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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叹了口气,起身穿上自己的飞行夹克,将电爆枪揣在腰间。
在她走出舱房的时候,提亚斯医生和戴维也先后来到走道里,彼此点了点头。经过短暂的休息后,两人的气色看起来都好了许多,舒凝朝他们背后望了一眼,没看到达拉维的影子。
“丹……那个海盗上哪儿去了?”
“没看到。”戴维耸了耸肩,“回来的时候我看他找了个空房间睡下了,但是刚才我过去看了,那儿没人。”
舒凝在自己的腕式通讯器上敲了几下,主控电脑显示目前船上除了他们三个之外别无他人。“他可能先去太空站了吧。”
“他有飞船的控制权限?”戴维皱起了嘴唇。
“从棉城跑出来的时候,”舒凝几乎是歉意地解释,“我向他开放了射击和控制权限。”
“唔,好吧,至少他那一炮轰得挺准,是吧?”戴维笑了起来,满不在乎地跳下舷梯。
他今天心情怎么这么好?舒凝抬头望去——那个叫安妮的女孩正在船坞闸门处向他们招手,而戴维正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
他的安萨……舒凝微微蹙起眉头,和医生交换了一个忧心忡忡的眼色。
一行人乘升降梯来到顶层,发现达拉维已经在餐厅里等着他们了,林先生正和他愉快地交谈着什么,见舒凝等人进来,他便站起身来招呼客人。
“哇!好香!”安妮挣脱了戴维的手,跑到林先生身边坐下来,戴维微笑着跟过去坐在安妮身边。舒凝本想和林先生坐得近一点,但眼下只好坐在达拉维身旁。圆桌上放着十几个盘子,每一个都用盖子盖着,诱人的香味从下面的缝隙里飘出来。
林先生微笑着深深鞠了一躬,“各位,欢迎来到锡安。”
他伸手一一揭开餐盘上的盖子,将琳琅满目的菜肴呈现在客人们面前。
“哇!”舒凝毫不掩饰地发出惊讶赞美之声,这些菜肴色泽鲜亮、香气扑鼻,看起来格外诱人,但同时又精美得令人不忍下箸。
“银河在上!这到底是食品还是艺术?”戴维惊叹道。
林先生颇为自得地笑了起来,“请享用吧,各位。在我祖先的文化里,食品和艺术存在的目的都是为了令人身心愉悦。只可惜眼下没有酒,我在这里就以水代酒,敬大家一杯!干了这一杯,我们从此就是朋友了!”
由于不适应这种新浦森星域的礼节,戴维等人都愣了一下,然后学着舒凝的行动站起身举杯。
自己也许反应太快了。舒凝暗自后悔。小时候她没少看大人们敬酒,只不过这种新浦森地方礼节并不为普通星际行商所熟知。果然,林先生的目光有意无意地从她的身上扫了过去。
“那么,年轻的船长,你们这些行商四处旅行,不知道是否曾经到过我的故乡新浦森星系呢?”林先生一边招呼众人用餐,一边热情地问,“请原谅我这把老骨头性急,离开家乡这么多年,哪怕是一点消息也好哇。”
“新浦森?”戴维急忙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那不就是我们发现达拉维的时候停靠的那个站吗?”
“哦?”林先生的注意力转向了戴维,而达拉维一脸的尴尬。
“那是一次非常有趣的邂逅。”舒凝摆了摆手,把达拉维从尴尬的局面中解脱了出来,“我曾经和新浦森的商人们作过几笔生意,和您那些诚实的乡亲们作生意还是很愉快的。”
事实上,她曾经回去新浦森星系寻找自己家人的踪迹,但是一无所获,至于成为海盗之后在新浦森星系打的那两仗更是无比糟糕的回忆——想起那些曾经和她并肩穿过星门炮火的伙伴们,她的心底便开始隐隐作痛。
突然,她感觉到达拉维悄悄握住了她的左手,一枚冰凉的、捏起来薄而硬的金属物滑入了她的掌心。他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腕,便若无其事地把手收了回去。
这是什么?舒凝扫了一眼达拉维,从他的脸上看不出半点端倪。
她不动声色地将金属片握在掌心,扭头微笑着转向林先生,“说到故乡,严格来说,我应该是个耶斯提人。不过行商是没有故乡的,我们的飞船就是家。”
“唔,耶斯提。我记得那里是一片边荒星域,据说很……”林先生选择了一个比较温和的形容那块藏污纳垢之地的词语,“很混乱。”
提亚斯医生和舒凝相视而笑,医生摊开手,“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林先生,这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餐厅里一下子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盯着林先生,他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慢慢抿着杯里的清水,“……二十一年前,我来到这里的时候,他们告诉我说,这里就是卡勒米安墓场——我想不出更好的名字来称呼这个鬼地方了。我曾经是一艘大型商船上的警卫,我们几十个人都被卷进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出去。那个时候,锡安太空站就已经在这里,还有飞船……”他的声音低了下去,“至少上万艘飞船,来自不同的时代和不同的星系,有一些从三百年前开始就飘荡在这里,有一些则和我几乎是同时出现。那时候至少有几百名幸存者生活在锡安太空站里……我们有光作为能源,有水,也有足够多的碳配额——还有安德列斯,传说中的纳米构造体之脑。”
“听起来已经构成了传说的必备条件。”达拉维耸了耸肩,露出一个带点嘲讽的笑容。
“这可不是传说。”老人苦笑着朝着舷窗外一团团的云雾挥了一下手,“安德列斯就在这里,在空间站外面,所有的那些云雾——都是纳米构造体,都是安德列斯的一部分。起初我们还能够和它和平共处。虽然没人能够和它沟通,但是彼此倒也互相不影响。但是后来……”他微微顿了一下,“安德列斯疯了。”
“疯了?”
林先生点了点头,“是的。它开始分解飞船,金属、塑料、碳……什么都吃,同时也制造纳米构造体幻象来袭击人……大约是从二十多年前开始的吧,很多人都死了,而幸存下来的人也没能保住飞船,只能躲在空间站里。后来我们自己动手造出了纳米构造体屏蔽场,这才幸免于难。当时只有五个人活下来,但是岁月不饶人……”他重重搓了一下自己的脸庞,“现在就只剩下我一个了。”
舒凝的心脏急促地跳动起来,往昔记忆的残片在头脑中呼之欲出,但是她异常理智地将它们压抑了下去,控制住自己的声音,“那么,林先生……这二十年来,难道没有新的船只出现在卡勒米安墓场吗?”
“没有。”林先生叹了口气,“我怀疑……是安德列斯捣鬼。这二十多年来,除了你们的船只,就只有安妮的那一艘。她是四年以前来的,但是那艘船来的时候已经严重损毁了,只有安妮——她睡在人造育婴箱里——活了下来。”
舒凝静静望着老人,往昔记忆里的那张面孔终于和眼前这张满布皱纹的脸重叠了起来,她记起了他,那个在灾难前夜造访锡安的男人,那时候他穿着军服,年轻而且严肃——二十多年来,他衰老了许多——或许是因为他一直在战斗,和纳米构造体作战,并顽强地对抗着孤独。
“您令我敬佩,林先生。”她柔声说。
老人连忙摆了摆手,仿佛这个赞誉对他而言太过沉重一般,“这算不了什么,我只是……”他爱怜地看了安妮一眼,“我们都只是想好好活下去。”
舒凝了然一笑,岔开了话头,“说点眼下的事情吧,我们……如果飞船不受到安德列斯攻击的话,有没有可能离开这里?”
“不知道。”林先生苦笑一声,“以前很多人作过很多尝试,但是都失败了,不过下星期就到了‘退潮’的时间,你们也许可以试试看——那件事我们等有空时候慢慢说。眼下我建议你们搬进来,人增多了,我也需要人手扩展农场和循环系统的碳配额。明天我会带你们转一转整个太空站,了解一下这里——毕竟你们很可能将会在这里待上很长的时间。”他意味深长地说。
突然,安妮的尖叫划破了席间的寂静,“不要捏我的手!”她像甩开一条毒蛇一样甩开戴维的手,一头扎进林先生的怀里,迷惑而又惊恐地盯着戴维。
年轻的飞行员满脸通红,嘴里嗫嚅着一些听不清的词,好一会儿,他才勉强挤出一句话,“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没关系。”林先生的胡子后面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但是他的眼睛里却半点笑意也没有,“这孩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可能有点紧张——既然大家都吃好了,我就送各位回飞船上吧。”
他不由分说地站起身来走向门口,紧紧牵着安妮的手,女孩儿贴着老人,不安地回头望着戴维。
舒凝尴尬地跟着自己的船员们走出餐厅——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被彬彬有礼地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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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们走出餐厅之后,林先生脸上最后一点笑意也不见了,这位愤怒的祖父从胡子底下挤出低沉的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在舒凝耳边警告,“丫头,我不知道你那个副驾驶是不是也是臭名昭著的耶斯提人,但是让他离我的孙女远点!”
“我很抱歉,先生。”舒凝窘迫地回答。
“你最好真的很抱歉。”林先生抱起安妮掉头大步离开,“船坞在0层,再见。”
一行人尴尬无语地走进升降梯,舒凝按了0层,下降的过程窒闷漫长,突然,达拉维充满鄙夷地吐出两个字,“变态!”
“你他妈才是变态!”戴维猛地抬起头,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怒吼,一张脸扭曲成恐怖的模样,“下流的海盗!”
“老子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事儿没少干,”达拉维鄙夷地盯着戴维,“可是我还没下流到去猥亵一个六岁小女孩的地步。”
戴维粗重地呼吸着,却明显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你……你知道什么……”
达拉维似乎还想说几句——但是舒凝的一个手势令他闭上了嘴。
“安静,达拉维。”舒凝冷冷地盯着起争执的两人,“你也安静,戴维。”
升降梯的门滑开来,一行人默默地走向3号船坞。舒凝拍了拍戴维的肩膀,“等下到主控室来,我们好好谈谈。”
戴维垂头丧气地朝着主控室走去,而舒凝放慢了脚步,刻意等走在最后的达拉维赶上来,她压低了声音,“不要制造麻烦,达拉维。”
“好好看一下我给你那个东西吧。”年轻的海盗摇了摇头,“那才是真正的麻烦。”
主控室里灯火通明,戴维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一样局促不安地坐在宽大的椅子里,看到舒凝出现,他窘迫地挪开了目光。
“那么,我们来谈谈吧。”舒凝拖过椅子,坐到他的对面。
“谈什么?谈谈该怎么治疗我这个变态?”戴维赌气地说。
舒凝笑着摇了摇手指,“戴维,戴维,我是个耶斯提人,在耶斯提人的字典里,‘变态’这个词只有一个含义,那就是昆虫从幼年到成熟的变化过程——你目前的状况显然和它没什么关联。”
“那是因为——”
“因为耶斯提人中有很多别人看来很变态的人?不,这是个文化问题。耶斯提人接受那些新的事物非常迅速。在银河系的其他角落还被视为‘变态’的改变,在耶斯提已经成为了‘有用的新东西’。事实上,‘变态’和‘正常’严格来说不过是统计学数字的大小罢了。”
“说得轻巧。”戴维嘟囔着,但是看上去稍微放松了一点,“你又不是新太岛人……”
“所以我才想和你讨论一下你的新太岛人风俗——我猜它不仅仅是一个风俗,是吗?”
“唔,不是风俗那么简单。”戴维的目光有些呆滞,把自己的身体往后缩了缩,“严格来说,这种习惯是烙印在我们的基因组上的,你们耶斯提人把它叫做什么……”
“DNA契约。”
“对,就是这个词。不过我们新太岛人一般把它叫做‘爱的永恒约定’。”戴维像咀嚼黄连一样苦涩地吐出这个词,“新太岛人的家庭和银河系人的家庭有很大区别,首先,我们——我和我的安萨,从一出生起就被指定在一起生活,并且对彼此的爱会烙印在我们的基因组上。我们一起长大,一起生活……如果其中一个死亡,那么另一个就会去克隆自己的安萨,抚养对方长大……继续爱的旅程。”
“听起来……并不算太糟糕。”舒凝耸耸肩,“不过以耶斯提实用主义者的名义——孩子怎么办?”
“没有孩子。”戴维摇了摇头,“‘孩子’是我们对尚未成年的族人的称呼。事实上每一对孩子都由机器孕育,由公共教育机构抚养。每一个孩子都和他的安萨一起出生和成长。我们的家庭只有两人,安萨和安萨,彼与此。从出生到死亡,再借助克隆进入下一个轮回。”
“如果其中一方过早地过世呢?”舒凝好奇地问。
戴维苦笑了起来,“是啊,有些时候,另一半过早地死去,就会导致一名四十岁的男性拥有一位九岁的女性安萨——在新太岛这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但是在你们银河系人眼里,就成了不折不扣的变态。”
“这也许有点古怪,但不是不可接受——至少对耶斯提人来说如此。不过,这个DNA契约是永久的吗?”
“永久,不可逆,不可消除。”戴维空洞的眼神仿佛飘向他遥远的故乡,“我一生只能爱我的安萨,我深爱她,无论她是年轻还是年老,是美丽还是丑陋。我永远不会爱上任何其他的女人、男人或者随便什么东西。”
舒凝屏住了呼吸。
“我的安萨离开我的那一年,我正在星门服役……发生了一些意外,导致存放在家乡的克隆数据丢失了,而她的船消失在卡勒米安效应里——有一段时间我以为我可能永远永远找不到她了,我曾经尝试着去爱别的人,甚至尝试着找个妓女……”戴维的嘴唇微微颤抖,“但是我做不到。除了我的安萨,我无法爱上任何人——我甚至不会对他们产生欲望。”
舒凝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不可逆的DNA伴侣契约?这他妈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地狱?”
“地狱?这可是我可敬的祖先们梦想中的天堂!”戴维歪着嘴嘲讽地笑了起来,“他们认为永久忠贞的一夫一妻制是最完美的社会结构,于是他们就去做了,他们也成功了——安萨是我们生命中的唯一,一个永远失去自己安萨的新太岛人只有两条路:安乐死或者流浪。”
“你至少已经找到了安妮。”舒凝提醒他。
“还附送一个严厉古板的老祖父。”
舒凝把手按在阵阵作痛的太阳穴上,“听着,戴维,就我对林……对新浦森人的了解来看,他们认为任何年龄差距超过五岁以上的婚姻都是变态的。而林先生又是一个格外古板的老式新浦森人。眼下,林先生视安妮为自己的孙女,你不可能也不应该过度地亲近她。但是你至少应该意识到,如果新太岛的DNA契约真的像你说得那么强烈的话,安妮很快也会对你产生依赖。我建议你向林先生道歉,不需要解释任何理由,只需要告诉他你非常抱歉并且保证以后不会发生类似事件。接下来你所要做的事情只有两件:和安妮保持适当的距离,以及等待。”
“那我拿什么来对付关于‘变态’的指控?”戴维皱起嘴唇。
“你完全可以告诉医生和达拉维,这是你的DNA契约,你不应当也不必要为一件自己出生之前就被决定的事情而感到羞耻。”
“我并不是感到羞耻……我只是……”戴维试图找出一个词来形容他目前的状况。
舒凝长长吐出一口气,“只是因为自己与众不同而感到愤怒?”
戴维缓缓点了点头。
“戴维,我是个耶斯提人,在耶斯提,我曾经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光怪陆离的风俗和你想都想不到的奇特的事情……”她慢慢斟酌着语气和词句,“我们是人,戴维,‘与众不同’是我们区别于工厂零件的本质。既然你的DNA契约与生俱来,不可逃避。与其憎恨它、诅咒它……不如诚实地承认它是你生命的一部分,你看,你只有两个选择:接受它然后坦然地活下去;或者在不停地对抗它的过程中痛苦地活下去——你选择哪一个呢?”
戴维低下头去,看起来,这个为宿命所苦的年轻人终于开始了他的思考。舒凝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想一下吧,保持耐心,保持冷静。”
说完,她起身走出主控室,把戴维留在身后,她衷心希望他能够在独处的时候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话。
至少别再惹麻烦。
“卡勒米亚号”的过道里只有几盏步灯幽幽地亮着,从主控室到舒凝的舱室距离并不算远,但是她一直在思考着关于卡勒米安墓场的事情,脚步放得很慢。
一波轻柔的纳米构造体共振传入她的思绪。
她吃惊地抬起头,耳边响起的却是孩子们的嬉笑声。
“喂,小鱼,快点儿,船长要开船啦。”
“舒妮会等我们的。”
“可是你每次都迟到!”
那些笑声仿佛巨石一样从她的记忆里碾过,不假思索地,她冲到飞船气密门前,打开了舱门——
幽暗的船坞里,两名孩子一前一后跑向船坞的另一端,他们的身上闪烁着熹微的幽光,仿佛从时光的另一段投射来的幻影,或者从某个人的记忆里滑出来的幽灵。在三号船坞的一侧,原本空空如也的A泊位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艘老式飞船,两个孩子飞快地跑过去,跳上舷梯,钻进船里不见了。
舒凝屏住呼吸,一步一步走下舷梯,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端详着那艘飞船,她太熟悉这艘飞船了,它的老式动力喷口,它的发动机,它的运转模式……还有驾驶它的那些孩子。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去触摸飞船斑痕累累的外壳,手指仿佛穿过了虚空中的一片水雾,波纹漾起,幻象犹如肥皂泡一般破碎、消失。空气中弥漫着纳米构造体共振的嗡鸣。
一个纳米构造体幻象。
她猛地转身,逃命一般奔回“卡勒米亚号”,一头扎进自己舱室床上的被子里,紧紧抱住枕头,却无法控制住自己剧烈的颤抖。回忆如海啸一般铺天盖地卷来,将她的理智和勇气统统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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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火号”是一艘老式的跃迁飞船。在建造它的年代,全息式控制面板还没有被发明出来,用以操控飞船的是一只左翼控制笼手和一大排各种各样的按钮、开关。不过老式的飞船和老年的马匹都有着类似的温和性格,它的AI非常简单,动力也并不猛烈。因此,这艘飞船成了锡安太空站的孩子们学习控制飞船最好的教练和同伴。
她第一眼见到“水晶火号”的时候就疯狂地爱上了它,安德透过那些小小的连生,和她的母亲一起教会她飞行的知识。锡安的孩子都早熟得很,她尤然。三岁那年母亲第一次带她上船,到六岁的时候,她已经可以在退潮的时候独自驾驶它出航。
锡安的孩子们从那个时候起就开始叫她“船长”,因为她天天泡在那艘飞船里不肯出来,而且还狂热地拉着所有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去进行飞行模拟训练。时至今日,她已经想不起那些玩伴们的名字,反倒是给彼此起的绰号都还历历在耳。白脸儿、水罐子、猫咪、细细、小鱼……还有安德。
安德是所有孩子的玩伴。他透过那些小小的看不见的连生和孩子们交谈。有些时候他的兴致来了,就会用那些纳米构造体幻化成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男孩子的模样,和他们一同嬉戏玩耍。不过他们很快就学会了不去碰触这个“安德”,因为他们的手会从他的身体里穿过去,仿佛只是穿过了一片影子。这个时候,他们就会尖声欢笑和喊叫着一哄而散,而安德则在他们的头脑中,和他们一起发出愉快的大笑声。
孩子们很喜欢在空间站里探险,也喜欢在飞船上进行模拟训练,或者看资料库里的星图资料。他们都很喜欢那里无穷无尽的群星,每一颗星球都有自己独特颜色的天空和大地。而锡安空间站外面只有两种颜色:灰和白。在退潮时候可以看到璀璨的群星,但是他们从来没有被允许驾船离开。
安德说过,现在离开这里还太危险。
他没有告诉过他们理由,也许告诉过,但是她不记得了,六岁的记忆再怎样也不可能既理智又清晰。她只记得自己和伙伴们跑来跑去地玩耍,尖声地喊叫和大笑,快乐地泡在飞行模拟室里——这些都是他们日常的活动组成部分。但是有些时候,他们会把手头的这些事情都放下,去做另一件事情。
没有人规定这件事情什么时候开始,不是某个孩子,也不是安德。只是这个小小的群体突然意识到了需要这样一件事情,因此孩子们便会离开各自的所在,悄无声息地聚到一起。也许是一个孩子先发出信号,也许是几个,但是他们最终都会聚集起来——那些纳米构造体——他们的连生会确保每一个孩子都收到这个信息。
然后他们选择一个地方,并不一定是秘密的,但是一定要足够大,足够空旷,让每个孩子都可以躺下,挨着另一个孩子,手拉手,头顶头。接着,他们打开自己。
那和脑桥系统接入时候的感觉不一样,如果说脑桥接入是那个电脑里的世界向你敞开大门,那么这种自我开放更像是许多个世界同时展开自己,将信息的洪水向着彼此倾倒,然后在一个共同意识的海洋里缓缓交融。
这片庞大的海洋包括了他们每一个人,每一个孩子,还有安德,当他们彼此开放的时候,他在本质上和孩子们没有什么不同。他们构成一个整体,获得完整的知识和完整的思考。他们共享一切。她从细细那里学到了煎鸡蛋的作法,猫咪从安德那里获得了地球的故事,而所有人都好奇而又饥渴地和她分享那些飞行的感受。孩子们和安德构成一个整体,密不可分。
但是当他们意识到饥饿、寒冷、或者某个孩子的膀胱鼓胀起来的时候,他们只能恋恋不舍地分开彼此,然后带着小脑瓜里满满的新知识,跑去满足自己身体的需求。
现在回想起来,锡安太空站里的成年人们也许早就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孩子们的特别之处。如果一个孩子学会了某项技能,过几天之后每一个孩子都可以骄傲地告诉你那个技能的一切细节。如果一个孩子突然偷偷离开,你跟在他们身后,总会发现他们全都聚在一起,躺着,仿佛睡着了,但是却并未睡着——等他们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和之前变得不太一样——仿佛一下子知道了更多,也成熟了更多。
如果你是他们的父母,你是会为他们感到骄傲,还是会对他们产生恐惧?
但是那个时候,孩子们压根儿没去注意父母们的反应,他们继续无忧无虑地生活、学习、共享彼此的意识。某一天,某个孩子觉得应该给他们共有的这片意识之海起一个名字。
就叫它“卡勒米安”好了。安德说。
很好听的名字,但是它是什么意思呢?孩子们好奇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