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船长,丫头。”提亚斯声音平静。
“跳吧!”戴维高声喊叫着,“随便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去!”
舒凝的嘴角浮起一个苦涩的笑容,她猛地一推操纵杆,飞船朝着秦川效应器环抱着的虫洞疾驰而去。
当空间站的尖端在舷窗中隐没的那一刻,四艘棉城星系的战斗护卫舰在舒凝的视野里冉冉升起。所有的炮口都对准了“卡勒米亚号”。
她无处可去,也无处可逃。
“继续开!给我射击权限!”一声压抑的吼叫响起在舒凝的身旁。达拉维一把推开戴维,坐上了副驾驶兼火控员的位置,他的双手按在控制面板上,打开了炮台的控制手柄。
“卡勒米亚号”是货船,达拉维,无论你是多么优秀的火控员。我们也只有最基本的防御火力。
她原本想提醒达拉维这个事实,但是从她嘴里迸发出来的只有充满愤怒和疯狂的大笑声。她毫不犹豫地对达拉维开放了控制权限,然后将操纵杆一推到底,笔直地朝着虫洞——以及挡在虫洞前面的两艘护卫舰冲去。控制面板上的通讯频道灯一直不停闪烁,但是舒凝压根儿不想打开它。
反正她只会听到那些她根本不会服从的威胁而已。让它们统统跃迁进黑洞去吧,北歌的希娅罗可不会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一连串的点射在“卡勒米亚号”的船壳上打出火花,舒凝甚至没费心去作规避动作。她将船头昂起冲向其中一艘护卫舰。
“另一艘是你的!”她高喊。
“收到!”达拉维调转炮口,却并不开炮,他似乎在等待——另一只手紧张地调整着航线和距离,努力保持“卡勒米亚号”的平衡。直到两船几乎交错的时候,他才猛地拉高炮口,一串炮弹切进对方舰首下方磁力护盾的盲区,那艘护卫舰摇摆了几下,在火光中碎裂成无数残片。
如雨的飞船残骸敲打着“卡勒米亚号”的船体。舒凝将操纵杆紧紧压到底,目不斜视,将船只的护盾能量加到顶点,径直朝着她面前那艘护卫舰撞去。它试图向“卡勒米亚号”发射导弹,但是坚厚的货船船体吸收了爆炸的大部分冲击——转眼之间,舒凝的船已经冲到了它的面前。
她一巴掌拍在通讯频道按钮上,高声咆哮道:“从我的面前滚开!”
在她疯狂的航速面前,那艘护卫舰几乎是打了一个滚儿,擦着“卡勒米亚号”的右舷避开了她,没命地朝着上方飞去。而“卡勒米亚号”则朝着虫洞直扑而下。转眼间便消失在茫茫的白色光晕深处。
4
标准时间 ――:――
世界悄悄凝结在一片乳白色的光晕深处,无数的空间投影碎片仿佛七彩的河流和舒凝擦肩而过。然而,她既看不到人工构筑的星门,也看不到自然形成的空间坍缩点。在她的身后,来时的棉城星门已经隐没在光晕的尽头。
她叹了口气,打开飞船上的亚空间通信设备,调到通用频谱。
里面只有一片静默。
从第一艘虫洞飞船选择盲跳的时候起,飞行员们就意识到了这样一件事:纵然飞船可能永远迷失在亚空间深处,但是飞船上的通讯设备却可以通过常态空间和亚空间之间的无数微虫洞发送信息。《飞行员手册》上关于盲跳的第一条就是:如果你陷入亚空间,请打开通用频道。
事实上,只要能够建立亚空间通讯信息,就可以找到出去的路。
但是眼下频道里一片静默,这里对应的常态空间实在太过偏远,没有声音,也没有讯息。舒凝沮丧地皱起眉头,看着无数亚空间幻象碎片奔流而过。
“嘿,希娅罗。”达拉维低沉的声音响起——他的目光盯着飞船左前方,“那是什么?”
舒凝迷惑地转过头去。
她看到了一块光斑,一团浅灰白色的光,它在亚空间迷雾乳白色的背景上显得非常黯淡。但是很多亚空间幻象碎片都在那个方向上产生了变形,仿佛正被拉扯着奔流向那口灰白色的深井一般。
“噢。”她低声说。时间到了。
“那是一个……星门吗?”达拉维疑惑地问。
“不……”舒凝咬住嘴唇,调转飞船,朝着那灰白色的深井飞去。跃迁脑桥芯片提醒她:这个位点的特征和任何一处星门都不吻合。然而在那灰白色的深处,的确有什么东西——有某种和常态空间泡相呼应的东西——在召唤和吸引着飞船。
“喂!”达拉维的手按住了她的手,“别冲动。”
她轻轻把手挣脱出来,“相信我。”她柔声说。
在她的头脑和身体内,每一个纳米构造体都活跃了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给它们注入了强烈的活力,又或者是什么东西将它们从沉睡中唤醒。
是啊,按照时间来算,也该是那扇门打开的时候了。没想到一次次试图逃离这里,为了逃避不惜和沙伦特反目,不惜离开北歌……最终却还是要回来。
舒凝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那片灰白色的云雾在她的面前浩浩然展开来,转眼间飞船便扑入了常态空间。
静默。
“这是……什么地方?”戴维迷惑的声音响起。
没有人回答他。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飞船前方。在那里,一团团深深浅浅的灰白色云雾仿佛海洋般在星空中铺散开去,而在流动不休的“海面”上,虚悬着一座通体银白色的太空站。在它的正面喷涂着一行清晰的通用语标识:
锡安太空站
卡勒米安墓场


第十章 墓场
1
“卡勒米亚号”的控制室里一片静默。舒凝死死地盯着那座太空站,仿佛要从它的外表上找出某些痕迹,来确证自己记忆里那些模糊的残影。那么多年过去了,卡勒米安墓场依旧是过去的模样:群星从头顶投下细碎冰冷的光芒,那片灰白色的云雾之海仿佛无穷尽地在群星间延展开去,隐约有深红色的光芒从“海浪”下方透射出来,如同流动的岩浆一般。
然而,她从来也没有想到过会再一次见到锡安太空站,她还以为它早已毁灭了,消失了,不见了。在她的记忆里,除了一扇悬在灰白海洋之上的星门,卡勒米安墓场里没有任何东西在大灾难里留存下来。然而如今她看不到星门,飞船的扫描设施显示,这里除了太空站和飞船之外什么都没有,只有群星碎冰般寒冷的光芒。
“要和太空站通话吗?”达拉维耸了耸肩,“我说,你们不就是要找这个地方嘛,怎么真的找到了,反倒都傻了?”
“哦。”舒凝回过神来,她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迟疑地悬了很久,才按下通话按钮。
“‘卡勒米亚号’呼叫锡安太空站。”她的声音有一点发颤,“‘卡勒米亚号’呼叫锡安太空站,重复一遍,‘卡勒米亚号’呼叫锡安太空站。”
一个机械的AI女声在通讯频道里响起:“这里是锡安太空站主控塔台,目前没有控制人员,请稍后联络。这里是锡安太空站主控塔台,目前没有控制人员,请稍后联络。这里是锡安太空站主控塔台,目前没有控制人员,请……”
突然咔嗒一声,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切了进来:“这里是锡安太空站,我是太空站的负责人林阅诚,虽然说听到新的声音非常令人愉快,但还是得请你们尽快报告自己的船只编号和注册星系。重复一遍,请你们报告船只编号和注册星系。”
舒凝微微皱起眉头,她转过头去,正好和提亚斯医生的目光相碰。他微微对她扬了扬眉毛,而她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抬手切入通讯频道:“这里是‘卡勒米亚号’,我是船长舒凝。本船注册于西玛蒂星系,编号为Ci-Smt-er-CN3363。我请求和塔台控制员通话,我请求和塔台控制员通话。”
对方的回复倒是来得很快:“你好,‘卡勒米亚号’,你们的飞船信号已经得到部分识别,但是我站正处于战争状态,重复一遍,我站正处于战争状态。因此我要求你们在一千八百秒的时间内停靠我站的三号船坞,否则我将自动将你们视为敌人。重复一次:在一千八百秒内停靠我站三号船坞,否则我将自动将你们视为敌人。”
“战争状态?”舒凝恼怒地皱起了嘴唇,“锡安太空站,我们是商船——该死的,这个距离你就算用肉眼也能看出这艘船是商船了!”
苍老冰冷的声音不为所动地回荡在通讯频道里:“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一个纳米构造体幻象?也许你真的是一位年轻的女船长,也许你的船真的是一艘商船,但反过来说,也许你的船是一艘战舰,也许你根本就不存在——你还有一千五百二十秒,‘卡勒米亚号’。完毕。”
“咔”的一声,通讯中断。
“导向激光已经建立连接!”
“我们被锁定了!是太空站的武器!”
达拉维和戴维几乎是同时喊叫了起来。
还真是胡萝卜加大棒……舒凝皱起眉头,这个意思是……不停靠就击毁吗?她看到太空站的粒子炮已经昂起了水鸟长颈样纤细的炮管,指向“卡勒米亚号”。然而她的头脑里仍旧回响着老人的话。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一个纳米构造体幻象……
她压住心底的不安,回头望着船员们,三个人看起来都已经精疲力竭,疲惫不堪,紧张的逃亡似乎已经榨干了他们的体力。
“各位,看来我们没时间休息了。”舒凝苦笑了一声。
“也许我们等下可以让那个无礼的老头提供食品和床。”戴维咧嘴一笑。
“唔,这倒是个好主意。”舒凝推动操纵杆,飞船沿着导向激光缓缓靠近太空站。她紧张地盯着那些昂起的粒子炮口。但是更令她不安的是体内的纳米构造体,它们从进入这片空间起就在骚动不已。
她抬眼望着舷窗外那片漠漠然仿佛无边无际的白色云雾,它们乍一看起来和普通的水汽云团没有什么两样,但是她心里清楚,在真空中没有半点水汽,只有纳米构造体——她几乎可以感觉到在纳米构造单体之间,那些信息随着中微子波永不停歇地奔流交融,形成一个巨大的信息海洋。
飞船平稳地完成了和太空站三号船坞的对接。戴维正要去打开舱门,舒凝却制止了他。
“等一下。”
“什么?”
舒凝打开控制室角落里的一扇暗门,从里面拖出一个箱子打开来——里面是满满一箱的小型武器。
“这是干什么?”戴维盯着舒凝和那些武器,语气里充满了怀疑和戒备。
“以防万一。”舒凝抓起一把小型电爆枪扔给达拉维,又把另一支递给戴维,“每年有那么多人被卡勒米安效应吞噬,问题是从来没有人能够从这里回去。谁知道空间站里有什么在等着我们?”
“但是……”戴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接过了那支电爆枪,小心地放在自己的飞行夹克内袋里。
舒凝给自己挑了一把射线枪和一把指状电爆枪。另外挑了一把小型电爆枪装在左手的假肢里。医生走过来,挑了一把眩晕枪。
“我们的货舱被那些该死的兵匪洗劫了。”他皱着眉头低声对舒凝说,“我没完成清点,等下你可能要自己去看一下。”
“好的。”舒凝微一点头,“你那里还有屏蔽场发生器么?”
“有的。”
“你带上它,看情况用。”
“你是说……”
“这里是墓场,医生,这里是我的家乡——你明白我的意思。”舒凝压低声音说完,看其他人都已经装备好了武器,便带头走出舱门。
偌大的一个船坞里,只有稀稀落落的几盏灯照亮飞船的停泊区域,一条断断续续闪烁着的灯光指示带延伸向船坞闸门的方向,空气里透着一股子淡淡的霉味,过道上也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尘,显然已经许久没有人踏足此地。
这个地方仿佛已经被遗弃了很多年。
舒凝在飞船舷梯前停住了脚步,犹豫着要不要走下去。这时,船坞闸门带着熟悉的“呜呜”声滑开来,一个细小的身影出现在步道尽头的阴影里,朝着一行人挥手。
“妈的。搞什么,让小孩子来这里?”达拉维咒骂起来。舒凝也皱起了眉头。随便哪个在太空讨生活的人都应该知道,船坞是比较危险的地方,要尽可能让那些还不熟悉太空避险措施的孩子们远离。
舒凝走下舷梯,朝着那个小身影迎了过去。那个女孩也快步走下步道,一边走一边对他们挥着手。她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样子,黑色的短发卷曲着贴在额头上,一双明亮的褐色眼睛里透着好奇的神色。
“你好,我是安妮。欢迎你们来到锡安。”她小大人似地伸出手来,舒凝握了一下她的手,发觉这孩子的手很有力,“怎么让你来接船?你的父母呢?”
女孩咧嘴笑了,“我没爸爸妈妈,这里只有我和林爷爷两个人。好久都没有人来了。你们跟我来吧,爷爷在上面的控制室里。”说着,她和每一个人都用力握了握手,然后转过身朝太空站里走去。
“等等!”一声尖厉的叫喊把舒凝吓了一跳,她回过身去,看到戴维的嘴唇激动地颤抖着,“你是安妮?”
“安妮,安妮·希尔。”女孩好奇地歪着头打量着戴维,“你认识我吗?”
戴维的手攥成了拳头,又松开,“我想,我认识你的——上一代。”他歪着嘴唇笑了笑,“走吧,安妮,这件事我们可以慢慢再说。”
女孩疑惑地看了戴维一眼,转身带着众人走进升降梯。
“平时我们都不怎么使用下层。”安妮踮起脚尖按了“U14”的按钮后解释说,“这么大一个太空站,只有我和爷爷两个人,如果全都维护,根本忙不过来。所以下层一般都是关闭的,我们住在上层,爷爷的研究室和我的学习室也都在那边。”
舒凝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落在魂不守舍的戴维身上。她轻轻用手肘捅了一下他,“怎么了?”
“啊?哦……”戴维这才回过神来,从女孩身上转开了目光,压低了声音,“这孩子就是我的安萨一准确一点说是我的安萨的克隆体。”
达拉维听到了这段对话,饶有兴趣地探过头来,“你的安萨?这么说你是新太岛人?你们还没有放弃你们那个变态的风俗吗?”
戴维的嘴唇卷了起来,眼睛里放射出狂怒的火,“滚开!臭海盗!”
“好好好,我不说了。”达拉维耸着肩膀向后靠在电梯壁上,戏谑的目光在戴维和女孩之间晃来晃去。安妮不解地昂起头来,打量着突然变得非常不愉快的客人们。
升降梯停了下来,舒凝跟在安妮身后走进通道。灯光亮起的一刹那,回忆漫卷而来,铺天盖地地将她淹没。
这里是顶层,左侧是大人们的几间研究室,平时是不允许孩子们进去的。而这条走道的尽头就是控制室,每到用餐时间,舒凝都会跑着去敲那扇蓝色的门,通知在里面忙碌的爸爸妈妈和叔叔阿姨们要开饭了。
右侧有一个大房间,是孩子们的游戏室,他们经常在那里交流思想,或者进行飞行模拟训练……
舒凝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在游戏室的门把手上,过去和现在鲜明地交织在一起,仿佛只要打开这扇门,时光就会倒转回从前,小伙伴们会像她六岁那年一样大笑着朝她跑过来。
她用力扭转门把手,但是它一动不动。
“女士,控制室在这边,那里是杂物间。”安妮怯怯的声音响起,舒凝这才回过神来。
“哦,对不起。”她努力掩饰着自己失望的表情,跟在大家身后走进控制室。
2
这座老式太空站有一个常见的顶置突出式控制室,它整体凸出于太空站的构架之外,除了和太空站相连接的部分之外,其他部位都安有透明的嵌板,可以随时打开来观察太空站外面的情况。目前绝大多数嵌板都关闭着,只有前面一线敞开。乳白色的光晕在地板上拖出模糊的影子。
一位老人从控制面板前转过身来,他看起来大约六七十岁的模样,典型的东方人外表,短短的胡茬和花白头发使他的脸部轮廓看起来刚毅有余,柔和不足。
“确认了吗?”他冷冷地问安妮。
“我握过他们的手了,都是真人,不是幻象哦。”女孩自信地说。
老人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转向访客,“对不起,我仍然需要检查一下各位,这里正处于战争状态……”他的目光从客人们身上滑过,突然在舒凝的脸上定格,微微露出错愕和迷惑的神色。
但这表情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他拿出一个小装置——一台纳米构造体解析机——走向众人,“请允许我稍微检查一下,本站正处于严峻的和纳米构造体战斗的状态,希望各位可以理解。”
舒凝不动声色,她可以感觉到医生和达拉维忧虑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但是那台老式解析机根本没办法对她身上的进化型构造体造成任何伤害。她平静地站在那里,任探查光束从自己身上扫过。
老人绕着四人转了一圈,什么也没有发现,这才放下解析机,露出一个笨拙的笑容。
“欢迎各位来到锡安太空站,这里现在是非常时期,希望你们能够理解我刚才的粗鲁举止。我是林阅诚,目前卡勒米安墓场的两名居民之一,同时也是锡安太空站的管理者。”他朝着舒凝伸出手去。
舒凝微笑着握了握老人瘦削干燥的手,“你好,林先生,我叫舒凝,只是个普通的星际行商——这两位是我的商业伙伴戴维·希尔和大卫·提亚斯。”她朝着戴维和提亚斯医生指了一下,“而这一位——”她微微一顿,朝着达拉维点头示意,“是我的朋友丹·伊利亚。”
她表面上波澜不惊,心底却像开了锅的沸水一般翻腾。林先生,林阅诚——方才他在太空站塔台报出自己名字的时候,她就已经隐约想起了一些往事,而走进太空站之后,记忆便有如开闸的洪水一般奔流不止。
她曾经听过这个名字,就在她失去父母和故乡的前夜。
“你们好,请坐吧,各位。”老人热情地招呼着他们,仔细地端详着每一个人的模样,“你们看起来……呃,似乎经历了一番波折。”
“一群恶棍打劫了我们,逼我们作了一次盲跳。”舒凝面不改色地将棉城星系的事情轻描淡写过去,毕竟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她也不算说谎——只是说得不很详细而已。
“唔,盲跳。”林先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的确,盲跳来到这里的可能性比较大——我建议你们先跟我去下面一层,我给你们找个休息室,你们看起来急需休息。等你们休息好了,吃个晚饭,我们再来慢慢讨论日后的事情。”
达拉维已经疲倦得连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听到这几句话又抬起头来:“日后的事情?你是说我们——离开这里的办法吗?”
“不。”林先生苦笑一声,“年轻人,你最好像我一样,有在这里待上一辈子的准备。”
沉默刹那间席卷了整个房间,林先生对访客们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跟我来吧,下面一层有几间适合休息的房间。”
一行人跟在老人身后走下楼梯,这一层同样空旷无人,但是似乎有人天天打扫,看上去并不像船坞那样阴森空寂。长长的走廊两侧大约有几十个房间,安静得仿佛坟墓一般。
“这么大一个太空站,只有您和安妮两个人吗?”舒凝装作不经意地问老人。
“以前人很多……很多人乘坐着各种各样的船,被卡勒米安墓场召唤到这里来。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来的船就越来越少了。”老人的目光仿佛飘荡到了某个遥远的地方,“这二十多年除了你们之外,只有安妮搭乘的那条船来过。但是其他乘客都死了,就剩下这孩子一个人。谢天谢地,你们来了,要不然我真不知道等我过世之后,她一个人在这个地方怎么过活……”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以一声叹息收了尾。
他们走到走廊尽头,林先生冲着两扇门点了点头,“我总想着会有人来,所以一直都有打扫出两间专门的客房,你们可以在这里……”
他把没说完的话吞了下去,门打开的那一刹那,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房间里混乱的景象。
仿佛是被某些巨兽践踏过,又或者被什么东西腐蚀了,就算是塔拉星的铁颚白蚁也无法将一间房间内部破坏得如此彻底,床单、被子、枕头、地毯和壁纸全部都被某种东西刻蚀得斑斑点点,褪去了原本的颜色,变成骸骨一样的灰白。舒凝伸手试图去扶正一把椅子,一触之下,它竟然崩塌成一团灰烬。
“不要碰!”老人粗鲁地把舒凝拖到自己身后,“这些天杀的纳米构造体,该下黑洞的烂虫子,嘤嘤嗡嗡的小杂种……统统生锈去吧!”
舒凝目瞪口呆地看着老人,他一边用那些新浦森行星的土佬方言咒骂着,一边抓起放在门旁的一个“灭火器”朝着屋里扫射,大量的锈蚀剂喷溅出来,将整个房间覆盖在密密层层的泡沫之下。作完紧急处理之后,林先生这才皱紧眉头,喘着粗气转向身后惊愕迷惑的客人们。
“真的很抱歉,我没有想到这些该死的家伙又渗透进来了,也许是屏蔽场的功率还不够大的缘故。”老人歉意地对他们点了点头,“接下来我恐怕需要用一点时间来驱赶这些纳米构造体——它们到处都是,该死的。这样吧,你们可以去我的房间休息一下。”
“呃……”舒凝连忙抢到老人的面前,“林先生,不如我们回自己的飞船上去休息好了,这样也不用占用您的房间了,而且我们自己船上还有一些维修工作需要完成。如果我们需要在锡安长期定居下来的话,可以以后再考虑房间问题。您看这样可以么?”
老人古怪地瞄了舒凝一眼,瘪起嘴巴,“……好吧,真的很抱歉让你们看到这么糟糕的状况。这几年安德列斯越来越嚣张了,要不是有个大型屏蔽场,我真怀疑它会把我和太空站一起吃下去。”
“安德列斯?”医生饶有兴趣地问,“是那个传说中的机械智能安德列斯?”
“唔。”老人的手划了一个大圆圈,“那一大片白雾整个儿就是它的集合体,全部都是纳米构造体,不是云也不是别的什么,在我到这里之前它就在这里了,也许这个该死的墓场就是它搞的鬼。我在太空站上安了一个屏蔽场,这样就能把绝大多数构造体拦在外面,但是总有些漏网之鱼——”他朝着房间里的一片狼藉恼怒地扬了扬下巴,“来给我找麻烦!”
“林先生……它们……是不是会很危险?”戴维不安地问。
“危险?不至于。”老人满不在乎地笑了,“有屏蔽场呢,至于溜进来这些,你就把它们当蟑螂好了。”
他一边道歉,一边送舒凝等人穿过走廊和船坞,直到他们回到船上,才挥手告别:“你们好好休息,晚上我会准备一顿丰盛的大餐款待各位的!”
“真是个奇怪的地方。”戴维嘟哝着,目光却落在和老人一同离去的女孩身上。
舒凝抬起头来,和提亚斯医生交换了一个眼神。
“喂,我说,我现在可以吃下一头牛,再睡上一百年。”达拉维有气无力地靠在墙边,“有人肯赏光告诉我哪儿有吃的么?”
舒凝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来吧。”她对着达拉维招手,“我帮你先弄点东西填填肚子,等吃完了,那边有空舱房给你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