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轮到你来为死者主持正义了么?”舒凝讽刺地一笑,打量着卡雷迪斯和房间里的几个人。医生很明显不为所动,而戴维则迷惑地盯着自己。苦心伪装的身份被拆穿反倒让她有一种解脱了的畅快感。“黑鸟,别在这里耍猴戏了。我现在没钱没权没舰队,就一艘破船几个人,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就直接说好了。”
卡雷迪斯笑着点点头:“不是你,而是你们。”
黑鸟命令手下将舒凝等三人带到一个六角形的玻璃房间里。这是一个很奇特的房间,中间是一个六边形小空间,六个边各连通有一个单独囚禁的囚室,但是这些囚室之间的墙壁和门全都是透明的。卡雷迪斯下令把他们分开关在不同的小房间里。
舒凝在自己的房间里转了转,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很简单。四面的墙都是透明的,从后墙看去可以看到走来走去的卫兵,而从前面则可以看到被分开来囚禁的船员们。
她敲了敲玻璃,试图说话,这才发现自己听不到半点外面的声音。隔音玻璃,他妈的。她微微皱起了眉头。
卡雷迪斯悠闲地站在六边形中厅里,似乎在等待什么。没一会儿,一名穿着飞行夹克,身材矮小的短发女性出现在门口。她转过身来的时候,舒凝倒吸了一口冷气,猛地站了起来。
“林莎?”她尖声道。
“凶女巫”林莎,前北歌海盗团的副官,也是沙伦特最信任的伙伴之一。舒凝几个小时前还看到她出现在酒吧里——然而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林莎会和黑鸟混在一起。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林莎?
卡雷迪斯朝着舒凝的囚室作了个手势,林莎转过身来,当她看到舒凝的时候,稍微迟疑了一下,脸上浮现出复杂的表情,有一点迷惑,一点苦涩——和某种隐忍不发的愤怒。
“她真的是希娅罗?”
“沙伦特给她找了个不错的整形医生。”黑鸟讽刺地说。
“哼。”林莎大步走过来,一把拽开囚室透明的玻璃门,冷冷地盯着舒凝。
“林莎?”舒凝迷惑地提高了声调。
啪!
那个矮小的女人向前一步,一记耳光结结实实扇在她的脸上,舒凝只觉得脑袋里轰地一声,整个人跌在床上,半边脸热辣辣的,显然已经肿了起来。
“我早就想替兄弟们揍你了。”林莎从牙缝里挤出嘶嘶的声音,“希娅罗,你这个狗娘养的婊子,背叛者!荷莉卡的走狗!你说!那群星门贵族议会的婊子们给了你多少钱买沙伦特的命?”
舒凝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你他妈的在胡说什么,林莎?”
“你还敢装傻?”林莎用一只手揪住了舒凝的衣领,把她拖到自己面前不足一寸的地方,恶狠狠地盯着她的眼睛,“那好,就让我再告诉你一次,有人在南流星系出卖了我们,原本计划好的撤退路线被荷莉卡堵了个正着!大家都死了,本、莫罗兰、海特、伊斯莱、瑞文——还有沙伦特,大家都死了!我被荷莉卡抓去了,关了两个月,才给黑鸟救了出来!”
愤怒在舒凝的胃里纠结成冰冷的火,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变得嘶哑尖厉:“我早就下了船!林莎,我连你们最后要去哪儿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出卖你们?”
“放屁!”林莎一个耳光又扇了过去,舒凝一把死死抓住了她的手。
“告诉我,林莎!”她厉声问,“北歌还有多少人活下来?”
林莎的嘴角扭曲起一个悲愤的笑容,“没有了——因为他们都死了,北歌的兄弟全都折在了南流星系,现在只剩下你和我——你和我!”她疯狂地大叫着。
“林莎,”她死死抓住林莎的手腕,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真的不知道——我在你们制定计划的时候已经下船了,当时你也在场……你信我也罢,不信也罢。我真的不知道。”
林莎盯着舒凝的眼睛,狠狠朝着地上啐了一口:“我瞎了眼才会相信你!你站出来反对沙伦特的时候,我就已经把你看透了!”
4
林莎离开后,卡雷迪斯下令锁上囚室的门,也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只把三名囚犯丢在透明的玻璃囚室里。舒凝叹了口气,继续打量着这个六角形囚室,透明的玻璃墙剥夺了囚犯的隐私,这毋庸置疑。隔音则是为了防止囚犯互通消息——但是他们仍旧可以通过手势沟通。
这个房间这样安排,一定有更深的用意。
但是她现在根本无法思考这个囚室里暗藏的凶险,脑海中不停地浮现出昔日那些伙伴们的音容笑貌——当她试图回忆的时候,才惊觉自己已经不能再像从前一样,叫出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
在酒吧见到林莎身影的时候,她还抱持着一点微小的希望。她总是觉得,事情不至于走到那么绝望的一步,她总是相信……相信那个喜欢飞特技的莫罗兰、那个淡黄色头发总是乱糟糟一团的巫师“食指”,还有弹无虚发的瑞文、沉默寡言但是总能把握战斗节奏的海特……还有沙伦特,微笑的、从容的、冷静的沙伦特……也许有那么一丝可能,还活着。
然而,他们都死了。
她的十指绞缠着,纠结疼痛如同她的思绪。林莎那样的神情绝对不是在撒谎,如果她说他们都死了,那就一定是真的。
都死了。
我逃离了我的家人,我的伙伴,我的亲人和我的父亲,我远远地逃离战场,在安全的地方看着他们去死。
为什么我还活着?
我瞎了眼才会相信你。林莎说。
她的右手攥成了拳头,指尖刺得掌心疼痛,攥紧、放开,再攥紧。伙伴们的脸庞滑过她的记忆,一双双眼睛仿佛谴责般地盯着她。
你已经准备好一个人活下来了么?丫头?
不,我没准备好。
舒凝仰倒在囚室的床上,重重闭上双眼,任滚烫的泪水流下脸颊。


第六章 北歌的余音
0
半年前,火刃星系,小行星带,北歌海盗团秘密船坞。
舒凝——希娅罗静静坐在残光时分的花园里,孤零零一个人,她刚刚和沙伦特吵了一架,心底还澎湃着无法抑制的怒气。自从“白林号”带着宝藏的秘密归来,已经有太多的事情超出了她的控制——也超出了沙伦特的控制。
因此,当腕式通讯器上跳出船长会议的通知时,她反倒有一种解脱的感觉。事情会在今天解决,她知道。面对面的厮杀不一定是用武器,还可能是在会议上,用语言切断对手的咽喉。
一如既往,她跟在沙伦特身后,最后一个走进会议室,这里的每一张脸她都非常熟悉。“找死号”的船长林莎;“尖针号”的船长白英;“愚人号”的船长海特;还有“禁欲婊子号”的船长莫罗兰……一百二十三艘机动战斗船,北歌海盗团几乎所有的船长都在这里,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激动的赤裸裸的渴望,仿佛那十九个星系是他们唾手可得的奖赏。
但是她仍然能从这些熟悉的脸庞上读出一丝不安。船长们的目光不时会转向会议桌右侧的那个空位——三天前,沙伦特亲手处死了弗雷·波伦,“白林号”的船长,她从小到大的亲密玩伴。沙伦特用这个冷酷的行为警告了北歌里的每一个人:他将会使用任何他能够使用的手段,来捍卫“白林号”带回来的秘密宝藏。
悄悄地,她控制纳米构造体对会议布下监控,这是她和沙伦特之间的默契,正如同她是巫师的事实只有沙伦特知道一样。别人眼里,她只是沙伦特宠爱的女儿,他最好的飞行员。他们觉得她只会应和沙伦特所有的意见,直到三天前,她在弗雷被处死之后公然反对沙伦特,并且对着他大声咆哮和咒骂。
他们是不是觉得我在这里坐不久了?她这样想着,坐在沙伦特的身旁。没有半句多余的话,会议已经开始。
“‘白林号’上的航行记录已经抹除。”沙伦特的声音平静,却令周围人都微微一震,“它的全部航行记录都已经消失,如今知道星图的,就只有我和另外三个可靠的人。我不打算在会议结束前公布他们的名字。现在,我们手头拥有的,是十九个处女星系,数千万处于中世纪的古移民后裔,以及一座古老的星门。对于如何处理这样一笔巨大的财富,在我们中间有两种意见——”他向圆桌对面的米高扬·契波科夫船长点了点头,“您先说还是她先说?”
满面皱纹的老船长笑了笑,向着她点点头,“希娅罗,女士先请。”
你想说的是孩子先请。她狠狠地瞪着那个老东西,不止一次,他这种态度逼得她想要杀人。
不是现在,还不是。
她深深吸了口气,摊开双手,“我的意见很简单,眼下,荷莉卡已经把我们逼得太紧,星门贵族铁了心要收复耶斯提,而且第一个就拿我们开刀。这种情况下,我们需要资金、物资和碳配额。与之相比,远处的十九个星系解不了我们烧眉毛的近火,我们不如把星图卖掉,拿着这一笔钱逃进耶斯提星域腹地,等待机会,东山再起。如果实在走投无路,我们甚至……”她微微犹豫了一下,“我们甚至可以把星图卖给荷莉卡。”
“总之,和弗雷一样愚蠢的看法。”老船长咕哝着,声音大到足够让她听见。
“愚蠢和死亡之间并没有因果关系。”她平静地回答。一个个打量着船长们的神情,有一些表现得犹疑不决,另一些则迷惑不安。
“愚蠢将导致死亡,但是碌碌无为比死亡还糟糕。”老船长粗糙的大手重重拍在了桌面上,“你们年轻人的冲劲儿都哪儿去了,希娅罗?我们现在有一个机会,一片星域——甚至可能是一个帝国!想想看吧,十九个星系,数千万居民,只要我们能够带上足够的装备和船,到那里,炸了星门,干一票,接下来一百年内,我们就是那里的皇帝!”
“可是我们要绕过荷莉卡的封锁线才能抵达目的地,我们有多少机会?”她问。
“我知道机会不大。”老船长的手用力一挥,仿佛这样就能把横亘在他们面前的舰队抹去一般,“是的,丫头,按照你说的方法,我们的确有足够多的机会——足够多的机会活下来,然后在耶斯提当个小贩,寂寂无名直到老死——不可能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这值得赌一把!”
她绝望地盯着每一张脸,盯着他们狂热的神情和赤裸裸的渴望,“你们看不到吗?”
“我们看得到危险,但是也看得到机遇。”米高扬·契波科夫用苍老的声音结束了他的发言。
不,我说的不是危险。她静静看着每一张脸,熟悉的神情如今变得异常陌生。他们每一个都是可以唱着自由民之歌飞翔在群星间的海盗,然而如今,当巨大的财富和权力唾手可得的时候,他们谈论的,是占据那些原本自由的星系,攫取权力和税收,夺取他们的领空,像那些以荷莉卡为名的星门贵族一样,从高空轨道将炮火和恐惧倾泻到地面上的每一个行星住民头上。
“举手表决吧。”沙伦特平静地说,“赞成契波科夫船长的请举手。”
一只,两只,许多只手先后举了起来,只有她将两只手紧紧扭在一起,近乎仇恨地看着每一个人。
“那么,看来大家已经作出了选择。”沙伦特说着,静静打量他手下的船长们,“都没有意见了吧。”
“我拒绝参与这个计划,我要下船!”她脱口而出。
一道道惊愕的目光投向她所在的方向,而她坐在那里,微微发抖的手指按着桌子,仿佛难以相信那句话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一样。
“我不准。”沙伦特的声音温和,然而内里包裹着冷硬的铁,“林莎,你和白英把希娅罗带回她的屋子,我想她需要冷静一下。”
小小的舱室里一片寂静。她近乎狂躁地走来走去,摔打着每一件手边的东西,白英和林莎就在门口,但是她一点也不担心她们听到。
过去的三天里,争吵一次次发生在她和沙伦特之间,还有和其他船长之间,她一次次重复着自己的意见,但是压根儿没有人听她的——不,他们听见了,但是他们不打算接受。他们想要权力和利益,完全无视迫在眉睫的危险。
“丫头?”
沙伦特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她的动作骤然僵硬起来,迅速抹去脸上的泪水,坐进椅子里。该死的,从前,弗雷喜欢坐在这里,而她更多是坐在床上……她用力甩去那些记忆,对着门喊:“进来!”
沙伦特走了进来,手掌疲倦地揉着脸颊,“你为什么这么固执?嗯?”
“这不是固执不固执的问题,沙伦特。”她蜷缩在椅子上,仿佛很冷似的,离自己的父亲尽可能远一点,“我不理解——占据这几个星系,利用技术和力量成为那里的统治者——这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你看,耶斯提星系平均一年只能发现一个新星系,而且这个星系的股份多半还会被荷莉卡买走。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至今可以偏安一隅,因为荷莉卡不担心我们。可是你们这么干,简直就像是在邀请星门贵族来干掉我们一样!而且,你知道那个星门的特殊之处,它不仅连接了那些遗失的原住民星系,还连接着卡勒米安墓场和它的秘密……我不认为你那些船长能够老老实实呆在殖民星系里,那么好的机会,他们不会放弃,但是一旦行动起来,荷莉卡很快就会发现星图的秘密,然后把我们彻底吃掉!”
沙伦特疲惫地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我骑虎难下,丫头,这是唯一一个能够继续把北歌拢在一起的选择。他们太想要权力了,尤其是统治一个星域的权力——船长们都在渐渐变老,现在,在作一辈子海盗之外,出现了一个无比诱人的选择,他们愿意为此赌上整个北歌,愿意铤而走险。你不可能逼他们放弃,除非……”
“除非杀掉他们。”她冷冷地说。
“我做不到。”
“弗雷的事情不算吗?”
寂静陡然覆盖了父女之间并不算很远的距离,沙伦特自走进房间来第一次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养女。“你恨我。”他用陈述式的平静口气说。
“你是个贼!”她的声音尖厉起来,“你和弗雷都是贼——你究竟知道不知道你偷到手上的是什么样的东西?”
沙伦特沉默着,许久,他才叹了口气,“我知道,丫头,但是,就算那片星域是恶魔的巢穴,我还是会带着北歌前往,这事情由不得我来选择。”
“我不会去的。”她重复着那句话,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手中的浮木,“我绝对不会和你们一起前往,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那里究竟有什么?”
“谁会相信?”沙伦特温和地反问。
她仿佛被针扎到一样猛地抬起了头,瞪着自己的养父,仿佛瞪着一个陌生人一样。“你也不信。”她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海盗头子露出了一点尴尬的神色,“你看,希娅罗。弗雷的旅程很安全,他一路上没遇到任何危险,而你的记忆,毕竟是快二十年前的事情了,所以……”
“你不信。”她又说了一遍,泪水终于涌了出来,“你从来就不相信,即使我带你去过那里,即使我告诉你所有的秘密,你就是不信——我不会再回去,沙伦特,我知道它还在那里,求求你,留下来,求求你!”
他终于不耐烦了,猛地站起身来,“够了,希娅罗,我为什么要把整个北歌的前途交给一个女孩的恐惧来定夺呢?”
那些话深深刺伤了她——她猛地抬起头来,死死盯着沙伦特。“你知道,我不是女孩了。”她嘶哑地说,“你从我这里偷走了属于我的东西,你偷走了我的故乡,你瞒着我偷偷派弗雷去勘探卡勒米安墓场!你背叛了我,你亏欠了我,沙伦特·奥里克。你声称你欠债必还,而我要你偿还你的债务,我要求下船,我要求离开北歌,这是我的权利!”
他瞪视着她,仿佛瞪视着一个陌生人。她几乎可以听到两人之间的那道鸿沟咔嚓咔嚓裂开的声音。
“好吧。”最终,沙伦特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说,“我允许你下船。”
1
如果那个时候她没有离开的话……是的,她最终离开了,去了诺伊曼星系,改头换面,试图寻找解决记忆里那只巨兽的办法……然而最终它们都没有派上用场,沙伦特甚至没能活着到达起步的那扇星门……北歌死于荷莉卡的阻击,死于贪婪和愚蠢,而不是死于她记忆里那毁灭她故乡的恶魔。
舒凝从回忆中挣扎出来,睁开眼睛,灯光昏暗,照亮玻璃囚室,她可以看到在对面不安踱步的戴维,也可以看到沉静地坐在桌前、翻动一本纸质书籍的提亚斯医生。两名士兵站在中厅,手里握着神经脉冲枪,另外有两名士兵站在囚室出口处,看上去没精打采的样子,帽檐下的双眼却闪闪发亮。
现在的情况很糟糕,但她不是没有经历过。当你力量有限,孤身流亡的时候,负隅顽抗毫无意义,只能随着波浪漂浮,直到机会来临。
这样想着,她又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玻璃囚室里不辨晨昏,也没有钟表计时,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被脚步声惊醒,看到卡雷迪斯带着两名士兵出现在囚室门口,他示意士兵打开提亚斯医生那间囚室的门,走了进去。
他们开始交谈。
隔着透明的囚室门,舒凝听不到他们在谈什么。医生看起来一脸的冷漠,没说几句话就把卡雷迪斯赶了出来。
但是卡雷迪斯并不死心,他又走进了戴维的囚室。
舒凝把额头抵在玻璃墙壁上紧紧盯着说话的两个人,听不到,一点声音也听不到。她只能通过他们的反应来推断他们说了什么。起初戴维看起来很不满,但是说着说着,他居然和卡雷迪斯兴致勃勃地攀谈起来,他们开始飞快地交谈,大笑,临了,卡雷迪斯离开囚室的时候,还和戴维握了握手。
他们都说了些什么?舒凝的心底泛起强烈的不安,但是她根本没有时间思考。卡雷迪斯已经走进了她的囚室。
她的头脑里一刹那间飞转起无数个念头。要不要杀掉这个家伙?他刚才和其他人都说了些什么?戴维是不是已经站到他那一边了?医生对这个家伙说了一些什么东西?
哦,妈的,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真该死……
卡雷迪斯优雅地拖过椅子坐下来,“您在这里过得还愉快么,希娅罗?”
舒凝的头冷冷地一摆,“我不认为这间房子是‘早安星门’的娱乐节目。”
“哦,那只是一个细枝末节的问题。”卡雷迪斯露出一抹笑容,“让我们来谈谈正经事吧,希娅罗。”
“请称呼我为舒凝。”她冷冷地回答。
然而卡雷迪斯好像压根儿就没有听到她的话,他微笑着,示意舒凝望向外面,透过囚室的玻璃墙壁,可以看到太空站的巨幅观景窗,想来这是为那些可能前来的行星游客们准备的——虽然现在只有荷枪实弹的卫兵站在那里。就在下一秒,一艘巨大的、漆有极光之翼的飞船掠过舷窗。
“看,‘新极光奥罗拉号’。”卡雷迪斯兴奋地挥动着双手,“我的新旗舰。”
“我以为你会选择‘新鹈鹕号’。”舒凝冷冷地讽刺道。然而她心底的某个角落里却愤怒地尖叫起来。你不配那个名字,你这个卑鄙的,可耻的,下流龌龊的……
黑鸟不怒反笑:“哦不,我不会拘泥于过去,而且,现在,我认为我配得上这艘船,甚至比这艘船更伟大。”
你永远也配不上“极光奥罗拉号”,渣滓。
舒凝望着卡雷迪斯,露出轻蔑的神色,“那么,你现在占领了这里么?”她平静地问,试图从他的口中套出一点信息来。
“不,不是我,是我们。”黑鸟褐色的双眼里流露出得意的神色,他挥手打开一个全息屏幕,一片星光投射而出,星光笼罩下,数量惊人的船队游弋在太空中。
“云州走私船团已经加入了,伊兹贝兹情报公司也在暗地里支持我们,‘龙’和‘沃玛’的船队正在赶来。整个耶斯提都已经投入这场反攻,从这里出发,而我将是领导他们的那个人!”卡雷迪斯的语气渐渐变得狂热起来,“这是为北歌和南耶斯提的复仇之战,希娅罗,这是为你父亲的复仇之战,而你却要再次缺席?”
“我已经下船了。”她努力让自己的声调平静下来,把目光从那气势磅礴的舰群上挪开,“我不再是海盗了,黑鸟。”
“可你仍然是北歌的女儿,是沙伦特的女儿。”
“算了吧,黑鸟,北歌覆灭的时候,你曾经想火中取栗,如今你和我来谈沙伦特?”舒凝尖锐地笑了起来,她看到卡雷迪斯的嘴角微微抽动了几下。
“好吧,希娅罗,既然你不打算加入我们……那么我们来谈谈另一件事吧。”卡雷迪斯压低声音,将身子俯向舒凝,“沙伦特真的死了么?”
“什么?”
“我是说——沙伦特,你的父亲真的死了吗?”
她迷惑地看着黑鸟,这个男人阴鸷不安的眼神令她意识到:他是认真提出这个问题的。
短暂的错愕之后,她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直到再也笑不动为止。黑鸟一直耐心地等待,冷冷地注视,等到她的笑声平息下来之后,他又问了一次。
“他真的死了吗?”
“你认为他还会从淘宝星系的货架上爬起来,振臂一呼,取代你现在耶斯提反抗军的领袖位置吗?”她讽刺地问。
卡雷迪斯只是挥了挥手,像赶走苍蝇一样赶走她的讽刺,“我们说的不是某个被娘们干掉的废物,我们说的是沙伦特,是你的父亲,就我所知,至少有三次,他在所有人都认为他被干掉了之后又冒出来,活蹦乱跳,而且像太阳风一样神出鬼没。我亲自去淘宝星系看过他的尸体,但是我……我还是没法相信。”
舒凝长出一口气,让自己停止大笑的冲动,是的,也许那个人真的还活着……她记得从前那些时候,当所有人都认为沙伦特死了之后,他再一次大摇大摆出现在最关键的地方,而她站在他的身边,欣赏那些敌人——抑或背叛者——脸上震惊乃至恐惧的表情。是啊,那个人是沙伦特,是传说中的自由民,自由民中的传说……
“我不知道。”她慢慢地说着,努力让自己的目光不要游移,“我曾经参与并策划了他的两次诈死,但是这一次,我不知道,‘极光奥罗拉号’被击毁的时候,我远在三个星区之外。也许他还活着,也许他真的死了,但是我的确不知道。”
“我听说你下船了。”
“他把我踢下了船,因为他不满意我对他的态度,我反对他对那些星系的计划,然后他就让我滚出去——在那之前还把我关了好几天。这些事情你可以问林莎,我离开会议的时候,她还在那里。”
“我问过她。”黑鸟平淡地说,“和你的说法大同小异,不过据说,沙伦特没有告诉他们任何一个人关于星图的事情。他只是说,都跟着他的船突围,跟不上的,就去死好了。”
“那是他的风格。”舒凝觉得嘴巴发苦。
“那的确是他的风格。”
“他有没有把星图交给你?你知道那些星系在哪儿吗?”黑鸟问。
“没有,不知道。”她摇摇头。
黑鸟看上去似乎对此不是很满意,但他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点了点头,便起身走向门口。“哦,对了。”他像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来,把一个黑色小盒子拿到舒凝的面前,放在桌上,“你认识这个有趣的东西,对吗?它难道不是一个荷莉卡专用联络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