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对于已经侵入船身的丛林须蔓无能为力。有个家伙试图在船内对着这些植物开火,火力掀开了一部分船壳,空气挟卷着亚加人的躯体一涌而出。
在迅速生成的体表保护层下,他们或许能活上那么一会儿。但目前谁都没空去救援。
“这把戏不错。”游隼讽刺道,帮助阿德露干掉最后几个在船坞附近的亚加士兵。
“没有武装不等于没有武力。”阿德露答道。
不安的感觉泛起在游隼的意识里,模模糊糊,难以捕捉。
飞船和阿德露。他们能做到的一切远超过这支小小的游击队的能力。如果她想,她可以自己袭击这座太空站,独自穿过绿月奔赴远方。为什么?为什么她要来到他们中间,她想做什么都可以,她完全不需要他们。
有什么事情……有什么事情是他所不知道的。
压下心头的不安,游隼将火力倾泻向最后一小群亚加士兵,送他们去见了丛林先祖。
“诺娃?”维尔在通讯频道上发问,“你控制了通道没?”
“我可以激活它,但就像之前我们讨论过的那样,我没法把它定位到别的目标。”诺娃的声音慌乱而模糊,“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好极了,游隼想。亚加人的援兵随时可能通过绿月传送过来,而他们唯一能去的地方是这些奴隶主早就计划了移民的目的地。
“那我们走吧。”他说。
维尔冷冷看了他一眼,展开翅膀
,带头掠向绿月平台。
“我们必须一同出发。”他警告道,“全体跟上。如果有谁倒霉到要赶下一批传送,要好几年后才能和我们会合。”
时滞偏移效应——在长达十万年甚至百万年级别的旅行中,两次传送间的细小时间差会被严重地放大。一个小时的误差会被拉伸成数年甚至更久。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提前一年抵达目的地,然后利用阿德露的飞船进行短程绿月旅行,逃离那颗注定沦陷在亚加人手里的星球。
游隼收拢翅膀,哈尔紧随其后,带着他们的突击小队落向绿月平台。诺娃从下面飞了上来,埃文和鲲都和她在一起。她已经安装好了遥控启动绿月的装置,他们必须尽快……游隼默数着赶过来的游击队员人数。二十七个、二十八个……阿德露来了,白胧和她一起。
梅斯落向平台。提坦那巨大的身形出现时,游隼觉得平台颤抖了一下,但它足够坚固。现在平台上有差不多四十名游击队员。最后三只鸟儿正穿过上方的廊道落下来,他们即将出发——
一弯月轮突然就在平台上,就在他们中间亮起。
“飞起来!”游隼大叫道。他猛地向上跃起,没有助跑的起飞让他几乎失去了平衡。他看到几名队员无力地拍打着翅膀落入不断扩大的月轮深处,只有那些足够小的鸟儿和那些有反重力装置的鸟儿才及时飞离了这轮月光。
亚加人
的援兵就要来了。他想。
阿德露在他上方一点扑动着翅膀,大声叫喊。
“启动传送器,诺娃!”
她的飞船原本悬停在平台一侧,但也被突如其来的月轮切去了一部分。损伤严重的船体正弹射出绵密的树网,笼住那异常平滑的切口。
诺娃犹豫了片刻。在一轮绿月上启动另一轮,可能会引发恐怖的大爆炸。
“快!”
他们没有选择。
巨月亮起,吞没整个平台。一切都化成了光。
当光芒敛去时,他们抵达了百万光年之外的目的地。一共十二只鸟儿,和一艘破败不堪的新生飞船。
以及不多的——时间。


第13章 黑火
0
三百五十万年前,绿月的另一端。亚加。
为了修复损坏的绿月通道,他们用去了很长时间,长得他们错过了逃生的最好时机。亚加的太阳已经饱受折磨,如今它扭曲又伸缩,咆哮又怒吼,将炽烈的喷流掷向大地。膨胀的表层烈焰直抵亚加行星轨道。情急之下,亚加人不得不使用最简单的逃生模式:分离与重组。作为原初态的丛林生命,他们将自身精简到极限。只保留记忆库和机械原生质,连形体都抛弃掉了。
十几万亚加人,化作数百亿的原生机械体,穿过绿月,直追着那些逃亡的奴隶们奔向远方。
他们饥肠辘辘,且愤怒无比。
1
北美,墨西哥湾防线。
当绿月升起时,人类的军队正在组织撤退。不同于亚联,北美军队缺乏阻挡丛林的有效手段,这段时间来一路败退,凄惨无比。但南美洲的伯劳普遍体型较小,受到瘟疫的影响也很严重。因此攻势并不算非常猛烈。
贝斯勒将军正在指挥军队部署,突然间,窗外的夜空里闪过明亮的绿光。
“什么——”
他的参谋反应更快,将他扑倒在地。
无数刺目的光束在丛林中亮起。
一波热浪猛地卷过阵地,空气仿佛变成了火。士兵们尖声叫喊着,将变得滚烫的枪械丢在地上。捂住脸,热力一直燃烧到眼窝里,皮肤起了水泡,阵地附近的植物——无论是普通植物还是纳米机
械植物——都开始燃烧。
在这片阵地上,亚加人打开了数十万个超小型绿月通道,它们的一端位于太阳的日冕湍流中,而另一端则位于伯劳和人类双方的阵地上。这些通道非常不稳定,最多只能持续十分之一秒。但那已经足够了。
在未曾加以速度补偿的情况下,炽热的恒星物质从这些通道里涌出,如同无数根火针,刺穿周围的一切。丛林、鸟儿、人类。
大地旋即被烈火吞没。
亚洲北部,白山。
白山巢穴是亚洲北部地区最大的伯劳聚居地,其规模甚至超过了贝加尔湖巢穴。它的地面部分由十六个弧形的小巢穴组成,它们都位于雪线之下、松林之上,围成一个巨环,包裹着山顶波光潋滟的湖泊。这些小巢穴中,最小的也可以和南方塞尔伦藏身的那个巢穴相匹敌,最大的那个比望沙附近的巢穴还要大上一圈。
而地面之下,纳米机械丛林的根系深入到白山山麓的一条条溶洞内部,将它们开辟成或大或小的地下巢室。最远的一条溶洞巢室距离阿德露丛林只有不到二十公里的距离。
在伯劳刚刚降临地球后不久的鼎盛期,白山巢穴里曾经充满着扑翼声和鸣叫声,它和俄罗斯境内的贝加尔湖巢穴、南美的委内瑞拉巢穴一样,被开辟成伯劳的繁殖基地。随着战线向南推进,又向北被压缩,白山巢穴由繁殖基地转型成工业基地,在第一原型
体维尔“失踪”后,梅斯接手了这座巢穴,迅速将它打造成了自己的独立王国。
当绿月亮起时,游隼正在赶往白山巢穴的路上。
梅斯逃走了,但她留下了这座巢穴,还有巢穴里相当多的浸染个体。这些半人类半伯劳的个体是他们抵抗亚加人的关键。在过去的几天里,青燕一直在这座巢穴中清点梅斯留下的物资,并将这些嵌合体运往贝加尔湖,进行下一步的形体改造。花梨也在,用她的聆听者能力,为他们维持共鸣通讯,以绕过反复被人类干扰的丛林网络。
从高空俯瞰下去,围绕着山腰的一圈巨型巢穴如同山体上生长出来的肿瘤。过去白山巢穴并不是这个样子的,维尔曾经说过,他打算把所有的巢穴都修筑在山麓的溶洞里,隐藏在丛林深处,尽量不破坏白山的自然风光,因为那座山实在是太美了。
维尔,他应该当一个诗人,或者一个简单的战士。他的本质注定了他无法成为一个好的领袖,只不过他根本没得选择。
这样想着,游隼无声地叹息起来。他微拢双翼,准备下落。
绿月就在他的下方亮起。
游隼硬生生刹住了下落的势头,翅膀划了一条弧线,被重力和风扯得生疼,勉强从那片光晕上掠了过去。
有黑暗正从其中溢出。
“离开那儿!”
一个声音在叫喊,但那不可能,不可能是——
游隼下意识地将自己身上所有的火力都向
着那轮月光倾泻了过去,但光矛和射弹对那片迅速扩张的黑暗似乎毫无用处。
“白痴,飞起来!”
信使尖锐的啼鸣让游隼吓了一跳,迅速拉起高度——就在那一瞬间,他看到了一些东西在下方闪过。
一小片黑暗。
锋锐如刀。
更多的暗色物质正从绿月通道里涌出来,每过一分钟它就更大一点。
有细小的影子从黑暗中飞向游隼。
当心!
花梨俯冲而下,用力扫开那团细小的黑暗——不是鸟儿,模糊地可以看出翅膀的形状,但无论如何不能称之为一只鸟儿。
它们看起来像是一些被截短的雪茄,或者有翅膀的蠕虫。双翼黑而尖长,没有眼睛或者嘴巴,他不知道它们是靠什么观察世界的。这些小东西通体黑暗,几乎不反射半点光芒,在黎明前深暗的夜色里难以辨识。
“游隼!离开那儿!”
“别他妈命令我!”他吼道。
是塞尔伦。他们怎么从南方过来了?是要挑战他的地位吗,又或者是为了给维尔报仇?游隼没空思考这些。他忙乱地对付着那些小东西,它们的速度极快,撞击着他的羽片,撕扯着他的皮肤,钻进他的羽毛下方——没有眼睛,但有锋利的牙齿。
下方的巢穴里也爆发出一阵阵的爆炸声,还有尖叫声,但不知道是谁。以大型伯劳的形体,对付这些只有手指长的小东西简直就是一场活生生的灾难。
“坚持住!”
信使赶来了,还
有花梨,还有她的那些小传令兵们。她们处理起这些小东西倒是得心应手。游隼用力甩动羽毛,试图将黏附在他身上的这些有翼蠕虫抖下去。但蠕虫越来越多,他看到它们钻进山麓上的洞穴里。
过去这些山洞是巢穴的一部分。而如今它们变成了蠕虫横行的死亡之地。和一般的巢穴不同。游隼意识到:想要从这些洞穴里清除掉它们几乎是不可能的。
“你得把大家撤出去!”花梨喊道。
“谁都想命令我是吧?”他对着她咆哮,但还是迅速下达了弃巢的命令。
亚洲大陆东部,尖刀基地。
米阿(Me-ai)已经在尖刀基地外缘盘旋了很多次,她不敢太靠近,但也不能离得太远。那下方的某处有许许多多的尖刀,随便哪一个都可以抓住她。
她知道自己太年轻,没经验,只有一个新鲜出炉的信使的记忆库,甚至没有完整的自我认知。但就像她的原型体一样,米阿也有着擅长拿自己冒险的冲动特质。
白胧曾经把这种特质称为愚蠢。
在新一次的盘旋后,米阿注意到尖刀基地的防御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缺口,很小。三名负责警戒的尖刀的方位发生了变化,在西北方出现了一个盲区。
她决定冒险下落。忘记给自己一点时间思考一下,为什么尖刀们会避开那块地方。
米阿小心翼翼地落在盲区里,那是一株很高的柳树,枝叶茂密,随风摇曳——
当那头野兽冒出来的时候,米阿的意识陷入了短暂的惊吓和混乱。她意识到那是一只八足狲,小型伯劳的天然克星,亚加云层中最讨厌的猎食者。它正展开膜翼从高处向下扑击,嘴唇向两侧翻开,露出尖锐细小的牙齿。
她本能地飞起,太慢了。八足狲直接将她扑落地面。它相当大,而她和麻雀差不多大小,被那野兽轻而易举一口衔住。
米阿本能地张开嘴,一小股强酸从嗉囊里倒卷而出,直射在八足狲的嘴巴里。她的原型体可没有这个能耐,这个酸性嗉囊是塞尔伦为她设计的。
而且确实管用。
八足狲尖锐地嘶叫起来,松开了衔住她的牙齿。米阿拍动疼痛不已的翅膀,歪歪扭扭地飞起,差一点就撞在尖刀基地墙头的细网上。但她还是飞了过去,然后像一块石头般砸进墙外路过的一辆渣土车里。
那只八足狲追了过来。
就在这时,绿月骤然亮起。黑暗在其中隐现。但那轮月光只亮了很短暂的时间,便突然开始扭曲,随之迅速崩塌。只有几十只有翼蠕虫来得及飞出通道。
一大群八足狲扑向它们,准备大快朵颐。与此同时,走运的米阿已经和渣土车一起远离了这座城市。
对于一只才出生半个月的年幼伯劳来说,从一车倾泻而下的渣土上挣扎起飞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经验。
但看到亚加人吃瘪就另当别论了。
K大,营地外围。
有黑暗的
影子在丛林间蜿蜒爬行。
方时拿着望远镜,远远地看着那些影子。它们像是一团一团的雾气或者昆虫。正附着在丛林的植物上,蝗虫般啃噬着钢花与铜果,就连坚硬的树干也未能幸免。
“那他妈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老苟趴在她身边,嘟囔道。
“外星蝗虫?”方时开了个玩笑。
“那东西是纳米机械原体。”李教授说着,仔细地观察着丛林里的动静。在秦锐和李一帆先后调离这支猎手小队后,老苟说要补个人进来。但方时没想到补进来的居然是K大这位人称“超市老李”的传奇人物。
“原体?”
“别小看了那些东西。”李教授说,“它们是成群行动的,一群是一个整体。枪打不死,火烧不掉。”
老苟闷哼了一声,“教授你有啥好招没。”
“有。”
放下背包,李教授从里面拿出一台笨重的仪器,开始对准丛林的方向,“我们得先扫描出它们固有的共振频率,然后才能想办法清理它们。”
“共振频率?”
“塞尔伦——记得吗,第九原型体?它的能力不是用来跟人类打仗的,是用来扫清这些东西的。只要有合适的次声波振动频率,就可以清理掉它们。”
“你怎么知道?”
“这么说吧。”老人慢悠悠地扭开仪器,“我有些别人不太愿意交往的朋友。”
2
一周后。浦森。尖刀基地。
“……这部分视像记录来自我们的前线小队。
”那个年轻的女性说,她是尖刀基地的情报官,“总之,目前亚加人被限制在亚洲总部、北美的大部分地区,还有澳洲。它们似乎并不喜欢丛林茂盛的地带。在北美,它们直接烧毁了近千公顷的丛林。幸运的是,在亚洲南部,我们利用丛林意识同步干扰了它们对绿月通道的武器化使用。游隼在放弃了白山巢穴之后,带着伯劳集群向北撤退。而哈尔的子裔‘飞逸’取代了它的原型体的地位。此外,亚加人似乎并不打算无限制地使用焦土战术,根据我们的观察员报告,它们以丛林为食。”
“梅斯在哪儿?”
“梅斯和它的子裔失踪了,我们侦测到一次小范围的空间扰动,它们很可能已经离开地球。”
“和它同行的尖刀第四、第七和第二十二小队呢?”
“我们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
“有叶燃的消息吗?”秦锐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问。
“狂怒者的最后一次报告仍然是在望沙北巢穴,之后没有相关消息。”
“可是……”
一只手压在他的肩上,秦锐转过头,看到叶将军严肃的脸。他这才想起来这次简报会并不是为自己准备的。
“我们应该……”他压低声音。
“我们会找到他的,孩子,现在,坐下。”
他沉重地吐了一口气,坐下来,目光恼怒地锁定在前排的两个身影上。一个是瘦小的白英,另一个是蹲踞在椅背上,正慢条斯理地梳理着
羽毛的原型幼体。从走进会议室到现在,他们俩还没有哪个开口说过话。
当情报官的介绍告一段落,与会者的目光也纷纷落到了这两位访客的身上。格雷依旧悠然自得,而白英则显得局促不安。
“我们请你们来,是希望听听你们对这些事情的判断。”叶将军说。
白英紧张地摇摇头,“我不懂这些。那些——那些尖刀,他们还好吗?”
“我们会找到他们的。伯劳集群内部的权力分配正在发生变化,梅斯的行为也很令我们困扰。但最重要的是亚加人。作为维尔的原型幼体,你对此有什么看法,格雷?”
原型幼体的爪子轻轻挪动了一下。
“会议要开多久,将军?”来到尖刀基地短短一个月时间内,原型幼体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它的声音现在听起来和之前不太一样了,不再是雏鸟清脆的声音,也不是人类那种清晰的喉音,而是带着金属刮擦声的低音。秦锐注意到它的羽毛也已经从灰褐色变成了如今的铁灰色。
更像维尔了。
“可能会比较久。”
格雷思考了片刻,歪头轻轻啄了啄白英的手指,她露出淡淡的笑容,伸手摸了摸它的羽毛。
“那这样吧,我来回答这些问题,让白英去休息。她没必要看到或者处理这些。”
面对这种明显的保护姿态,在场的军官们低声议论起来。过了一会儿,一名女军官站起身,“我带她去休息。”
“好。

白英离开房间后,气氛再一次变得紧张起来。
“请调出刚才的录像,定格在梅斯的图像上,谢谢。”格雷说。
情报官按照它的话做了。
“梅斯——”格雷顿了一下。秦锐已经知道这是它在查询原型体的记忆数据库,“梅斯是原型体中比较特别的一个。她没有道德约束,也没有权力欲望。对她来说,生存高于一切,其他的就只是……取乐。”
“我不知道伯劳中也有反社会者。”一名军官讽刺道。
“我不知道我们居然有社会。”原型幼体嘲笑回去。
“你们有——”
“基本的社会构架。没错。但那只是残渣和模仿行为。就像是跳舞的……你们把那种生物叫什么?猴子?我们是脱离丛林的末裔,要严格定义的话,所有的伯劳都是反社会者。全部都是。只是梅斯更彻底一些。她的子裔也继承了她的这个特性。至于伯劳内部,不会有太大的权力变化。虽然哈尔死了,但他的子裔对游隼仍然忠心耿耿。”
“和我们说说亚加人。”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格雷缩起脖子,乍起羽毛,一瞬间看起来像只不安的雏鸟,“我已经告诉了你们所有的事情,帝国的诞生、抵抗武装的缘起,你们还想知道什么?”
“他们的武力水平。在亚加的时候,你们似乎很容易就打下了一座城市。而在地球,他们几乎是在几秒钟内就摧毁了整个北美的抵抗力
量。”
“是的。那就是他们的力量。亚加人没有像你们这样花样繁多的武器技术。但他们可以有一百万种利用绿月通道的方式。记住,当我们谈论亚加人的时候,我们谈论的是绿月后裔中最极端的一群。和他们是没有利益或者交易可讲的,只有抵抗或者被摧毁。如果运气好的话,他们会想要奴役你们。”
“但你们曾经抵抗过他们,还取得了一定的胜利。”
“那是因为有阿德露。”格雷答道,“有她在,一切看起来都会很容易。但她死了。”
“你把这个阿德露说得神乎其神。”叶胜言皱起眉头,“只不过是一只特殊的伯劳原型体,她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原型幼体缓慢地转向老将军的方向,那双火焰晶眼灼灼发亮。
“虽然你们从战斗简报中删去了一些内容,但我不是聋子也不是瞎子。如果你们没法控制丛林,你们就没法打下那些巢穴。而如果你们没利用阿德露的残骸,你们就不可能控制丛林,更不可能干扰绿月通道。所以,她究竟有多强大,你和我一样清楚。”
3
南方巢穴,纹山丛林。
在深深的黑暗里,他们醒来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活着”几乎已经不能算是一个合适的用于描述这些战士状态的词。当伯劳们找到这些年轻人的时候,他们的躯体支离破碎、伤痕累累,骨头和血肉曾被撕裂过,心脏也曾一度停止跳动,
像尸体一样被抛弃在丛林里。
作为人类的那一部分已经死去过一次,如今又依靠着异族的那一部分而重新被修复起来。但痛苦的记忆并不真的会因此消失。他们曾有名字,曾有骄傲、信念和家庭。
如今徒余黑暗而已。
脚步声响起,不是钢铁指爪摩擦台阶的刺耳噪音,而是软底运动鞋踏在地面上的轻响。在钢铁丛林之下的这个巨大洞穴里,这样的声音就像阳光一样,属于不可能也不应该存在的东西。
伯劳女孩踏过地面上蜿蜒的黑蓝色纹路,小心不踩到搏动的脉管,绕开那些复杂的泵和滤囊。整个伯劳的巢穴都围绕着那些泡囊而运转,试图将这些人类的生命从死亡中带回来。看起来,他们做的事情和游隼设置的那些浸染巢穴没有什么不同——将人类转化成伯劳。
但这里的战士都已经转化过一次了。凭借着对尖刀的了解,白胧努力地拯救这些人类——毕竟尖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算作是伯劳和人类的嵌合体。而且,怪异地,白胧觉得自己尊敬和看重这些人类,因为他们曾与伯劳面对面地搏杀,丝毫不落下风。
就像她看重卓音那样。
当然,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第一次他们唤醒卓音的时候,白胧就意识到了这一点。那个女孩从黑暗中带回来的不仅仅是生命。还有一些更黑暗的东西,它们栖居在那孩子的双眼里,像一对冰冷
的铁翼扑动不休。
她走近泡囊,手指划过半透明的外膜。泡囊随之裂开,里面的人影激烈地挣扎着,拽掉身上连接的管线,踉踉跄跄地扑出来,一跤跌进她怀里,黏滑的液体打湿了她的衣服,但伯劳女孩只是尽可能地站稳,一只手抓住那个年轻人的手腕,另一只手拍着他的背,让他把那些维生液体都咳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年轻人才站稳脚步,用力抹掉脸上的水,急促地呼吸着,肩膀微微颤抖。他转过身来,看着她的脸,看着这座巨大的伯劳洞穴。在短暂的困惑后,他皱起眉头。
“为什么?”
一个词,代表着几个——也许是十几个问题。
有一些她知道答案,而另一些即使是她也无法回答。这儿不是天堂,事实上更接近地狱。既没有希望,也没有安慰。丛林嗡鸣,将最后一点能量集中在对绿月通道的干扰上。目前这是亚加人唯一的——几乎不可抵挡的——武器,但很快,他们就会变得更加强大。而在那之前,他们必须为最后的希望而战斗下去。
黑暗仿佛实体般沉落在年轻的男人的肩膀上。
白胧看着这名年轻的尖刀战士困惑的脸。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时她也是这样,从泡囊中将卓音拽了出来。从那一天起,那个女孩不再有期望,不再有名字,不再有荣誉、信念和家园。
活着,不再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而成了一份无比沉
重的负担。
4
四年前。叶胜言将军的家中。
打开家门的那一刻,他习惯性地以为会看到明亮的灯光。但屋里只有一片黑暗。
在门口略微犹豫了一下,叶胜言叹口气,走进屋里。关上门。摸索着揿亮客厅的灯。妻子已经走了近两个月,他还是没法习惯一个人的生活。
也许我应该养条狗。他想。
书房里传来窸窣的声响。叶胜言困惑地站起身来,向阴影里望去。但就在这时,客厅的灯突然灭了。
一团黑色的风卷过屋子,在他能够反应过来之前就把他推进了书房,狠狠地摔在书房的椅子上。他差点儿背过气去。
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熟悉得令他毛骨悚然,他以为自己再也听不到这个声音了。
“好久不见,长官。”
“……卓音?”
冰冷的刀刃彼此碰撞,带出细碎的轻响,滑过他的肩膀,贴上他的脖颈。
“很高兴你还记得我,长官。”
那所有人都相信已死的尖刀女孩,充满讽刺地轻笑起来。
“你还活着?我们都以为你……”叶胜言强作镇定,试图转过身去,但落在他肩膀上冰冷的翼爪按了下来,让他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