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银灰色膜依靠生化树的枝干和黑色脉管延展开去,将整个巢穴包裹其中。内里可以隐约见到蜂巢状的六角形支撑结构。在巨巢附近,两条粗大的树根状管道清晰可见,丛林通过它们喂养和灌溉这个巢穴。
但昨天这座巢穴还根本不存在。
贝斯勒将军举着望远镜,仔细地观察着。巨巢出现的地方位于“第一弹坑”附近,那里的丛林比起周围要更繁茂一些、树冠也更高,因此很容易辨认。
在第一次伯劳战争期间,北美濒临沦陷。绝望之下,一颗核弹被投向了巴拿马地峡。蘑菇云冲天而起,数百平方公里的丛林化为灰烬。但仅仅一星期后,纳米机械丛林就已经收复失地,这些异星变种植物吞吃辐射就像是品尝大餐。事实上,弹坑附近的丛林就像是施过肥一样格外地茂盛。
俄罗斯人和美国人的想法差不多,但他们的手段更狠,在西伯利亚荒原上用几十个氢核弹平了一遭,丛林不痛不痒,两个月后重又郁郁葱葱。随之而来的全球核冬天没有对丛林和伯劳造成什么影响,却把亚洲大陆上人类的抵抗力量一路压缩到了北回归线以南。
贝斯勒将军记得所有那些战役,包括尖刀技术开发出来之后那些尝试收复失地的战争。但丛林是打不过的。他想。那些灰蓝色的杂草才是这颗星球遭受的最严重的入侵。相比之下,鸟儿只是个稍显复杂的战
略问题。
细微的声音震动着他脚下的地面。巨巢开始发生了变化。缓慢地,巢穴外壳正沿着那九片“脊”缓缓裂开。
丛林里一片寂静。
一个巨大的形体从巢中升起。
不是鸟类。队长想,那无论如何也不能称为一只鸟。
它确实是有翅膀的,不止一对,而是十几片。宽大而纤薄的巨翼向天空展开,阳光穿过半透明的翼膜,变成五颜六色的碎片洒落丛林。这些翼膜最长的足有三十米长,成对,每一片都比前一片略短,最短的一片在这个生物的脊背上皱缩成一团透明的花瓣。那具梭形的躯体有着浅白色的肚腹和灰绿色的脊背,像一栋横倒的摩天楼般巨大。让人不由得怀疑它要如何依靠这些薄薄的翼飞翔。
但它正在向着天空缓缓浮升。
“×,老子终于见到飞天鲸鱼了。”一名军官嘟囔道。
轻轻的笑声传开来,这些军官都已经身经百战,但即使是他们也想要用笑声来掩饰自己的紧张。被纳米机械浸染的鸟类或者野兽他们倒是见得多了,但这个东西绝对不属于地球,完全,而且彻底地是某种异形生物。
那东西轻微地扬起它的翼。
覆盖灰绿色躯体两侧的鳞片纷纷竖立了起来,一只只细小的鸟儿从巨兽那蜂窝状的外皮里飞出,这些鸟儿很小,但它们飞翔的速度极快,喙锋闪烁着寒光。
从望远镜里,将军看得到:那些小鸟儿的眼睛和伯劳一
样是火红的多面体。尖锐的声音在空中飞窜,像是无数把刀刃正在将空气割成碎片。仿佛被那生物召唤一般,丛林的枝叶也开始涌动。
凄厉的警报声回荡在防线上。士兵们抓起武器,严阵以待。
“给我接通尖刀基地。”贝斯勒将军放下望远镜,转身大步走向通讯员,“全面开战了。”
7
浦森。E大学,伯劳实验室。
战争开始后,校园里一直弥散着紧张的气氛。很多学生已经离开,或撤往花城,或加入了军队。有些白英认识的人跑过来试图和她闲聊,旁敲侧击地打听原型幼体跟这场战争有没有关系。
她只是笑笑,敷衍过去。
但该来的还是会来。战争开始一周后,芜风市陷落。逃往浦森的难民传播着各种恐怖的流言。他们说丛林长出了数百万条腿,步伐一致地踩着鼓点碾过了他们的城市。其中一些人的讲述还算理智:空中的伯劳部队和极度扩张的纳米机械丛林吞噬了一切抵抗势力,驻守芜风的军队先是用光了炸弹和火焰喷射器,后来用光了所有的弹药。他们中绝大部分留了下来,掩护当地居民撤离。据难民们说,他们逃出城市的当晚,城市里便再无枪炮声响起,只有死一般诡谲的寂静。
当天晚上,秦锐和他的小队出现在实验室里。
“白英,收拾一下行李。”他说,“我们接到命令,要护送你和格雷去尖刀基地。”
白英并
不感到惊讶,只是点了点头。但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你们也去基地吗?”
“对,但是我们马上要调去别处,这小子倒是会留下。”队长老苟咧嘴笑笑,喷出一口烟雾,“他接到的命令是紧急召回。”
“召回?你是尖刀?”白英故作惊讶地转向秦锐。
年轻猎手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曾经是。”他说。
他们上了车,一路无话,连格雷都只是把脑袋埋在翅膀下面打盹。白英闭上眼睛,装作自己睡着了。
突然,李一帆斜眼看着秦锐,开口了,语气里带着一点讽刺,声音很小,尽量不让坐在后排的老苟听到:“所以,尖刀先生的过家家游戏结束了?”
秦锐沉默片刻,握着方向盘的手很稳定:“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不懂?别扯了。你心里明白得很。总是装作比我们高一头的样子,看不起我们这些普通猎手。拿着枪,人模鬼样地站在猎手队伍里,一听到有动静立刻开始转脖子。我就不明白了。你和我们这些普通人混一起干啥呢?你的尖刀小队呢?你的秘密任务呢?天天和我们窝一起,住宿舍灌啤酒。我们这是活一天算一天。你就是他妈来玩的,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秦锐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定格成一个扭曲的微笑:“至少我有玩的资本。不像有些人连靶子都打不好。我跟你说,李一帆,这次我回尖刀基地了,你
可得当心点自己,以后打不准枪没有人罩着你了。认认真真跟着方时做她的小弟,没准能让你在训练场上少挨点揍。我说这话是为你好,真的。”
“……”
李一帆嘟哝了几声,听起来很像是嗓子眼里滚动的脏话。然后他把它们通通吞了下去。
在后座上,白英闭目养神,嘴角忍不住地勾起半个笑容。笼子里的格雷挪挪爪子,羽毛抖个不停。
“你们俩都给我闭嘴。”老苟突然开口。
李一帆缩了下脖子。
“我挺想听听的。”格雷说。
老苟冷冷瞪了笼子里的原型幼体一眼:“这儿没你这破鸟叽咯的分儿。”
“我就叽咯怎么了吧。”格雷学老苟的口音惟妙惟肖,“这里头你最老,可不是说你就能欺负人了。”
“我更喜欢欺负鸟。”老苟鼓起眼珠子,“你要试试不?”
“我试过了。”原型幼体的声音变回他本来的调子,略微低沉了一点,“我刚才就在想,在哪儿见过你,现在我想起来了。我们和人类第一次会面,哦不,维尔和人类第一次会面的时候,你就站在叶胜言的身后。告诉我,你们对着阿德露发射导弹的时候,是不是也想着我们就只是些鸟,好欺负?”
“放你的春秋大屁。”老苟暴怒起来,“那些导弹不是我们整的!”
秦锐手一抖差点把车开进沟里去:“啥?”
“你小兔崽子闭嘴。”老苟横了他一眼,把手指头塞进笼子里戳
着原型幼体的胸口。秦锐在后视镜里看着,直担心他的手指会不会被格雷一怒之下用翼刃砍下来。
原型幼体向后跳了一跳。老苟气得不依不饶。
“你个扁毛牲口给我听清楚了,那三枚导弹不是我们打的。也不是俄罗斯人打的。我们不知道是谁打的,到现在都不知道。后来我们满地捡那些零碎的时候——”
他突然不说话了。
“接着编啊。”格雷挑衅道。
“编你奶奶个腿儿!”老苟一字一顿,“有些事,我不能说。但有一件我可以告诉你,小鸟崽子,这事我们跟杀戮者还有游隼,都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了。干掉阿德露的不是我们,是你们自己人。我们把所有弹头的碎片都收回来了。不是铸造的,是纳米机械塑形的。我要是有半句假话,我出门撞上你亲爹!”


第10章 悖行
1
亚洲北部。白山丛林。
一支猎手小队在森林中悄悄行进着。
这支队伍里的大部分人都已经不年轻了,领头的男人鬓角白发斑斑。他们或来自俄罗斯南部,或来自朝鲜半岛西侧,都生于伯劳来临前的那段好时光。但伯劳的到来毁掉了一切,即使在停战协议签署后,这些人心底的怒火依旧熊熊燃烧着。
六年来,人类的军队在淮河沿岸止步不前,停火协议的签署仿佛是对这些北方游击队员们的一种背叛。他们的故乡早已覆灭,城市湮没在纳米机械的丛林中,钢铁的飞鸟与走兽在断壁残垣间生长。但他们仍然居住于此,艰难地在森林中跋涉,努力地在被纳米机械污染的土地上耕种,收割丛林里一切能够为他们所用的材料,将铜色的藤蔓编成坚固的绳子,将钢铁的种子和果实打磨成子弹,将细长的铁蓝色树枝弯成长弓。
国家与政府都已经不复存在,但这些人顽强地生存了下来,游走在他们生长于斯的土地上,寄望于有朝一日可以夺回头顶的这片天空。
最近南北局势的动荡也影响了这些游击队员们的生活。战火在南方防线上重新燃起,伯劳们无暇北顾,游击队便随之活跃起来。数天前,一队行商出现在他们驻扎的山谷,带来了一大批轻重武器和药物。没留下一句话,甚至没收取一分报酬,便又悄然失踪。这些商人都是
行走在伯劳土地上的“顺民”,他们和伯劳做生意,为伯劳雇佣工人。但暗地里,在那些深埋地下的小作坊里,他们用伯劳工厂出产的钢材生产着枪支与弹药,悄悄提供给丛林中的游击武装。
带着新的弹药装备,这支队伍追踪着一支伯劳集群,深入丛林。这支集群中有一只领头的鸟儿,看起来在伯劳中颇有些地位。他们寄希望于能够顺藤摸瓜,追蹑到至少一个小型巢穴,那样便可以展开他们渴望已久的复仇。
侦察员在一具伯劳的骨骼前停了下来,仔细地查看着。
在这片林间空地上,散落着大约十几具伯劳的骨骼,数量几乎是那个群落的四分之一。它们死了已经有一段时间,钢铁的飞羽和坚硬的喙尖依旧闪亮,红色宝石般的双眼焰光闪烁,但血肉已经开始化成暗灰色的液体渗入大地,而黑色的叶片与藤蔓正从尸体上生长出来。
丛林正在收回它赐予的生命。从那个伯劳集群领先他们的脚程计算,这些尸体在这里至少已经一天了。一般来说,纳米机械丛林里的尸体不会保存超过三天以上,在四十八小时内,死亡的伯劳就会化作植物丛,很快连骨骼和羽毛也会被分解成碎片,重新变成纳米机械丛林的一部分。而在别的地方,某个“巢”里,又会孕育出一批新的伯劳来。
这些尸体并不是猎手们的杰作。自从离开山谷,他们就一直
在追踪。两条腿终究没有一双翅膀来得快。有几次猎手们真的想要放弃了,但一路上,他们正在不停地发现尸体。远比他们这支小小队伍能够杀掉的要多。
侦察员打了个手势,示意队里的医生上前拍照,自己动手处理尸体上的组织残块。将那些纳米机械—有机质复合体收集进小小的玻璃瓶子,谨慎地保存起来。
“它们好像在自相残杀。”队伍里最年轻的狙击手这样说道。他用行军手杖将一只伯劳的尸体翻了过来,这只伯劳大概有一米长,是最大的一只。大部分组织还没有分解,在它的胸口和翅膀上已经有苔藓和野草萌芽,但仍可以清楚地看到利爪划过和撕开的痕迹。
“疯鸟病?”一个猎手笑道。
所有人都大笑起来。
“如果是真的,那这就是件好事。”狩猎队长——他是个大胡子的俄罗斯人——拧开水壶,喝了一点水,“我们的补给应该还够我们向前走三天,再追三天,没结果就回头。你,把这些鸟的眼睛都收集起来。回去至少能在集市上换两把好枪。”
侦察员咧嘴一笑,拔出腰间的匕首。
他们又追踪了两天,结果撞上了一大群伯劳。
这不是一个小群落。之前他们追踪的那个群落有一百多只伯劳,因为自相残杀大概只剩一半,但它们一路飞来到这里——
“老天啊。”队长低声说。
在那条宽阔的河流两岸,一片扑动的翅膀
折射阳光,眩花了猎手们的眼睛。这儿至少有好几百只伯劳,也许上千。
用不着队长提醒,每个人都以最快的速度隐蔽了起来。和原型体相比,这些生长在丛林里的次生代伯劳并不聪明,至多相当于一条老狗。但它们有着锐利的爪和坚硬的喙,行动起来异常迅速。切开一个人的喉咙或者啄瞎他们的眼睛只需要四分之一秒。
猎手们屏息静气,隐藏在树影之下,一动也不敢动。手心沁出的汗水在枪管和掌纹间被挤压出来。在他们头顶,密密麻麻的伯劳扑动着翅膀,火红流光的眼睛一致望向某个方向。
伯劳鸟们突然不再叽喳,纷纷落下来栖息在附近的树上。有一只就落在他们前面不到二十米处。所有的猎手都一动不敢动。丛林里一片寂静。
一只天蓝色的伯劳从树林中振翅飞起。
一场杀戮瞬间爆发。
伯劳们分成两派,毫不留情地自相残杀,凄厉的啸叫声充斥着丛林,天空中很快开始落下羽毛和尸体的“雨”。
有一些伯劳并未参战——它们安静地栖息在树枝上,等待着。
细微的踏断树枝的声音从猎手们身后传来。
年轻的通信专家紧张地转身,端起枪,才发现他正面对着一个年轻人。他有着一头黑色的短鬈发,穿着一身破旧的迷彩服,正皱起眉头瞪着他们。
“这边。”他压低声音,用力打着手势,“快点。从这边可以出去!”
猎手
们瞪着他。
年轻人恼火地看了一眼天空:“快点,要不然就来不及了,等下它们——会——搜查——丛林。”
“它们在做什么?”猎手队长问道。
“快点!”
“你是谁?”
年轻人深深吸了口气,伸手从迷彩服里拽出一个小证件本子,猛地伸手向前,差点把那东西拍到猎手队长的脸上。
“我是一名尖刀,北方第三小队。你们闯进了错误的区域。现在,马上,跟我走!快点,要来不及了!”
树林间的扑翼声渐渐小了下去,大部分伯劳都已经被杀掉了,但幸存下来的还有几十只。
一声长长的啸叫划过丛林。
那些栖息在树枝上的伯劳展开翅膀,加入幸存者的队伍。近百只伯劳在空中盘旋,忽高忽低,忽上忽下。起初是杂乱无章的群鸟,渐渐变成了有着一致方向和行动步调的集群。
在集群中,最显眼的是一只淡蓝色的伯劳,它的羽毛流光百面,明亮夺目。但脖颈处却怪异地少了一圈羽毛。它飞旋着,几乎所有的鸟儿都跟随着它的步调。那些跟不上飞翔集群的,或者拒绝加入集群的伯劳都散乱地逃开,但没飞出多远就被追上、撕碎了。
“快走!”年轻的尖刀战士说着,转身开始跑了起来。
狩猎队长打了个手势,他手下的人先后起身,尽量不发出声音地跟上这个奇怪的年轻人。他们跑了大约一里地,年轻人在一片断崖边停下脚步,掀
起银灰色的藤蔓,露出一个洞口,示意他们赶紧钻进去。当最后一个猎手也钻进洞,他放下藤蔓,蹲在洞口,双手紧紧捂住耳朵。
猎手们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天空中就已经传来了可怕的声响。
数百双翅膀一同掠过天空,速度之快带起一连串的爆音。轰鸣几乎撕碎每一个人的鼓膜,他们紧紧捂住双耳,有些人甚至把头埋进膝盖之间。
轰鸣声散去后,丛林重又归于寂静。队长走到洞口,用望远镜看向刚才他们潜伏的地方,鸟群已经消失无踪,林地间散落着大量伯劳的尸体,但一只飞翔的也没有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压低声音问道。
年轻人似乎没有听到他的问题,只是微笑着伸出手:“你好,很高兴认识你,虽然你们差点走错路,但我们正好需要你们的帮助。我是田园,尖刀第三小队。请跟我来。”
在远处,人眼所不能见的高空中,数只飞鸟在风中盘旋。他们的身形都很细小,有着色彩各异的羽毛和头冠。只有靠近了,看到他们的人类双眼,才能分辨出这些鸟儿是“尖刀”而非伯劳。
“田园在搞什么?我们要错过和叶燃接头的时间了。”一只浅金色的鸟儿抱怨道。他的身形比其他人略大一些。
“有一支狩猎队误闯进来了,他去疏散他们。”另一只娇小的银白色鸟儿答道,“梅斯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
“多半不是
什么好事。”黑色脊背、沙色腹部的那只鸟儿不快地甩动着脚爪。
“确实。”浅金色的鸟儿答道。
地面上。狩猎队长终于把田园的名字和他记忆里的信息对上了号。他瞪着面前这个瘦弱的亚洲小子,没法相信对方就是靠游击战骚扰白山巢穴的梅斯集群数年之久,从未有过败绩的那支尖刀小队一员。
“你是说真的?‘狗组’也来了?”他问道。
2
会合点东南220公里处。
望沙北巢穴。
四周一片寂静。
叶燃从河水中冒出头来,在脸上抹了一把,甩去头发上的水珠。丛林茂密繁盛,却异常安静。没有鸟鸣声,也没有动物或者飞虫的声音。就像是所有的活力都被南方那些投入战火的纳米机械植物抽走了一般。
甚至看不到一只伯劳。
他爬上河岸,从这里隐约可见远处那座小山的轮廓。那里原本是钱大富和他的游击队驻扎的地方。他们趁着北方空虚,一路打到了这里。但随之便突然失踪,音讯杳然。
这本来不关叶燃的事儿,在过去半个月里他接到的唯一命令就是“潜伏待命”。
但这也有个好处:战争一开打,就没人顾得上注意他在干什么了。
事实上,他一直在寻找卓音。
本来,他以为那件事只是秦锐的一厢情愿。但兄弟一场,他还是去找了那个商人。详细地问了关于他遇到的那个女孩的事。
“……好几年前了。”商人眯着眼,
“我都有些记不清楚了。但那孩子是打丛林里走出来的,衣服破破烂烂,一身的伤,但精神头儿还是十足的呢。”
听到这里他就不太想听了。尖刀的作战服事实上是和他们的躯体一体化的纳米机械披甲,根本不可能“破破烂烂”的。这商人估计是遇到了某个命大的人类孩子。
但为了让秦锐彻底死心,他还是继续听下去。
“那小姑娘挺伶俐,叭叭叭叭说个不停。问我能不能带她去南方。我说行。看她一个孩子挺可怜的。就带她上路了。”
——更不可能是卓音了。她那“缄默者”的名字可不是白来的。
这样想着,他问商人:“她叫什么名字?”
“她没说。”商人摇摇头,“也怪,她什么都说,就这件事不肯开口。说起来,还有一件怪事。上次你们的人来问的时候我忘说了。”
叶燃眯起眼睛:“什么事?”
“那孩子带着个大包。大概有这么大。”商人比画了一下,“有一次我好奇,就只是好奇,真的,我没想偷她东西。”他咽了口口水,“我打开她那个包看了一眼,空的。”
“空的?”叶燃又好气又好笑,“空的包有什么奇怪的?”
“就是空的才奇怪。”商人坚持道,“那个包超级轻,里面什么也没装,但是一点也不会塌下去。从外面戳一下软软的,就像是里面装了东西一样。”
一听到这句话,叶燃当时就猛地站了起来,吓
得商人往后一躲。
“那个包——”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嘶哑破碎,“是什么颜色的?”
“灰……灰色的。”商人看起来很紧张。
“你说你打开过它?”
“嗯。”
“扎口的绳子扣环,是不是摸起来温温的,不凉?”
“嗯……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还真是……”
叶燃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那是尖刀专用的战斗背包,事实上是一组体外纳米机械原体。根据他们的需求,在意识控制下,可以变成若干种不同的武器。
通俗地说,它是活的,而且只对尖刀有用。
“你把那姑娘送去哪儿了?”他缓缓地问。
商人摇摇头:“我不知道,我自己不跑南方做生意的。在沙城大集上,我安排她去一个南下的商队打杂。他们负责带她去花城。”
“花城。”叶燃轻声重复道。
希望重又燃起。他们不曾找到卓音的尸体,因为她落入了狂暴化的阿德露丛林,他们没法进入其中。
他们从不曾确认过她的生死。在卓音被偷袭后他们被迫从战场撤离,又被那些该死的背信弃义的伯劳追了好几百公里远。整整一天后他们才又折返原处,搜寻了一个星期,最终什么也没有找到。他和秦锐曾为之大吵一架,并从此分道扬镳。
过去数年来,他们一个背井离乡一个隐姓埋名,一个在北方肆无忌惮地袭击和杀戮,串联起北方游击队的抵抗组织。一个在南
方行走在丛林与猎手间潜伏追击,查找队伍中可能投向伯劳的叛徒。
但他们从来不曾忘记卓音。
在详细地盘问了那个商人之后,叶燃决定返回南方寻找卓音。但在那之前,他需要去附近的几个游击队安排一些事情。战争已经开始,这些北方的游击队战士肩负着牵制南下的伯劳部队的重任。他不能随随便便地——即使是为了卓音——就丢下他们。
他先去找了北方的“冬妮娅”,这是一支主要由被占领区的女性组成的游击队。但她们的营地空空如也,不知所终。他本来以为她们进行了战略转移,但当钱大富的游击队也失踪后,他开始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仔细地翻检了营地里残留的物品后,叶燃确定这支游击队并没有遭受正面攻击,而是别的什么东西令他们失踪了。
这里过去是一片沙漠,“望沙”这座城市正是由此得名。但如今沙漠已经退去,生机勃勃的纳米机械丛林占据了过去只有沙和尘土的大地,空气也比过去湿润了许多,甚至有些人类搬回来居住。但叶燃在附近搜索了一圈后,发现这些居民也已踪影全无。
从营地里留下的地图来看,在失踪前,钱大富的队伍是打算攻击某个巢穴——望沙北巢穴。围绕着望沙的六个伯劳巢穴之一。
他观察了这个巢穴一整天,都没有看到伯劳进出。
于是他决定摸进去看看。
巢穴的入口处寂
静无声,温暖而潮湿的风从里面向外吹起,巢穴的“肺”仍在有节奏地律动着。但整个巢穴一片寂静,就像是再没有活物了一般。
因为不想和钱大富的游击队一样下落不明,叶燃决定谨慎行事。之前他是从一条流经巢穴的河水里潜游过来的,一直到了巢穴入口都一帆风顺。
但接下来就说不好了。
入口处没有哨兵,也没有自动武器。但叶燃清楚这个巢穴不可能没有防御措施。
不过他早有准备。
弯下身,肩膀向后耸起,他开始变形,从指尖到胸口传来熟悉的细碎疼痛,像是一万朵小小的火苗猛地燃起又熄灭,冰冷的羽片覆上他的脸颊与身躯,手臂扭曲成翅膀,而指尖弯曲成翼爪。他听得见胸口心跳搏动如鼓,一瞬间比周遭的任何声音都更响亮。
然后一切回归常态,伯劳的常态。他现在可以通过鸟类的紫外视觉来观察伯劳的巢穴,那些在人类视觉光谱下无法发现的巢穴之眼如今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