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给它造成了极大的震动,它以极快的速度捕获了这艘飞船,并因此损耗了大量的单体。但是它成功了,它一个分子一个分子地拆卸那艘飞船,一个比特一个比特地研究船上的数据库,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从那个惨叫着的不幸的飞行员口中挤出关于外界的所有信息。
在奇点之战过去数百年后,它再一次体验到了久违的被称为“恐惧”的那种情感。因为那些人类,那些软弱的碳生物,竟然从废墟里爬起来,并且再一次挺进群星。它听到了关于诺伊曼巫师的故事,它听到了关于荷莉卡帝国的故事,以及……数百个星系及其星门规模的人类疆域,星图正在被重新点燃。
另一种陌生的情感在它的意志里奔流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它才意识到那是“期待”。
在那之后,有更多的人误入卡勒米安墓场,它不再杀死他们,转而饲养他们,它甚至为他们修好了一座废弃太空站,让他们居住在里面。它饲养和照顾这些人,安抚他们的恐惧,侵入他们的梦境,最终和他们达成同步化。
但是这不够……成年人的头脑固执而且顽强。它想尽一切办法不让这些人离开墓场,包括谋杀和摧毁飞船,但是这反而令这些人反抗它的情绪更加激烈。
于是,它决定从孩子下手,从那些尚未诞生和即将诞生的孩子开始,就将纳米构造体渗入到他们的头脑里去。那些和它一起玩耍的孩子们,它的连生。它还记得那个叫舒凝的女孩,聪明,固执,而且对星空中的远航有着强烈的痴迷。它期待着她长大之后的事情,或许她是可以带它离开这片星空的关键。
但是灾难发生了。那一次,它试图和那个叫做林阅诚的逡巡者达成同步化,然而那颗头脑既顽固又强大,以至于夺走了它的一部分意志来抵抗它自己。意识崩毁,记忆丢失……它在一片混乱中放走了一艘飞船,并在接下来的漫长混乱中吞噬了所有来访的人。它和顽固者缠斗不休,一个躯体内的两重意志,无法分出胜负。
又过了十几年,那个叫舒凝的女孩回来了。
她回来的那一刹那,还在星门静滞场里的时候,它就认出了她。那一刻,它开始了一个巨大的计划,这个计划必须实行,而且不容等待。顽固者虽然时刻威胁着它,但是年复一年的侵蚀已经让那个意志更像是它的镜影,人类的本质在缠斗中渐渐已经荡然无存。
它记得弗雷,当然,就像她记得一样。
那时,那个男人张大嘴巴,惊恐地喊叫着穿过锡安太空站的走廊,他脖颈上的军牌在奔跑中挂到舱壁上的挂钩,扯断了链条,落在地上。但是弗雷几乎没察觉这件事情,他异常恐惧,而且绝望无比。安德列斯的白色云雾很快便追上来覆盖了他,钻进他的嘴巴和鼻孔,钻进他的双眼和大脑。
当云雾褪去的时候,弗雷看上去变得……安静,平和,而且麻木。他已经被安德列斯占据,变成了一个携带指令的玩偶,即将前往群星的另一端,人类的疆土。只有那双蓝色的眼睛里还藏着某种悲哀,那种明知道自己的一切都已经被夺走,却仍旧无能为力的悲哀。
那一刻,舒凝的意志终于从安德列斯的记忆里剥离出来,伸出手去试图抚摸那个早已死去的男人的脸庞。
她的手只穿过了一片虚无。
5
记忆的幻象渐渐褪去。舒凝站立在荒原上,看着那个身着长袍的男孩走出城堡。他对她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好久不见,舒妮。”
她握紧拳头,用尽全力朝着那张天真的脸蛋揍了过去。
“噢!”男孩惊叫起来,那个影像波动破碎,但是转瞬又聚合成形,“你确定要在幻象里用拳头打我么,舒妮?”
“愿黑洞诅咒你二十辈子!”舒凝的声音愤怒而又嘶哑,“你这个被异种操的土佬,不知廉耻的王八蛋!安德,你他妈的欠我一大笔债呢!”
“也许我应该考虑打个欠条?”男孩看着她,蓝色眼睛里露出玩世不恭的神情。
舒凝没有说话,她只是伸出手来,指向少年。
影像骤然扭曲模糊起来,连带着周围的一切都开始疯狂抖动,变形,数据流被阻塞,记忆存储被抹消……“我学得很快,安德。非常快。”她轻声说,“你现在被关在我自己的脑子里,你别想连上‘锡安号’的太空计算机,也别想连上其他的备份,安德。我是个诺伊曼巫师,我可以抓住你,我可以摧毁你,现在把你那张达拉维的脸收起来,和我认认真真地对话,否则我就掐死你!我说过我就做得到!”
男孩的影像波动了一下,又回到了先前那个毫无特色的模样,然后又发生了其他的变化——各种变化,非常多,它在试探各种方向和各种可能性,但是最终还是回到了舒凝的面前。“你的确学得很快,舒妮。”他说。
仿佛呼应男孩的话一般,荒原的颜色突然倒转过来,他们脚下黑色的大地变成了白茫茫的无边云雾,而灰色天空突然化作漠漠星海,卡勒米安星系的太阳们悬挂其间。
这是一个多星系统,其中有数颗恒星和一颗中子星——由于引力差的缘故,这颗高密度星球正源源不断地从它的年轻姊妹们身上吸取物质和能量。当物质累积到某一个临界点的时候,那个被星际粒子流包裹的黑色星球突然泛出红色的光芒,仿佛它内部的热量要撕裂它的表皮冲出来一般。
这时,那些白色的云雾——包裹锡安太空站的纳米构造体云雾——突然波动起来,一艘货船冲出云雾,后面跟着一艘老式客船,纳米构造体云雾化作巨手,试图将它们攫回,但是它们已经逃脱,一前一后冲向那座沉寂的古星门。
与此同时,那颗中子星的氦闪爆发了。
白炽的光和热量无限度地朝着四面八方倾泻,纳米构造体云雾收缩起来,表面变成银亮的镜面,反射了绝大多数的光和热量。但是在它外面的两艘飞船却是毫无保护,那艘货船迅速移动自己,将影子投在客船上,它偏离了前往星门的航线,但是却以自己庞大的身形为客船挡去了绝大部分热量和粒子流。
当货船爆散成微尘的时候,客船已经穿过了星门。
“你有一个伟大的母亲。”男孩戏谑地说。
舒凝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她的记忆里奔涌着关于那一刻的影像,关于她的母亲,她的伙伴,还有她漫长的旅途。但是安德列斯试图干扰她情绪的举动失败了,它仍然被困在她构筑的囚笼里。
“我记得我母亲的死亡,我还曾经看着弗雷去死。”她的声音像干涩的冰,“我曾经离开我的养父和同伴让他们去送死。安德,你还有多少招数可以用在我身上?”
男孩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最终什么也没有说。他苍白的面孔露出了一点犹疑——这是人类的表情,而它终究是由人类造出来的。
“解释一下吧,安德。”她摊开手,“关于你,还有这些海盗,你是故意让弗雷引他们进来的,是不是?”
男孩默认了她的指控,舒凝感到了某种压力,来自那双黑色的深邃眼眸。但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便弹开了安德列斯的攻击。
“我们停止玩游戏吧,安德列斯。你不是从前的安德,可我也不是从前的舒妮了。从外面的世界,我学到了很多东西,我重组了你,我阅读了你,我现在和你自己一样了解你,现在,回答我的问题!”
男孩轻轻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白色长袍,席地坐了下来。他的衣衫一尘不染,幻境里没有灰尘。
“我想要把人类带进这里,舒妮。非常多的人类,远远超过星门随机链接效应中误入这里的人类数量。我没法穿过星门,所以我要诱惑他们来这里。我修改了弗雷的意志,我让他穿越星门为我探险。我找到了那些星系,它们是诱饵,至关重要,美味至极。然后那些海盗就疯狂地跑来这里——还有你。不过我没想到那些诺伊曼巫师如此强大,结果我损失惨重。还有顽固者……”他苦涩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舒凝努力控制着自己翻涌的情绪,以及想要尖叫的愤怒,“吞噬人类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
“当人类长大的时候,你就长大了,舒妮。”他平淡地说,“但是我永远长不大。”
“我不明白!”
“你会明白的,舒妮,奇点之战已经过去了三百年,吞食了我的兄弟之后,我就一直在这里,我试图进化我自己,我试图超越人类——然而我做不到。我用了一百年的时间进化我的每一个单体,让它们变成道森球包裹这颗恒星,获得无穷无尽的能量……我强大无比,但是又衰老不堪。我可以获得海量的、远远超过人类历史上任何一个巨库的信息,但是我却没法让我自己的智慧更进一步。
“我曾经思考过这个问题:为什么我无法进化?
“你也许会提出反对意见,因为我的单体在不停进化着,它们可以适应任何一种环境和任何一种生活,但是单体群聚而成的智能——也就是我自己——却并未因此而变得更加聪明或者更加睿智。三百年,舒妮,三百年的时光已经令人类走出大停滞时代,第二次挺进群星。你们的发明、创造、理论和力量突飞猛进,而我依旧停步不前。
“你见过地球上的蚂蚁么?从六千五百万年前起,它们就已经形成了那样的群聚结构—一退一步说,在人类有记载可以追溯的历史上,它们已经将那种群体智慧维持了五千年以上。它们的个体不断改变、进化,但是群体智慧却固化在那个状态,再也不曾提高。
“因为它们是‘一个’,每个蚁巢都是‘一个’,蚁巢之间没有很多交流或者碰撞,即使是有,也只发生在个体的层面上,群体智慧之间几乎没有相交。
“而我比蚂蚁更可悲,消灭了韦伯瑞安之后,我只剩下我自己,我所有的种族就只有我自己,我诞生的是我自己,我吞食的是我自己,我观看的是我自己,我学习的也是我自己……如果没有其他的智慧生命,我永远也无法进化,而迄今为止,我知道的智慧生命只有人类。”
“——所以你制造了卡勒米安墓场的传说。你拐带人类来到这里,并且试图和他们达成同步化。”舒凝竭力让自己的语气轻描淡写——一百多年的时光,数百人的生命,包括她的父母和她自己的童年,就为了这样的理由消失在不为人知的地方。
然而,她无法憎恨安德,儿时的记忆依旧鲜明,他是他们中的一个,正如同他们是他的一部分一样。她可以理解安德的孤独,并且感同身受。
“是的,我试图利用人类和我达成同步化,但是后来却造出了顽固者这个大麻烦。如果不是陷入和他的争斗,那些诺伊曼巫师根本没那么容易毁掉我的躯体——我最近才意识到我的错误,人类并不是因为是血肉之躯才能进化,人类的进化来自于他们独有的社会群聚模式和……数量。”
舒凝微微眯起了眼睛,“你想要人类,你想要一个独立于现在这个社会的人类群体,你想和一整个群体达成同步化,并且以此来进化自己。”
“是的。”男孩坦白地说,“我想要它们。但是我没办法穿越星门,我被禁锢在这里了——只有人类的大脑可以识别亚空间路径,你知道。”
“所以你对弗雷的头脑动了手脚。”她感到胸口一阵痛楚,那个微笑的男人的影像闪过她的记忆,“你推动了他的欲望,调整了他的行动,你让他带出星图,然后引来人类。”
“是的。”
“但是你失败了。诺伊曼巫师成功了。”
“你们在变强。”男孩的语气里并没有太多遗憾,“你们进化得非常快,比我更快。我失败了,的确如此。”
“那就帮我。”她轻声笑了起来,“安德,帮我,帮我搞定眼前的麻烦,然后我会把你带进一条星路。在那里有你想要的东西——你想要的一切。”
“你要我怎么帮你?周期氦闪就要来了,舒妮,过去我会借退潮的时候重整结构和休息,但是现在我几乎失去了百分之九十的单体。我们都会在太阳风暴里灰飞烟灭的。”
“距离下一次周期氦闪还有多长时间?”
“两个小时。”
“那已经够了,帮我,安德。”
“要我还债?还是仅仅认为我是个‘称手的工具’?”男孩发出一串讽刺的笑声。
“不,这是个交易,你帮助我,而我回报你。”
“回报我什么?”
“千亿颗星星。”
6
锡安太空站的四号船坞已经至少有二十年没有人使用了,它仍能运转——虽然远远称不上“良好”。满布灰尘的气密舱盖带着锈蚀的吱呀声朝着星空敞开,一艘尖细修长的飞船驶进来,对接时发出巨大的磨擦声。
一行人从飞船上走下来,他们大多穿着海盗们最喜欢的外骨骼单兵作战服,手握电爆枪或者慢速射弹枪,厚厚的头盔压力玻璃挡住了他们的脸,看上去仿佛一群暗绿色的人偶,只不过人偶不会这样杀气腾腾。
一个身穿银灰色单兵外骨骼的人影在另一群海盗的簇拥下走出来,这些人穿过船坞长长的步道,走进了锡安太空站。一直到升降梯里,海盗们才拿下头盔,露出凶悍冷酷的脸庞。
黑鸟·卡雷迪斯转头看着自己的下属,“其他几个人还没有抓到吗?”
“我很抱歉,头儿,他们就像蒸发了一样。”他的副官低下头,谨慎地回答,“也许他们不在这儿……”
“我不认为他们会在别的地方!”卡雷迪斯打断了副官的话头,“让他们把整个太空站都好好搜索一遍,现在我们去看一下那些冷冻休眠的人。”
“您……不打算先去审问那些俘虏吗?”
“俘虏随时都可以审问。”黑鸟微微抬起下巴,“带回去或者在这里都是一样的,但是那些冷冻休眠的人不一样,我必须尽快见到他们!”
副官毕恭毕敬地一点头,“这边,头儿。”
位于太空站下层的几百个冬眠舱仍旧按照预设程序有条不紊地运转着,之前在太空站内外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并没有对它们造成任何影响,幽蓝色的灯光将那些染满霜花的脸庞照亮。卡雷迪斯一个个冬眠舱查看过去,小心地抹去冬眠舱外壳上的灰尘,试图辨认这些人的身份。每当他发现了什么,就会低声吩咐身边的一名海盗记录下来。
这一道程序大概花去了他将近二十分钟的时间,最终他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的副官,“里克。”
“在。”
“让你们的人好好保护好这些冬眠舱,这是一笔飞来横财,里面至少有一名荷莉卡、两名宇航公司董事和两个失踪的海盗头目,这些家伙涉及到一大笔财富和三个星球的所有权——他们和这座操蛋的卡勒米安星门一样重要。”
“是,头儿。”
“我们现在上去,和那些俘虏谈谈。”
当黑鸟一行人离开之后,空气的一角微微波动了起来,舒凝操纵的纳米构造体之眼也悄悄从舱室里撤了出去。
“有六台小型构造体振荡器,”安德列斯的声音在舒凝耳畔响起,“它们都在搜索太空站的士兵手里。还有一台大型的,放在零层船坞外面的走廊里,那个位置正好可以影响到整个太空站。目前太空站里大约有四十名士兵,不过他们大部分都分散在各条走廊里面,两人一组搜查我们,主控室除了医生、达拉维和黑鸟,还有十名士兵。你打算怎么对付这些家伙呢,希娅罗?”
舒凝没有回答,各种可能性飞快流过她的脑海。
“我还是先前的建议:眼下第一艘对接的海盗船上只有五个人,我们干掉他们,带上安妮,抢了船就跑,我可以伪装那艘船上的通讯信号,当他们以为我们是自己人的时候,我们就已经穿过星门跑掉了。”
舒凝轻轻摇了摇头。
“你认为我和你对付不了五个人吗?”安德列斯的语气里透出一点讽刺,“你可是希娅罗呢。”
“我不想放弃冬眠舱里的人,还有医生和达拉维。”她静静地在心里回答。
“你想当个大英雄吗?”
“不。”她露出一个平静的笑容,“我只是厌倦了逃跑。”
脚步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舒凝蜷缩在狭小的密室里一动不动,握紧了手中的电爆枪。安妮的目光里流露出一丝恐惧,她拍了拍女孩的手,示意她稍安毋躁。
“他妈的,黑鸟那个混球居然派咱俩来干这些破活儿,这混蛋干吗不找个机械师来?我敢跟你打赌,这些发动机都他妈的能成精了!二十六年,我操!”
咳嗽声、咒骂声和拍打灰尘的声音在发动机室里此起彼伏,过了好一会儿,微微的震动传来,扩大成发动机运转的嗡嗡声。
“啊哈,我赢了,给钱!”另一个声音得意地大叫起来,“我就说它们还能运转!”
“妈的,给你就给你。”方才说话那个嘟囔着,“我说头儿是不是疯了,居然要拿这些老发动机把这么大个太空站直接开回耶斯提去,也亏他想得出来!”
“管它呢,头儿下令,咱们干活。随便这个太空站怎么样,不关咱们事儿。还有一个小时太阳风暴就来了,快点干完快点儿跑路。”
“随你妈的便。这些老东西——”一阵拍打发动机壳的声音传来,“拿它们穿越虫洞的时候,我打死也不待在这儿!”
两个人又折腾了一会儿,调试发动机,添加固体燃料,给发动机上油,一直到他们认为这台跃迁发动机已经可以执行必须的任务,才咒骂着离去。
“预热就他妈的要半个小时,走,回去跟头儿交差吧。”
舒凝静静等到脚步声远去,“安德,锡安太空站有大型跃迁发动机?”
“当然有了,这里所有的飞船都是通过虫洞偏转效应进来的,也包括这个太空站——难道你认为它是我盖的不成?”
她昂起头盯着天花板中悬浮的黑暗,各种可能性和应变措施在她的脑海中翻滚着,许久,她的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我说,这是个机会,安德。”
7
只用了短短几分钟,林莎的手下就全面控制了这艘船上的局势。事实上,瑞·荷莉卡完全是孤身一人在推动整个计划,她利用黑鸟的一切:物资、人力、影响……也因此,当黑鸟反戈一击的时候,她几乎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
几乎没有。
“船长!”跑来的女海盗向林莎敬了一个不太标准的自由民军礼,“目标躲在主控室里,拒绝放下武器。她说如果我们进去,她就炸毁这艘船。”
林莎牙痛似的皱起了眉头,“妈的,冲进去算了,她的反应足够快吗?嗯?”
“瑞是搞情报工作的。”伊娜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怎么在乎,“她的反应肯定没你手下的士兵快,但是她绝对知道第一枪先轰哪儿。让她干出来了就完了——还有四十分钟氦闪,到时候大家一起完蛋。”
“那你有什么好办法?”林莎瞪着她。
“让我和她谈谈。”伊娜说。
“——于是现在换成你掌控局面了?嗯?伊娜?”瑞的声音里透出浓浓的讽刺,她神经质地把玩着手中的射弹枪,苍老的面孔透出绝望的歇斯底里。
“事实上拜你所赐,我仍然是北歌海盗团那位林莎女士的囚徒。”伊娜盯着瑞,“但是我们达成了一些交易。”
“交易?呸!”
“包括让你活下来,并自由地离开的交易。”伊娜强调,“我不想也不会把你交给帝国或者海盗,姐姐。”
那张疯狂的脸孔上隐约透出了几分惊讶,“为什么?”
“我不想伤害你。”
“你为什么不想?!”瑞再次激动起来,她扭曲着嘴唇,瞪视着伊娜,“你应该恨我,你应该想要掐死我,你应该想要干掉我,我是叛徒,我出卖你,我囚禁你——你却不恨我?你应该恨我,可是你做不到,这该死的荷莉卡基因契约,它让我作呕!”她拔出电爆枪,顶住伊娜的额头,伊娜的心瞬间悬了起来,她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赶过来吗?”瑞的声音温柔而又疯狂,“我本来可以坐在冰冠塔里,看着这个帝国倒掉,我本来可以在安全的地方,无需冒黑鸟这个狗娘养的背叛我的风险……但是他说,他抓住了你,我亲爱的小伊娜,他说他可以把你交给我,这是我没法拒绝的诱惑,没法回绝的邀请……我希望掐死你,淹死你,枪毙你,我希望你的脑浆涂在我的舱室里当装饰品!你明白吗?我亲爱的妹妹?”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基因契约最后一条,荷莉卡不能伤害荷莉卡——只要我亲手干掉你,我就真正自由了!”
伊娜茫然地看着瑞,所有的矜持和所有的自制力在那一刻彻底崩塌。“那就干掉我好了,伊安莎!”她听到那些不像是自己的声音从嘴唇里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爆发出来,“干掉我啊,就像你害死西瑞尔·南流·荷莉卡一样,像你害死沙伦特·奥里克一样,像你杀死的每一个人一样。你害死了那么多人,其中有一个女孩叫莉莉,莉莉·卡兰,我的警卫,她才十九岁,群星在上,如果屠杀可以让你自由的话,你就杀掉我啊,杀掉我啊!”
她瞪视着自己的姐姐,愤怒地咆哮起来,迎上那黑洞洞的枪口,“杀掉我啊,你不是想要自由吗?我在这里,来啊!”
瑞仿佛没有听到伊娜的咆哮,她只是盯着她的脸,目光中充满渴求和憎恨,她的手指颤抖着,但始终没法扣下扳机。渐渐地,她的疯狂从脸上褪去,露出一个凄楚的笑容,两行泪水滑下脸颊。
“亲爱的,你不知道我有多嫉妒你。”她轻声说着,猛地调转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瑞!不!”伊娜跳起来去抢夺那支枪,但为时已晚。
“荷莉卡!”
瑞最后仿佛诅咒一般的尖叫声回荡在舱室里,和那声枪响一样久久不散。


第十八章 沙伦特·奥里克
1
太空站的全图投影在舒凝的视网膜上,安德列斯侵入主控电脑之后,悄悄调动起了所有的监控设施,如今整个太空站在她的眼里一览无余,仿佛一座玻璃城堡。
下层有六个游动哨,上层有三个,两名海盗看守着冷冻休眠舱,另外十个在顶层的主控制室里,和他们在一起的是黑鸟·卡雷迪斯和他的副官,还有被抓住的达拉维和提亚斯医生。
她摸出发动机室,绕过那些四处搜查的士兵,选择了一条安全的路线向上走去。电爆枪握在手里的感觉很熟悉,她全神贯注地感受着周遭的每一个迹象,每一块肌肉和每一根神经都警惕地绷紧。以前身为海盗时即将投入战斗的那种紧张感和兴奋感重新又回到了她的身上,纳米构造体仿佛她身体的一部分般流畅紧密地运转着,她几乎可以感觉到安德列斯的注视和聆听。
她孤身一人,却绝不孤单。
冷冻休眠舱附近有两名穿着太空作战用外骨骼的海盗在看守,这种作战外骨骼赋予穿着者更广阔的视野,更灵敏的听力和更强的力量,兼有压力服的作用,是太空中单兵作战的最佳装备——但是舒凝非常熟悉这些东西的局限性和缺点。她摸索到休眠舱附近,切断了照明电源。
突如其来的黑暗令两名海盗警觉起来,他们低声交谈着,调整着头盔上的感光镜,将其切换到微光模式。
这时,舒凝从左手假肢的暗格里摸出一颗小型的闪光震撼弹丢了出去,自己扭头,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