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我在很久之后,才真正理解。荒谬的是,说出这句话的张铁当时也并不知道自己说出这句话背后的玄机。
我回过神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好了,前两个问题解决了,接下来是第三个问题。”
张铁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胸有成竹的样子:“嗯,第三个问题,老蔡,你要问的是……”
我却没给他机会把话说完,突然起身,走向办公室门口。身后传来办公椅滑动的声音,张铁起身来追我:“欸,老蔡,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头也不回,一边拉开办公室门,一边冷笑:“老铁,不,铁总,你不是未卜先知吗,你来算一卦,看我要去哪儿。”说完,我便出了办公室,不管公司里其他人的目光,大踏步走出公司。仿佛听见了Allen的声音:“铁总,要不要去追?”然后是张铁的声音,带着点心灰意冷:“算了吧,让他静一静。我们打电话给……”
他要打电话给谁,我进了电梯,没有听见。因为还没到下班时间,下行电梯里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个人。回想起刚才在办公室里,张铁的种种表情,关切、内疚、后悔、灰心,还真的是很像、很像一个关心我的、与我命运与共的挚友。或许,如果没有那个组织,我跟他真的能成为好友。可惜了。
在不断下坠的电梯里,我握紧拳头:“唐双,等我。”


第8章 寻找唐双
现在我站在龙岗中心区的写字楼下,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看着眼前熟悉而陌生的一切,我心里,有那么点茫然。想象一下,你被扔到一个并不常来的街区,现金、银行卡、手机,全部被拿走,方圆十公里,没有一个你可以信赖的朋友。要怎么回家呢?你心里,当然也会有些茫然的;而我心里的茫然,大概是这种茫然的三十倍吧。而且,我要找回的,不是自己的家,而是—真正的自己。或者说,是原本属于自己,但一觉起来却莫名其妙被剥夺了的—真正的命运。好吧,刚才讲的只是比喻啦,我的现金还在,手机也还在。只是……
我站在路边,掏出手机,翻动着通讯录。唐双、梁Sir,甚至Tristan也行啊……可惜,他们的联系方式都没有了,如今我的手机里,找不到一个可以信赖的人。
不对。突然之间,通讯录里闪过一个名字。
水哥。
我愣了两秒,然后,内心升起一阵狂喜!水哥,霍金水,曾经在腾讯当游戏策划,也跟我、小希、小明,一起登过卡瓦格博雪山。地下车库的那个穿越故事,就是他亲口跟我讲的。按照张铁的说法,水哥,也是我在《地库》里虚构出来的人物吧?可是现在,他就那么真切地躺在我的通讯录里。
我急切地点开水哥的名字,里面的电话号码,十一位数字,好端端地躺在里面。跟我印象中水哥的号码也是相符的。我的喜悦感越来越浓了,看起来,百密一疏,再厉害的组织,也会出纰漏啊。漏删水哥的电话号码,绝对是他们最重大的失误。我有预感,水哥的电话号码就是我揭露整个阴谋,找回自己,找回唐双的关键所在。突然,我想到了什么,紧张地捂住手机,四下张望了起来。幸好,没有人跟踪我。我松了一口气,走到路边一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按下水哥的电话号码,然后心急地放在耳朵旁。短暂的两秒钟后,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却是:“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暂时不在服务区……”
我拿起电话看了一下,再次放回耳朵旁,听到的还是这个提示音。刚才心里的喜悦瞬间蒸发得一干二净了。上一次跟水哥联系是在一周前,他并没有透露有去哪个无人区的打算。所以,最大的可能是,水哥也被那个组织盯上了,剥夺了跟我联系的权利。甚至,如果是按照他的人品来估算,有可能已经遭了毒手……我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甘心地挂了电话。
刚放下手里的电话,我又拿了起来,按下一串熟悉的号码—唐双的号码。他们可以删掉通讯录里的这十一个数字,可是,删不掉我脑海里的。输完电话号码,我看着屏幕上虚拟的拨号键盘下面那一颗红色的按钮—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
万一,真的像张铁、赵小希说的那样,唐双并不存在,只是我自己虚构出来的角色呢?确实,无论从哪一个方面来讲,唐双都完美得不像真实存在的。前几个月,即使当真真切切地抱着她,耳鬓厮磨,感受着她的体温和肌肤时,我都会怀疑,这种幸福美好得超出了现实。如果说,我是说如果—唐双真的是我虚构出来的,那刚才在我脑海里,如今在屏幕上的这一个电话号码又是属于谁的呢?是我认识的人,还是个随机的陌生人?我咬咬牙,不管了,先打过去再说。
我按下红色拨号键,再把手机拿到耳边,出乎意料的是—电话通了。熟悉的嘟嘟声,像沉稳、恒定的心跳,给人一种踏实的感……
“又是你!”电话那头粗暴的吼声,打断了我所有的想法。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年纪了,而且普通话很不标准,带着浓浓的南方口音。
我还没反应过来,那边的男人持续吼叫:“你不要再打了!我报警你信不信啊!”骂了两句粗口之后,男人毫无礼貌地挂断了电话。只剩下我在这边,呆呆地看着手机屏幕。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男人的声音,不像是我认识的任何一个人。而且从他的语气明显可以推测出,他是饱受了骚扰,所以才会这么愤怒。我的心仿佛跌入了冰窖。难道说,我真的是一个疯子?一个爱上了虚构出来的女主角,严重到骚扰一个幻想出来的电话号码的精神病患者?或者按照医生的说法,一个偏执型妄想患者。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时,一个声音在脑海里说:“不,不是这样的。”
确实。如果我是那个神秘组织,我也会这么做的。控制了唐双之后,找一个演员拿着电话,专门等我打过去,然后劈头盖脸把我骂一顿。这样一来,我就算不崩溃,也会更加怀疑自己。没错,这都是他们的伎俩而已。真是可恨的神秘组织,我甚至隐隐察觉到,这跟“时间囚徒”Marilyn也脱不了关系。这一切,都是巨大的阴谋。在认识到这一点后,我的心情反而放松了下来。
我蔡必贵,什么样的大风浪没见过?倒悬在空中的红色“雪山”“时间囚徒”、海底飞机、能操控玩家身体的网络游戏BOSS……现在的情形,再怎么凶险,我也能应付得来。
我皱着眉头,开始盘算接下来要怎么做。
报警?不行,无凭无据,会被当成神经病的。我只能靠自己解决。
毫无疑问,我是没法联系上唐双本人了。不过,她有个秘书,我们叫她Stacy姐,香港人,刚才通讯录里,同样也找不到她的号码。不过—我突然想到,就算通信手段没法联系上,我可以直接去唐双的公司啊!她所打理的那家物流公司我去过三次,位于香港中环的一座写字楼里。公司里坐班的起码有六十多个人。那个组织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在短短一天里,把唐双的整个公司都变没。说不定,现在Stacy姐正为了唐双的失踪而头疼呢;唐双还有个外号“大只佬”叫Tommy的保镖,估计也是外强中干,给组织搞定了。
这么想着,我突然就有了方向。去香港,现在!几乎是在主意落定的同一时间,我掏出手机,准备叫一辆专车。但是目的地并不是任何一个通关口岸,而是我的那一套公寓。我的港澳通行证还在家里,要去香港,得先拿了通行证才行。我不禁冷笑了一声,说我有病?精神病患者会有这么清晰的逻辑?可能吗?
在回南山的路上,我迷迷糊糊又睡着了,专车到公寓楼下的时候才被司机叫醒。下了车,再一看手机,怎么跟去的时候一样,也才花了半个小时?刚才叫的专车不过是舒适型,一辆帕萨特而已,不可能开多快的。这么说来,应该是开了一条我还不知道的新路吧,节省了龙岗到南山的时间。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我上了电梯,走到自己住的1015号房门口,在电子门锁上输入了密码,按下指纹,然后推门而入。我担心的事情是—那个该死的组织,早有防备,把我的港澳通行证也收了起来。那样的话,我就去不了唐双在香港的公司了。万幸的是,在衣柜的保险箱里,我顺利找到了港澳通行证,因为我是深圳户口,所以换成了一张卡片,还可以凭指纹通关。我如获至宝地看着卡片,刚要放进钱包夹层,突然想到了什么。
我着急地把卡片翻过来一看,签注有效日期截止到七天前。怎么会这样?人倒霉起来,港澳通行证都要欺负你。我心里升腾起无限的懊恼,隐约记得,一个月前陪唐双去香港的时候,她曾提醒过让我去把签注续一续。我当时说好,结果一回到家,就忘得一干二净。现在,误了大事。
我气得简直想把卡片掰成两半,突然之间,脑海里灵光一闪。港澳通行证不能用了,我还有护照。我急忙又到保险箱里找,还好,护照也在。这样一来,我马上买一张从香港出发,到任意一个国际机场的机票,就可以凭护照跟机票信息通关了。我简直想给自己一个热烈的拥抱!


第9章 会动的文档
事不宜迟,我拿着护照冲下楼,打开了放在客厅里的台式机。主机没关,只是处于休眠状态,太好了,这样我起码能节省三秒……屏幕亮起来后,我却看见了一个奇怪的画面。
这是一个打开了的文档。好像还是一个挺新的版本,而且是付费的正版。虽然鬼叔我并不缺钱,但是嫌麻烦都是直接下载盗版软件用。在写《雪山》跟《浴室》的时候,我还经常在论坛上现写,写完了就直接发表。反正论坛上讲个故事也没必要搞得太专业。所以,在我的印象中,并没有付费去购买过Word软件。这种一年几百块的服务,只有专业从事文字工作的人,才有可能会去买吧?这么想着,我不禁有些佩服—组织果然厉害。
他们给我的设定是一个职业小说家,所以就连“付费购买的正版Word软件”这个细节,都给配置好了。
再看一眼Word文档,被拉到了最开始的位置,占页面三分之一的是这样一个标题:
《超脑》系列/06
妄想
蔡必贵
文档名写的也是同样的—《超脑》06-妄想.docx。一板一眼,一本正经的,好像还真有这么回事。视频里的那个“我”,还有雁南堂的老总张铁,都跟我提过这部小说。而且,对于这个系列的第六本,“我”跟张铁,似乎都寄予厚望。翻身仗就靠它了,有这么个意思。而且,按照他们透露的意思,在设定里,我作为一个失败的小说家,之所以会患上妄想症,最直接的原因是构思这部小说。
突然之间,我很有兴趣了解下这本小说的内容是什么。再看一眼左下角的字数统计,也没写多少,才六千多字。按照我写的速度要三天,按照我看的速度,半小时就够了吧?我在显示器前点了点头,嗯,先看了再说。
小说开头,是这样写的:
一觉醒来,整个世界都变了。
我睁开眼睛,发现周围都是白色的,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穿白色衣服的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仿佛整个世界都进入了黑白电影—除了坐在床边的女人,身上还带着正常的色彩。她看我睁开眼睛,脸上表情迅速绽放:“你醒了!”
我张口想要回答她,才发现自己声音是这么虚弱:“我怎么了……糖糖?”
唐双先是回头招呼医护人员,然后再紧紧握住我的右手:“鬼,没事,不要担心。”
这个鬼样子,不担心,才真的有鬼。
脑子里的记忆,只截止到昨天晚上,跟唐双在家里喝了点红酒,然后到床上来了两发。心满意足地睡去之后,一觉醒来,发现不是在自己家的床上,而是这个布满各种仪器的病房。而且,鼻子跟手臂上还插着不同颜色的管子。这是个ICU,重症监护室啊。
我扭头盯着床边的女人,皱眉问道:“糖糖,我到底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唐双也注视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心里突然就有点怕了。是的,这些白大褂、仪器、插在鼻子跟手上的管子,都还不足以让我害怕。因为,有我最爱的女人唐双,在身边守着。可是,唐双犹豫的表情,就足够让我害怕了。连她这种杀伐果断的霸气女总裁,都不敢对我坦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看来我的问题一定很严重,而且,是连她都无法解决的。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鼻子里的呼吸管,供给了我大量的氧气。
在我开口再问一遍之前,唐双终于说话了:“鬼,你会没事的。医生说,你的脑子里,有一个东西。”
我心凉到了冰点:“肿瘤?”
唐双却摇了摇头:“如果是肿瘤就好了。”
她更加用力地抓住我的手:“医生说,你的脑子里,有一个洞。”
脑子里,有一个洞?脑洞?这是个什么意思?
我在网上写过点故事,其实是自己真实经历改编的,但总有人觉得都是我虚构的。有时候,会有妹子带着崇拜的语气说:“哇,鬼叔,你的脑洞好大啊。”好吧,看起来,我现在是真的有了脑洞,字面意义上的。我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糖糖,你说实话,我的脑洞……”
唐双紧张地看着我。
我接下去说:“大吗?”
唐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马上又止住了,正色道:“不大,一点都不大,医生说只有指甲盖那么一点,但是位置……有点特殊。”
有点特殊?基本上,脑子里每个位置都有点特殊吧?
在我的记忆中,水哥曾经给我讲过一个他的故事。他还在游戏公司当策划的时候,曾经陷入一个永远都出不去的地库,遇到了一只上古典籍里的神兽。好吧,什么神兽,就是一只大虫子。那只大虫子吃掉了水哥的海马体,让他混淆了一些短期记忆。水哥脑袋里有虫,鬼叔脑袋里有洞,果然人品差的,最都会沦落到这地步。好吧,作为一个ICU里的重症病人,我大概是最自以为有幽默感的一个,电视剧里都活不过三集的那种。
我皱起眉头,问唐双:“有点特殊的位置,是在哪儿?”
唐双的眉头皱得比我还要厉害:“这个洞的位置特殊就在于……它会走。”
纵使我的脑洞再大,也想象不出一个会走的脑洞,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于是诧异地问:“会走,是什么意思?”
唐双吐了一口气:“在你昏迷的时候,医生帮你做了四次脑部CT,拍片结果显示,四次的洞在四个不同的位置。”
在两个医生来势汹汹扑到床边时,我问出的最后一句话是:“都在哪些位置?”
看到这里,我不由得被深深吸引了。如果说这个故事是组织里的某人编的,不得不说,这人太厉害了。把我的行文模仿得惟妙惟肖,连我拙劣的幽默感都一起学了过去。说真的,如果有机会见到他的话,我挺想请他来给我当代笔,把我在论坛里写到一半的故事更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