咬她的,自然是属于第二代的僵尸。之后这群僵尸便盯上了我们,其实当时索林已经有所察觉,恐怕他们一路从千树森林跟着我们来到了修道院附近。第二代的僵尸已经学会了审时度势,克丽丝刀枪不入的假象使他们不敢轻易攻击这一群人类。后来,雅妲修女孤身一人离开修道院,却正好成了他们的猎物。
高僵尸把长剑收回剑鞘。从女僵尸手里接过那个东西。
“这是什么?”
“木头做的钉子,”女僵尸说,“只要把它敲进人类的心脏,就可以彻底消灭人类了。”
这又是哪儿来的传说?我很想破口大骂,但我的声带从很早以前就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来吧,趁着他变成蝙蝠从窗户飞出去之前。”
谁要变成蝙蝠啊?如果我真有本事变成什么东西,我早就变成一只鸟远远飞走了——
不过,她为什么会觉得我可以变成蝙蝠?
可惜,我好像没有继续思考的时间了。高僵尸一手拿着比手臂还粗的木钉,一手拿着一只硕大的锤子,正一步一步地朝我走来。但他忽然停住了脚步,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一截剑尖正从那里突了出来。
那剑尖倏地缩回,高僵尸应声而倒。矮僵尸从那高大的身影背后冒出来,手中还握着那柄血淋淋的长剑。
女僵尸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她拔腿便向门外逃去,矮僵尸立刻手执长剑追了上去,房间里顿时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还会回来的,我相信。但我很感激获得了一点额外的时间来弄清楚蝙蝠的事情。
说起来,当时在玫瑰山城外的山上,我并没有亲眼看见救了我的那只鸟。那也有可能是一只蝙蝠。头脑简单的僵尸看见一只蝙蝠飞出来,以为是我变的,所以才中止了搜索,并从此有了人类能变成蝙蝠的荒谬传说。峭壁上的那些岩洞,也完全有可能栖息着蝙蝠。
那是否意味着,那真的只是一次巧合,尼克其实从来没有到过那座山——
不,不对,蝙蝠的习性是吸血。
假如在千树森林救了安赫尔的是尼克,他就能够知道,是那些吸血的蚂蟥避免了安赫尔变成僵尸。那么,同样会吸血的蝙蝠应该也能起到相同的效果。那家伙的话,或许会设法去饲养一些蝙蝠,以防被僵尸咬伤时进行急救。后来当他发现我在玫瑰山城陷入绝境,便放出了一只蝙蝠。
就算只是异想天开也好,在生命即将燃尽之际,就让我这么相信下去吧。
那时尼克还活着,那时克丽丝也还活着,他们一定成功会合了。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来找我,那不重要,我相信他们一定有充分的理由。只要他们还活着,那就足够了。只要他们还是人类,希望就依然存在。
啊,对了。你,你会不会是尼克和克丽丝的后代?
外面的走廊上,矮僵尸的呼喝声和女僵尸临死前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他抓到她了。然后一切归于沉寂,只剩下一组渐行渐近的脚步声。
矮僵尸再次回到房间,把鲜血淋漓的长剑扔在一旁,走过去蹲在高僵尸的尸体旁边。他一边捡起木钉和锤子,一边仿佛自言自语地说:“抱歉,狩猎人类的伟大僵尸,只要有一个就足够了。”
然后他便站了起来……
亲爱的艾德华:
来信收悉。
欣闻你与莉安娜订婚之喜讯,恭喜!如今六月瀑布的轰鸣声大概已经响起,幼时与你捕捉萤火虫的夏夜仿佛就在昨日,不禁让人感慨时光飞逝。
令师阿库拉医生亦嘱我向你表示祝贺。他身体安好,只因事务繁忙无暇回信。你毋须挂念。王都的黑死病疫情日益严峻,每日皆增数十死者,前日又有一位主教去世。阿库拉医生于本周一列席御前会议,力陈修建地下水道之必要性,有望终获准许。此番疫情渡林镇未受明显波及,亦是地下水道当可阻止黑死病之明证。
唯地下水道仅覆盖城镇区域,未免令人担心隐居梭机村的盖夫顿小姐。所幸有你于渡林镇担任医生,料能妥善应对任何状况。
今年二月被处刑的其中一名女巫,其丈夫又于日前染病死亡。遗下一名未满二十岁的幼女。心地善良的维克托·斯布兰让她暂居于我们的宿舍,待瘟疫过去后再作打算。但除了说出自己的名字是索林以外,她始终不发一言。我与斯布兰亦无良策,只能祈祷她尽快振作起来。
书不尽言,就此搁笔。盼望瘟疫早日消散,更期待参加你们的婚礼。
再次恭喜你与莉安娜。
爱你的
艾米尔·布莱亚兹
六月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