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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沉默的星光笼罩下，她静静啜饮着咖啡，抬手点开星际网络，盯着上面的一项拍卖，在短短几个月里，沙伦特·奥里克的尸体价格已经被炒到了一点六亿通用币，并且还在不断向上飙升。
“看那东西对你没好处，舒妮。”提亚斯医生温和的声音传来。
她苦笑一声，对老人举起手中的咖啡杯，“你怎么没去喝酒？”
“去了，不过酒吧里的人都非常遵守尊老爱幼的传统，给我杯子里倒满橘子水——戴维已经被灌到桌子底下去了。”医生晃了晃手里的朗姆酒瓶，走到她面前坐下，“我想，总得给自己找点东西喝，果然在你的柜子发现了好货。”
“北歌黑朗姆。”她耸肩，“一共只有六瓶，而且以后没得喝了。”
“这个，可说不好……我一直在想，从一千两百万一下子飙到一亿的那次大手笔是不是你干的？”提亚斯医生若有所思地盯着舒凝。
她摇摇头，“我把钱都投在这艘船上了，而且我对这事儿没兴趣。”
“很多人都对沙伦特的尸体感兴趣。”
“我不是什么见鬼的‘很多人’。”舒凝单调的语气仿佛是要说服自己，“沙伦特已经死了，我为什么要去买一堆冷冻的蛋白质？”
“理由你自己清楚。”医生盯着她，试图用目光从她身上挤压出答案来。
“他曾经是我的头儿，是我的养父和我的船长。”舒凝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自嘲笑容，“但是我能做什么？去把尸体买下来安葬？去炸了淘宝星系商人的库房？我做不到——在荷莉卡发起总攻势之前，我已经下了船——群星作证，他壮烈战死，我苟且偷生，医生，医生，你告诉我，我能做什么？”
沉默悄然笼罩了狭小的空间，医生略微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喉咙，“呃，舒妮，我得说，你来向我求助的时候，我很高兴——我以为你和沙伦特一起战死了。”
舒凝摇摇头，“我没有，我逃走了，仅此而已——倒是你，医生——”她俯身向前，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你为什么要来蹚我这趟浑水？我向戴维要了一个理由，而你知道我出航的理由——你还欠我你自己的理由。”
老人沉默片刻，垂下目光，手指无意识地绕着朗姆酒的瓶盖转动，“丫头，这其实和……和北歌，或者沙伦特都无关，我关心的是卡勒米安墓场，而你是唯一一个从那里来的孩子……我有一个女儿，十六岁那年，她乘坐的飞船迷失在亚空间虫洞里，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寻找她。卡勒米安墓场……那是唯一的可能性和最后的希望……你是卡勒米安的孩子，你要猎捕的是卡勒米安墓场……”他下意识地揉乱了已经有些斑白的头发，“我怎么能不来？”
舒凝叹了口气，伸出手握住他青筋毕露的大手。她理解医生和戴维的感受。卡勒米安墓场从他们生命中偷走了重要的东西，而这种失落又把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
就像这艘船的名字一样，卡勒米亚——他们都是卡勒米安人。
4
比起这里，我宁愿把我旅途中的任何一颗星球称为家乡。
伊娜·安塔里司·荷莉卡靠在小型着陆艇的舷窗边，若有所思地望着身下掠过的荒凉苔原，远方巍峨的银色冰冠正从地平线上现出它气势雄浑的身影。在那片冰冠之下的大地深处隐藏着新西伯利亚地下城，它是统治整个银河帝国的荷莉卡家族的政治中枢，也是人类迄今为止修建的最庞大的地下建筑群。
冰冠-罗斯行星是冰冠星系的第四颗行星。当年，坦塔图拉·荷莉卡带着她的舰队归来时，选择了这里作为她的发展基地。时至今日，冰冠星系已经成为整个人类银河帝国的中枢、第三旋臂尽头最璀璨的明珠。
在一亿七千万常驻人口中，大约有三万多名荷莉卡，她们和散居在银河系各处的数万名荷莉卡家族的成员一同统治着这个庞大的人类帝国。这些群星的女儿们无一不是从此地出发，投身到数以万计的星门和星系中去——她们中的绝大多数都一去不回，永远挥别故园。
着陆艇微一转折，降落在冰原附近的一处起降平台上，锚定系统将飞船锁定，整个平台缓缓下降，沉入地面之下。
伊娜走下平台，深深呼吸了一口地下城充溢金属气味的空气，这个地方对她而言既熟悉又陌生。阔别二十年，新西伯利亚城改变了很多，更美丽，更先进——但居民们一如既往，带着骄傲而又忙碌的神情来来去去。
冰冠星系属于人类疆域中少有的单恒星星系，和孕育了人类的摇篮——太阳系类似，它拥有一颗中年恒星和若干颗基本在同一轨道面上的行星。虽然冰冠星系的恒星又小又黯淡，但是却异常稳定，非常适合架设星门虫洞。
“公务直达。”她坐上一辆自动驾驶的磁浮隧道车，“冰冠塔第九层。”
这段路不长，但是伊娜还是抓紧时间把心里头惦记的事儿梳理了一番，情报，各种情报——有些紧急，有些看上去无足轻重，有些则会牵扯到蛛网一样的各种关系……她不希望在汇报时给上司留下匆忙草率的印象，更不想让对方看出自己缺乏自信。
离开白林星门之后，她投身于一次长达十七年的时间债旅行——十五年深空潜航和两年的新开发殖民地事务管理，这段经历给她的个人履历上添加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在生理年龄上，她如今才二十三岁，正是前途一片大好。虽然为了追回十七年的时间差，重新拾起远航前的行政和情报工作技能，她花了整整七个月来进行密集式学习训练，但还好，她的长官并不是个吹毛求疵的人。
“来了？”伊娜走进冰冠塔第九层的办公室时，瑞·荷莉卡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来。褐色的短卷发衬出一双明亮的绿色眼睛，她已经四十多岁，却从未离开过冰冠星系。手握整个帝国的情报工作，瑞的位置就像是坐在一大堆点燃的粒子炮弹上，随时都有可能引发一大串灾难，把相关的和不相关的人统统炸上天去——她不能离开，也不愿意离开。
“是，长官，”伊娜紧张地摩挲着手里的数据卡，“我带来了关于耶斯提星域的新消息。”
“好。”瑞把一堆文件扫开，露出埋在下面的控制台，她敲了两下，打开办公室的隔音场，“说吧。”
伊娜将两张数据卡放在桌子上，“三天前，帝国商业委员会的委员提交了一个抗议，认为我们在星门网路上拍卖沙伦特的尸体是一种不恰当的行为。提出抗议的总人数是十九人，其中核查在耶斯提星域有海盗生意的是六人。很显然，我们打击耶斯提海盗的做法影响了他们的利益——但也许还有别的原因，这里是从耶斯提弄来的相关资料。”
“很好。”瑞嘟哝着，“他们终于忍不住跳出来了，耶斯提的海盗被吓住了，是吗？”
“基本上他们已经停止了大部分的敌对行动——和星门贵族议会作对一向是这些自称自由民的海盗最乐于干的事儿，但是他们现在得掂量掂量——下一个被剥光了丢进棺材里卖的会是谁。以前死于和我们的战争对他们来说是荣耀，现在彻底变成了耻辱。”
瑞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继续。”
“北歌海盗团的残党基本已经肃清，有趣的是，在我们拖走他们的船、并封锁了所有北歌海盗团的船坞之后，各个势力都派出船舰四处搜索。我认为，他们应该是想找到沙伦特的‘星图’。”
漫长的星际开拓船上，开拓者无法和文明世界保持联系，以亚光速穿越宇宙空间的“深空潜航”旅程是封闭的，从出发到返回，绝大多数时间在冬眠和值勤中度过，当他们返回文明世界的时候，已经和这个世界产生了脱节，带来凭空流失了许多年的错觉，因此参与开拓的时间长短被量化为“时间债”，以衡量这些人为之付出的代价。
“有人表现出找到的迹象吗？”
“没有——即使真的找到了，大约也会不动声色。耶斯提星域和边缘星系群开始流传一个有趣的说法，认为星图已经落到了我们手里——分析员们找到什么了吗？”
“没有。”瑞轻轻摇了摇头，认真地盯着伊娜的眼睛。的确没有。“我们的分析员几乎要把‘极光奥罗拉号’拆成分子了。但还没有找到任何相关的具体资料。另一艘‘白林号’——就是那艘回来的深潜船——也没有任何资料，所有的存档、文件、数据库……都没有留下一点儿蛛丝马迹，也许当时在‘白林号’上的船员知道一些消息，但是他们都死在南流星系战役之中了。你觉得，‘沙伦特的星图’的确存在吗？”
伊娜尽量让自己不要退缩或者结结巴巴，“它的确存在，长官。”
“你看起来很确定——是的，我知道北歌海盗团定购了一批可以出入行星大气层的战斗舰船，似乎打算一举把所有成员都迁徙过去。”瑞点点头，“我想，他们也许发现了一个大宝藏，也许有两到三颗行星，或者更多。”
“恐怕不止如此。”伊娜取出第三张数据卡，“我从耶斯提内部线人那里得到了一些新的消息。”
“哦？”
“首先，‘白林号’回归之后，北歌海盗团内部发生过一次小小的叛乱事件，一名北歌海盗团的高级军官被沙伦特亲手处死；其次，在北歌对我们战斗局势最严峻的时刻，沙伦特将他身边最信任、最疼爱、从小抚养到大的养女‘铁手希娅罗’送下了船；最后——我从一个绝对可以信任的人那里拿到了一段音频。”
伊娜将数据卡放进桌面上的读取槽里。一个单调、嘶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是弗雷·波伦，北歌海盗团开拓船‘白林号’的驾驶员，我希望你能收到我的信息。我在此次远航中发现了一座古老的星门，它连接着十多个在黄金时代被遗弃和隔离的人类殖民星系，上面有数千万处于中世纪文明状态下的古移民后裔。我已经将相关内容绘成星图，此外，这座星门本身也是一个惊人的宝藏，它……”
数据终端里传出一阵杂乱无章的声音，而后只有一片寂静。
指在人类历史上有过的第一个太空时代，也是星际旅行的第一个爆发期。虽然后来黄金时代的绝大部分文明成果都被奇点之战摧毁，但是星门留存了下来，而人类的种子也已经播撒到群星之间。在文中的时间点上，人类刚刚爬出群星的深渊，很多技术尚未回到黄金时代顶峰的状态。
“他没能把星图发出来。”伊娜想象着那个男人的命运，声音渐渐低沉，“海盗们发现了他的举动，他们抓住了他，当场将他处决。”
“这就是你说的那名高级军官？被沙伦特亲手处决的那个？”
“是的。”
瑞沉默了片刻，手指在控制面板上飞快舞动，一串串关于北歌海盗团的信息在全息视像上掠过，令人眼花缭乱。
“去调查星图和古星门的事情。”最终，瑞·荷莉卡命令道，“去核实关于这个军官的消息，还有，找到沙伦特的女儿！”
“遵命，长官！”
第二章 首航
1
航线：西玛蒂-Ⅱ-太空港——塔伦米尔-Ⅲ-飞船配件工厂
经停星门：西玛蒂、涅斯特、罗兰、新浦森、罗里塔、望沙、塔伦米尔
航程：6跳跃150标准时
跃迁频率：每24标准时1次
航向航速控制：自动
运输物品：冷冻基因样本（总计327立方米）
舒凝把行程表贴在主控室里，这样每个人都能看到这次的行程安排。一次六跳跃的短途旅行，对于一支小型行商团队来说是一个不错的开始。眼下她只打算接一些运输委托，等到有了一定的资金积累，也可以通过自己在各个星系间倒货来盈利。
当然，前提是到那时他们还没有找到卡勒米安墓场，或者它没有找上他们。
戴维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原本明亮的褐色眼睛在宿醉的折磨下显得相当黯淡，但是并没像提亚斯医生说得那么糟糕，至少他看起来还比较清醒。注意到刚刚贴好的行程表，他便饶有兴趣地看了起来。
“一个标准日只作一个跳跃？”戴维几乎把鼻子贴在了行程表上，“船长，这是不是慢了点儿？”
“慢点儿稳当。”舒凝笑着把他推回了生活区，“去吃片醒酒药，洗个澡。戴维，我们就要出发了。”
“好吧……”他晃进了浴室。舒凝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年轻人准是在军队里待惯了，那些年轻的小疯子们可以一边高吼着《星门卫士之歌》一边不歇气儿地在一个标准日里头连续跳七到八次。从前，她也干过三十标准时十二连跳的傻事，但现在她是在一艘货船上，船医是个快要七十的老人，而机械师的位置至今空缺。货舱里装的是大家接下的第一单生意，其价值等于全船三个人总资产的两倍。
唉，还是稳当点儿好。
控制面板上，“舱门关闭”的指示灯亮了起来。戴维大步跑进控制室，对着舒凝作出OK的手势。跃迁发动机已经启动，微微的震颤透过船体传到舒凝的指尖。她看到戴维已经坐到副驾驶位子上，打开了协助控制面板，而提亚斯医生正好整以暇地系好自己座位上的安全带。
舒凝深吸一口气，把通讯频道拨到太空站的频率上：“呼叫西玛蒂-Ⅱ-空港塔台，‘卡勒米亚号’请求出港。”
“离站请求已接受，闸门开启。”随着塔台AI平板的机械女声，一束深绿色的导向激光穿过缓缓开启的闸门，射入无边星海。她示意戴维解开飞船和船坞之间的锚定锁，发动机点火时的推力把他们全部压在椅背上。
“跟随导向激光。”
“导向激光已经锁定。”
舒凝戴好跃迁脑桥头环，将双手按上全息控制面板，开启了脑桥控制界面。茫茫星海刹那间扑面而来。
“目标航向锁定。”
“目标航向已经锁定。”
“执行光秒跃迁，至西玛蒂星门！”
“跃迁命令已执行！”
星空瞬间在舒凝的面前缩小成一束七彩的花环，斑斓的星光在船侧奔流而过，阔别数月之久后的第一次短距跃迁令她屏住了呼吸，这样的飞行是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空间泡在她的身侧瞬间诞生又瞬间湮灭，飞船平稳流畅地跨越六颗行星的轨道，抵达星系外缘的西玛蒂星门。
作为连接安塔里司星域和边缘星系群的边境港口，西玛蒂星门同时具备了庞大和精致的特质。在星门两侧构建有巨大的蝶形引导系统，可以同时发射近百艘飞船通过星门，同时在星门一侧还有一个宽广的扇状约束场，可以同时接收几百艘发送到这个星门的船只。来自西玛蒂星系各个行星的短距跃迁导向激光在星门的下方编织成细密的网，而星门本身则仿佛一只振翅欲飞的鸟儿，轻巧地栖息其上。
以光秒为单位的短途跃迁，有别于依靠星门的跨星系跃迁。
蝶形导引系统从中间被分成两半，“左翼”是民用飞船通道，“右翼”则是临时驻留区和星门卫队营区。舒凝引导着飞船靠近左翼一条空闲的导引通道，突然，通讯系统上跳出一行粗大的红字。
警告：星门战争状态已经启动！请保持安全距离！
她被吓了一跳，迅速切换到距离保持模式，将飞船停在距离星门一万米远的距离上，保持水平移动，将发动机待机。
“怎么了？”戴维好奇地透过舷窗张望。
是海盗。舒凝的嘴唇颤抖了一下，却没能说出那几个字，她的眼睛紧紧盯着星门的方向，平日里处于防御姿态的星门卫队舰船如今都离开了待命岗位，试图包抄左翼最外缘的那条导引通道。她看到一艘没有标记的小型护卫舰像箭鱼一般切出星门卫队的舰船包围圈，以最高速度朝着导引通道冲过去。
冲不过去的。对那艘海盗船的命运预见化成她口中一声短短的叹息。果然，当海盗的舰船接近导引通道的时候，星门一侧的粒子炮台已经昂起了长针一样的炮口。光芒闪过，海盗船在距离通道口不到一千米的地方化作一团灰烬。
很快地，星门周围的一切又恢复了秩序。
“刚才被击毁的是黑鸟海盗团的余党！”戴维手快，已经调出了星门网路上的公告。“他们被封锁在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前阵子还袭击了一个小行星矿厂。我估计他们虽然有足够的动力和矿石，但是没有粮食了。这才来赌命闯一把。”他轻蔑地用鼻子哼出一口气，“死有余辜。”
舒凝叹了口气，她完全可以想象那些海盗是多么绝望。飞船的去路被封锁，纵然有足够能量，但是却无法抵挡饥饿的侵袭。各个太空站的食品仓库都有重兵把守，西玛蒂星系的太阳细小寒冷，接近零下一百度的行星地表没有任何可用的碳配额……绝望促使这些人来尝试一次毫无希望的困兽之斗。
他们只有一艘小型护卫舰……
她微微打了个寒战，看着一艘用小行星改造成的巨型装甲舰从她的船后方滑过。两年以前，这些重型舰船还不曾被开发出来，而如今它们已经遍布在人类银河帝国的边远地区，成为战场上最令人胆寒的武器。而西玛蒂——这个长久以来的中立港口已经渐渐变成了荷莉卡贵族政府手中的军港。
指可以被开采、转化、种植或再生的有机资源，也就是“食物”。
荷莉卡们正在打响……不，正在结束这场和海盗们的战争。
“哈，这些海盗总算得到了教训，要我说，就应该把他们都关进急冻舱，让他们在太空里飘上个几万年……”戴维还在那里兴奋地说着。
“戴维！”舒凝提高了声音。
“啊？”
她面无表情，手指稳定地划过全息控制面板：“我们要启航了！”
“收到！”
星门主控AI将“卡勒米亚号”分配到C-Ⅱ-16号弹射位，舒凝跟随导向激光将船驶入幽深的真空隧道，隧道壁上，一环环荧蓝色的磁动力管螺旋状向着星门尽头延伸。
“‘卡勒米亚号’已经就位。”
“请确认飞行员就位，星门发射倒计时一分钟。”
“星门发射倒计时30秒。”
“10。”
“9。”
……
“2。”
“1。”
“0！”
弹射管道的加速度把舒凝猛地压在椅子上，面前的星空在她面前缩小成一只七彩的环，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当斑斓的星光被压缩成一个点的时候，漠漠然无边无际的白色浓雾猛地从那个点爆发出来，吞没了整艘飞船。
星门将他们发射进了亚空间。
对于常态而言，跃迁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停滞。从离开星门到在下一个星门弹出的短暂过程里，常态时间接近于凝滞不动。然而对处于空间交融处的跃迁飞船而言，这几秒钟的时间将被拉长成几分钟甚至几小时。夹在常态空间和变幻莫测的亚空间之间。
进入亚空间的同时，跃迁导航植入芯片就和舒凝的意识达成了同步，六个和西玛蒂星门相连通的星门在蒙蒙的白色光晕里具象化成一颗颗放射着黑色光芒的星星，它们并没有固定的位置，而是像水波中的浮萍一样，随着光晕的“流动”而起伏流转。
习惯性地，舒凝用意识扫描过每一个星门，她记得她走过的每一条星路，包括最初的那一条——然而这些星门都是最普通不过的空间隧道口，并没有她想要寻找的那一扇星门。
还不到时候。
舒凝叹了口气，集中精神，从亚空间的光影和迷雾中辨认出了她的目标——涅斯特星门。亚空间跃迁导航芯片独特的记忆烙印使她能够分辨和记忆上千个星门的特征——并非用眼睛注视，而是通过脑桥系统去感知。跃迁脑桥系统迅速对这个黑色光点进行了检测和锁定，在跃迁发动机的推进下，浓稠的亚空间迷雾一寸寸折叠起来，仿佛飞船不是在靠近星门，而是在把它拉到自己的面前。
这个过程是如此漫长，舒凝谨慎地指挥飞船避开空间折叠中的团团涡流，竭力避免注视那些迷雾中闪烁的幻象。那是投影到亚空间中的现实碎片，一幕幕一场场，光怪陆离却又险象环生。据说很多飞行员新手都会被那些幻象所迷惑，从而偏离航线。
突然，一抹幻象吞没了舒凝的意识，那是一片浅蓝白色的天空，一艘艘巨大的飞船掠过奔流的云带，为首的那一艘巨舰舷侧漆有一片红色流光，光晕在船首展开有如羽翼，仿佛要覆盖整个苍穹。
“极光奥罗拉号”。
她吃了一惊，控制飞船猛地绕开这处幻象——一次不必要的规避。她暗暗咒骂着自己的愚蠢和软弱，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记住，往事已矣，亚空间幻象绝非你想要寻找的东西。
涅斯特星门已经近在咫尺，她调整了一下飞船的方向，黑色星光渐渐在她面前扩大成一处洞口，里面透射出远方星辰的模样。
转眼之间，飞船已经穿过了星门。
2
“卡勒米亚号”在涅斯特的星门停留区稍作休息，第二天又踏上了前往下一个星系的旅程。每个早上，舒凝都和船员们在一起进餐，几个人闲谈着那些在星际网上的新消息，却绝口不提自己的往事。年轻的戴维似乎格外地心事重重，他总是大声说着各种各样的笑话，刻意把关于自己的话题岔开去。
当他们跳跃到新浦森星门的时候，舒凝发现飞船统计表上常规推进燃料消耗量显示比预计的要大一些，由于燃料的消耗一直是戴维在管理，她便把他找了过来。
戴维盯着消耗量统计看了好一会儿，慢慢摇了摇头，“我想……对不起，船长，可能是我在作短距离跃迁时候习惯把推进发动机开着的缘故。”
舒凝扬起眉毛，“没必要保持运转，待机就可以了啊。发动机双保险运转是十几年前的操作方式了。”
年轻的副驾驶挤出一丝苦笑，“我在军校里跟了一个——很老的老师。他一直要我这么干，成了习惯，就改不过来了。”
舒凝的脑袋里立刻冒出一个穿着军装、撂一半屁股在椅子里，欠着身子用大嗓门吆喝，把牙垢和唾沫喷在控制面板上的老顽固形象。她同情地拍了拍戴维的肩膀，“没关系，习惯可以慢慢改，只要不是泄漏就行。”
她弯下身把戴维的操作习惯也计入消耗预算里，结果发现还是和消耗量对不上。
“有没有可能是委托公司瞒报了货物质量？”戴维问。
“也许，但是我怕是燃料泄漏——趁着还没起飞，我们还是去燃料储存室检查一下的好。”
戴维明显对这次额外增加的工作不是很满意，但是扫了一眼预计量和消耗燃料的对比之后，他就拖出了工具箱。燃料泄漏造成的损失本身并不大，但是如果泄漏的燃料粘在内舱或者船壳上，就有可能造成各种事故。无论哪一种都不是船员乐于见到的。
他们在燃料储存室和发动机室一处一处地检查过去，却并没有发现泄漏情况。
“肯定是委托公司瞒报了货物质量。”戴维嘟囔着，“我们应该给他们发一个抗议函件！”
“到罗里塔的时候，我会去租一个质量遥感仪来验证一下。”舒凝安抚着气恼的副驾驶，“也许再找一个星门公证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