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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凝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急促地喘息着。她死死盯着舱壁上那块污迹,努力抓住一点现实的感觉,把自己的意识从梦境和幻象混合的迷雾深处拉出来。安德的声音仍然回荡在她的耳边,尖锐急促,那是他——或者说它给出的警告。
别吵醒顽固者,还有,永远不要相信——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不要相信谁?还有谁能够相信?退一步说,她能相信这个警告本身吗?安德列斯的异变证明它的意识已经陷入了某种疯狂的状态,在这样疯狂的状态下,仅仅是一个“形体”并不足以证明它的可靠。而且,这究竟是她自己的梦境,还是货真价实来自纳米构造体海洋深处的消息?
妈的,我快要疯了。
她恶狠狠地吐了口唾沫,起身下地,想去洗把脸,舱室门却悄无声息地滑开了。她本能地跳起来转身,手已经按在了电爆枪柄上,动作却僵在那里。
是安妮。
穿着宽大的灰色睡衣的女孩儿站在门口,小脸上明显有哭过的痕迹,一双褐色的大眼睛盯着舒凝,好奇的目光从她握枪的手上扫过。
“舒凝阿姨……”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安妮?”舒凝皱眉走过去,为女孩梳理凌乱的头发,手指触摸到的是发丝柔软的感觉。谢天谢地,这一次不是构造体幻象,“你这么晚了跑来做什么?快回去睡觉吧!”
女孩用力摇了摇头,“舒妮……”
“什么?”
“你也会死吗?”
一股寒意从舒凝的背后升起,但是她拒绝让自己深入思考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她蹲下身,盯着安妮苍白的小脸,“你见过人死掉,是吗?”
“爷爷不让我说。”安妮不安地摇头,“我不该跟你说。”
“那就不说。”舒凝挤出一个笑容,“你看,我会好好儿地努力地活下去的。我保证。”
“那我会死吗?”安妮低声问。
“不会,我们都不会死的。”舒凝伸出手搭在安妮瘦小的肩膀上,“我保证我们都会活下去,好好地努力地快快乐乐地活下去。我发誓。”
她认真地盯着安妮的眼睛,女孩大大的棕色眼睛仿佛一面镜子,她从中看到身后那片星空,在那里,纳米构造体之潮正悄然涌起,将璀璨的群星再度埋入混沌的云雾深处。
第十四章 背叛
0
发信人:未知
收信人:R·H
<加密代码:耶斯提GRA-Ⅱ-阿尔法加密模式>
<加密等级:绝密>
<发射内容:H-3纳米构造体相关数据记录及变种编号>
附言:确认新型纳米构造体干扰振荡器对安德列斯有效。
<信息关键词:卡勒米安、希娅罗、安德列斯、纳米构造体、星门>
<以上为重复信息发射>
1
真正折磨人的不是痛苦,而是孤独。
伊娜从囚室简陋的床铺上坐起身来,捡起地上的餐盘,里面放着简单的飞行员干粮,还有一瓶水。她吃了两口,干粮味同嚼蜡,但她还是强迫自己把它们吃下去。她必须保有体力,而且“吃”这个动作可以让她熬过空洞的时间。
囚室里没有终端屏幕,没有任何可以用来打发时间的东西,甚至没有一个计时器来帮她计算时间。灯从来不关,也没有人来理会她,伊娜的生命里只剩下两件事情:吃和睡觉。她用送餐的次数来计算时间,但是很快就忘记了次数。
然而即使是睡觉也成了一种折磨,她反复梦到那个死去的警卫姑娘,梦到分崩离析的西玛蒂太空站,梦到玛雅对她发出无声的呼喊,梦到帝国淹没在一片战火之中。
这艘船上的海盗似乎已经将她遗忘,只在最初的时候确认了她的身份,然后便把她丢在囚室里,还好,他们还记得给她送食物。
从门外的脚步声和偶尔传来的交谈,她推断他们还在西玛蒂附近,有一个声音曾经恶狠狠地诅咒过“那个荷莉卡婊子干的好事儿”,很显然,这些海盗缺乏修复星门平台的能力。
她为自己做到的事情感到自豪。
一串串脚步声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伊娜如饥似渴地听着这些声音,试图从中寻找一点信息。
一个脚步声在她的囚室门口停下了。
她猛地跳起来,坐回床上去,舱门开启的时候,她努力让自己摆出一副有尊严的模样,看着走进来的人。
走进来的那个男人有一张伊娜在帝国通缉令上看过多次的脸,栗色头发,金褐色的凶狠的眼睛,以及一张黝黑瘦削的脸庞。他冰冷的目光打量了一下伊娜,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身后两个士兵将她的手铐在身后,然后带出去。
一行人走在旗舰长长的走廊里,一群群海盗士兵和他们擦肩而过,他们对着伊娜发出下流的笑声,她努力挺起胸膛,不去理会这些肮脏的家伙。
黑鸟将伊娜带进一个有着大观景舷窗的舱室,那里已经有一个人在等待,背朝着伊娜坐在椅子上,从纤细的肩膀和脖颈来看,应该是一个女人。
“女士。”黑鸟的声音低沉冰冷,“我带来了我承诺的那部分酬劳。”
那女人只是淡漠地挥了挥手,依旧背向门口,将一张数据盘丢在桌子上,“这是你要的一半,另一半我会在你取得一定胜利的时候支付。”
一个海盗士兵走过去取了数据盘,黑鸟带着士兵退下了,把伊娜留在房间里,舱门关闭时发出的轻响让伊娜微微颤抖了一下,但是当那个女人回过头来的时候,她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呼。
“瑞?”
“你好,伊娜。”瑞·荷莉卡居高临下地望着伊娜,她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冰冠塔办公室里那个谨小慎微的情报头子了,某种东西令她瘦小的身体变得凶狠,充满威胁和憎恨,仿佛一只沉睡已久的猛兽刚刚醒来。
狭小的舱室内,年轻的和年长的荷莉卡彼此瞪视着,伊娜只觉得有一团铅沉重地坠在她的胃里。
“你……背叛帝国?”伊娜努力迎着瑞的目光,挤出那句话,胸中沉重的痛苦令她几乎无法呼吸。
“哈!”瑞发出一声刺耳短促的尖笑声,轻轻摇了摇头,“不,亲爱的伊娜,是帝国背叛了我。”
“胡说!”伊娜怒跳起来。
瑞的手里突然就多出了一把大口径电爆枪,她用枪口抵在伊娜的胸前,向着椅子点了点头,“坐下,亲爱的小伊娜,坐下。”
伊娜盯着那把枪好一会儿,才乖乖坐下来,被铐在身后的双手令她的坐姿异常别扭,但瑞似乎并不在意自己手中囚徒的感受。
“当然。”她淡淡开口,“说是背叛也没错,四年以前,我推动了帝国向耶斯提开战的计划,鼓动星门议会里那些主战派的家族,最后,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战争。我还撕毁了和北歌的和平协议,把沙伦特这个刺儿头和他的手下一起送进了地狱;我拍卖了沙伦特的尸体,点燃帝国和耶斯提的全面战火;我收买了黑鸟;我安排了安城大屠杀;我把情报卖给耶斯提;我一手促成了耶斯提自由联盟的成立;我拿到了沙伦特的星图,利用卡勒米安墓场的古星门,把海盗们带到了西玛蒂……”她转过头,眼睛里是疯狂的笑意,“我做到了这些,我还将做到更多,亲爱的伊娜,我要用我的手毁掉荷莉卡帝国,是的,我的手!”
“你疯了!”伊娜充满恐惧地看着瑞。
“也许吧。”瑞冷笑了几声,伸手取出一些照片丢在伊娜面前。
望向照片的刹那,伊娜的心瞬间揪紧了,那是提亚斯医生的照片,她的父亲——戴着手铐坐在一间狭小的囚室里,神情疲惫而又愤怒。
“黑鸟在棉城星系抓住了他,还有和他在一起的沙伦特的女儿。”瑞冷酷的声音在伊娜的耳畔响起,“亲爱的伊娜,你父亲现在在海盗手里,放弃帝国吧,和我们合作,否则的话,他就得死。”
父亲?
仿佛一只巨手攫住了伊娜的心脏,她无法呼吸,不仅是因为担忧父亲的安危……只要一想到背叛帝国、叛离家族,变成瑞那个样子和海盗合作……她就无法思考,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挣扎嘶吼,心脏几乎要挣脱胸腔跳出来一般。
父亲。
“不!”她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绝不!”
瑞的声音残忍地进逼,“什么绝不?绝不让你父亲死去?还是宁可让他死,也绝不背叛帝国?”
“不……”伊娜喘息着,像被逼到夹缝里的野兽般浑身颤抖,“我……我不会背叛帝国!”
吼出那句话的时候,某种不自然的寂静降临在伊娜的身上,某种静谧的空洞和轻飘飘的悲哀,是的,事情被决定了,就是这样的,她不会背叛帝国,如果父亲因此而死,她也会跟着他去死,但是她不会背叛帝国,不会。
她抬起头,用力眨掉眼睛里的泪水,鼓起勇气,轻蔑地望着瑞,“我不会背叛帝国。”她平静地说。
瑞用一种奇怪的失望眼神看着伊娜,“我以为你能做到。”她嘟囔了一句。
“做到什么?”伊娜大声问。
“背叛。”瑞站起身在屋子里踱步,“我猜,就算是把父亲在你面前拆成一块一块儿的,你也不会背叛帝国;就算我把你拆成一块块给母亲送回去,她也不会背叛帝国。你们这些荷莉卡,该死的基因契约!”她用吐唾沫一样恶狠狠的语气吐出“基因契约”那几个字,“你们都是一样的……一样愚蠢,而且自以为是……可悲的家伙……你为你做的事情自豪,是吗?你以为你摧毁了西玛蒂星门,耶斯提人就无路可走了吗?嗯?”
她用力一挥手,舱室里灯光瞬间隐去,群星在黑色的天穹中流动成一条长河,最终汇聚成一束七彩花环,在剪影般的虫洞四周点燃炫目的光焰。
飞船穿过了已经损毁的星门。
“你掌握了盲跳技术?”伊娜难以置信地叫道。
“哦,你可以这么想,和事实也差得不多,只差十万八千里而已。”瑞充满讽刺地说着,抱起手臂,望着舷窗外瞬间改变的星空,一座造型古朴奇特的环形星门和飞船擦肩而过,虫洞在巨环中刻下星光的剪影。“这是沙伦特的遗产,一个被埋葬了上亿年的秘密,卡勒米安墓场的秘密。伊娜,那座星门无需能级锁定,就可以前往任何一个地方……”
伊娜根本没有听瑞在说什么,她呆呆地望着瑞的背影,那在星空下抱紧双臂、耸起肩膀的动作是如此熟悉,即使这个女人仍然在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胜利者模样,她还是依稀辨认出一个小小的、颤抖的幽灵,正从那张衰老疲惫的面孔背后悄悄爬了出来。
“伊安莎?”她小声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声长长的叹息从这个背叛帝国的女人嘴里吐出,“伊娜,亲爱的伊娜,我一直在想,你要到什么时候才会认出我来?”
2
对于海盗来说,枪支是他们的第二层皮肤。
舒凝扭亮床头灯,掏出自己腰间的电爆枪,动作流畅熟练地将它分解开来,逐一检查,擦拭,调节,然后再组合起来。这一套保养和调试枪支的动作她每天都要重复一次,早已熟稔在心。虽然她已经脱离了从前那种朝不保夕、把脑袋时刻挂在裤腰带上的海盗生涯,但是从未放弃过随身携带致命武器的习惯。锡安太空站弥漫着一股令她不安的气氛,昨夜的噩梦让她几乎整个晚上都没睡好。虽然知道枪支对付纳米构造体根本是毫无效果,但她还是在身上多带了一把射弹枪。
两支枪都保养完毕,她将它们妥帖地在身上放好,看看时间,已经到了她和医生约定的时候。于是她穿上飞行夹克,起身走出自己的房间。
锡安太空站的第十三层生活区面积很大,足以供几百人居住,但是眼下只有几个人住在这里,因此显得异常空旷冷清。舒凝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里,流光滑过她的眼角——那是一些纳米构造体幻象,但是她刻意让自己不去注意它们。
提亚斯医生的房间在走廊尽头,这是最大的一间舱室,他在里面用太空站原本的仪器设备和船上带来的那些组建了一个医学实验室,既合成药品,也悄悄地研究纳米构造体。舒凝昨天把戴维的事情和医生说了,希望他能够代为检验一下戴维的DNA组,看一下是否有相关的DNA契约印记。这是必须确认的一件事情——因为戴维如果真的是新太岛人还好,如果他是一个撒谎的恋童癖,那麻烦可就大了。
不过除此之外,她和医生还有别的事情需要讨论。
医生房间的门半开着,里面透出一丝灯光。老人正坐在工作台前,聚精会神地看着全息终端上投影出来的DNA信息,舒凝伸手在门上叩了两下,提亚斯医生抬起头来,笑着招招手让她进去。
“早上好,舒妮。”医生朝着全息终端点了一下头,“你要的结果很快就能出来了。”
打招呼的同时,老人的右手不动声色地在空中摆动了一下,食指和拇指张开,其他手指握起,微微转动了一下手腕。
——你好。
舒凝笑了,从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起,沙伦特就教过她这一套双重交谈的把戏,同时说话和使用指语交谈对她而言早已驾轻就熟。她点点头,“希望不会是坏消息。”——同时作出和医生相仿的手势。
——你好。
“所有人都希望好消息。”提亚斯医生满意地点了点头,手势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这里有很多奇怪的事情,是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本节的楷体字交谈使用的是海盗的指语,下同。
“我倾向于相信戴维,不过还是需要确证一下。”舒凝走过去坐在柔软的扶手椅上,摆出更容易交谈的姿势。
——我先说好了,我捡到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军牌,我发现了一批过于崭新的酵母菌培养器,我还接触了安德列斯——它看起来明显不太正常。最后,我们可爱的小天使安妮问我什么时候会死。
“我可不像你那么容易轻信。”医生的语调里略微带了一点警示的意味,“你的副驾驶昨天带那个女孩上船参观去了,我一直盯着他们——我不喜欢这种事情,而且,如果他打算开船把那个女孩带走该怎么办?”
——很有趣……我这里也发现了很多有趣的东西,看来我们的主人并不像他表现得那么高尚和诚实。不过我对这里的纳米构造体更感兴趣。它们看起来……非常原始。
“我曾经和戴维谈过,并且建议他耐心等待。话说回来,他能把安妮带到哪儿去?那个非人类创造的星门无法穿越,难道他打算带着安妮以亚光速穿越两万五千光年的常态空间?”
——别吵醒顽固者,医生。小心一点儿。
“年轻人一般都缺乏耐心,还是把你的副驾驶盯紧一点儿比较好。”
——什么?
“好吧,我还是比较相信他的——DNA检验结果什么时候出来?”舒凝伸着脖子望向全息终端的屏幕。
——别吵醒顽固者,这是安德列斯给我的警告。不过我认为他疯了。
“你现在的表现就是一个缺乏耐心的年轻人,舒妮!”医生大笑起来,“别着急,登记在册的DNA契约至少有几百种,而且要和三十多亿个碱基对一点点核对,这事儿急不得。”
——我不像你是一个完全同步者,我最多只能达到控制同步,但是没办法和你一样在意识层面上和安德列斯进行交流。能给我描述一下它的反应吗?
“唔,好吧,我想我还可以等一会儿,上午要去帮他们更换农场的太阳能嵌板。”
——它表现得仿佛有两个人格,一个温和然而失去了大多数关键记忆的男孩,另一个则是一头狂暴的充满了愤怒的怪兽。这令我不安。我把男孩的人格叫做安德,它可以和我交流,但是另一个则非常危险。安德称呼这个人格为顽固者。
“农场?嗯,这事儿也很重要,民以食为天嘛,我们的到来至少让这个太空站增加了三倍的碳配额消耗呢。”医生一只手操作着全息终端,上面运行的比对程序已经接近了尾声。
——有趣,我分离出了两种属于这里的纳米构造体,它们很相似,同样原始,但是又各有不同。给我一份属于你的构造体样本,我需要把这三种比对一下。
“程序好像跑完了。”舒凝提醒医生。
——我的小虫子们已经飞进你的样本分析器里了。记得关好门。
“哦。”医生点点头,关上取样器,顺手打开分析结果,“位点很清晰,甚至还带着设计这个基因契约的公司编码——DNA契约编号337.6229,鲁德米拉生物化学公司出产,设计于5917年。戴维和安妮的基因样本里都有,而且是同一编号。”
——好的,我会找时间研究它们。回到我们刚才说的那些有趣的事情上吧,我至少在这个空间站里发现了几十种东西是崭新的或者最近几年的。我们的主人说这二十年来没有多少船来是在撒谎。它们一直都有出现,并且次数频繁。
舒凝隐瞒了关于弗雷的军牌的那些信息——直觉告诉她这些事情不适合和医生分享。
“看来我们至少证实了他的诚实。”
——他没办法掩饰,孤立的太空站没办法持续运转数十年,他需要这些新的设备来维护这里。
“我建议你最好去证实一下他的耐性。”医生嘟哝着,“说老实话我可一点也不放心。”
——如果是我,我撒谎前至少会把那些年代记号都磨去——我觉得他并不介意我们发现他在撒谎,说起来,如果这些年都有船来,那么那些船员哪儿去了?
“好吧,我会留意的。”舒凝点点头。从医生手里接过一份报告,目光却落在双方的手指上。
——碳配额不会质问他关于撒谎的问题,我猜那些人都死了。我现在身上带着两把枪,还是觉得不安全。
——你想起来当初离开这个地方的办法了吗?
——没有,那时候我才六岁,记忆太模糊了。
——尽快想起来,我们需要一条退路,越早越好,因为不知道事情会在什么时候发生。
——好吧,我会尽力。
——我倒是想起来一些事情,那个林阅诚,曾经是逡巡者部队的成员。我曾经在诺伊曼数据库里读到过他的资料。他的家乡毁于一场纳米构造体灾难,你知道的,新浦森第九行星,帝国不得不把整颗行星的表面摧毁才阻止了那场灾难,他是幸存者之一。
——新浦森大屠杀的幸存者?难怪他会那么痛恨纳米构造体。我听说那些幸存下来的人都几乎疯了。
——嗯,你也要多加小心。
在循环型太空站里,死者的尸体将被送往农场转化为碳配额,故舒凝有此一说。
舒凝和医生装作阅读戴维的DNA报告,迅速交换了意见。然后她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再见,医生。”
“再见,舒妮。”提亚斯医生微笑着点点头,手指轻快地打出最后一句话。
——千万小心。孩子。
3
舒凝紧了紧枪带,走进升降梯,按下“8”的按钮。今天林先生要他们去帮忙调试太空站外层的那些光敏玻璃嵌板,这是太空站农场最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它的运转是否正常,关系着农场内部的植物能否繁茂生长。
戴维和达拉维都在,林先生正在给他们两个分发工具。舒凝扫了一眼,没看到安妮细小的身影。
“抱歉,我来晚了点儿,医生那边有事。”她笑着朝林先生点点头,“安妮呢?”
“啊,我拜托提亚斯医生检查一下我们太空站那些老掉牙的医疗设备,安妮去那边搭把手。”林先生若无其事笑着地把调试终端递给舒凝,“今天我们得把八层的玻璃统统调试一遍,来吧,年轻人们。”
换言之,你不想让安妮和戴维在一起工作。舒凝露出一丝苦笑,达拉维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捅了戴维一下,后者还他一个恼怒的白眼。
调试光敏玻璃的工作本身非常乏味,攀在半人多高的架子上,不停地连接,调试,等待,换一块玻璃,再重复以上过程。戴维始终眉头紧锁,一言不发。而达拉维则时不时地讲一些荤笑话或者讽刺的话来逗弄戴维以打发无聊的时光。
舒凝一边调试玻璃,一边用余光注视着这两个男人,在她看来,达拉维就像是水族箱旁拿着小树枝不停敲打气球鱼的顽童,而可怜的戴维则是那条气球鱼,越来越气,越来越鼓。她几乎可以看到戴维眉间那朵恼怒阴沉的小乌云开始噼啪作响。
别玩过头了,达拉维。她微微皱起眉头,继续调试下一块玻璃。
大约两个小时之后,他们从架子上下来休息,林先生起身去拿水,而戴维一屁股坐在横放的空无土栽培架上,怒气冲冲地盯着达拉维。
“我说,下次如果你想猥亵那个孩子的话,最好选择一个比较安全的方式,比如在她老祖父的面前捏她的屁股。”达拉维仍然在冷嘲热讽。
“闭嘴!”戴维终于爆发了,他一拳捶在空架子上,用尽全身力气怒吼起来,“你这个嗑药的烂海盗,下流肮脏的贱货!你要不要让所有人都听听你是怎么跟黑鸟乱搞的?”
林先生惊愕地回过头来。
舒凝抬起头,看到达拉维的眼神时,一股冰凉的感觉滑下她的脊背。完全是不假思索地,她整个人跳起来冲过去,把全身力气都放在右手上,一拳打在戴维的下巴上,这一下令他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这时,达拉维已经拔出了枪,但是舒凝殴打戴维的动作让他愣在了那里。
戴维捂着下巴,咒骂着试图爬起来,舒凝索性用左手的机械手抓住他飞行夹克的衣领,直接将他提了起来——自己挡在戴维和达拉维之间。
“王八蛋!”她骂道,“这种玩笑也他妈的是随便开的?”
不是玩笑,她心知肚明。从达拉维冰冷的眼神和紧攥枪柄近乎青白色的手指可以判断出来,这事儿是真的。她现在只能祈祷达拉维不要想开枪把自己和戴维一起轰掉。
妈的,戴维,你这门不受约束的大炮,如果这是在我的船上,我会直接把你踹进真空里去。
但是眼下他们是在林先生的太空站上,只要能避免让这两人火并起来,她做什么都可以。
想到这里,她手腕一抖,把戴维丢在地上。
“回船上去!你!”她厉声对戴维说。
戴维不服气地抬起头来,但是舒凝已经掏出自己的电爆枪顶上了他的额头,“这是船长的命令,我想我不需要教你怎么服从。”她冷冷地说着,摆了摆头,“站起来,跟我回船上去!”
戴维迅速站起身来,舒凝推搡着他走向升降梯,走出农场之前,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达拉维仍旧提着枪站在那里,蓝色的眼睛毫无生气,仿佛一尊雕像。
她咬住嘴唇,把戴维推出了农场,一路将这个惹祸精拖进飞船里。
“记住,接下来的几天里都留在船上,去太空站的话,要么和我一起行动,要么和医生一起,实在找不到人的话,就和林先生待在一起!”她一把将戴维推进舱室的椅子里,“不许独自行动,晚上休息前要检查门有没有关好,如果达拉维来找你——不要理会他,就算是他要和你决斗都不要理会他!”
“他还能杀了我不成?”戴维梗起脖子。
“他刚才就想杀了你!要不是我把你砸到地上,你现在已经拿脑浆涂了农场的地板!”舒凝气得几乎想再揍他一顿,“那些破事儿,你是从哪儿听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