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谨慎考虑,他还是举起纳米机械体探测器对那小鸟儿绕了半圈。
一切正常,只是一只麻雀而已。
4
在游隼和人类代表讨论着塞尔伦的时候,塞尔伦也在观察着他们。
透过信使的眼睛和耳朵,丛林里这个小小的营地成功捕捉到了千里之外会场上的动静。巨大的钢铁鸟儿微微弯起脖颈,收拢翅膀,听着双方激烈的争论。
“他们正讨论是把你蒸了吃还是煮了吃呢,塞尔伦。”信使细小轻柔的嘲笑声从远方传来,“看起来最近几次围剿是免不了了。”
“这个我还能应付。”他淡淡回应道。
“好吧,我们的女孩怎么样了?”
“老样子,照顾格雷,躲在实验室里,让我们等待——你不觉得我们应该有所行动了吗?”
“我说你啊……就不能多信任她一点吗?”
塞尔伦无奈地叹息。
“拜托,信使,也
许你比我更擅长情报、刺探、送信这些东西,或者更清楚人类的特性,但是整个事情现在几乎全都在那女孩一个人的手里捏着,给予一个人类这么多的信任,你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像是在支持塞尔伦的话,几只披着钢铁羽毛的小型鸟儿落到了巨鸟的背上,低声啁啾。
若有所思地,信使望向远处的会场,缓缓拢起双翼:“我觉得你不必太担心——我们的女孩擅长这个,她甚至比游隼更擅长这个‘软弱生物的小游戏’。如果你真的在意的话,等我回去之后,我们可以重新讨论一下计划布局。”
“好吧,我希望你尽快回来。”
“嗯。白胧呢?”
“她出去办她自己的事情了。”
“真的?”
“真的。一切等你回来再说。”
“火焰和灰啊……”信使终于彻底败退,“好吧好吧,等我回去,等我回去。塞尔伦,你知道吗,你让我想起一个人类传说,叫什么望夫石的。”
“我是雄性,信使。”
“老天啊,你上辈子把幽默编码留在泡囊里了吗?”
“也许吧。”
这样说着,轻轻的笑声响了起来,那只巨大无朋的鸟儿抖动着双翼,金属的刀刃擦碰,发出悦耳的轻响。
5
淮河防线,会议厅。
呼叫器发出低低的蜂鸣声,在会议厅外围的一片寂静中却显得格外响亮。眼下正是休会时间,人类代表团已经钻进了休息室,但这些负责外围警戒的猎手
可没有那么好的命,他们依旧得时刻提防着伯劳翻脸。
或者提防一些别的东西。
队长打开呼叫器,简短地交谈着,眉毛却惊讶地扬了起来。秦锐一边用眼角余光扫着老苟的表情,一边握紧手中的枪,在警戒线上走来走去。河水粼粼折射阳光,除了鸟儿的啁啾声和队长低沉的交谈,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
对话告一段落,老苟的眉头间阴沉得堆积起了一团小小的乌云。李一帆好奇地望过来,秦锐也慢下了脚步。周围没人注意到他们,大部分人都在警戒着四周,关注着会场中进行的谈判,四周宁静得过分,只有鸟儿在枝头跳来跳去。
“出什么事儿了,队长?”
“伯劳实验室。”老苟压低声音,把回答从牙缝间挤出来,“出事了。”
秦锐觉得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地担忧起那个对他发脾气的女孩来。
“怎么了?”他若无其事地问。
“有人袭击了实验室,打算绑走原型幼体和那个饲养员,就那天咱们看到的那姑娘。”
“啊?”
“他们没成功,叫实验室警卫给崩了。三个人,都是北边过来的。估计是游隼派过来的,知道谈判不成打算硬抢。”
“人?”
“难道还会是鸟?实验室附近多少探测器盯着呢。”队长翻了个白眼,压低声音,像轰小鸡一样挥着手,“按照规定我不该告诉你们这些事的,去,站岗去!”
秦锐和李一帆对视一眼,先后回到自己的哨位上。
“大秦。”菜鸟小心地压低了声音问,“北方还真的有人给那些鸟卖命?”
“嗯。钱多了什么人都有。”秦锐答道,“明天商务会谈的时候你能看到一大群呢。”
第6章 前尘:背叛
六年前。
她即将死去。
咆哮的丛林已经归于静寂,天空中不再有扑动翅膀的声音。她醒来时,最先映入视野的是黑色的藤蔓,蜿蜒在苍翠的松林间,一丛丛野蓟在铁灰色的灌木之下蓬勃生长,开出紫色的花朵。时值初秋,傍晚的风已经微凉。
但女孩感觉不到冷,脖颈和肩头的疼痛更为明显和强烈一些,几乎盖过了另一种锥心的痛楚。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但体能的衰弱更加明显,扶着身边的松树,她慢慢站起身来。只一动,疼痛便贯穿了胸口。寂静的森林里,她喘息的声音比哭泣更响亮,喉咙里吐出的是灼热,吸入的是带着血腥味的冷风。疼痛从胸口一直蔓延到膝盖,穿过她的整个身体。
她开始走。
穿过树林,爬上山脊。丛林分开枝叶,为她让出道路。她变本加厉地催促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如果就这样死在路上,对她来说也许更容易一点,只可惜她天生就不是那种会选择“容易的路”的女孩。她是尖刀,她可以在死去前一秒钟仍挣扎不休。
那只伯劳仍然躺在他们击落它的地方。
金属的翅膀和披
羽都已经支离破碎,它的体形几乎接近一座小山,一只眼睛几乎和她的头颅差不多大,而她伸开双臂大概也只能抱住它粗壮的羽根。她知道依靠反重力系统,这巨大的鸟儿才能飞起来,她了解它,而凭借她了解到的一切,他们三个曾一度追猎它到这死亡的边缘。
她背叛了它。
那曾满溢流光的红宝石双眼已经黯淡,听到她的脚步声,维尔只是挪了挪头部,它瞎了,受了伤,再也无法飞起来了,而且溢流满地的银灰色液体表明:它行将死去。
和她一样。
“卓音?”它问道。
那声音粗粝、刺耳,像是从死亡尽头传来的空荡回响。
有些人相信伯劳是来自地狱的魔鬼,它们会把罪人钉在钢铁羽翼的每一根刀刃上。
“是我。”她回答道。
钢铁巨鸟沉默了片刻,轻轻摆动翅膀,无力地抬起又落下,细密的摩擦声传来,成千上万片金属相互碰撞,刀刃擦过的声响。
“孩子,你听起来比我还糟。”
“的确。”女孩承认道。她慢慢走过去,在巨鸟的头边坐下来,蜷起双腿,伸手抚过鸟儿灰蓝色的光滑喙尖,“对不起,维尔,我真的……很抱歉。”
第7章 残像
0
十五年前。
外太阳系轨道,伯劳母船。
它们在群星中起舞。
和维尔庞大得近乎笨拙的躯体比起来,阿德露(Adl)的身材非常小巧,她的爪尖闪烁着彩虹般的光芒,暗色的铁羽折射着天空中碎冰般的群星。她是那么娇小,几乎和他们此次前往的那颗行星上的脆弱生物一样。
她微笑着,黑色双眼迎上伯劳领袖那火炭般燃烧的目光。
然后她旋转起来。在无重力条件下,翅膀和尾翼让她灵巧得犹如妖精一般。
维尔展开宽大的双翅。
他巨大,而她小巧,但看上去又是如此的相似,两只伯劳围绕着某个看不见的轴心旋转,仿佛中间有一面透镜,将她放大了许多倍投影成他的模样,将灵巧放大成笨拙,将精致放大成粗犷。
旋转、盘旋、上下飞腾,阿德露把握节奏,而维尔跟随她的舞步。一个回旋之后,维尔开始占据主动的节拍,而她围绕他上下飞旋。
更多的伯劳来到他们身边,加入舞步,信使和塞尔伦,埃文和诺娃,成双成对,飞旋舞动,尽情品尝群星俯瞰之下这份自由的滋味。
但不是所有成员都在这里,不是每一只伯劳都能对未来安之若素。即使是现在,那种近乎不祥的阴郁仍然弥漫在整个集群里,他们距离家乡太远了,数百万光年的距离,以及数百万年的时间。
他们是这个种族最后的孑遗,如今却对未来各有主
张,几近分道扬镳。
舞曲结束后,其他伯劳知趣地散去,只留下维尔和阿德露还留在宽敞的瞭望室里。她收拢双翼,栖息在他展开的翅尖,昂头望向天空。
“你得和游隼谈谈,说服他。”维尔的语气严肃沉郁,“在绿月再次亮起前,我们得做好准备,阿德露,我们需要到地球去。”
她犹豫了片刻。
“我和你同去。”她说,“但是我们没法强迫其他成员和我们一同前往。”
“这很重要。”
“我知道,维尔。我知道。”她的声音如同叹息,飞快地转换了话题,抬头望着璀璨的银河,“我总觉得,从这儿也能看到亚加(Ega)的太阳。”
“那不可能,阿德露。”伯劳的领袖纠正她,语气悲伤而又温和,“它大概已经熄灭很久很久了。”
1
浦森市,E大校园。
一连串消息从信使和塞尔伦两边同时送达,信使只是单纯地问她去了哪里。塞尔伦的消息则复杂得多,还额外包括了“不要让信使知道”和“谨慎行事”之类的语句。白胧看过之后简直哭笑不得,直接关掉了通讯器,伸开手脚,懒洋洋地靠在长凳上。
这是星期三的上午,大部分学生都在上课,校园里有不少出来散步的老人,以及附近某个小学的孩子,被老师带出来参观大学。唧唧喳喳的叫声和欢笑声从学校门口一直延伸到小径深处,在密密的树篱里反复回荡。
伯劳的第
七原型体眯起眼睛,着迷地看着这些来来去去的人类,一抹血红的流光在她双眼深处闪过,转瞬即逝。
她喜欢人类,尤其喜欢伪装成人类近距离地观察他们。作为一个伯劳中的易形者,她的伪装堪称完美。她爱死了车水马龙的城市和摩肩接踵的人群,也喜欢战争时前线上那些表情紧绷的士兵和他们高声的呼喊。人类的语言非常美,就像他们建造的这个世界一样美丽。
在这一点上,信使和她才是真正的志同道合。他们都是小型个体,和维尔、塞尔伦或者提坦不同,小型个体能够从更加细微之处来感受这个世界,能够理解人类对于伯劳的重要性。
塞尔伦不理解她的理由,游隼也不。他们对她报以愤怒和怀疑,她选择了一方而离开另一方,结果却是不被任何一边所真正接受。
阿德露能理解她。
想起那个名字让白胧的灵魂感到一阵抽痛。如果她还是飞鸟的形态,她会收紧翅膀,缩起脖颈。但现在她是个人类,她不知道该如何用人类的方式悲伤。
安静地,她在长椅上坐了一会儿,起身走向学生食堂。在那里等待白英的到来。
微凉的风吹过校园。晚起的学生、训练的运动员、出来打太极拳的老人们在不大的操场上彼此微笑、点头、擦肩而过。白英提着运动水壶穿过操场,眼角余光瞟到了身后跟着的两名“保镖”。但她装作没有看见
。
在实验室的袭击事件后,几队猎手被调来了伯劳实验室,其中一队专门用于保护她和格雷的安全。这让她略感困扰:如果她再想和信使接头的话,得非常谨慎才行。
就在这时,扑动翅膀的轻微声音掠过她的意识。不是真正的声音,只是一种感觉。
犹豫片刻,她加快脚步,向食堂走去。
还没到用餐的时间,里面人不多,只有几个起得很晚的学生在用餐。她用余光瞟到那两名负责保护她的猎手站在食堂门口,似乎在讨论要不要进来。
不动声色地,白英走到窗口前打了饭,转过身,端着餐盘环视食堂,然后走到白胧坐着的桌前,伯劳女孩正在煞有介事地食用人类食品。
“早。”
“早。”
她们像同学般打了招呼,白英坐下来,毫不客气地从白胧的餐盘里夹走了一条小鱼干。而她餐盘里的花生米也迅速消失在白胧的筷子攻势下。
“怎么是你来?”她尽量不动嘴唇地问道。这有点难,因为她还在吃东西。
“信使还在北边。”
“淮河会议?”
“嗯。”
有那么一会儿,她们俩谁也没说话,安安静静地吃着东西,看起来就像是两个普通的女生。白胧比白英稍微高一些,但她们的样子很像,如果说她是白英的姐姐,大概也有人会相信。事实上,她的人类易形就是仿照白英来塑造的。
最后一粒花生米也消失在餐盘里。白英抬起头,发现那两
个猎手还站在食堂门口,但已经无聊得开始闲谈。她这才开口说话。
“这样接头很危险。”
“我知道。”
“有事吗?”
“嗯。我想跟格雷谈谈。”
“你进不去伯劳实验室,有扫描仪。”
“那套东西已经过时了,发现不了我的。”
“我不能冒这个险。塞尔伦知道吗?”
“他让我来的。”
“信使也知道这件事?”
“嗯。”
“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
“是不是快开战了?”
“是。”
“计划还继续进行?”
“嗯。”
“那你为什么非要见它?”
“为什么?”白胧尽量控制住自己的声调,如果她是鸟儿,如今早已竖起头冠和绒羽,但人类是怎么表达这样的情绪的?她微微向前倾着身体,压低了声音,“因为我担心它。因为它是维尔的原型幼体,还因为它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接触过哪怕是一个同族。我喜欢人类,没错,我还挺喜欢你的。但是我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个计划,太多变数,而且都悬在一根线上。我有选择吗?我没有,我和塞尔伦都没有。信使说‘是的’,于是我们就只能说‘好’。我们反对过,疑问过,但是你说服了他来打这场仗,这些障眼法、故弄玄虚还有危险的尝试,我们这是拿维尔和阿德露唯一的孩子冒险——”
面对原型体的怒气,白英丝毫没有退让:“我不是那个置它于险地的人。白胧,但如果你进入实验
室的时候出了什么差错的话,那它才真的会遇到危险。里面有一个连的正规军警卫,四队猎手,个个经验丰富。而你冒这么大的风险,就只是想要见见它?”
白胧沉默了好一会儿。白英安静地坐着,放任沉默在双方之间蔓延。
“我必须见见他。”白胧终于开口,慢慢地斟酌着语句,“你应该知道我们计划的最后一步是什么。对你,我确信你能做到,但是格雷……我必须和它面对面地谈谈,才能够了解它在这个计划里会走多远。原型幼体和本体很多时候并不一样,它不是维尔,事实上,我们对它的了解还没有你多。就像我刚才说过的,我们几乎把所有的希望都押在这个计划上了。我希望能够在进入下一阶段之前……尽量确定。塞尔伦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派我来这里。”
白英叹口气,看着原型体。白胧也抬起头看着人类女孩,她们是如此相像,如同镜影。但那相似容貌下的本质又是如此不同。
透过食堂窗口的玻璃,她看了一眼守在食堂门口的猎手。
“你吃好了吗,白胧?”
“你知道我不需要这个。”
“那我们去洗手间吧。”
“啊?”
“人类的女孩子会一起去上洗手间。”
“所以?”
“所以,我们去洗手间。把衣服换了。你变成我的样子,去见格雷。记住,平常是没什么人来实验室的,而我也很少和别人来往,所以跟那
些看守实验室的士兵打个招呼,笑一笑,点点头。就行了。”
“那你呢?”
“我装成你,好溜出去透口气。”白英露齿而笑,那一瞬间她看起来终于只是个普通的年轻女孩,“这几天身后一直吊着尾巴,都快憋死了。”
2
在洗手间里,她们俩挤入同一个小隔间,轻手轻脚地换了衣服。白胧微调了自己的容貌,让自己看起来和白英几乎一模一样。而白英戴上她带来的墨镜,换上她的衣服,散开头发,顺手拢了拢。
“你知道怎么走吗?”
“知道。”
白胧说完才觉得不妥。它是不应该知道伯劳实验室内部的通路的。信使也许知道,但它的信息纯粹是自己调查得来,为的是必要的时候(或者说白英搞砸的时候)可以强行进入伯劳实验室。
但白英似乎没有听出她这句话的不妥之处,只是点了点头,扣好外套:“格雷在‘鸟笼’里。如果你们要交谈,可以到地下三层的‘沼泽’去,那边相当于一个小型的伯劳丛林,没有监控设备,而且遮蔽电子信号。你可以说我的坏话,但是别对它撒谎。”
白胧困惑地摇了摇头,尽管她非常擅长辨别人类的表情,仍然看不出白英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祝你好运。”
“你也好运。”
并肩走出洗手间,白英转身离开食堂。白胧等了一会儿,才离开洗手间,走向有两名猎手站着的那个出口。擦肩而
过的时候,她向他们笑了笑,但是并没有很在意。这些人类都很年轻,她可以从那个猎手的眼睛里看到尚未被战争磨灭的天真与骄傲。如果他们知道自己保护的人的真相,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还有秦锐,如果他知道——
他当然不知道。她想,他最好永远不要知道。
穿过校园的林荫路,来到伯劳实验室门口。站岗的两个士兵也是猎手,穿着浅绿色的民兵服装。她刷了白英给她的门卡,走过那些探测器。他们沉默无声,全然没有发现她的伪装。一名老猎手还向她温和地笑了笑。看来白英在这里的人缘并不像她说的那么糟糕。
如果是尖刀基地,肯定没这么容易。她想。那里几乎都是正规军,但这个实验室还保留着那种学者式的傲慢,天真而愚蠢地认为战火不会真的烧到他们头上。
原本这里并不是他们计划开展的首选之地,但他们也清楚,尖刀基地不会轻易地放原型幼体进入其中。一些贿赂、一些背叛者和一些交易之后,这间伯劳实验室就成了他们埋下种子的地方。
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比伯劳更简单,但也比伯劳要复杂得多。
穿过走廊,避开一群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某个课题的研究员,白胧走进“鸟笼”。里面安静如常,她尽量不去看那些被囚禁的纳米机械生物。他们的目光让她觉得难以承受。
“你是谁?”
突然响起的低
语让白胧不由得抖动了一下肩背。她缓缓转过身去,这才发现“鸟笼”的右侧有一个小小的隔间,里面立着一个栖架。隔间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原型幼体蹲伏在栖架上看着她,目光灼热明亮。他的姿态异常傲慢,神情则很警惕。
格雷。
他的羽毛是浅浅的灰色,而不是维尔那种带着金属蓝的深灰。所有的荆棘和刀刃都藏在羽毛之下。从身体比例和他蹲踞的姿势来看,他大概会固定在这个体型——真难以想象他的原型体是维尔——维尔的翼展超过了一百米,比塞尔伦还要庞大。
这孩子一点也不像维尔。
这样想着,白胧向他微微扭动了一下脖颈。一个隐秘的、伯劳式的致意。这里可能有监听设备,她不想冒险。
原型幼体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你是谁?
他透过“共鸣”提问。这让她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
——你从哪儿学来的?
——当然是我的原型体,他留下了很多……很有趣的记忆。不过,你是谁?你看起来像是白英,但你不是她。你是个易形体吗?
格雷使用“共鸣”的方式有一点微妙的不同。但白胧不知道这种差异从何而来。她甚至不知道这孩子能使用“共鸣”。这种伯劳之间的联系并非通过无线电波或者其他可以被拦截或窃听的通讯方式,而是纳米机械体之间的链接,一般来说,幼体在出生时已经具备了使用它
的知识,但这种交谈方法仍然需要通过和同类沟通来一点点掌握。
——你似乎很意外。
原型幼体歪头看看她,展开翅膀,从栖架上滑下来。它行动自由,并未受到禁锢。屋子对他的翼展来说小了点,但他显然掌握了在狭窄空间行动的技巧:飞是次要的,跳就够了,用翅膀掌握气流和平衡。
白胧突然有种冲动,想要把这孩子带到天空里去。真正的天空。
——我以为你没接触过同族。
她无声地说。
——信使来过几次。在窗外跟我大眼瞪小眼。
格雷跳上她的肩头,它比她估计的要轻一些。骨骼大概还没有发育完全。
——它教你这些?
——有很多东西可学。再说,我又不蠢。我们到下面去说话,这样交谈很累。我带路,不用担心会遇到谁,这儿没人来,就算有人来了也没事,反正你看起来和白英一模一样。
——但你认出我了。
——你的感觉不一样。你是谁?
——抱歉,忘了自我介绍,我是白胧。
——啊,是你。我想起来了。我们走吧。
原型幼体偏了偏头。他的身体语言很生硬,看得出来是从记忆库里照搬的。
地下三层的“沼泽”是一个小型的纳米机械植物培育室,泛着金属光泽的淤泥鼓动不休,一侧的泥土上地衣丛生、藤蔓蜿蜒,黑色的灌木开出浅蓝色的钢花。整个空间相当大,占据了这层楼地下三层的一半以上,白胧关好门
,格雷轻轻鸣叫了一声,展开翅膀,在半空中打了个回旋,落到一旁的栖架上。
“下次我带你到外面去飞好了。”白胧说。
“等计划完成吧。”
“……”
白胧没说话。原型幼体在栖架上跳动着,两只脚挪来挪去。
“怎么了?”它问。
“格雷,你对我们了解多少,我不是说计划,我是说,我们。我和塞尔伦。”
“足够多。我有一整个记忆库可供检索。还有塞尔伦给我预装的补充数据库。你现在使用人类的身体,这让我缺少身体语言的比较参考。但我了解你,我了解你们。”原型幼体发出一声短鸣,像是笑声,“所以,你来见我是为了什么?我不觉得这只是一次情报交换。”
“确实不是,而且我向白英撒谎了。”
这样回答着,白胧把手放在身旁一丛深灰绿色的灌木上。她可以感受到它的根系,穿过了大楼的地基,一直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这儿能连上丛林网络?”
“勉强能。就是信号差了点儿。但我们一般不用,太冒险了。一旦被查出来,整个计划都要崩盘——你对白英撒谎了?”
“嗯。我告诉她说,我要见你是因为我想要更多地了解你,我说你不是维尔,我需要面对面地和你谈谈才能确认你完成这个计划的能力。但事实上,我们,我和塞尔伦,是想要修改这个计划。”
“哼。哪部分?”
“最后那部分。”
“你打算怎么
修改?”
“我们……不是很想让白英承担最后那部分任务。”
“换句话说,你们想把她踢出局。”
“可以这么说。”
“你们不信任她?”
“我和塞尔伦都不。信使说她可以相信,但她是个人类。格雷,不管她多么像我们,她始终都是个人类。你能想象哪个伯劳像她这样彻底地背叛自己的种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