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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瞎说了。”喝了几口运动饮料,呼吸平静下来之后,真琴接着说,“只是感情上的平局,实际上我比你快一步。”
她再度握紧运动饮料瓶,这次一口气喝掉了500毫升的大半。
“算了,无所谓了。可以看出你好好履行了条件,本来也不该在那种条件下比赛。”
“不,这个条件很棒,而且也是最后一次啦。”
“最后一次?什么意思?”
我从包里拿出一个东西,抛给了她。
真琴慌忙接住,看了一眼后喊了出来:“……K056!”
她的视线从空药瓶转到我身上。我咧了咧嘴。
“你知道里面的东西去哪儿了?”
我微笑着,脚下感受着游泳池边水泥地的触感,一步、一步,朝后退去。
真琴受惊般地朝我猛跑过来,我和她四目相对,如同传教士一样将双臂朝左右伸开,踏出最后决定性的一步。真琴伸手想要抓住我,但已经来不及了。
夜晚的游泳池,从背后迎接了我汗水淋漓的身体,水冰凉得像是要把肌肤切开。落水激起了巨大的飞沫,我保持着仰面朝天的姿势缓缓下沉,在这永恒般缓慢的刹那中,我睁开眼睛。
我嘴里咕噜噜冒出的泡泡在不断上浮,浮向水面,浮向一片漆黑的虚空。
我看到了一直堆到平流层的书墙。
看到了高耸入云的大树上环绕着梯田般的城市。
看到了从宇宙刺向地面的神罚之枪。
看到了在直刺天空的建筑群间游弋的大群翼龙。
看到了屹立在极光中的人类墓碑。
即将损坏的乘觉不受控制地将无数世界的幻影作为最后的纪念,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
波纹荡漾的水面上,亿万条炫目的光线摇曳了片刻后消失了,我的世界永远只剩下了一个。
然后是跳水的声音,气泡和飞沫遮住了我的视线,残影烟消云散。紧接着,我被一个强有力的手臂拽上了水面。
“咳咳……”
终于恢复了呼吸之后,我立刻迎来了真琴烈火般的怒气。
“叶月!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喝了太多的水,狠狠咳嗽了好一阵,才终于抬起头来。当视线对上真琴认真的眼睛,我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下意识地缩起脖子,挠了挠头:“看别的世界的东西在眼前闪来闪去,看烦了。”
“……你会后悔的!”
“我知道。大概会经常后悔,不过那不重要。”没必要在真琴面前逞强,所以我坦然回答道,“就算后悔,我还是会选择这里。”
不知道真琴心里在想什么,她扭过头去,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抓住我的胳膊,翻着水花把我拽到泳池边。
“你是宇宙级别的笨蛋。”
当然,我们两个人从泳池里爬上来的时候,运动服都湿透了,和刚洗完没脱水的衣服没什么两样。我用力拧着,打了个喷嚏。
“好像确实有点做过头了,搞不好要感冒了。”
“现在不能让你休息。”
真琴把运动服拧了好几次,一边抚平肚子周围的褶皱一边对我说:“必须趁今晚报警,把这一池水安全地处理掉。明天你也不能休息,要来学校。”说到这里,她也轻轻打了个喷嚏,接着说:“你必须负责教我怎么写入社申请书。”
我把眼睛眨了一下、两下,回答道:“没问题!”“放手,别搭我肩膀。热死了,而且全是水。”
“没事啦,反正要换衣服。”
“替换的衣服都在操场边上。你想想是谁的错。”
“那……再跑一次?目标操场?”
“你是真想感冒啊?不过你可能不会……”[1]
“你什么意思?”
我们并肩朝操场走去。灯已经熄了,但我一点也不害怕。炎热的夜风拂过发冷的身体。
唯一的明天,肯定会比今天热得多。
第3章 零零年代科幻史
1902年(明治三十五年)4月,在刚建校不久的大阪开明女子学校的礼堂里,该校的三十几名女学生参加了德国教育学家威廉·克莱因的演讲。演讲有关教育和近代国家,配了德日同声传译。
正当他的演讲渐入佳境的时候,一名女学生突然站起来,用德语连珠炮似的发问,主要是对近代国家动员体制的批判。当发现得不到满意的回答后,她不顾演讲还在进行,径直离开了礼堂。
在目瞪口呆的克莱因和教师们面前,又一名少女站了起来。
“既然富江小姐认为没有必要再听下去,我们又有什么必要继续听呢?”她用英语表达了这个意思之后,也离开了。其他少女也像是被这话吸引了似的,接二连三站起身来,全都退了出去。
最后只剩下一名女学生留在座位上。大人们仔细一看,原来那少女睡得正香。
率先反抗克莱因的是中在家富江,煽动学生的是宫前富士,在座位上睡觉的是小平音乐。
以上是从富江当时的同学处获得的证言,由柏原鸨太郎记录在《古典科幻大系》第六卷 的“卷末解说”中,后来多次出现在号称“日本科幻正史”的著作中。
但这段逸事完全是虚构的,完全是后世妄想的产物。第一,克莱因于1902年1月返回德国,不可能在1902年4月入学的富江等人面前做演讲。
第二,虽然富江身为“开明派”[2],熟悉英语和法语,但并不能阅读德语,更不会说。
略微查阅一下一手资料,就会立刻发现这是个虚构的故事,然而它却得到了令人惊讶的广泛引用和传播。大概是因为这个故事鲜明地展现了三位女作家——中在家富江、宫前富士和小平音乐的性格吧。
这场骚动,尽管纯属编造,但作为日本科幻零零年代的象征性场景,深深烙印在许多人的记忆中。柏原鸨太郎编的这个故事之所以大行其道,也是因为关于这三人相遇之初的“真实”证言太少的缘故。
三个人之中,关于富江的记录很多。这里不妨引用筱木虹子的证言,她自开明女子学校建校到1903年在该校担任教师。
“总之,说她是豪族之女,是从英国回来的,等等,都确有其事。富江小姐很美,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有一大群学生跟着,再远也不会认错。(中略)她还邀请朋友到家里去,开学习会啦,一起读英语小说啦,让教英语的土庄老师既高兴,又担心什么时候自己会被她挑出错误。”
就像这样,老师也好学生也好,对富江的各种事情都印象深刻。富江放学后经常和女生们一起打篮球,把在银座丸善买的、当时非常贵的钢笔当礼物送给朋友的事,似乎也都是事实。不过其中并没有证言特别提到富士和音乐。她们的交好开始于何时,并没有确证。
不过,对于日本科幻的第一世代,也就是零零年代的科幻史是如何开始的,我们能够给出明确的答案。
下面,终于可以对“零零年代”这个确凿无误的事实加以讨论了。
一切始于1902年5月。
该月与次月,面向女学生的资讯、文艺杂志《女学同朋》,以两期连载的形式刊登了读者投稿的小说作品,即被很多人称为日本首部科幻小说的《翠桥相对死事》。作者中在家富江。
江户末期的弘化四年,喝醉了酒的木匠在翠桥(过去真实存在的桥,位于今天的大阪府天保山市)掉进了球磨川。他做了一个怪梦,最后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来到了几十年后的明治世界,看到了铁路发达、煤气灯照亮街道的景象。
许多书评家将这部作品视为富江从《浦岛太郎》中获得启发的创作,在这个错误的前提下加以评价。然而这部作品并不完全是富江的原创。小说的前半部分,只是将华盛顿·欧文的小说《瑞普·凡·温克尔》中的若干人名和地名做了修改,而主人公最主要的经历(与年迈老友的重逢、妻子的死等等)几乎是一样的。也就是说,这实际上是所谓的“改编”。不同的地方只有后半部分,也就是木匠出于失去妻子的悲痛,将妻子的骨灰放入作为嫁妆的火盆从而殉情的部分。
在日本对于海外文学的介绍欠缺的那个时代,盗用或擅自改编海外小说的情况很普遍[3],虽然说后半部分是独创的,但这部作品也没有脱离那个范畴。不过,当时没人能指出这一点。事实上,《翠桥相对死事》获得了出乎意料的好评。明治三十五年六月二十日的《东洋日日新报》全文转载了这部作品,该报误以为这种时间旅行的创意是富江的独创,盛赞它为“以天外之技破除时空法则,古今无双”,并夸赞富江“才华横溢如斯之才女,必将与勃朗特姐妹比肩”。直到其他报纸批评《翠桥相对死事》与森鸥外翻译过的《瑞普·凡·温克尔》(译名《新浦岛》)雷同之后,对它“独创性”的评价才在一零年代一时间失去了市场。但在国家主义高涨的三十年代,《翠桥相对死事》又被作为从《浦岛太郎》中获得启迪而创作的小说重新介绍,那以后便没有人再提起它与《瑞普·凡·温克尔》的关联性了。因此,误以为《翠桥相对死事》的创意来自《浦岛太郎》的观点至今依然根深蒂固。
无论如何,从结果上说,《翠桥相对死事》是日本科幻的鼻祖,这一点无可否认。报纸的宣传为这部作品带来了诸多好评,同年,它在实相社出版,认知度进一步提升。此后,受到这部作品的影响,京都女子学校二年级的仙野志津发表了《抽签》(通过神社的鸟居去往未来,主人公是女学生)、女性运动家牟田瑞惠发表了未来探访小说《西历一千九百五十年帝都绘卷》。这股创作热潮,是日本科幻作者至今主要是女性的直接渊源。
那段时间,读了富江的作品后从翠桥跳进河里的读者络绎不绝[4],翠桥甚至一度被封锁起来禁止进入,足见《翠桥相对死事》对明治社会的影响不容小觑。
而在富江的作品引发轰动的时候,宫前富士以本名向《女学同朋》写信,暗示富江正在撰写新作《返回昔日》,也就是说,不是去往未来,而是回到过去的时间旅行。她甚至还挑明了设定:从翠桥东面落水会回到过去,从西面落水会去往未来。
看到这里,我想会有很多读者不解吧。正如诸位所知,同样借助翠桥进行时间旅行,描写“回到过去”的《九郎判官御一新始末》(1902)的作者,不是富江,而是音乐。
明显带有马克·吐温《康州美国佬大闹亚瑟王朝》色彩的《九郎判官御一新始末》,写的是前萨摩武士加纳岳六为了抓捕新撰组残党,从翠桥上飞身跳下,醒来发现自己来到了源平合战最激烈的时候。他运用枪支、火柴等那个时代没有的工具和未来的知识,联合安德帝与源义经,把都城迁到海上,进而统一了整个日本。
这部作品刊登在《女学同朋》后,被《自由新闻》转载。转载《翠桥相对死事》的《东洋日日新报》,是当时销量第二的报纸,相比之下,《自由新闻》只是个短命小报,从中可以感受到世人对这两部作品的态度差异。
说到底,尽管《翠桥相对死事》获得了很高的评价,但在面向女学生的杂志上刊登的同人性质的作品能被大报纸转载,并迅速获得文学家的认可,着实有点荒唐。这其中很大的原因在于,富江的父亲中在家鸿然是葛岛纺织的创始人,在实业界和媒体界都有人脉,而音乐是点心店老板的女儿,没有强有力的后盾,这也是她的评价姗姗来迟的原因。
尽管如此,日本首次描写“回到过去的时间旅行”的《九郎判官御一新始末》,还是于次年同样由实相社出版,在社会上流传开来。只是,几乎在出版的同时,也有人表明了对其内容的否定立场。那不是别人,正是音乐的同学,宫前富士。
“御一新若身在文治[5]时,则无余地生于明治维新,更无法由翠桥至文治。(中略)岁月之事,莲胤法师曾巧喻为大河。蜿蜒细流终成大河,上游之水改道而行,下游之川便干涸而亡。若以人力干涉既成之川,其下游何来可用之水?知理者断无飞身翠桥以溯昔日之愚行。著《御一新始末》者,难免浅虑之讽。”
这就是富士向《女学同朋》投稿的《谏言》,指出了改变历史会导致主人公消失的矛盾,在世界上首次提及了“时间悖论”。至此,富江作为“时间科幻”的创始者、音乐作为“回到过去”的创始者、富士作为时间悖论的倡导者,这个组合终于完成了。自此,富士被赋予了“评论家”这一特殊角色。这也是她常常对富江大加赞赏,对音乐严厉批评的结果。
不过,据说在当时的开明女子学校,三个人的关系极为要好。根据当时的记录,富江提议在学校表演改编自叶芝作品的戏剧,由富士撰写剧本,音乐担任主演,大获成功。这个时期,富江的学习会似乎也一直在继续。
就在人们认为她们要变回普通女学生的时候,富江和音乐相继发表了新作。
首先是富江的第二部 科幻作品——《光荣的信号手》,先刊登于《大学》,随后由《自由公论》转载。那是在1904年(明治三十七年)1月。
维也纳会议期间,铁路信号机的一名信号手从某个没落王族口中听说了一个奇异的传闻——铁路信号机中混入了拿破仑复辟的假情报,却找不到发送这一信息的人。信号手感觉到“信号网”自身具有智能,通过铁路信号机同那个看不见的“智能”进行对话。尽管拿破仑已被囚禁,但信号网试图创造一个他的信息幽灵,搅乱欧洲大陆,令法国东山再起。
这篇作品以“网络诞生的智慧”这一超前的设想吸引了广大读者,还影响了鸟居贡、木庭阳光这样的思想家,甚至一零年代兴起的新宗教“信知会”。
《光荣的信号手》被搬上舞台,在永乐馆为首的多家剧院引发轰动。《翠桥相对死事》也紧随其后被搬上舞台,剧名为《翠桥独相对死》,仅永乐馆一处便有八万人次观看,比《光荣的信号手》还要火爆。
舞台剧的成功令富江一举成名。不仅各家报社纷纷前来采访,她还受到许多大学的邀请,做了无数演讲。[6]
同年四月,音乐也发表了第二篇作品,题目是《人类脑髓》,刊登在以男学生为目标读者的《学士立国》杂志上。[7]
《人类脑髓》描写了明治四十年大阪频繁发生的大规模停电事件。停电的原因是一个旧士族的弱智次子每天夜里到处剪电线。他被捕之后称,电话网已经成为一个“大脑”,电线发出的微弱电波已经控制了人类,我们现在不过是那个大脑运转的一部分而已。随后他便被关进了疯人院。
这篇作品发表后,引发了各种毁誉褒贬。
批评主要集中在通信网络本身具有自主意识这点上,它被认为是对富江作品的抄袭。至于言辞最激烈的批评者富士,则在《女学同朋》上发表文章称作品中男子说的电线网成为巨型大脑的设想,与纳撒尼尔·霍桑《七个尖角阁的老宅》中的思想极为相似,《人类脑髓》连核心构思都是盗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