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到那里,只靠翅膀是不可能的。
这正是此次行动的最主要目的:夺取这个小型的绿月发生器,然后利用它夺取那颗巨月,逃往宇宙的彼端。亚加濒死,已无可拯救。奴隶主的统治坚如铁
石、难以撼动。游击队员们需要的是一片自由的天空,也需要资源和藏身地。
即使要为此跨越时间和空间。
维尔耐心地等待着,在绿月发生器运作的时候试图干扰它是极度不明智的行为,很可能会造成一场大爆炸,将亚加人和游击队通通送上天。
行动定在发生器关机之后。
光影闪烁,从他们隐蔽的地方,可以看到那些忙碌的亚加人的身影,看到他们扁平面孔上傲慢而呆板的五官,以及皮肤上流动的荧斑。严格来说,这些奴隶主和他们的奴隶之间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亚加人的躯体也是在泡囊里成形的。如果一定要说区别的话,那就是它们只采用初代丛林的遗传编码,尽可能地维持自身的“纯洁”。
这样的纯洁并非没有代价。
即使是塑形者也有一定的形体约束,但亚加人没有。它们的形态就和最初的丛林一样变化不定。眼前这些躯体只是他们操控的寄生物,是用来工作和行动的活衣装。
仅有一次,维尔见识过亚加人的真身,而不是他们为了维持高贵身份而做出的这些假象。
那是一团由无数细小、无眼、有翼的蠕虫组成的生物,像是肮脏的烟尘或是生出细小指爪的幻影,比雾气更黏稠、比夜色更黑暗、比死亡更捉摸不定。它们寄生在那些无知觉的躯体上,然后宣称自己比那些独立的绿月旅人更高贵。
光影开始在绿月的深处隐
现。亚加人正在将大量改造过的丛林孢子运上轨道,通过巨月投放到他们选定的那颗行星上。这些孢子将跨越数百万光年的时间与空间,抵达即将成为殖民地的目标星球。由于时滞偏差效应,在这边的几天在另一端将会扩大成十几年甚至几十年。这样一来,当亚加人出发的时候,远方的行星上将有足够多的被驯化的丛林和丛林生物为他们服务。
这个基地里没有低级杂合体,只有亚加人。绿月是头等大事,不容许愚蠢的奴隶介入——这反而使得游击队员们今晚计划的进攻毫无顾忌。
嗡鸣声渐弱。
维尔带着他的伙伴们悄无声息地飞起,进入高空的扑击位置。
绿月关闭的那一瞬间,信使直接切入了远程系统,接入基地的火网控制器。防护网的顶部闪烁了三秒钟。
一对对翅膀疾冲直落。
第一批遇袭的亚加人完全没能做出反应。光矛穿过他们的身体,利爪扯断他们的脖颈,尖喙戳入他们的头颅。但摧毁这些躯体并不能真正地毁掉亚加人,他们需要彻底摧毁亚加人的本体——那些在银灰色血液中流动爬行的黑色蠕虫。
“塞尔伦!信使!”
小小的鸟儿折起双翼,冲入火网。信使携带着一台次声波仪,调谐到了那些黑色蠕虫的共振频率上。而塞尔伦用他羽毛中的共振簧片将次声波的功率放大,地面和空气都随之颤抖起来。在寄生体被摧
毁后,那些暴露在外的亚加蠕虫正在共振冲击下蜷缩起来,颤抖、死去。
一切顺利。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下活口。抢夺绿月发生器是件大事。干掉的亚加人越多,亚加贵族议会和主宰们能够得到的信息就越少。
信使重调了火网控制器,将它笼罩在基地的建筑物上方。一批武装的亚加守卫冲出来,正好撞上火网,空气里顿时充满了灼热离子和碳化原生质的气味。蠕虫在火网能量冲击下直接灰飞烟灭,倒是省了他们二次杀戮的麻烦。
将基地外围清场后,维尔命令信使缩小火网。能量流切割着建筑物的表面,灼烧着内部的线缆和仪器。丛林电网在火网的冲击下短路了,电流从周围植被的枝梢冒出来,空气中充满了青蓝色的火花。
没有幸存者。
维尔开始指挥对绿月发生器的运送,游击队员们带来了一个折叠式反重力盘,将它放到绿月发生器的上方,开始充能。
就在这时,天空中亮起第二轮绿色的月光。
“当心!”
全副武装的亚加军人驾驶着飞行器从绿月中一涌而出,他们也许来自摩恻上城,也许来自北方的埃兰基地——这些家伙可不是实验场那些无能的守卫,他们携带的光矛威力远超过游击队员们使用的,而且还有各种新式武器。
一束死光击中了反重力盘,它迅速皱缩起来,将绿月发生器吸入进去,然后又爆射出来。
爆炸
的气浪席卷了整个实验场。维尔觉得自己像是撞在了一堵墙上,或者一堵墙撞在了他身上。他感觉到气浪撕开他的披羽,撞击着他的胸口。他听到信使尖锐的啼鸣直入云霄,不知道那小鸟儿是否有逃过这一劫。
尘烟散去,游击队员们七零八落地躺满战场。维尔还没挣扎起来,就已经被亚加军人用光矛指向双眼。这些渣滓,他们的飞行器上有反冲力场,在方才的爆炸中毫发无伤。
只差一点。维尔想,只差一点……
塞尔伦和游隼都被击倒了,游隼当时靠近绿月发生器,因此伤得更重。和他们同行的游击队员中没有几个还清醒的。维尔没看到信使,但那小鸟儿也许已经死在了附近的瓦砾堆里。
亚加人用他们的高级语言交谈了几句。
光矛开始充能。
维尔不甘心地试图挣扎,但他的翅膀不听使唤。
第三轮绿月亮起。
有黑暗在绿月深处现出了形体。先是尖锐的喙和闪光的双眼,然后是一对狭长有力的双翼。一只鸟儿从那光芒深处飞了出来,轻盈地打了个旋,落在废墟之上,双爪抓住断墙,向下俯瞰着那些亚加人。
那些亚加人也同样困惑地看着它。
一只鸟儿,但和亚加天空中飞翔的任何一只鸟儿都截然不同。深黑色的羽毛光滑闪亮,就像是从未经历过战争或者奴役。身上没有任何印记,就连游击队员之间彼此识别的暗记都没有。更接
近一只野生的飞鸟,一个大撤退之前的有翼旅人。
还有那双眼睛,那对深黑色的多面晶体,如同实体化的无星夜幕。
它蹲踞在高处,俯瞰着眼前的一切。
一声叹息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并不是用耳朵听到的叹息,没有声音,唯一看到的只是那对翅膀上的飞羽轻轻抖动了一下。但在游击队员们的头脑中,就像是天空炸裂开来一样的巨响,维尔痛苦地抖了一下,勉强抬头看去——
亚加人像被收割的铁稗一样纷纷倒地,他们的头颅不堪这种精神冲击而裂开了,银灰色的液体流溢满地,中间夹杂着那些黑色的蠕虫,有些已经碎裂,有些犹在挣扎。有一两个幸存者恰好位于游击队员附近,他意识到这名神秘的访客在释放精神攻击的时候避开了游击队员们的方向。
幸存下来的亚加士兵们开始举枪射击。
黑色的鸟儿飞了起来。
那种飞行方式迥异于亚加鸟儿的飞行方式,更轻盈,更快。无论它从哪儿来,那里一定有更重的引力,才能锻炼出这样强健的翅膀,飞翔起来简直就像是在切割天空。它灵巧地避开一道道死光,翼刃一掠而过,带起一颗亚加人的头颅。
维尔挣扎起身,尝试着重新控制住自己的翅膀。
然后他扑向离自己最近的一名亚加士兵。
晨曦初明时,战斗方才结束。大部分游击队员都受了伤,两名战士死亡。维尔找到了信使,还活
着。但亚加人无一幸存。
那只奇特的鸟儿收拢翅膀,落了下来。维尔看着它——她,维尔纠正自己。从毫无装饰的朴素羽毛,还有那纤巧的体型来看,这家伙应该是个雌性。
她微微点头,向他致意。那个动作很奇怪,并不像是陌生鸟儿之间的致意,更像是亲密的旧友。
“我认识你吗?”维尔问。
“你将会认识我。”她答道,“我是个聆听者,我已经聆听你的战争很久了。我的名字是阿德露。我是丛林的引路人。”
7
——听起来,外面像是有一场庆典。
梅斯非常不舒服地在树笼里转动着身子。她又试着在其中一根辐条的结节处啄了几下——这是这种金属藤蔓最软的部分——但唯一的成果是在上面增加了一个小小的白点。
树笼在高处摇晃,而下方的丛林里,庆典仍在继续。
没有高声的鸣唱,也没有大部分庆典上一定会有的铜花音乐,梅斯能够辨认出的,是游击队员们跳动的舞步声,那种在枝条间穿梭摇荡的节奏鼓点。轻柔,不至于被巡逻的亚加士兵发现,但足够快乐。他们一定打了胜仗,或者交了好运。相比之下,梅斯自己就没那么好运了。
她试着转动身体。
纳米机械原体已经大致上修补了躯体的损伤,但有机质的恢复要慢得多。在这期间,漫长而细碎的疼痛一直折磨着她,更不用说他们并未给她充足的食物作为补充。
树笼很小,她没法展开翅膀,当然,她可以试着高声鸣叫,但上一次她这样做的时候,他们把她沉到了水里。
她不会窒息,大部分杂合体的机械原体都能够进行足够的内氧循环。她只是单纯不喜欢水,不喜欢沉重黏稠的流体在羽片间涌动的感觉。
那些游击队员把她的武器拿走了,还有她的饰带、她的项圈。从藤条表面的细碎金属鳞片反光里,她看到自己半秃的脖颈,感到一阵阵的愤怒和羞耻。
第一百次地,她开始用力啄着那个结节,虽然明知是徒劳。


第12章 流亡
0
三百四十万年前。
亚加。游击队藏身地。
“……你在想什么呢,秃脖子?”维尔问道。
梅斯冷冷地看着这个可悲的家伙,一群愚蠢的武夫,自以为是的贱民。追逐着一个虚无的词语:自由。她摇摇头,甩掉这个词在她头脑中留下的厌恶感,就像甩掉一片脱落的羽毛。
“我在想,当亚加主人来到的时候,你会用什么样的姿态去死,或者用什么样的姿态投降。”
维尔大笑起来,羽片簌簌抖动,“亚加主人。这真是个好词。”他看着梅斯,“你的名字是怎么写的?蒂尔-梅斯?‘蒂尔’的意思是武装阶级,对吧?”
“你这是明知故问。”
“蒂尔、蒂尔。”游击队的领袖歪着头,打量着自己的俘虏,“我曾经是‘凯(Kia)’,战术阶级。这里还有些战士曾经是涅特(Nit),或者坦(Tan)。告诉我,梅斯,在你那个可悲的脑子里,你曾经梦想过自己拥有更高的阶级吗?比如‘安(Ann)’,学者阶级,或者更高?”
梅斯没有回答。
“告诉我,你有没有想过成为泽德(Zd)?”
维尔的问题惊得年轻的巡警说不出话来。泽德的意思是主人——亚加人。她想过吗?
她确实想过。
像是发觉了她的念头。维尔嘲笑起来。
“这就是你梦想的极限了?成为一个主人?告诉我,你曾经想要过更多吗?想要一种没有前
缀的身份吗?你就是你,以你的名字而被人所知,但它将不被称呼,因为人们将用更高的赞美来称呼你?”
梅斯的动作僵住了。她从未想过——在亚加,即使是统治者也有前缀的名字,这是整个社会的基石,在她从泡囊里诞生出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深知。游击队领导者的话超出了她所有的预期,甚至超出了她生命中的任何经验。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那是不对的。”她生硬地回答。
“哦,你当然会那么觉得,你被设定了。一个程序。过去丛林用它来保护还没有完全形成自我意识的幼体,如今它被用来奴役成熟的头脑。”维尔伸出翼爪,指节间一枚容器闪闪发光。
梅斯瞪着那个容器。
“那是什么?”
“自由。”维尔答道,“我将放你自由。”
“我不想要自由,你不能将它强加于我。”
维尔巨大的身形向她俯下,翼爪穿过树笼的空隙将她死死按住。
“自由不是强加之物。”巨鸟低语道,“它只能被归还。”
当那容器里的液体沿着脉管流入她的记忆核心时,梅斯开始尖叫,并在之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悲鸣不休。
1
游击队员们藏身在城市的废墟里,悄悄等待着。
这座城市荒芜已久。在亚加人创立帝国之前,它曾是绿月旅人的贸易中心,住宅与工厂散布在丛林间,与自然和谐地融为一体。还有一个美丽的名字,乌吉甘提,意
为“丰饶”。
但如今,城市化作废墟,丛林变成荒原。如今只剩下那些高耸入云的尖塔兀立在废墟里,外墙上的装饰斑驳剥落,狂风从空洞的房间里吹过。
它们成了游击队绝佳的伏击地点。
在过去的数年里,游击队已经多次在这里伏击商队。以至于这条航线最终被彻底取消。但是过了一段时间,游击队不再关注这个伏击点,那些商人便怀着侥幸心理继续从尖塔上飞过,前往下一座浮城。
于是游击队又回来了。
抢夺绿月发生器的计划失败后,他们销声匿迹了一阵子,躲在南方的荒蛮之地。但维尔并没有放弃。在阿德露的帮助下,他们策划了一些新的行动,准备着再一次的尝试。
除此之外,他们也需要更多的补给和武器。而这些开始渐渐变得粗心大意的商人无疑是最佳的猎物。
“……商队出现,距离一百二十公里。亚加人十六名。武装保镖二十名。劳工约三十名。运送货物:建筑材料。我得说,这支队伍有点儿大,而且没什么油水,不好吃。”
阿德露的声音响起在游隼的头脑里,共鸣频道中的其他鸟儿发出带着笑意的回声。维尔表示了赞同,他们继续等待,放过了这支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幸运的商队。
游隼用力甩了甩头,像是要把她的声音甩出去一般。
他不喜欢阿德露,非常不喜欢。但他似乎是所有游击队员中唯一一个这
样想的。其他的战士都爱死了阿德露。一个棒极了的聆听者,拥有强大的思想炸弹能力和思维捕捉能力,可以让他们在数百公里外就发觉商队、来袭的军队甚至是落单的亚加人的踪迹。而且她还很聪明,勇敢善战,更不要说她给他们讲述的那些故事,那些关于过去的故事,关于绿月旅人和跨越了银河的辉煌国度,以及璀璨群星的故事。
就连哈尔都喜欢她。哈尔,被她挤下了聆听者的位置,本来应该心怀不满。但事实上,那个笨拙戆直的家伙早就受够了自己的半吊子能力,如今他如释重负,一头扎入战斗中去,全心全意地成为了一名战士。从这点来说,哈尔几乎和其他游击队员一样喜欢阿德露——甚至有点儿崇拜她。
难道他们都看不到真相吗?游隼愤愤地想。
阿德露(Adl)。这算个什么名字?他从未见过任何人——无论是亚加人还是嵌合体们——把名字这样拼出来。她是个丛林引路人,那也就是说,她是丛林的一部分,是他们试图拒绝的统治者的一部分。要知道,并不是亚加人使得他们成为奴隶,他们一直都是奴隶,只是亚加人如今成了主人而已。
她说,丛林不会把意志强加给任何个体。
呸。
他一点也不相信她说的那些屁话。她是个好聆听者没错,但是她好过头了。就算是亚加人的情报局也找不到这么好的聆听者。
而且,或许其他鸟儿没有注意到。但游隼注意到了:阿德露几乎没有身体语言。她从来都只是安静地伫立着,从那个背影上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的变化。尽管她的声音婉转动听,在共鸣交谈时也会有鲜明的情感脉冲。但身体语言不会骗人,他看得到她始终绷紧的脖颈和脊背,那毫无情感的身姿。
她在隐藏着什么。又或者,她在等待着什么。他想。
“……正西方向。两百公里,小型商队。十二名亚加人,唔……没有嵌合体护卫。亚加人自带武装。等等……”
阿德露略微沉默了片刻。
“货箱里不是货物。是四名政治犯。都是嵌合体。有一个生命体征很弱。从这个方向判断,他们是要去峡谷城。这不是商队,这是伪装成商队的押送队伍。”
内部频道里顿时响起七嘴八舌的吵嚷声。
攻打这样一支武装押送队伍可没什么好处。但这已经不是好处的问题了。每一个犯人都可能是他们的同伴,又或者将会成为他们的同伴。更何况,能够痛宰那些亚加狱卒——还有什么机会比这更好?
维尔开始分派战斗任务。
那支“商队”渐渐接近,穿过沙尘,可以看到一只大型驮兽,腹部的囊袋里装着货箱。这种动物过去是丛林生态的一部分。它们温顺、笨拙,没什么智慧可言,但身体足够强壮,可以负担大型的反重力器官。
在驮兽四周,飞翔着那些
亚加人,他们分成了四队,都穿着便于飞行的简装。和披羽的鸟儿不同,这些亚加人是六肢节生物,他们有双手,也有翅膀。他们的翅膀是长大的膜翼,主要用于在空中平衡身体和调整方向。亚加人飞行的动力本身来自于肩胛骨之间生长的小型反重力器官,而非翅膀扑动时产生的空气升力。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和驮兽倒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亚加人驱赶着驮兽先后进入伏击圈。信使的鸣声穿云而起,战斗旋即开始。
作为游击队中块头最大的一个,维尔穿过云层直扑下来的气势足以吓呆任何普通的商人或者奴隶主。但这些亚加人也训练有素,他们迅速四散开来,维尔只扑落了其中一个,而其他的亚加人都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
游隼带着他的小队从地面飞起,向上冲去。
他们的武器装备不如亚加人的好,护甲也不够精良,仅仅是在数量上占据了优势。死光切割着空气,两个亚加人翻翻滚滚落向地面,然后是一名游击队员。游隼击落了一个家伙,却被另一个盯上了。
那家伙尚未来得及发射光矛,银灰色的血液便连同头颅一并冲天而起。是阿德露。她用自己的羽片作为刀刃切断了对方的脖颈——那可不是标准的空战方式,用翅膀作为武器去攻击对方是非常危险的,除非你拥有一个反重力系统,并不仅仅依靠双翼来飞翔。
所以,
像亚加人一样,她有一个小型反重力系统——游隼默默地记下这一笔,作为最新的疑点添加到他头脑中那张“阿德露不可信”的列表上。
这场战斗很短促,他们牺牲了一名游击队员,但十二个亚加人死了十个。两个负伤的被塞进了货箱,留待以后审问。从货箱里被放出来的四名政治犯中,竟然有和他们失去联系很久的白胧,她身体很虚弱,但状况还好。
“怎么了?”游隼问道。
白胧虚弱不堪,抖了抖羽毛,居然是在笑。
“我念错了台词。”她说。
游隼正打算和白胧聊一会儿,却看到阿德露展开翅膀飞了过来,在她的背上,栖息着一只小小的红色鸟儿,身后跟着一只白色的。他们看起来都疲惫虚弱,羽毛蓬乱。
“我们的朋友需要帮助。”她说,“白色羽毛的是诺娃,红色的是鲲。他们是一个巢穴的兄弟姐妹。还有他们的兄弟埃文,他现在状况很差。”
“我是医生。”诺娃说,“我可以治疗他,但是我需要药物和仪器,拜托了。”
“医生?”游隼略感惊讶,很少有嵌合体会被委派这类高级工作。他向阿德露客套地点点头,飞向队伍后方带他们去拿医疗袋。
——诺娃是医生。
阿德露的声音在游隼的脑子里偷偷响起,他不快地甩了甩头。
——更准确一点说,是个专家,擅长胚胎培育和生化调整,当然,也能进行基础的医疗。埃
文和白胧一样是易形体,但同时也是个棒极了的社会学专家。鲲,他是个同步者,可以协调数百个空白体和他的头脑同步。他们三个都是学者丛林的孩子,一直在摩恻上城工作。上一次大清洗的时候没能通过心理测试……
——阿德露,闭嘴。
——好吧。
她发出一声叹息,清晰,响亮,就在他的脑子里。
2
游击队员们打扫了战场,迅速离开那片废墟,回到他们藏身的丛林。审问俘虏,安顿新人。忙完这些事情已是深夜。维尔蹲踞在一截树桩上,看着队员们各自散去,寻找自己喜爱的栖地休息。
游隼飞落他脚边。
“你知道最近你看起来有多蠢吗?”他抱怨道。
维尔微微放低喙尖,意思是“我在听”。
于是游隼开始大倒苦水,列举了一大堆阿德露的可疑之处。滔滔不绝。
维尔安静地听着。
这些年来,他已经学会了在游隼抱怨的时候保持沉默,免得引发更多的抗议。游隼的话总是惹他烦躁,但游隼经常是对的。这支队伍里,他也许是领袖,但游隼和塞尔伦才是头脑。或者更准确地说,头脑的两部分。游隼擅长思考,但往往偏激,不喜欢完整地考虑事情。而塞尔伦——塞尔伦擅长从全局考虑,却不擅长决断。
能够拥有他们作为伙伴,维尔知道自己真的很幸运。
在他的脚边,游隼仍然不停地说着,他听了很久,直到游隼再也倒不
出苦水为止。
“你怀疑阿德露。”维尔最终这样说。
“没有实证。”游隼也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要私下里和维尔谈这些,而不是公开指责。
“那就去和她谈谈。你是我们中间最擅长审问的那一个,游隼。去和她谈谈,面对面,单独谈。向她提问,用你觉得最合适的方式。去解决你的疑问。”
“你确定?审问阿德露?你看到新来的那三个小学究看她的眼神没?她现在几乎成了我们队伍的吉祥物了!”
“是的。去吧。”
游隼发出一声低而愉快的鸣叫声,展开翅膀,一闪便消失在黑暗里。维尔望着阴影幢幢的丛林,昂起喙尖,凝立不动。
“信使?”
“干吗,大块头儿?”
细小的褐色鸟儿落在他身畔的枝条上,整个儿身体还没有维尔的一片绒羽长。
“去跟着他们,要是游隼做得过火了或者阿德露……不是我们所以为的那个样子,就呼叫我。”
“没问题!”
游隼把阿德露叫出来时,并没有费很大力气。她从不入睡。据说是因为聆听者的能力让她根本没法入梦。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无时无刻不涌入她的脑海,那些纳米机械共鸣的声音从不止息。所以游击队员们休息的时候,她就继续工作。把听到的声音整理成具体的情报,记录下来。第二天就可以交给塞尔伦去分析。
当游隼建议她“一起出去飞一会儿”的时候,她只是偏头看了他一眼
。没什么表示,但也没反对。游隼试图让这一切看起来很像是一场充满挑逗的邀约,但被挑逗的一方显然没有半点热情。
他们展开双翼,翱翔在钢铁荒原上。绿色的巨月投下淡淡的辉光,照耀着这颗星球越发迫近的末日。
“你怀疑我。”阿德露突然说,“维尔也一样。其实大家心里都有些怀疑我——突然出现,身份不明,奇怪的眼睛和好得离谱的能力。只不过他们都不说出来。因为他们知道你会说出来,你永远都是会把事情说出来的那一个,游隼。”
她的声音里毫无情感。这就对了。游隼想。没有笑意或者讥讽,就像她的身姿一样,仿佛一台真正的机器,而不是有血有肉的活物。她知道其他人的想法,也知道他的,那就是说——
“我还以为那个传闻是假的。”
“哪个?”
“他们说,聆听者——足够好的聆听者——不只可以听到你的行动,还可以听到你的思想。”
“大部分时候只是情感,游隼,情感,和一些模糊的意念。但如果我集中注意力,钻进一个特定的头脑,是的,我可以听到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