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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弄的?”她皱起眉头。
“黑鸟嘛。”达拉维耸了耸肩,“那个狗娘养的家伙……”他微微顿了一下,发出短促而冰冷的笑声,“我会找机会好好报答他的。”
他冰冷双眼里可怕的憎恨让舒凝微微一惊,“呃……我觉得你最好去找医生把你身上那些伤处理一下。”
“都是小意思。”达拉维满不在乎地大口吞着麦片粥,“吃一顿睡一觉就好了。而且,那个老头讨厌我。”
“医生?不会吧,他人很好的。而且……”舒凝犹豫了一下,“他也不讨厌海盗。”
“唔。”达拉维未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说到老头,太空站里那个老头有问题,那个小孩儿也是。”
“哦?什么问题?”
“不知道,只是直觉。我当海盗的时候总会出去谈判,见的人多了。那两个人一看就是那种不知道在盘算什么的家伙,脸上一本正经,没准一肚子花花肠子。”他把最后一点麦片粥扒拉进嘴里,“我说……就这么点儿?你不会是怕我吃饱了就跑了吧。”
“一次不能吃太多。”舒凝提醒道。
“这算个屁!我在西玛蒂的时候饿得差点连皮带都吃下去。”达拉维抱怨着,但是没再要求吃更多。他推开餐具,站起身来。
舒凝把他带到一间空舱房里,说了再见,当她即将离开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提醒达拉维:“喂,在这儿一定要小心。”
“我知道。”
“我不是说林先生和安妮。我是说——除了他们两个,还要小心别的东西。”
“什么东西?”他好奇地问。
“我也不知道,可能什么东西都不是,也可能是任何东西。”她微笑着,用手指在自己的太阳穴处点了一下,打出一串海盗的指语。
——虫子,达拉维,小心那些看不到的小虫子。
年轻的海盗露出一个迷惑的笑容,同样还以指语:
——你的小虫子?
她摇了摇头,盯着达拉维,直到他领会了她的意思,神情从戏谑化为警惕。
——不,不是我的。
3
安顿好达拉维,舒凝独自来到了货舱。先前医生已经说过这里被洗劫的事情,但是直到现在她才有时间来看一眼。偌大的舱房看上去好像刚刚被龙卷风袭击过一样,到处是破损的包装箱和倾倒的货架。绝大多数东西已经被搬走了,在房间的一角,有一块很大的空间,四周什么也没有,很显然这里曾经放过一件大宗货品——它也未能幸免于洗劫。
舒凝咒骂了一句,四处张望了一下,货舱里剩下的都是一些小型货箱和残片,没有大型货箱,也没有比较大型的零件和残骸。她焦躁不安地在垃圾里翻来找去,突然发现了空货箱下面扣着的那只暗黄色的箱子。
谢天谢地,虽然秦川效应器被抢走了,但是新型亚空间定位仪还在。她吁了一口气,像抱着宝贝一样把这个箱子拖出来抱在怀里,一口气把它搬去了驾驶室。拆箱和组装花去了她一点儿时间,但是并没有太久。在出航之前,她已经多次练习过组装的标准程序了。
她启动定位仪,耐心地等它预热,并戴好脑桥头环。
一个小型空间泡被制造出来,将她吞入其中,但是这个小空间泡实在太小,并不能真正将她带入亚空间,而只是将她夹在常态空间和亚空间之间……
她仿佛卷入了一片狂怒的海洋深处。
常态空间中的重力场是不可见的,但是任何一点常态空间的重力场变动都会在亚空间即时反馈并且具象化。这一星域的亚空间平面就像是暴风雨中的海面,它起伏不定,咆哮的波浪一轮接着一轮卷过,冲刷着这个小小的空间泡和她的意志。很久以前,她曾经在一颗行星上学习过冲浪的技巧,而亚空间巨浪和海面波涛相比起来,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感受着重力场像万花筒一样变幻莫测的波动。这附近至少有三到四颗大质量恒星彼此围绕运转,她想。如果是之前那些携带老式重力场定位器的失踪飞船到了这里,它们的确没有办法进行亚空间跃迁或者和通过亚空间和外界联系,因为重力场定位器需要一个稳定的重力场作为基础测量点,而且还需要一个开放的星门来将信息传入亚空间。
新型的亚空间定位器就是出于这个目的被设计出来的——在没有大型星门虫洞的、或者重力场定位器不能工作的地方也能够工作——但是即使它可以进行定位,仍然需要合适的拉格朗日点来稳定亚空间数据流。
姑且试试看吧。她叹了口气,按下“扫描”按钮。
在她的知觉里,一幅四光年内的星图缓缓成形。靠近太空站有一颗脉冲星,没有行星。它黑暗,死寂,几乎不发光,只有周围围绕着爆发云雾残留在中子流的撞击下闪烁着微微的光芒。这是一颗古老的恒星,古老得已经快要走完它们生命中最后的时光——但是有不计其数的纳米构造体在这颗恒星的周围聚集,并将这颗恒星完全包裹起来,看上去仿佛云雾,又更像是蚕茧。它们贪婪地吞食恒星放出的所有光和热,复制自己,不断扩张。
在大约三十万标准天文单位的距离上,另外有三颗恒星,它们巨大炽热,和被纳米构造体包裹的这一颗恒星形成了一个相对稳定的结构。数道发光的粒子流像长桥一样奔向脉冲星的方向。
既然恒星之间的引力结构是相对稳定的,那么……星门在哪里?
她谨慎而又急切地搜寻着,一定有一座星门存在,她曾经穿过那座星门进入帝国的疆域,而弗雷也曾经通过那座星门找到那些未开发的星系……她的知觉一次次扫过空间,却一无所获。
也许……应该深入到纳米构造体云雾中去搜索。
当这个念头跳出来的时候,她却退缩了。
下次吧,也许……
舒凝摘下脑桥头环,关闭定位器,才发现医生站在她的身后。她对他疲倦地笑了笑。
“那么,这里就是那个地方。”提亚斯医生温和地说。
指在多个大物体引力作用下能使小物体稳定的点。1772年由法国数学家拉格朗日推算得出。
天文常数之一。它是一个长度单位。以地球到太阳的平均距离为一个天文单位。一天文单位约等于1496亿千米。这一标准从古地球时代起沿用至今。
“是的,卡勒米安墓场,船只和旅人的噩梦终结之地,大巫安德列斯的潜伏之所……”她轻轻叹了口气,“也是沙伦特星图的起点站。”
“哦?”
“我需要你的帮助,医生,”她微微顿了一下,“我需要你帮助我应对安德列斯。”
4
斯蒂尔·凡特在普拉希特星系策划那起反叛行动的时候,舒凝九岁,她来到北歌海盗团已经三年。
沙伦特收养她之后不久,就让人为她改装了一套小号宇航服,让她上了自己的旗舰。当海盗头子表示这艘“极光奥罗拉号”即将由这个女孩驾驶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大惊失色,认为他肯定是疯了。但是沙伦特坚持试试看。在一群太空汉子不安的注视下,女孩稳稳当当把船开出星门,选择了一条曲折的不被跟踪的光秒跃迁路线,顺利停泊在北歌海盗团的秘密船坞里。
“干得不错。”绰号“食指”的巫师拍了一下她瘦小的肩膀,她抬起头来,看到那些凶神恶煞的海盗们脸上都挂着欣赏的笑容。
孩子的直觉是敏锐的,那个时候她就记住了斯蒂尔·凡特,一个瘦小黝黑的机械师,露出一副似笑非笑、惹人讨厌的神情。
那个时候,斯蒂尔的刺杀计划其实非常完美:他先是在食物储备中添加了一种基因改造过的大肠杆菌——这东西的危险阈值非常低,以至于根本没有办法检验出来,造成的结果也不过是腹泻若干小时而已。
但是在狭小的空间站里突然出现大批海盗腹泻,北歌海盗团的医生担心可能是传染性疾病,因此便隔离了每一个患病的成员——包括“头儿”沙伦特。
“隔离”正是斯蒂尔想要的效果,这样一来,沙伦特身边形影不离的林莎和海特两名女保镖不得不呆在隔离室外面。而他就能悄无声息地想办法摸进来干掉沙伦特——这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儿,作为机械师,他晓得很多管道的通路,其中颇有一些大得能够钻过一个瘦小的男人。
只可惜,他漏过了希娅罗,这个调皮的女孩和他一样清楚这个太空站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比他还要清楚。
她偷偷溜进来,探视她的养父。
因为害怕被沙伦特责骂,她偷偷钻到了床下,打算等沙伦特睡着了再爬出来看看他——她只想看看他,没事儿就好。
可是还没等沙伦特睡着,她就听到了金属墙板的磨擦声,还有低得几乎听不到的脚步声。
“斯蒂尔?”沙伦特迷惑的声音响起,“这里是隔离室,你是怎么进来的?”
“只是来看看你,头儿。”机械师的语气轻松随意。
她把脸贴在地上,歪着头向上看去——刚好看到站在床边的斯蒂尔,以及他背在背后的左手。
那只手里握着一支大号电爆枪,保险已经打开。
那一刻她几乎忘记了呼吸,也忘记了周遭的一切,视野里只剩下那只握枪的手,还有斯蒂尔露出冰冷微笑的脸。
他拔出枪的动作在她的眼中异常缓慢,然而事实上只有一瞬间。
“永别了,头儿。”他说。
她尖叫起来。
两年来,年幼的舒凝一直小心地掩藏着自己能够控制这些小恶魔的事实,因为她知道,海盗们也不欢迎“巫师”,他们对纳米构造体始终心存疑虑。然而,当她意识到沙伦特命在旦夕的时候,完全依靠直觉,她下意识地发动了所有在自己控制之下的构造体。
在病床的四周,卷起了黑色的风。
在纳米构造体的传说中,人们总是敬畏地谈论着它们遥控电脑的能力,它们控制人类神经的能力,它们袭击电子神经网络和计算机的能力……这一切听起来都玄乎其玄,但事实上,如果控制它们的头脑有这个意愿的话,这些由硅、铝、碳和少量其他金属构成的纳米机械也完全可以实施物理攻击——它们无坚不摧。
黑色的纳米构造体风暴在隔离室内转瞬成型,漩流卷过,数以亿计的纳米构造体切割着斯蒂尔的躯体,屋子里充斥着纳米构造体和血、肉、骨头碰撞在一起时发出的高频刮擦啸叫。这个倒霉的叛徒张开口,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那只手尚没来得及扣动扳机,就已经从身躯上脱落下来,沉重的电爆枪落在地上,发出响亮的碰撞声。
听到这一连串声音,门口的林莎和海特立刻冲了进来。女孩下意识地迅速收回纳米构造体,进门的两个保镖只看到斯蒂尔被撕扯成碎块的尸体——屋子里充斥着刺鼻的烧灼气味,面色铁青的沙伦特站在床边,而“小丫头”坐在床脚的地板上,瑟瑟发抖。
“头儿?”林莎的声音几乎变调了。
“斯蒂尔这个王八蛋想谋杀我。”沙伦特已经冷静了下来,向着地上的尸块点了点头,“调查他,还有他在的那艘船。给我换个房间,带上希娅罗,这孩子吓坏了。”
“是,头儿!”林莎立刻回答,但是又有些犹豫地说,“呃……这家伙……是被什么干掉的?”
“我有些自己的防御武器。”沙伦特冷淡地回答道,弯下腰抱起了女孩。
从那一天起,她的能力就成了两人分享的秘密。舒凝开始一点点对沙伦特吐露出自己讳莫如深的过去,那是一个混杂了六岁孩子的恐惧和幻象的故事,它属于一个从来不曾被证实存在的地方,包含了人类和纳米构造体,好人和坏人,同伴和怪兽,幻影和传说——这些关于卡勒米安墓场的记忆在她成长的岁月里不停地受到外部世界的冲击和扭曲,以至于后来连她自己都开始怀疑它们的真实性。
5
三年后。
她再一次穿过星门,回到了卡勒米安墓场。这一次,沙伦特和她同行。那个男人站在窗前,用一种超乎寻常人的平静注视着头顶上低悬犹如诸神之眼的星门,以及脚下涌动的纳米构造体海洋。
“它是什么东西?”他问。
“我们叫它安德,或者安德列斯。”
那线条优美的嘴角微微歪了一下,“那个传说中的安德列斯?”
“嗯。”
“这么大。”沙伦特注视着几乎满溢在群星之间的灰白云雾,“几个立方的天文单位都塞满了这东西,可是它……为什么不穿过星门,像奇点之战时候那样占据人类的世界?”
“它没法穿过星门,沙伦特。”舒凝不安地注视着云雾,“它被囚禁在这里了,沙伦特,只有人类能够识别亚空间的星门路径,而且这座星门不是任何时候都开放。它的频率不停在变化,只有很少的时候能和我们世界里的某一扇星门调和起来,让我们穿过。”
“但是你显然知道它什么时候变化成什么样子,以及和什么样的星门链接。”
“只是一个计算。”舒凝叹了口气,“这颗太阳——”她指了指脚下被包裹的涌动光芒,“被纳米构造体包裹的太阳,是一颗定期爆发氦闪的恒星,它非常稳定地每三个半月爆发一次氦闪,氦闪爆发时候,光能冲击星门,而星门吸收这些光能,它的能级达到最高,可以和我们世界的几座大星门连通起来,随后能级逐渐下降,渐渐失去和大星门的链接,与小星门连接起来。我只需要计算上一次在亚空间看到这扇门的时间,然后再计算周期就行了。”
“这就是你说的卡勒米安墓场的秘密?”沙伦特轻笑起来,“听起来真的很奇特,可是,为什么从来没有人从这里离开?按照你所说的来看,即使误入这里,离开也是很容易的事情。”
“因为他们看不到路径。”舒凝说着,将飞船掉头,重新飞向星门,那座星门孤零零悬在群星中间,没有导引通道,没有指向激光,当飞船投身亚空间的乳白色海洋中时,她意识到连沙伦特的呼吸也紧张起来。驾驶室被裹入小小的空间泡,而在他们面前旋转的是无尽的苍白光晕。
“你能找到我们来时的路径么?”她柔声问。
沙伦特摇了摇头,露齿而笑,“我的命现在捏在你手里啦,丫头。”
舒凝点点头,“这里有一个漩涡,亚空间的独特结构,在过去,老式的重力波定位设施完全没有办法指出路径,四颗大型恒星的引力场波动让他们没法找到任何一个亚空间稳定位点。只有极好的运气才能带你回到人类世界。
“现在新的定位设施可以让我们飞出这里,但是你必须让飞船……背向那个乳白色的星门,笔直向前飞行。要飞行相当长的一段距离,才能够找到我们来时的星门通路。这座星门很特殊——你可以从这里穿越到任何一扇正在运作的星门,而无需事先进行能级锁定。也许下一次来的时候,我们可以带一组秦川效应器过来,打开一扇普通的星门,使用那扇古星门总是让我毛骨悚然,它太不安全了。”
飞船静静向前滑行,而沙伦特仍旧没有放过方才的问题,“也许这扇星门非常特殊,但是穿越它也并不是什么难题,对好的飞行员来说。”
“也许的确如此,但是几乎没有人能够像我们一样再次穿过这扇星门,沙伦特。我用了大量的伪装纳米构造体来避开安德列斯的探知,但是那些冒冒失失误入这里的人们可没有这么好的条件。”舒凝面对前方,目不斜视,“安德列斯发现了他们,抓住了他们……最后就把他们都吃掉了。”
这一技术是星门的运转基础,一扇星门必须和另一扇星门进行能级锁定,才能在茫茫亚空间中找到彼此,并建立通路。一扇星门可以锁定多个星门,但是无法通向任何未曾与之锁定的星门。卡勒米安星门则超越这一规则之外——因为它原本就不是人类的造物。
6
发信人:未知
收信人:R·H
<加密代码:荷莉卡数据库加密模式>
<加密等级:绝密>
我不知道你能否收到这条信息,瑞。这里的重力场非常不稳定,我找不到合适的拉格朗日点来稳定亚空间数据流。
<以下信息被重复发送多次>
我们目前身处卡勒米安墓场。重复一次:我们目前身处卡勒米安墓场。
沙伦特的女儿也在此地,她带领我们穿过了星门,但是我并不知道她是如何令我们来到此地的。我想你毫无疑问已经听说了——甚至已经处理了——之前在棉城星系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在那次小小的逃脱作战中,她失去了卡勒米亚号上装载的秦川效应器,因此无法用亚空间定位器和秦川效应器配合建造一座新星门。而且这里的重力场非常非常不稳定,我怀疑即使有效应器,我们也很难建立一个稳定的虫洞离开这个地方。
我得到了一些重要的消息,这个星系——卡勒米安墓场——同时也是沙伦特星图的起点,很明显,如果我们能找到那座星门,就可以找到沙伦特留下的那些星系。
此外,我怀疑这个星门的技术与众不同,任何星门在弹出飞船的时候,都不可能超出星门100千米的距离,但是我们的飞船跃出的时候,在几个光分内都没有大质量物体存在。这是一个新型的技术,试想一下,如果你可以控制飞船在几光分内的任意距离和任意空间点出现的话,那么星门将失去作为“咽喉”的价值,而目前一切围绕星门展开的战争方式都将被改变。
我现在无从了解外界的情况,也不知道能否离开。我仍然在遵守着我对你的约定,因此,我也希望你能够遵守对我的约定。
代问伊娜好。
<以下为重复信息发射>
第十一章 帝国的裂痕
1
“简直像是逃离沉船的老鼠。”玛雅·荷莉卡从高处俯视着长长的移民审查队伍,用轻蔑的口气小声说。
“我们可不是沉船。”迪特尼娅反驳道。
“当然不是。”年老的荷莉卡转过那张瘦削冷漠的面庞,“要沉没的是他们。”
伊娜站在她们身旁,打量着那支长长移民队伍里的各式面孔。很多人带着配偶和孩子,有一些看上去似乎从来没到过太空,他们神情惊恐不安,动作笨拙,步伐跌跌撞撞……战争已经打响,但是对于目前尚且风平浪静的西玛蒂星系而言,唯一表明他们已经靠近战争边缘的迹象,就只有这些惊惶失措的移民而已。
“任何人都有权要求成为帝国的臣民”是写在帝国法律上的第一条。帝国的大门永远向着任何人敞开——也许对诺伊曼巫师来说并非如此,但是对其他人倒确实一视同仁。
任何人——耶斯提人口贩子也好、普通的行星居民也罢、甚至是那些在大隔离数百年之后才回到人类世界,连通用语都不会说的古移民后裔,都有权提出成为帝国臣民的要求,而帝国和星门贵族则随时准备着接纳他们。
当然,要成为星门居民,接受帝国的统治和庇护,你必须放弃你过去的一切,你的财产、你的债务、你的所有物,以及你的社会关系,除了对未成年孩子的抚养关系之外,其他一切关系都将被解除,包括婚姻。你将丢下你拥有的一切,包括随身物品,你不能携带笔记本、数据卡、财产、票据、清单,也不能携带内衣裤和首饰,当你完成整个登记手续的时候,你将是赤裸裸的,和你出生的时候一样一无所有。
帝国会发给你一套衣服,一点钱,一些随身物品,然后安排你和其他移民一起前往不同的星系,分派到空间站、飞船、星门贵族所有的地面行星……在培训/工作三年之后,你就可以成为正式的帝国臣民,在某一位星门贵族的统治下开始新的生活。
听起来,这些条款无礼而又苛刻,但是人们还是会踏上行星起降飞船,离开他们居住了一辈子的土地,来到帝国的空间站和星门,丢下他们过去的一切——尤其是那些逃离父母的孩子、逃离丈夫的妻子、逃离妻子的丈夫、逃离债务的破产者、逃离迫害的政治罪犯……还有逃离战争的平民。有百分之三十的移民会将自己丢弃过去的那一天作为自己的生日,另外百分之十则选择获得帝国臣民身份的那一天。
——此外,有百分之二十的人会对自己当初投身帝国的决定后悔不已。
伊娜苦笑了一下,这段时间以来,西玛蒂星门的移民接收部门简直忙得一塌糊涂,短短一个星期内,至少有数千人次的申请提交上来,很多人滞留在太空站拒绝离去,焦灼地等待着回复,一旦得到许可,他们就会争抢着搭乘当天最早的一班飞船离开西玛蒂。
这些人无疑嗅到了战争的气味,但是他们足够幸运——幸运到可以离开。
一支巡逻的警卫小队从零重力区的另一头飘过来,带头的姑娘向玛雅敬了一个不那么标准的军礼。
安城事件发生后不久,伊娜就成功地说服玛雅撤掉了那些来自诺伊曼巫师的纳米构造体警卫,换上了一支正规的贵族卫队,鉴于她们三人都没有私人军队,而西玛蒂又是一个重要的枢纽星区,星门贵族议会特地从冰冠调派了一支正规的警卫部队归她们管辖,玛雅很快就把那些那些年轻的士兵都管得服服帖帖的,而那些姑娘和小伙子们也都很敬畏玛雅——一个曾经在坦塔图拉女皇身边作战的老兵!
对伊娜而言,在玛雅身边的时候,她感觉既畏惧又安心,那位老妇人皱起她刀刻般的眉头时,仿佛猛兽一样凶狠,而当她大步走过某个地方的时候,则活像中子星穿过星云一般,一举一动都在身后留下一条清晰的“玛雅来过”的痕迹。
“你们好。”
一个轻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伊娜诧异地转过身,发现那名“阿德露”派的女巫师正站在她们身后,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她看上去瘦削了许多,细细的黑眼圈令这个女人显得疲惫不堪。她向三名荷莉卡点了点头——以帝国的标准这相当无礼,但是对诺伊曼巫师来说,则已经是十分恭敬。
“呃……夏女士,”伊娜终于想起了这女巫的名字,“你好。最近还好吗?我听说……你辞职了。”
“我只是回家去参加我女儿的葬礼。”女巫的声音疲倦得听不出起伏,“她当时在安城读书。”
寂静骤然降临在她们中间,女巫注视着荷莉卡们,她的目光里透出沉重的疲惫和痛苦。而玛雅和迪特尼娅都保持了沉默。伊娜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很遗憾?听说这个消息我很难过?太遗憾了,女士,致以我深刻的同情?
不。
“我……”她鼓起勇气开口,“我很抱歉,对这件事。”
女巫的视线转到伊娜身上,似乎有一点意外。过了一会儿,她才摇了摇头,“安塔里司的女儿不需要为她母亲的失职道歉,很抱歉打扰各位,我是来接人的,先走了。再见。”
她转身离去,临别前对伊娜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
“你不该对她道歉。”女巫离去后,玛雅对伊娜说,她的语气里透出微妙的不满,“那会让人以为安城事件是我们的错,事实上,它是一个由耶斯提人策划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