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舒凝不打算否认这一点——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这是什么东西。她只是很疑惑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我派出的人在你的船上发现了这个有趣的东西——你能打开它吗?”
“不能。”她绷紧嘴唇,这个东西的确是一个荷莉卡专用联络器,但她从未见过这东西——换言之,在她的船上也许有一个荷莉卡的间谍。
“那好吧,我决定把它还给你,舒凝女士。”他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我们明天见,今晚好好休息吧。”
说完,他就起身走了出去。
舒凝错愕地盯着桌上的联络器。仿佛那个黑色的小盒子突然成了毒蛇的巢穴一样。他居然把这样一个东西就这么留给她?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有,他到底和其他人都谈了些什么?他到底知道些什么?医生对黑鸟说了什么?戴维是不是已经站在卡雷迪斯那边了?
她抬起头来,朝着对面的囚室里望过去,医生、戴维……他们的目光透过玻璃墙壁交汇在一起,同样的迷茫,充满了猜疑和不安。
2
卡雷迪斯走后不久,士兵们送来了餐点。舒凝逼着自己把干硬的面包吞下肚子。又过了一会儿,那名士兵回来收走了盘子,调暗了灯光。也许是又到了休息时间吧,她这样想着。
玻璃牢房里的几盏灯都关了,只有中间的一盏仍旧亮着。舒凝在囚室床上和衣而卧,却难以入睡。她盯着床头柜上那只仿佛带着瘴气的联络器,头脑里翻滚着各种纷至沓来的念头。
戴维肯定会向卡雷迪斯屈服的。她紧皱眉头,想着他和卡雷迪斯微笑和握手的模样。该死的,他居然对那个混帐笑!
不需要担心医生会倒向卡雷迪斯那边……目前还不需要担心这个,但是话转过来说,究竟谁才是荷莉卡安插的间谍?那个该死的荷莉卡通讯器是谁的?
她忐忑不安,难以入睡。猜疑、不安、恐惧和愤怒在她的头脑里搅成一锅沸腾的粥,不停冒出各种想法来。
该死,我只能看到他们的反应……如果我能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就好了……但是还用知道吗?戴维可是和那个混帐聊得非常高兴……
我真的需要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吗?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呢。
就算我看得很清楚,我真的确定他们说了什么吗?
她猛地坐起身来,睁大双眼盯着透明的天花板和透明的囚室四壁。“哦,妈的。”她低声咒骂道。先前纷乱的思绪如今变得异常清晰。
她终于明白了玻璃囚室的用意所在:分割开本来在一起的人们,然后分别和他们谈话。无法听到对话的内容,只能看到对话状况的人们,就会根据自己的想法来臆断发生的事情。猜疑的种子很快就会种下,长成参天大树。
人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毫无疑问,他们所有人看到的东西和进行的对话都在卡雷迪斯控制之下。她敢拿自己的右手打赌:这些对话是被精细设计过的。而卡雷迪斯和她对话时候的那些不协调感,是他为了让别人觉得这里发生某些事情而刻意设计的身体动作——他必须作出这些身体动作以制造假象,即使这些手势和表情与他们说的话并不十分相符。
也就是说,也许卡雷迪斯压根儿没有审问戴维或者威逼利诱他,也许他们只是在交谈上个月的小行星赛船赌博结果——但是该死的,她无从知道。也许戴维背叛了她,也许没有。
也许这个荷莉卡通讯器压根儿就不在她的船上,是卡雷迪斯特意拿来的。也许它的确属于她船上的某个人——它甚至可能属于达拉维。
哦,真该死。
她恼怒地一头扎在散发着霉味的枕头上。这个玻璃囚牢是一个非常险恶的设计,更加可恶之处在于:即使你知道了它是用来引起你的猜疑,是促使集体分裂的东西,你仍然无法停止这种猜疑。这是人类大脑的本能,它会本能地试图拼接不完整的信息,无论你的理智是否告诉你这信息不可信。
舒凝紧闭双眼,反复作着深呼吸,试图把纷乱的思绪从头脑里赶出去。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睁开眼睛。
猜疑是致命的,而唯一能够对抗猜疑的,就只有信息——更多的信息。她叹了口气,十指相扣坐在床头,静静思考着眼下的对策。
如今,一群群耶斯提流民啸聚棉城星系,他们正在谋划一场即将对荷莉卡发起的战争。然而,她已经失去了北歌,现在只是一个无权无钱无船的普通行商,黑鸟是出于什么理由才会对她感兴趣呢?
还有,达拉维为什么会出卖她,为了毒品吗?或者为了别的什么理由?出卖她这一举动并不令她意外,但是那个手语……她现在没有办法直接和医生或者戴维联系,但是达拉维……如果他在这个空间站里享有一定的自由,那么也许……也许可以……
舒凝把脸深深埋进双手,躺回到囚室的床上,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召唤出脑桥芯片中的纳米构造体控制界面,直接投影在视网膜上。这些肉眼无法看到的小东西是她最后的王牌。
在她的控制下,准备已久的数万个纳米构造体悄悄地脱离她的身体、顺着狭小的通风口流了出去。这些纳米构造体的动力是空气的黏性——在分子层面的动力源。只要她愿意,她可以将这些小东西送到这个太空站的每一个角落。
在提亚斯医生的囚室外面,有一个小型的纳米构造体屏蔽场,很多外行人喜欢拿这种东西对付诺伊曼巫师——然而他们只知道医生是个巫师,却不知道她比医生更胜一筹。
饥饿和寒冷使得舒凝微微蜷缩起身体。这些小东西的自我复制需要能量,而眼下唯有她的身体可以供给。它们在她的指令下迅速复制,消耗着她体内的热量。她对此并不吝惜。
去吧,我的连生们,如今我们分秒必争。
悄无声息地,沿着空气流通管道,纳米构造体们迅速扩散到太空站内部。没有遇到任何阻碍。舒凝露出一点微笑:在这样的边荒地带,又是在奇点战争过去数百年后,除了粗劣的屏蔽场,人们恐怕早已经忘记了如何对付纳米构造体——这些小东西或许已经成为了传说的一部分。然而它们如今实实在在地存在着,就在她的身体里和太空站里,受到她的意识控制,并且无比危险。
很快,她就取得了第一个进展。
在黑鸟·卡雷迪斯的办公室里。沿着空气管道流入的纳米构造体成功地和之前她附在卡雷迪斯衣服上的那一批构造体建立了联系。信息在这些构造体之间奔流,使它们迅速组合成一个整体。这个构造体集合现在不过一个米粒大小,但是结构已经相当复杂,并且具有了比较低的智力和运算能力。
舒凝闭上双眼,切断自己的视觉和听觉,转而通过这些构造体感受外界信息。构造体传回来的信息模模糊糊的,但是她可以分辨出卡雷迪斯的身影,他抬起手来,似乎拨通了一个视频电话。
“这里是卡雷迪斯,叫林莎通话。”他说。
过了一会儿,视频电话里有了反应:“头儿?你找我?”
这句话小小地刺痛了舒凝,从前林莎口中的“头儿”指的是沙伦特,而如今却变换了对象。
卡雷迪斯的声音阴鸷冰冷:“林莎,明天我会安排你再去和希娅罗谈谈,去想办法击溃她,让她向你忏悔,让她把她偷走的东西交出来,沙伦特的星图不应该掌握在叛徒手里——这是你的复仇。”
“明白了,头儿。”林莎回答。
仿佛幽魂冰冷的手指滑过舒凝的脊背。她终于知道了卡雷迪斯的目的所在——他想要那张星图,沙伦特留下的宝藏。在他可以掌握耶斯提的大部分自由民力量,并且对他们发号施令的时候,他想要那张星图。
他知道那张星图真正的意义所在吗?
舒凝克制住内心的不安,她将纳米构造集合体留下一部分在卡雷迪斯的房间里,指挥其余的构造体侵入了他的个人计算机终端。
很快,数据连接被建立起来。她的眼前展开了整个太空站的构造地图。这是一个小型太空站,只有六个飞船船坞。“卡勒米亚号”停泊在四号船坞,和囚禁他们的房间正好在太空站的两端。
事实上,如果要从囚室前往她的飞船,就必须穿过两条走廊,一个升降梯和一段长长的无重力滑道。这段路对于三个成年人来说并不是非常长——前提是没有手持电击器和电爆枪的士兵们阻挡,也没有突然关闭的闸门切断他们的去路。
舒凝很快就放弃了继续探寻卡雷迪斯的计算机终端。这里面有很多有趣的文件,也有很多秘密,但是她现在没有时间理会,只是在这台终端里埋下足以执行必须任务的纳米构造体,便匆匆转移了注意力。
沿着四通八达的空气循环管道,她的纳米构造体们很快便抵达了太空站的计算机主控室。在入侵的过程中,她找到了达拉维居住的舱室。
这是一间简单的驾驶员舱室,达拉维正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摆弄着自己的个人终端。舒凝悄悄用纳米构造体入侵了这个终端,并且控制它在屏幕上显现出一行字来。房间里虽然有监控摄像头,但是这个角度是看不到的。
——嘿,偷渡者,女巫呼叫你,别说话,别回答,敲打你的键盘,但是不要发送,我就在这儿,我看得到。
达拉维看起来结结实实吓了一跳,他盯着屏幕——但是很快就平静下来,开始敲打全息键盘,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不吉利号”的船长?女士?
——嘿,当然是我,看在黑洞玫瑰的份儿上,在我炸掉你的脑袋之前,我允许你解释一下为什么要出卖我。
达拉维皱起了嘴唇,看上去只是不安,却并不恐惧。
——黑鸟没打算让任何船离开这个星系,他见到你之前下的命令是:如果你不是希娅罗,就把你们全都杀掉。这半个多月,棉城星系是只进不出的。
——胡说,他不可能把一个星系封锁这么久!
——“伊兹贝兹”在帮助他们。
舒凝的心微微沉了下来。
——整个耶斯提都加入了他的计划?除了“伊兹贝兹”情报公司和“云州”走私贩子们,还有别人吗?有诺伊曼巫师吗?
——几乎是所有,不过黑鸟还没说服那些巫师,所以才要等这么久。我没告诉他们你是女巫,不过他们非常了解你和你的同伴,我觉得他们知道你们会来这里,并且他们就是冲着你们来的。
——谁出卖了我们?
——抱歉,我不知道。
——黑鸟为什么会相信你?
——因为我痛哭流涕扑到他面前,亲吻他的靴子,求他给我一份黑洞玫瑰。
——你的毒瘾还在?
——不,我想要靠近他,我想要复仇。
舒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让字符显现在达拉维的屏幕上:那并不容易,丹。
——我知道,我们作个交易,我想办法放你们出来,你帮我报仇,你帮我炸掉黑鸟的脑袋。你是个女巫,不是么?你应该有很多搞掉黑鸟的方法,而且还有能耐玩出点有趣的花样儿来。
——让我想想。稍后我再联系你。
——如果我需要联系你该怎么办?
——在你的终端里输入“极光奥罗拉号”,我会知道。
——好的,再见。
舒凝没有对达拉维说再见,她只是悄无声息地将已经放出去的纳米构造体转成休眠增殖模式,便退出了同步化神经联结。她现在又冷又饿,头晕目眩,亟须休息。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纳米构造体的力量,也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些小东西的局限性。不过现在,她又有了一名新的盟友……
“监视他。”
向纳米构造体发出最后一个指令后,她疲惫地闭上眼睛,转瞬间就沉入了甜美的黑暗梦乡。
3
翌日,卡雷迪斯的审讯攻势如期展开。这一次,他先来到了舒凝的囚室里,喋喋不休地和她说了起来。
但是不管卡雷迪斯说什么。舒凝都始终冷冷地坐在那里,不开口,也没有任何表情和动作。她知道,只有这样做,才能避免任何行动被卡雷迪斯利用,将错误的信息传达给她的船员们。
很显然,她的这种反应惹恼了卡雷迪斯,他的牙齿露了出来,嘴唇绷紧,“昨天,我的同事建议我对你使用神经毒剂。”卡雷迪斯狞笑着点了一下头,“我认为这并非一个好主意。所以我把它列为我们交流中的最后一个选项。”
你在试图用鸡蛋威胁你的祖母。
这个比喻跳进舒凝脑海的时候她几乎笑了出来。几乎百分之九十的神经毒剂都是从耶斯提星域流出来的。昨天她已经在卡雷迪斯的个人终端上浏览过关于他手头神经毒剂的全部资料。有趣的是,这几种神经毒剂在本质上其实也是纳米构造体的一种,也就是说,她将很容易地将它们纳人自己的控制之下。
但是她谨慎地将愉快的心情藏在心底。不说,不动,没有表情。把自己想象成一尊凝固的石像。
“咣!”地一声巨响把她吓了一跳。卡雷迪斯失去了耐心,一拳砸在桌子上,跳起来揪住她的衣领,高声咆哮:“你这个臭婊子!装死是不是?你给我等着!等一下我就治得你哭爹喊娘!”
她毫不畏惧地盯着他的眼睛,嘴角露出一个轻蔑的微笑。
卡雷迪斯退缩了——不如说,他看起来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很明显,舒凝的“无反应对抗”和他的暴怒已经完全破坏了他最初通过玻璃囚牢想要达到的效果。他恼怒地拂袖而去。
舒凝安静地斜靠在自己的床上一动不动。她必须保留自己身上每一点热量和能量,来喂饱那些饥饿的纳米构造体们。
虽然在舒凝这里结结实实碰了一个大钉子,但是卡雷迪斯并没有因此放弃接下来的行动。他先是去医生那里坐了一会儿,接着又去了戴维的囚室。舒凝抬眼注意着他们的交谈,惊讶地发现戴维也坐在那里面无表情一动不动,模仿刚才自己的做法,以沉默来对抗卡雷迪斯。
聪明的家伙。舒凝的嘴角勾起一个笑容。看来戴维并不像她想的那么靠不住,而且他很聪明——无论是否理解了这座玻璃囚牢的险恶用意,戴维至少已经意识到了用这种方式对抗卡雷迪斯的必要性。
这一次,卡雷迪斯勉强控制住了自己的愤怒。他跺着脚,带着怒气冲冲的表情走出戴维的囚室——他抬手唤来两个士兵,命令他们将提亚斯医生带了出去。
舒凝的心猛地悬了起来。
她现在没有余力来监视卡雷迪斯会把医生带到哪里去这样的事情。几乎所有的纳米构造体眼下都集中在太空站的主控计算机里,紧张地破解着重重密码,绕过一个个控制权限。她只能激活粘附在卡雷迪斯外衣上的那个小集合体,作为以防万一的准备。
冷。
她蜷缩起身子,竭力不让自己发抖。大量的纳米构造体在她的体内悄悄增殖,吸取着她身体的能量。方才士兵们给她送来的早饭似乎已经是一个世纪之前的事情了,饥饿和寒冷很快便卷土重来。
小家伙们需要能量,而她需要思考。
她眯起眼睛,通过构造体将太空站构造图重叠在眼前的景色上,不动声色地计划着逃跑路线。从囚室到停泊“卡勒米亚号”的船坞之间这一段路危险重重,但是真正危险的是从太空站到星门的旅程,除了一串短途光秒跃迁之外,两头各有三十千米的常态航行距离。在这段距离上哪怕只要有一门粒子炮,都可以把他们轰下来。拥有十几门粒子炮、六艘截击飞船的星门平台并不在她的纳米构造体控制能力之内。如果卡雷迪斯下了截杀的命令,那么自己无疑是在奔向一个死亡陷阱。
也许我们可以尝试一个盲跳。
她不安地咬住了嘴唇。除了那些胆大包天把生命看得风轻云淡的开拓者之外,很少有人会尝试一个盲跳。一般来说,星门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维持虫洞的秦川效应器,另一部分则是亚空间定向磁场——它们能够确保将飞船发射到虫洞亚空间的正确位置。
通常意义上的“星门”指的是由导向磁力通道和定向发射器构成的那一部分。而由秦川效应器维持的虫洞本体则悬浮于星门前方十到二十千米处,仿佛一张巨口吞吐着来往的飞船。
如果不通过亚空间定向磁场,直接冲入虫洞。你有可能从一个定向到这里的星门冲出,也有可能永远消失在茫茫亚空间里。此外——有极小的可能性出现在一处人类从来不曾抵达过的新星系。但是这个概率非常之低。在人类四千多年的太空开拓历史上只出现过三次。
开拓者们把这种做法称为“盲跳”。
舒凝小心地调出那张星门平台的结构图。她意识到:如果她能够绕到棉城星门上方,就可以避开那些位于星门后方和侧面扇状导引通道出入口的粒子炮台。这样一来,她就只需要担心那几艘截击飞船的行动了。不过……
以“卡勒米亚号”的速度,基本没有可能——没有任何可能通过导引通道穿越星门,那里至少有六门粒子炮严阵以待。唯一穿过星门的方法就是盲跳。
就算是将我的命运交给茫茫宇宙,也好过交给黑鸟。
她自嘲地笑了笑,开始回溯和检查这次逃亡计划的每一个环节。
4
又过了几个小时,医生还没有回来,舒凝闭上眼睛,通过纳米构造体调出主控计算机的监控录像,确认他还在卡雷迪斯的办公室里。她决定先把这件事放在一边。纳米构造体已经基本破解了主控计算机的权限密码,目前正在开始编制程序。
和送午饭的士兵一同出现的是林莎的身影,舒凝慢慢地吃完了盘子里的干面包——她不打算浪费半点能量——才转过身来看着林莎:“你又想来谴责我吗?”
“不,我只是来指控你。”林莎冷冷地把一张纸条丢到了舒凝面前,“据我所知,在你离开北歌之后,你的账户上转入了一大笔来历不明的财产。”
“那是沙伦特留给我的遗产。”舒凝平淡地回答,昨天晚上她已经窃听到了林莎和卡雷迪斯的对话,因此早有准备。
“遗产?”林莎探过身子,死死盯着舒凝的脸,“这他妈的是你背叛我们的价钱!”
舒凝绷起脸,毫不畏惧地瞪回去,“我他妈的是铁手希娅罗!林莎,你站在沙伦特身边的时候,我驾驶着你们的旗舰!我曾经是沙伦特的女儿,我曾经是他唯一信任的人。他送我下船的时候,给了我这笔钱。背叛?”她轻蔑地吐出一口气,“这点钱在我的眼里连屁都不如!”
“我和沙伦特一起战斗到最后,而你——你逃走了,仅仅因为他杀掉了弗雷!”林莎尖声指责。
“够了,林莎,沙伦特枪毙弗雷的时候,我就站在他的身边。”舒凝平静地望着面前这个矮胖的女人,恍惚又记起了离开“极光奥罗拉号”的前夜,她和沙伦特并肩在旗舰上一步步走过,仿佛要用双脚丈量身后的全部时光。他向她道歉,但是她终究没有接受。
“他该死!”
“弗雷是个贼,也许他真的该死——但是沙伦特也不是圣人,林莎。他也是个贼。”
林莎的脸一下子憋得通红,她愤怒地想要开口反驳,却被舒凝一个手势打住,“林莎,听着,我从不曾背叛北歌。我信任沙伦特,正如同他信任我一样。但是他——”
“他也不曾背叛你!”林莎高声指责。
舒凝霍然转身,冷冷盯着林莎,“你。”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那句话,“你,怎么知道没有?”
沉默陡然降临在两人中间,许久,林莎缓缓转过头去。“反正。”她低声说,“不管谁背叛了谁,结果都是一样的。”
舒凝顿时无言以对。回忆如同洪水呼啸着将她淹没,一个个兄弟的影子在她的记忆里闪现又淡去,卷挟着她再也回不来的往日时光。


第七章 家族
1
伊娜·西玛蒂·荷莉卡。
她靠在舷窗前,轻声重复着这个名字,活泼轻快的音节让她的心情也愉快起来。这个名字不错,比伊娜·安塔里司·荷莉卡更好,但更重要的是,这代表了她的家族。
我的家族,不是我母亲的家族。
看着渐渐接近的太空站,伊娜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在辞去冰冠星系的职务后不久,西玛蒂家族就找到了她,这个新组建的小家族只有两名荷莉卡,她们亟须补充一名熟悉耶斯提方面情况的家族成员,以帮助她们应对边缘星门地带错综复杂的局面。
得到母亲的许可后,伊娜欣然前往。她将加入西玛蒂家族,在西玛蒂星系担任行政管理的相关工作——以及继续为瑞·荷莉卡提供各种来自耶斯提星域和边缘星系群的情报。
西玛蒂星门平台的整体结构仿佛一只振翅欲飞的鸟儿,而星门贵族的居所则位于这只鸟儿的心脏位置。伊娜走下舷梯,跟随着离开船坞的人流缓缓向前。
穿过两条微重力走道后,她来到了贵族区外侧。不知道是否出于有意安排,贵族专有的区域并没有被手持电爆枪的星门卫队成员隔离开来,而只是设置了一条无重力环带。令玛雅·西玛蒂·荷莉卡的居所变成一座小小的岛屿,悬浮在无重力场里。铁蓝色的雾气氤氲弥漫,包裹着这片空间,伊娜意识到那些雾气其实是纳米构造体警卫的时候,不由得微微颤抖了一下。
曾经听说,玛雅是个不那么守规矩的老贵族,而这些在帝国疆域内被严令禁止使用的纳米构造体无形中证明了这一点。
她略微有些后悔自己冲动地选择了这个地方。但是当时,她一心只想逃开母亲,逃开她口中喋喋不休的关于星门贵族守则的教诲,而西玛蒂家族是唯一的选择。
好吧,让我见见你,玛雅。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算好方向和力道,跳入无重力环带,向着贵族区飘过去。那些铁蓝色的雾气在她身边聚拢,轻轻碰触了她的皮肤后,又飞快地散开,这段飘行路线不长也不短。她抓住贵族区边缘的飘行导索,跃上平台。
整个寓所由三部分组成,会议区、会客区、起居区。伊娜注意到起居区外面有两名星门卫士——这是西玛蒂家族唯一行使的贵族特权。她看了一下腕式终端,玛雅还在会议中。
看来要等一会儿了。她这样想着,靠在平台的栏杆上,百无聊赖地翻动着全息显示屏上的资料打发时间。这里的重力调节到了很舒适的0.3g,可以让人产生足够的方向感,但是又不至于疲倦。
“你好,女士,可以帮个忙吗?”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伊娜回过头去,看到一个女人正悬浮在无重力带里,上不沾天下不着地,一副惊惶失措的模样。她穿着累赘缠腿的裙子,居然还梳着一头长卷发——现在这些发绺像章鱼触手一样四处飘散,弄得她不得不反复把它们从眼前拂开。
这样打扮自己,在太空站里只会给你带来无穷麻烦。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土佬——不,一个行星居民。伊娜谨慎地纠正了自己的说法。
“别着急。”她安抚着那个女人,抓起一条单向导引索,甩了甩沉重的金属索扣,向那个女人丢去。
“啊,多谢!”那个女人抓住导引索,笨拙地靠上了平台,“太谢谢您了,我不经常来这种地方。”
“嗯。”伊娜漫不经心地应道。
“我叫阿斯卡维娅,阿斯卡维娅·瑞德。”那个女人热情地向伊娜伸出手,“艾林特星系的医药代表。”
“伊娜,伊娜·荷莉卡。”
那个女人的眼睛猛地睁大了,她露出一副近乎哀求的表情看着伊娜,“您是……您是西玛蒂家族的荷莉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