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的烦躁像猫儿般抓挠啃咬,她索性拉起机头,向上穿破云海,黑蓝色的天宇澄澈如水晶,在头顶无穷无尽地铺展开去。她向西,穿越晨昏线,阳光渐湮,碎冰般的群星缓缓点亮苍穹。
她痴迷地注视着星光,那是无垠的世界,无限的未知,每一颗都等待着人类去征服……烦躁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静谧,仿佛诸神的羽翼悄然滑落,覆盖她的灵魂。
在那之后,伊娜迷上了高空飞翔:繁重的工作压得她烦躁不已,难以呼吸。而每天夜里在云海上方的飞翔是唯一能给她带来宁静的选择。渐渐地,她花在飞翔上的时间越来越长,即使是在地下城里,偶尔也会被群星的幻象所包裹,短暂地失神,然后慌乱地试图忘记。
我一定是疯了。
她不安地试图放弃飞行,但如今飞行仿佛毒品,甘美地诱惑着她;又好像一个贼,偷走了她所有的欲望、动力和饥渴,令她在地下城里的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有如一具行尸走肉,只有在看到星空的时候,才会恢复活力和生机。
当她驾驶飞机穿越高空,水晶般的风悄然掠过,霜花爬上她的舷窗。向上,再向上,群星璀璨夺目,夜幕的怀抱里,银河低挂,如一条天路切开夜空。
向上,再向上,想到那里去,到群星中间去,听得到,星空的低语。向上,再向上,把行星抛在身后,宇宙是重力井之外静谧的自由,不想,不想回去……
尖锐的蜂鸣声刺痛她的耳膜,飞机的动力已经无法让她飞得更高,然而群星依旧如此遥远,一想到要回到地面上,回到沉重的重力里,回到地下城令人窒息的穹顶下方,伊娜就觉得无法忍受。恼怒地,她把飞行模式设置成自动,用双手捂住脸,歇斯底里地痛哭起来。
银河啊,我究竟怎么了?
“你没有心理上的疾病。”多迪娅·荷莉卡,冰冠塔的专业心理医生在倾听伊娜充满忧虑的倾诉之后,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没有问题,不需要吃药或者作心理咨询,真的。”
“可是……”伊娜烦躁地用脚尖敲打着地板,只是回到地下城,坐在这里一小会儿,她就已经觉得难以忍受,烦躁仿佛心底疯长的草,搔着她所剩不多的自制力。
“我理解。”多迪娅在自己的全息终端上敲打着,“你需要一些东西,但是并非药物和治疗——你需要和你的母亲谈谈。”
伊娜猛地抬起头,“我母亲?”
“是的,你的母亲——看在银河的份儿上,孩子,别摆出这样一副臭脸,我知道你们之间不太愉快,经常吵架而且基本不见面——可是你得去见她,和她谈一谈,这事儿只有她能向你解释,只有她能告诉你该如何做。至少这一次,我不允许你从你母亲面前逃走,伊娜。”
伊娜抿着嘴唇,像小孩子求饶一样盯着多迪娅医生,多迪娅从她孩提时代起就一直在照顾她,也是她母亲的好朋友之一。“多迪娅,我……”
多迪娅的微笑温柔然而不容置疑,“你必须去和你母亲谈谈,孩子,如果你缺乏勇气,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2
在伊娜的记忆里,从自己三岁的时候起,母亲就从未回过新西伯利亚,作为“安塔里司的安妮”,星门贵族议会第二大家族的族长,安妮·安塔里司·荷莉卡永远都漂泊在群星之间,从一个星系到另一个星系,从一座星门到另一座星门……如今,她正在沧岚星系的星门平台,为一次新的深空潜航作着准备。
伊娜从舷窗里看到了等在太空站窗边的母亲身影,她心底一阵紧缩——上一次见面是两年前了,这期间只有短短的视像通讯,母亲和女儿的对话每一次都无比艰难。当飞船停入船坞之后,她站在门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不该迈开步子。
“走吧,已经到这儿了。”多迪娅温柔地拍了拍伊娜的肩膀,“我和她在视像通讯里谈了谈,她也很想见你。”
她鼓起勇气,走下舷梯,穿过长长的船坞走廊。母亲站在坞站出口处等她,四目对望的一刹那,双方都苦涩无言。
“是真的吗?”安妮首先打破了沉默,却是在对着多迪娅说。
女医生微笑着点了点头,“她确实继承了你的血。”
“多迪娅……”安妮叹了口气,“你能不能……”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多迪娅的手势打断了,“不行,安妮,你晓得规矩,我只负责把伊娜带来这儿。你毫无选择,必须亲自和她说明一切,而且,不是我多管闲事——你总得把这个结解开。”
安妮微微扬起眉毛——伊娜晓得,那是母亲发怒的前兆。然而,安妮只是叹了口气,“好吧,多迪娅,听你的。”她转过头,苦涩的目光终于落在自己女儿的身上,“跟我来,伊娜。”
她转身离开,伊娜犹豫了一下,大步跟上。
安妮在这个星门平台上有一间很大的办公室,但是她却绕过它,一直将伊娜领进了自己的卧室里。
“坐下吧。”她简短地说,指了指床边的一把椅子,自己坐在床沿上。
伊娜抿着嘴坐下,一声不吭。
“你希望我从哪里开始讲起,伊娜?”安妮蹙着眉头,“或者换一种说法,我该说点什么,我们才不会在五分钟之后吵起来?”
伊娜抬起头,母亲声音里的苦涩刺痛了她的心,然而她们两个对此都无能为力,一时间,她的头脑里一片茫然,思绪纷至沓来,紧接着,她想起了迫使自己来到这个地方的最初理由。
“解释一下我的……”她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那种情绪,“我的狂躁。”
安妮紧绷的肩膀松弛了下来,“啊,狂躁。”她嘟囔着,“那很正常,孩子,鸟儿在笼子里会狂躁不安;宠物被带到陌生地方的时候会狂躁不安;把地面上的生物运进太空的失重舱,它们会尖叫、彼此碰撞、划动爪子或者蹄子……我们也一样,我们在地上会狂躁不安,因为我们不属于那里,就像鸟不属于笼子、土佬不属于太空一样。”
“可是,我们……”
“我知道,你想说我们是人,是星门贵族,我们不应该受制于动物一样的本能——但是我们受制于自己的基因,孩子。如你所知,我们,每一个荷莉卡,都是真正的贵族。我们拥有其他人——星门公民,行星居民和边疆自由民——都不具有的特殊基因组,它赋予我们开拓的欲望、前往群星深处的勇气、远航所必不可少的坚韧,以及统治群星的能力……和地球时代的贵族不同,我们实实在在地拥有这样一份高贵的血统,但同时也将为此付出代价。”
伊娜静静地听着,下意识地攥紧拳头,手心里沁出温热的汗水。
安妮微微一笑,“你现在还觉得狂躁不安么?”
“啊?哦,没有。”伊娜摇摇头,事实上,当离开行星的太空梭升空的时候,狂躁的情绪就已经渐渐离她远去了。
“我从不回冰冠,因为那里让我窒息,而不是因为要躲开你和你的父亲。”安妮柔声说,“你继承了我的血,你明白那种感觉,伊娜。只有群星能让我们平静下来,我们属于这里,并且只属于这里。这是一份基因契约,永远不会被背叛或者撕毁。”
“基因契约?可是,帝国明令禁止任何基因契约的研究……”
“我们禁止任何现行的基因契约研究,但是已经存在的基因契约依旧通过血统在传承。在我们血统里的契约比帝国古老得多,甚至比黄金时代更古老,一直传承下来,它是人类在地球上的祖先和第一个荷莉卡所订立的:我们拥有群星,而大地留给他们去掠取。于是,我们成了星门的贵族,而他们成了行星上的居民。
荷莉卡星门贵族对地面居民的蔑称。​
“你看,伊娜,我们属于群星,一个真正的荷莉卡无法忍受囚居在地面上的生活。”安妮微微一顿,“你不需要回到新西伯利亚去了,伊娜,你可以留在安塔里司家族的星门,也可以选择加入一个新的家族,开始你自己的生活和事业。”
“可是……贵族义务怎么办?”
“你不需要履行任何贵族义务了,有幸继承这一基因契约的荷莉卡享有免除一切贵族义务的特权。”
“可是……”伊娜要说的话猛地哽在了喉咙里,她突然意识到母亲这句话里隐含的意义。她抬起头望着母亲的双眼,那悲伤的目光让她想起了过去的岁月。
“伊安莎……”伊娜低声说,当往昔的记忆浮现的时候,她意识到了当时自己一无所知的事实,“伊安莎……没有继承契约,是吗?”
安妮摇了摇头,“是的,她没有……空有荷莉卡之名,却没有继承契约。她像一个平民一样思考,对她来说,宇宙空荡黑暗,身处其中,自己渺小而又孤独。一个真正的荷莉卡对群星间的旅程无比向往,而伊安莎对这种向往根本无法理解。”
“我记得,你安排她回冰冠星系去——没有作任何解释。”伊娜咬着嘴唇,意识到她们的谈话像以往一样渐渐滑入对立的状态,她的声调无法控制地尖刻起来,“你没有向她解释任何事情,我们刚一抵达目的地,你就让她回冰冠星系去,那时我们才刚刚在那个新星系落脚!伊安莎……伊安莎很沮丧,她认为她一定做错了什么,让你失望了!”
“那么我能怎么样……伊娜?”安妮摊开手,褐色眼眸里泪光闪动,“你难道要我去告诉我的女儿:你天生就没法像你妹妹那样习惯星际旅行,你天生就无法做到一个贵族应该做的那些事情?难道你要我告诉她:你不适合飞翔,你只适合呆在地上,和那些土佬一样?”
她低下头来,蜷缩成一团,双手捂住脸,瘦削的肩膀剧烈耸动,无声地啜泣。伊娜迟疑了片刻,起身走到床边,在母亲身边坐下,抱住母亲,陌生而又熟悉的温暖。
她依稀记得,姐妹俩分开前的那个夜晚,自己也是这样抱着伊安莎,试图安慰姐姐。
“妈妈很失望。她认为我……糟透了。”伊安莎啜泣着说。
“不会的,她爱你。”
“妈妈……”伊娜从回忆中挣脱出来,低声问自己的母亲,“你发现伊安莎没有继承荷莉卡的血的时候……你是不是真的很失望?”
在许久的沉默后,安妮轻轻点了点头。


第五章 边荒
1
航线:塔伦米尔-Ⅴ-商用港口——棉城-Ⅱ-太空站
经停星门:塔伦米尔等32处
目的地:棉城星门
航程:32跳跃17标准日
跃迁频率:每24标准时2次
航向航速控制:自动
运输物品:纳米构造体制剂、数据库芯片、冷冻食品(总计633立方米)
船只补充设备:碳配额循环机一台、生活用品四套、手铐一副……
在十七标准日的长程跳跃后,“卡勒米亚号”抵达了棉城星系。这个星系位于人类疆域的边缘地带,是新近几年才建立起来的殖民地。除了星门平台的停泊点之外,偌大星系只有一个中型太空站供船只停泊。而且,它的星门不归荷莉卡和星门贵族议会管辖,而是和边缘地区的几十个星系一样属于地面政府——这些自由星系共同构成了荷莉卡势力无法触及的“边缘星系群”。
对舒凝而言,这里带着故乡一样的自由气息,总是让她想起在沙伦特身边的那些日子。
然而,棉城星系实在太过偏远,她在星门网路上搜索到的货运委托大部分是将物资运进来,却很少有运出去的。他们已经在这里滞留了整整两天,却始终没能找到一份委托。
搞不好要空船出去……
舒凝咒骂了几句,但是也没什么办法。运来的那批货物早已卸装,这两天闲来无事,医生跟着戴维都到空间站散心去了,把她自己留在船上——哦,还有达拉维。
她叹了口气,“言出必行”是沙伦特教给她的为人准则之一,而她已经答应过,要在这里放那家伙离开。她想了想,起身打开腕式通讯器,在全息终端上忙活了一阵子,然后走到船尾,打开达拉维房间的门,解开他手上的手铐,带他来到船坞门口,把一个飞行背包塞进他的手里。
“你的东西都还给你。”她平淡地说。
达拉维扫了一眼背包里的东西,惊讶地扬起了眉毛。
“你不怕我拿这些装备干掉你?”
“小虫子。”舒凝似笑非笑地举起食指在太阳穴附近转了半圈,“别忘了我的纳米小虫子们。”
达拉维苦笑一声,伸手从背包里掏出个人终端,突然他愣在那里,盯着终端上的个人资产数字。
“我转了点钱给你。”舒凝看着达拉维的表情,终于还是笑了出来,“不多,算是我送你的。如果可能的话,找个地方花点钱把身份洗了。别再过玩命的日子了,你不是耶斯提人,犯不着在这上面折上一辈子。”
“妈的……我还想用八万通用币贿赂你……”达拉维苦笑起来,“我敢说那点玩意儿都不够你塞牙缝的。”
事实上我一贫如洗。这是沙伦特留给我的钱,不过,对于苟活者而言,北歌的遗产毫无意义。她想。
舒凝摇了摇头,“祝你好运,达拉维。”
“好运。”他摆了摆手,转身走出船坞,消失在空间站的通道里。
送走达拉维,舒凝又不死心地回去研究那块空空荡荡的星门公告板,这个星系出乎她意料的荒凉——没有货运委托,没有短途旅客委托……就连最常见的密件委托都没有。可她又不甘心卸货之后就这样空船回去。
也许可以找一些不能放在公告板上的委托……她微微皱起眉头,离开船坞,决定去太空站上的酒吧转转。
“红色年代”是棉城第二行星轨道太空站上唯一的酒吧。舒凝推门进去的时候,一股浓烈的酒味和烟味扑面而来。这里坐着的人看起来都不像善类,个个眼神阴鸷,皮肤苍白,额头和脑后的脑桥接口在旋转的暗红色灯光下闪烁。她微微皱眉,拉起飞行夹克的兜帽遮住自己的脸,走到吧台前点了一杯口味比较淡的鸡尾酒。
“你好,女士,需要额外服务么?”酒吧侍应生热情地问。
“不了。”舒凝摆摆手。她本来想问一下有没有人想运货,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去。她的目光扫过酒吧里聚集的男男女女,他们中有些眼神迷离,似乎刚刚嗑了迷幻剂。但是更多的男人——和几个女人,都保持着清醒的眼神。舒凝注意到,他们面前放着果汁而非鸡尾酒。
如果你想做一个活得足够久的太空海盗,你尽可以在船上喝得烂醉,但是下船之后最好保持清醒。
酒吧里的音乐声震耳欲聋,男男女女在舞池里疯狂地扭动着身体,目光迷乱而狂热。烟雾氤氲在闷热的空气里,带着躁动的气息。舒凝小心翼翼地——努力使自己表现得像一个跑货行商,她把飞行夹克的兜帽拉得更低了一点,慢慢喝着自己那杯酒,有意无意打量着酒吧里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并不完全陌生。
一个矮胖的身影从跳舞的人群中挤出来的时候,舒凝有那么一刹那停滞了呼吸,她的目光和那双浅绿色的眼睛交错,对方漠然挪开了注视,显然完全没有认出她来——舒凝这才意识到,在改头换面之后,她已经完全变成了“舒凝”,而那个人显然只记得“希娅罗”的模样。
她的目光努力追着那个矮小的身影,和以前在北歌海盗团时候一样,那个女人穿着黑色的牛仔裤和夹克,一头乱蓬蓬的卷发支棱着,急促的步伐带着独有的活力。她胖乎乎的身影像一只小小的欢快的保龄球,在人群间撞来碰去。
林莎,沙伦特的副官,同时也是情人之一。
这么说来……还是有一些北歌的人在南流战役中活下来了么……看着林莎的身影消失,舒凝啜着自己的酒,重新打量酒吧里的人——同样的人群,因为林莎的出现,在她的眼里迅速变得不同起来。
虽然借助纳米构造体的神经通路,舒凝可以像绝大多数诺伊曼巫师那样做到过目不忘。虽然这些记忆是独立于她的思维存储在纳米机械记忆芯片上的,如果不是刻意去搜索,很难从记忆的深处唤出那些片段残影——但只要记起了,就绝对不会弄错。
舞池里人影幢幢,其他酒客三个一群五个一堆地散在各处,舒凝认出了“伊兹贝兹”财团的两名情报官,这个财团在耶斯提以情报资讯买卖出名——和他们坐在一起的是两名有着东方面孔的海盗,从他们的手语特征上来看,很可能是“云州”或者“龙”的成员。
另外一边,在舞池里,两名女性牵着手,扭着身子隐没在人群里,舒凝辨认出她们右肩上的条码刺青,那是北耶斯提流寇集团“沃玛”的标志。
这里几乎聚集了所有在耶斯提星域有头有脸的家伙……一个男人从她身边举杯过去,他的手腕上文着一只黑鸟,和达拉维的那一只一模一样。
北歌和黑鸟,南耶斯提的残党,还有北耶斯提各个大财团、海盗团伙的成员,都聚集在这里……大量的物资被运入,却几乎没有物资运出。
舒凝半闭起眼睛,星图通过脑桥系统叠在她的视网膜上。是的,作为一片法外之地,棉城星系及其周边的几个星系拥有得天独厚的坐标位置。它们位于银河帝国星图的另一端——如果说银河帝国如今是一只扑向南耶斯提星系的猛兽,那么他们正好位于这只猛兽的尾尖。
紧张的气氛弥漫在酒吧里,一个个简短的、难以辨认的指语短词在擦肩而过的人群里传递着,“准备”回答了“时间”,“敌人”的手势迎上“武器”……
就像沙伦特曾经预言的那样,像黑鸟呼吁的那样,一场战争将在这里爆发,第二次耶斯提战争,自由民的反击。
喧嚣中,舒凝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脏和着节奏激烈的音乐,鼓点般急切跳动。战斗,复仇,沙伦特的血债,还有北歌永远无法达成的梦想,在这一刻,仿佛已经游离在她的指尖,触手可及。
你已经作好一个人活下去的准备了么,丫头?
她咬着嘴唇,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出。抬起手腕,打开通讯器,“舒凝呼叫医生,舒凝呼叫戴维,你们立刻回到船上,我们将在一个标准时后空船出发,过时不候。”
说完,她起身向着门外走去,酒吧的门扉悄无声息滑开又合拢,把那条通向过去的路静静截断。
2
不到一个小时,医生和戴维都已经回到了船上,舒凝决定立刻启航。“卡勒米亚号”离开太空站,朝着星门驶去。
当飞船正缓缓靠近星门导引通道的时候,突然,导向激光消失了,控制界面上的红灯急速闪烁起来。而通道前方的几门粒子炮也昂起了它们细长的炮口,对准了“卡勒米亚号”。
“船长!”戴维脸色煞白地喊道,“我们被锁定了!”
“我知道。”舒凝镇定地将面前舷窗调成三百六十度全景式,她看到两艘飞船,一艘驱逐舰,一艘护卫舰——都涂有棉城星系政府的标识。
这时,一个通讯强行插入了“卡勒米亚号”的频道:“这里是棉城星系政府星门警卫队,这里是棉城星系政府星门警卫队,你们的船上搭乘有非法乘客,重复一遍:你们的船上搭乘有非法乘客,请立刻停泊,请立刻停泊,否则我们将依法将你们的船只击毁!”
“船长,怎么办?要不要冲过去?”
该死……舒凝咬住嘴唇,紧皱眉头。她忘记了——或者根本不愿意承认这个可能性:既然空间站里有如此之多的太空海盗在招摇过市,那么棉城星系的政府很明显已经名存实亡,星门控制权也早已易手——它无法为任何过往的旅客或者行商提供哪怕是一丁点的庇护。
“不,我们冲不过去的。”她摇了摇头,“按照他们说的做。”
戴维恼火地一拳砸在控制台上。
冲进飞船的士兵都穿着棉城地方军队的制服,但是看上去缺乏正规军的气质,更像是一群乌合之众。他们并没有对舒凝等人很粗暴,只是和和气气地扣留了所有人,将他们请到空间站的一间大屋子里。
这处临时的拘留场所更像是宾馆而非监狱——除了门口那四名荷枪实弹的士兵。既没有人来对他们进行检查,也没有人对他们施加审问。
“这些人到底是在搞什么鬼?”戴维嘟囔着。
“谁知道,也许是要钱,也许是要我们做事,也许是其他目的——他们没来和我们交涉之前是没办法知道的。”舒凝拉开冰箱,里面居然连啤酒都有,她抓了一罐扔给戴维,“稍安毋躁吧。”
几个小时之后,一名军官来了。他走到舒凝面前,冷冷地盯着她。“把左手伸出来!”他命令道。
舒凝的心微微一沉,不过还是伸出了左手。军官一把抓住她的手,非常粗暴地掀开了她手臂上的人工皮肤。
“高级假肢?嗯?”
“我是靠开飞船吃饭的。总不能装个钩子吧。”舒凝保持着镇定。她庆幸自己之前及时将战斗假肢换成了普通假肢。
军官扬起眉毛,什么也没说,便走了出去。
晚上8点,脚步声再次在门前响起,当门打开的时候,一张脸出现在舒凝的面前。栗色头发,金褐色的双眼,嘴角勾着一个凶狠的笑容——舒凝的右手悄悄攥成了拳头,她看过这张脸——在北歌海盗团的舰队通讯界面上不止看到过一次,而几天前,他还曾出现在塔伦米尔星系的公共视屏上。
银河啊,居然会是他,黑鸟·卡雷……
海盗头子静静盯着舒凝,沉默得令人窒息的气氛蔓延在整个屋子里,片刻后,他招了招手,达拉维出现在门口。
“是她吗?”黑鸟傲慢地问。
“是的。”达拉维面无表情,蓝色的双眼沉静冰冷,“就是她,北歌的希娅罗,沙伦特的女儿。”
3
沉默像铁块一样压在屋子里的每一个人身上,舒凝不再垂下目光来遮掩自己的敌意,她冷冷地注视着黑鸟,以及站在他身后的达拉维——愤怒在她的心底奔涌,她狂怒地想要点燃那个混帐体内的纳米构造体,让这家伙烧成一束火炬——出卖希娅罗的人绝对没有好下场。
卑鄙的……可耻的……
达拉维毫不畏惧地直视着她的目光,他站在黑鸟的背后,右手微微一动,不动声色地打出简短的指语。
等待,希娅罗。
舒凝的心底微微一动,慢慢从达拉维身上收回视线,迎上黑鸟阴鸷的目光。
“久违了,女士,”良久,黑鸟才慢慢开口,声音嘶哑低沉,“你的新脸看起来很不错。”
“十个整容医生抵不过一个出卖者。”舒凝长叹一声,向后靠在沙发上,“换个地方说话吧,卡雷迪斯·黑鸟。”
“为什么要换地方?这里不是很好吗?哦,我明白了。”黑鸟狰狞地一笑,走到提亚斯和戴维面前,近乎优雅地向他们点点头,“各位,请允许我重新向你们介绍一下你们的船长。或许你们还不曾真正认识她,这位就是铁手希娅罗,北歌海盗团最优秀的跃迁飞行员,沙伦特·奥里克的养女,曾经和荷莉卡分庭抗礼的海盗英雄之一。”他的语气没有什么起伏,声调却陡然阴森起来,“也是南耶斯提战役的逃兵,抛弃自己伙伴的幸存者,以及遵纪守法的星际行商舒凝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