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临时停火协议”双方都只签订了三年的期限,到期后双方又将停火期限顺延了三年。六年过去,如今战争的阴云重又聚拢来。在第二代和第三代的战斗次生体自丛林中孵化后,伯劳一方实力大增。而人类也将尖刀技术加以改良,重整了部队。很多从占领区流亡到南方的年轻人正在跃跃欲试,想要收复失地。
今年的和平会议能否以“和平”作为结语,对双方来说都是个未知
数。
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下,有人神经过于敏感,对着一只掠过大学校舍上方的小型伯劳开了一枪。他如果枪法很烂也就算了,偏偏枪法准得要死。
结果很糟糕,非常糟糕。
十四年前,人类付出了血的代价和几乎一半以上的大陆领土,才学到这个教训:不能随意地射杀伯劳。因为每一只纳米机械动物事实上都是一个小小的纳米机械植物种子库。它们是一体的。每当伯劳死去,约束纳米机械的意志解体,这些纳米机械就会按照本能来行事,以植物的形态飞快地扩散和生长。
一只小型伯劳的尸体在两个小时内就可以变成一丛灌木。二十四小时内就可以扩散出一个纳米机械植物群,包括了灌木、草丛和地衣,也许还有一些苔藓。在很多城市里,巷战最终变成了丛林战,人们赢得了胜利,却不得不撤出被伯劳丛林侵蚀的家园。
这些小型的植物群非常难以根除,除非以足够快的速度清理它们。坠落在E大横街正中的那只鸟儿在紧急处理小队来临之前就已经扩散成了一片开放着浅蓝钢花的矮草,他们现在只能将它用磁场围栏围起来,然后逐步铲除。
打下一只伯劳只需要一枪。清除这些纳米植物至少需要两个月,也许更久。
事实上这并无必要。白英想。她穿过实验室长长的走廊,从这里可以看到生物系的后院。在那些实验作物旁边丛生
的杂草里,一枝钢花正摇曳着开放。和那些地球原生的杂草一样,它具备了所有惹人不爽的特质,并且顽强地生存了下来。
人们最终会习惯它们……也许,很久之后吧。
她摇摇头,走进伯劳实验室,搭电梯来到地下二层。这里是“鼠房”和“鸟笼”的所在地,前者用于饲养各种普通的小型实验动物,而后者则是一间设施齐全的培育室,专门用于饲养各种纳米机械生命体——或者说,伯劳。
进入伯劳实验室不到一年的时间,白英已经将这两间屋子完全接管了下来。
“鼠房”比较小,里面摆放着一个个大小不一的鼠笼,绝大部分是白鼠,也有仓鼠和豚鼠,在靠近通风口的附近放着一些比较大的笼子,里面饲养着兔子。这里也有实验用的鸽子,但饲养在更开阔的场地里,只有即将在实验里用到的那些鸽子才会被暂时存放进“鼠房”。
每一个笼子外面都贴着标签、编号、种类和注意事项。有些实验鼠需要喂特殊的饲料,另一些则需要给予更多的水。她熟悉这里的每一组动物,但仍然仔细地核查每一枚标签。
添食,加水,更换垫料,白英花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在鼠房里。桌上有两份单子,是关于今天的实验及所需实验动物的数量种类的。她按照单子上的要求提出两批老鼠,放到墙边的活门旁,这样一来,实验员就可以直接提取。
打
扫掉地上的垫料碎屑,锁好每一个笼子,白英关上“鼠房”的门,走进隔壁的“鸟笼”。
里面一片寂静。
“鸟笼”比“鼠房”大一些,有攻击性的那些纳米机械生物会被锁在塑钢的饲养箱内,但尽管如此,仍然经常发生逃逸事件。在白英之前的那名饲养员因为被一只小型伯劳攻击而重伤入院,在那之后,几乎没人敢随意踏进这里。
和“鼠房”不同,这里总是安静得可怕——隔壁的那间屋子里事实上永远是吵闹的,通风机运转的声音,小啮齿类动物在笼子里嘁嘁嘈嘈的声音,脚爪爬挠垫料木屑的声音,还有兔子那仿佛永不停歇的咀嚼声,鸽子的咕咕声……但在“鸟笼”里,安静永远是主旋律。
进门右手边有个被塑钢外壳罩起的栖架,上面的钢铁鸟儿沉默地蹲踞着,几乎和昨天晚上白英离开的时候是同样的姿势,仿佛完全没有移动过。
“嘿,格雷。”白英轻声说着,鸟儿的眼睛睁开一线,眼窝里亮起红宝石般的光芒,看了看她,又闭上了。
它还在生她的气。
她能理解这种愤怒,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和她为格雷做了多少事情无关,也和她是否接它出壳儿无关。事实上,从进入“鸟笼”之后,格雷就开始大发脾气,而这无疑是因为屋子里关押饲养了大量的纳米机械体生物。
寂静笼罩着房间,沉默令人难受。隔壁的那些小啮齿
类动物从来没有聪明到能够理解自己的处境,但这些纳米机械生物完全可以,无论是鸟儿还是四足兽,它们都有同样火焰般深红的宝石双眼,刀刃般锋锐的披羽毛发,还有些微的智慧。它们知道自己被囚禁了,将会无助地被使用、测试和实验,会死去,会被处理掉,再也见不到外面广阔的天空。
这正是最悲哀的地方。它们足够聪明,能够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但还没有聪明到可以想出办法让自己摆脱这种处境。沉默是它们唯一的抗议,无声是它们唯一的战斗方式。如果它们试图攻击人类,白英认为完全可以理解。
她也被攻击过,一两次。
一如既往,白英先走向办公桌,打开电脑上的播放器,清亮的女声伴着跃动的金属摇滚乐节奏喷涌而出。
随着音乐的响起,屋子里略微显得有了些生气,有几只鸟儿甚至纡尊降贵地向着她的方向偏了偏头。
“鸟笼”被分成两层,有一道直通地下三层培育池的楼梯,一些实验员开玩笑地管那个培育池叫“沼泽”。
它看起来的确很像沼泽,泛着金属光泽的泥水黏稠地鼓动着,纳米机械原体和水、有机质混合而成的一锅浓汤,有黑色的藤蔓和钢花从淤泥中生长出来,当白英折断它们的时候,断口流出灰色的液体。
这些藤蔓和花朵就是上层那些纳米机械体的食物,但它们吃得很少,很多小型
机械体在被捉到之后直接进入冻结状态,不吃,不动,不感受,甚至彻底关闭生理机能,慢慢死去。有一些机械体会坚持吃东西和运转,但从来没有哪个真的逃出去过。
白英细心地清扫每一个笼子,放置食物,伸手轻拍那些还活动的机械体,试着安慰它们。九号笼子空了,旁边有个签条,是楼上的某个实验室下来提取的,并注明是无损实验,一天后归还。
这让她略感安心。
全部打扫完已经快到中午,她坐下来稍微休息了一会儿,这才发现早上买的豆浆和包子还丢在工作台上,竟然完全忘记吃了。
苦笑一声,她把食品丢进提包,开始填写一大堆的登记表格。
“——你本来可以救它们。”
细小的声音在脑后响起,冰凉而又愤怒。她的笔尖略微停了一下,又继续工作下去。
“但是你什么都没做。”在她背后,格雷,那只年轻的原型幼体,蹲在栖架上发出粗粝低哑的指责,“你走在它们的死亡之间,看着痛苦,听着绝望,你怎么能熟视无睹?”
这一次,白英放下笔,站起身来走到栖架前,直视那只鸟儿煤炭般阴燃的血红双眼,一言不发。
原型幼体挪动着双脚跳来跳去,它大概只有一个月大,但伯劳的成长和人类截然不同。还在被孕育的时候,它就已经被赋予了一切知识,从自然科学到社交道德一应俱全。它们先变得聪明,然后
才开始长大。
在她平静的目光注视下,原型幼体显出一丝不安:“你怎么能这么做?”它高声重复道,像是要在一场战争中取得某种领先地位。
白英看着它。她有一百句话可以用来反驳,有一万个理由可以用来解释。但是,不,不是现在,她仍然需要等待,毕竟,它还没有长大。一个和大英图书馆一样聪明的孩子,仍然是个孩子。
幼体。她想。维尔的原型幼体。
“格雷——”她温和地摇摇头,“不要随便说话,他们现在还不知道你能用人类的语言交谈。塞尔伦把你送过来是为了他的计划,不是为了对我发表道德评论的。”
“……”
一时间,格雷似乎找不到什么词来继续组织进攻。而白英已经转过身去,调高电脑的音量,让音乐和歌声填满空洞静默的房间。
……
Blinded by faith I couldn’t hear,(被信念蒙住了双眼,我无法听见)
All the whispers,the warnings so clear.(所有的那些低语,与清晰的警告)
I see the angels,(我看见天使)
I’ll lead them to your door.(我将带领他们来到你的门前)
There’s no escape now,(不再有逃离的机会)
No m
ercy no more.(抑或怜悯)
No remorse cause I still remember,(我并不后悔这样做,因为我仍然记得)
The smile when you tore me apart.(当你撕裂我的时候,露出的笑容——)
……
2
下午的工作并不多。在清扫了“鸟笼”之后,白英换上工作服,下到地下三层,打算再摘点钢花下来,留到明天喂食。正忙着,突然听到上面敲门声响起。她一边咒骂着一边爬上阶梯,脱下湿淋淋沾满原生质泥巴的靴子,换了拖鞋去开门。
门口站着两名荷枪实弹的军人和一名戴眼镜的军官。
“你好,请问是白英女士吗?”
“是我。”她警惕地打量着这些家伙。
“我是陈上校,来进行原型幼体的移交工作。”
“我没听说要把它移交给军方。”
“你现在听说了。”
“我要检查你们的证件,还有移交的文件,你们是哪个部队的?”
“我们是特研科的,特殊科学技术研究部队。”
“我要看你们的证件。”
白英从未听说过这个什么特研科,整个南方也只有E大学和W大学两所大学有伯劳研究中心,军方有他们自己的研究所和“尖刀”基地,但那里的研究员经常过来作学术交流,她几乎都认识。
正在这时,她看到这几个军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在她能够
做出反应之前,黑洞洞的枪口已经抬了起来,对准了她的脸。
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白英伸手捂住了嘴巴,惊恐地望着逼近的致命武器。
“嘘。”领头的军官依旧很和善,“别出声,我们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我是说,毕竟你是负责照顾原型幼体的,我们需要你活着,但是这并不是说,我们需要你完完整整——”军官微笑着将枪口略微抬高一点,“我可以打飞你一只耳朵,像你这么年轻的女孩,破了相可不好,是吧。”
她睁大了眼睛。
军官微微偏头示意,两名士兵走进屋子里,站在笼架边:“原型幼体在哪儿?”
她的目光不是很情愿地移向格雷的栖架,嘴唇因为恐惧而颤抖。
“所以是这个,对吗?”军官走过去,打量着蹲在栖架上一动不动的灰色鸟儿。
“带上它,我们走。”
白英顺从地走过去,提起格雷的塑钢笼架。在笼架下方有个不显眼的小小灰色按钮。她悄悄将它按了下去。
电话铃声随即尖厉地响起。
黑洞洞的枪口挪向她的额头,电话铃声依旧顽固地响着。
“你最好让我接电话。”她说。
“什么?”
“我管着这一摊子事儿呢,他们找不到我,五分钟之内就得炸窝。”她鼓起勇气坚持道。
冰凉的金属从她的耳边挪开了。
“接。”军官说。
她抓起分机,手指略微有些颤抖:“喂,严教授吗?是我,白英……好的,材料我
准备好了,就放在桌子上。”
枪口冰凉地贴上她的脸颊:“告诉他们你要出去办事。”军官压低声音命令道。
她点点头。
“是这样的,严教授……我有事出去一趟,下午请假,晚上蓝色加勒比聚餐我去不了了,你帮我跟小李说一声对不起……嗯,我不太舒服,没事儿,去开点药睡一觉就行,感冒了……嗯,好的,拜。”
她挂了电话,军官向门口微一扬头,两个士兵搬起装有原型幼体的沉重笼箱,用一块布蒙起来。白英跟着他们走出去,军官走在后面,手放在腰间,随时准备把枪拔出来。
下午是实验室比较冷清的时间,没什么访客,大部分工作人员都在实验室里或者在上课。一行人从容地走了出去,没遇到什么障碍。他们搭乘电梯,缓缓上行。
电梯里的空气有股交换器里的臭氧味儿,凉凉地令人很不舒服,白英站在中间,努力不回头去看背后的三人。理智告诉她:那把枪目前不会被掏出来。但她也很清楚,一旦暴露,她就是被挟持的那个人质。目前只是缺一个把枪顶在太阳穴上的过程罢了。
战栗从指尖传到胸口,不是恐惧,恐惧已经过去,如浪过沙滩冲刷她的思绪,抹平一切纷杂的念头。
格雷。
她在头脑中默念,记忆编织成形,意念化作声音。
格雷。
这已经远远超过了一个普通的人类可以和伯劳之间建立的情感连接,远
超过一只伯劳和接它出壳的实验室管理员之间的连接。但她知道她可以做到,很多年前她曾经这样做过。
格雷。
思绪的另一端没有回应,至少没有明晰的回应,只有纷乱的思绪。这个生长阶段的原型幼体差不多智力只相当于十岁左右的孩子,至少还要一两个月的时间,它大概才能真正建立和她的连接,现在对格雷来说还太早,也许对她来说也太早。但命运喜欢作怪,有些事情,你永远没法真的准备好。
格雷?
原型幼体没有回应她。
白英可以听到身后军官压抑紧张的呼吸声,嗅到这几个军人身上枪油和火药的细微气味,听到头顶传来的轻轻的脚步声,很多人已经赶来,至少一个小队,他们都带着枪,她知道,因为“蓝色加勒比”和“小李”是紧急情况的暗码。
但这些人很可能不会分辨敌人和原型幼体,她想,格雷很可能会死在这里。
她改变了方式,不再使用语言,而是将思绪一股脑地向着幼体投掷过去。格雷在栖架上轻轻扑动了一下翅膀,从连接的另一端传来微弱的情绪,很弱,有些困惑,一点紧张,但也有某种坚定的顿悟。
我知道了。
它笨拙地在头脑中回应。
电梯门滑开的时候,一切在转瞬间发生。
“别开枪!”
白英大喊着,猛地向下扑去,腾出空间给格雷,她从眼角余光瞟到外面的那些持枪警卫,谢天谢地,他们还
没有开火。
当她开始动作的时候,格雷也动了起来。原型幼体展开翅膀,羽翼间刀刃寒光闪烁,转眼扬起双翼,切碎坚硬的笼架,附带两名士兵的头颅——它从来就不会被这些东西困住,它留下来,只是因为她在这里。
两名士兵的鲜血暴雨般泼洒在电梯里,白英翻过身,右脚踹向军官的膝盖,那个军官踉跄半步,即将发射的子弹失去了准头。这时,她从电梯背板的镜子里,看到警卫们已经举起了枪。
“格雷,起飞!”
她用力一蹬地板,整个人向电梯外滑去,原型幼体迅速向上飞起,军官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射击她还是那只鸟儿,枪声响起,数枚子弹穿过他的身体与头颅,为整个事件画上了血腥的句号。
“白英!”
严教授穿过人群,跑过来扶起白英。
“我没事儿,严教授。”她答道,脚尖轻轻从地板上的那摊血旁边挪开。格雷扑扇着翅膀落在她肩头,放轻爪尖,像一只驯熟的鹰。
教授看上去吓坏了,她抓住白英的手,轻声用浦森话说着些什么。但在场的大部分人只是看着格雷,那只银灰披羽的鸟儿正用尖喙清理着自己刃羽上的血污。它抬起头来,用燃烧宝石般的红色双眼看着白英,又偏过头去。
——你到底是谁?
原型幼体那生涩的、几乎有些胆怯的声音在白英的头脑中悄悄响起。
3
与此同时,淮河防线南侧。
秦锐站在猎
手的行列中,望着河流北方茂密的钢铁丛林,沦陷区,伯劳的领地。人类曾经一度被逼到了长江以南,然后又一寸寸将土地争夺回来。
在游隼和政府正式达成停火协议之前,他曾经还以为有那么一点可能——能够重返北方那广袤的大地。
在那里,往事和鲜血一并漫溢,如覆水难收。但他再也回不去了,再也无法弥补了。
队长老苟显然误解了他脸上的表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紧张。”这个年长的男人用温和的语调鼓励道,“这次只是开会,而且游隼那家伙一直都很有分寸。他知道我们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咱们只要看好外围就行了。再说了,我们有你呢。”
秦锐沉默地点点头,擦拭着手中的武器。这一次还是他们四个,女猎手方时,还有那个菜鸟李一帆——这家伙的枪法在训练中渐渐有所长进,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个合格的猎手,但就是过于健谈了点,或者更客观地说,几近聒噪。
“嘿,大秦!”李一帆突然猛地戳了他的后腰一下,秦锐差点蹦起来。
“你他……”他硬生生把粗话憋了回去。
那家伙倒是不以为意,兴致勃勃地指着远处:“快看,那些也是尖刀!”
秦锐吃了一惊,顺着李一帆的手势向远处望去。
果然是一个尖刀小组。即使从很远的地方,这些年轻人在人流中里也显得鹤立鸡群:三人一组,穿着差不
多的灰绿色伪装服,呈扇形散开,每两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步伐从容不迫、面无表情,目光锐利,心无旁骛。
这组“尖刀”有一名女性,两名男性,他们脚步匆匆地穿过人群和车流,迅速消失在淮河上的大桥附近。
“那个妞长得真不错。”李一帆感叹道,“你认识他们不?你说我有没有可能和她搭上话?”
“没有。”秦锐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就算你和她说话,她都不一定能记住你。”
“喂,你怎么说话呢,尖刀就高人一等是怎么着?”
挑衅的语气点燃了秦锐的怒火,这些天来他已经受够了这一切:聒噪的同伴、难以摆脱的记忆、白英的冷眼,还有那片近在咫尺却无法踏足的土地——
“放屁!”他压低声音咆哮道。
周围一片静默,李一帆瞪大眼睛张大嘴巴看着他,这副蠢相更加点燃了秦锐的怒火。
一只大手搭上秦锐的肩膀,用力将他从李一帆面前拽开,是队长。
“别理那个白痴。”他说。
秦锐长长吐出一口气,让胸口郁积的愤怒平静下来。那个多嘴多舌的年轻猎手抱起手臂站在他面前,满脸的不爽。
“对不起。”秦锐艰难地说。
李一帆冲他翻了个白眼。
“尖刀的感知方式和人类不太一样。”他不是很情愿地解释,“他们在小组内执行任务的时候会全神贯注,把知觉锁定在队友和目标上。在那之外的事情,他们……我
们……很难记得住。”
“呃。”李一帆愣住了,想了想,挠挠头,“对不起,我就是个××。”
秦锐耸耸肩。
听到两人的争吵声,方时走过来,从背后给了菜鸟一个栗暴。
“嗷!”
“嗷个屁,干活去!”
会议开始前,任务被分配下来:秦锐的小队被安排在会议大厅外围警戒。
这座巨大的会议厅修建于六年前,它的骨架原本是淮河大桥的一部分,但桥身已经在多次战役里被严重损毁,为了显示和平诚意,伯劳们修复了它,并修建了一半的大厅。
人类修建了另一半。
结果就是这座大厅成了个诡异的融合体,人类的这一半是传统的钢骨架复合材料结构,修建成一个非常中规中矩的会议厅的形状,而伯劳的那一半更像是绽放的花朵,五个梭形平台被树根状的管线托起,花瓣一般展开伸向天空,围绕着中央不大的一块空地。
当使团和警卫们都各就各位之后,天空中响起扑翼的声音,阳光在钢铁羽翼上折射出刺眼的锐芒。
伯劳们来了。
游隼飞在最前面,它的身形不大,翼展满打满算也就十米宽的样子,和身后的两只次代伯劳比起来简直就像一只小巧的玩具,但它双翼上蓝灰色的披羽和胸腹间金色的羽毛都显示了那种与众不同的傲慢气质。
三只钢铁巨鸟先后降落,游隼落在中央的会谈区,“青燕(Flp-Ger)”和“鸠(Har
r-Ni)”——这两个都是第二代的新生伯劳——落在梭形平台的远端,仿佛随时准备着从高空向下扑袭。
秦锐的耳机里传来沙沙的轻响:“各小队注意,各小队注意,河对岸出现大型伯劳,提高警惕。”
他抬起头。
与其说那是一只鸟,不如说是一座钢铁的小山,高耸的金属头冠几乎可以切开整座会议大厅,它蹲踞在河流对岸的山顶,傲慢地俯瞰着前来与会的人类。
“身份已确认。”通讯频道里响起分析员的声音,“是原型体七号‘提坦’。”
“哼。”队长低声感叹道,“这回可不一般,好几年没看游隼带这大坨垃圾来开会了。”
秦锐耸耸肩,紧张和不安的感觉漫过他的肩背。他在北方战场上的时候,曾亲眼见识过“提坦”的威力,它从那边山头俯冲到大厅只需要三十秒钟,而在场大部分人手中的武器连给它挠痒都不够。
大厅里,会议已经开始。
在秦锐看来,整个会议就像是某种诡异冗长的政治贴面舞,围绕着不同的利益层面展开争夺。
临时停火协议再次延期三年。在这一点上双方很快就达成了共识。但秦锐觉得反而是个不好的兆头——进程太快,不像是双方一致寻求想要的东西,更像是“反正很快也会撕毁的”那种漫不经心。
在延期协议签署后,会议转向一些次级议程。一个核心问题就是维尔的原型幼体。游隼毫
无疑问想要得到它,而这东西是人类政府绝对不会拱手相让的。所以双方都围绕着这个事件展开了一场争夺,尽可能为自己这一方多争取一些好处。
秦锐的小队被安排在一个梭形平台下方,从这里很难听清楚人类一方的代表在说些什么,倒是游隼的话听得非常清楚。
“……你们了解我们,人类。正如你们所知,所有的原型幼体都由原型体培养和教育。我们都知道,维尔死在北方。你们有件事情得好好想想:为什么会有一只小维尔在南方的丛林里冒出头来。”
尽管听不清楚声音,但秦锐仍然可以看到人类代表脸上犹豫、怀疑的表情。
“退一万步说。”游隼微微抖动了一下翅膀,“假设那只幼体真的是维尔的原型幼体,那么在十年到二十年内,它就会成长为过去那个‘杀戮者维尔’,你们真的有信心用一个人类的情感连接来控制住它吗?我理解你们希望保留这只幼体的想法,但我仍然坚持:把幼体交给我们鉴定和培育才是最安全的选择。”
从人类谈判代表的表情和手势来判断,他显然是拒绝了。
“好吧。”游隼微微低头,姿态平和,“我可以理解你们的立场。那么接下来我们可以谈谈塞尔伦的事情了吗?”
谈判继续在微妙的气氛中进行下去,据秦锐所知,第九原型体“塞尔伦”在六年前维尔失踪(或者说死亡)之后,拒绝
承认游隼为伯劳领袖,随即便脱离了伯劳的族群。在之后的许多年里,它带着另外两只原型体打起了游击战,出没在南方的各处丛林,同时被人类和同族所追猎。一年前的某次冲突后,塞尔伦消失了,在各方都认为它已经死亡的情况下,如今又突然出现,难怪游隼会对此格外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