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小说卡勒米安墓场(11)

“呃……是的。”
“尊敬的荷莉卡！我有一件事情请求您，这件事情非常重要，事关我们星系的孩子们，求求您……”阿丝卡维娅抓住伊娜的手。
伊娜吓了一跳，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看着那个女人激动的神情，她觉得自己必须解释一下，“呃，瑞德女士，我也是今天刚刚抵达这里，我是这个家族的新成员，但是目前，在见到玛雅阁下之前，我还无权就这个星系的任何事务作出决定。”
“哦。”那个女人沮丧地垂下了头，“对不起，不过，能请您看看这份材料么？”
看着那个女人眼里的一线希望，伊娜实在不忍心拒绝。她伸出手，点开全息终端，那个女人上传的信息在上面一行行显现出来。
“你要求购入保护伞-Ⅲ-4977型医药针剂？”伊娜吃了一惊。这种针剂在说明书上清楚标明：它是由纳米构造体合成的一种人工蛋白质制剂，可以针对骨骼形成缓慢和儿童骨骼畸形等疾病。西玛蒂出产，澳西公司——一个由诺伊曼巫师支持的公司——制造。
“只是针剂，不是纳米构造体。”阿丝卡维娅露出哀求的表情，“只是产品，不是生产线，我们不会把违法物品带进帝国的星域里。但是我们星球上的孩子需要这些针剂。所有的孩子，女士，我们是第三代移民。艾林特行星上的自然环境影响了我们的孩子，怀孕的母亲如果没有注射这些针剂，她们的孩子就会畸形。但是耶斯提战争打响以来，我们的药物来源就断了！”
“你想请求一次特许的采购？”伊娜皱起眉头。
“我们只能来西玛蒂采购，逡巡者部队并不生产民用药品，而我们又不能自己购买纳米构造体生产线……”女人的手指绞缠在一起，“求您，伊娜阁下，即使您……呃，不便就此事作出定夺，也请为我们的孩子说句话吧。”
伊娜叹了口气，还没有说什么，她们身后的会议室们突然打开了。玛雅·西玛蒂·荷莉卡和一群人谈笑着走了出来。她很老了，花白的短发贴在头顶，皱纹密布的脸庞露出某种隐约的威严，身上那套灰色的星门卫队军服剪裁合体，和伊娜在视频通讯时候看到的差不多，不过上面并没有肩章和领徽。她看上去更像一名老兵，而不是一位高雅的贵族女士。
微笑着将与会者一一送走之后，玛雅向伊娜的方向转过头来。
“欢迎你，亲爱的。”玛雅的通用语带着一点奇特的口音，仿佛她的母语另有所属一样，“欢迎你加入我们的家族。这位女士是你的朋友么？”
“呃……我们刚刚认识，她有事情要办。”伊娜向阿丝卡维娅点点头，后者迅速打开全息显示屏，焦急而又恳切地说起来。
玛雅只简单听了个大概，便举起手，示意那个女人不需要再说了。她在全息视屏上点开两个窗口，分别接通了两个人的终端。
“韩先生，这位是帝国治下艾林特星系的医药代表阿斯卡维娅·瑞德女士。瑞德女士，这位是澳西公司派驻西玛蒂的全权代理商韩立先生。你们可以就药品购买和价格问题进行直接商谈。”
伊娜和阿斯卡维娅都吃了一惊，但这时，玛雅又点开了另一个窗口，接通了西玛蒂星门平台办公室。
“我是星门代表玛雅·西玛蒂·荷莉卡，现以西玛蒂家族的名义，发布一条特许令。允许帝国治下艾林特星系的医药代表阿斯卡维娅·瑞德女士通过西玛蒂星门运输其采购的药品，这些药品是纳米构造体产品，它们将被特许不在禁运列表上，但是必须接受最高等级为四级的构造体检疫。蛋白质制剂可以带入，但是构造体的单体数量必须在安全线以下，不得超过十万分之五。”
话音刚落，视屏上就亮起了绿灯，表示该条命令已经收到。
玛雅又说了一些话，送走了感激涕零的医药代表。然后她转过身端详着伊娜的表情，微微一笑。
“你好，亲爱的。看来你已经学到关于西玛蒂的第一课了。”
2
“孩子，欢迎来到西玛蒂，在这里你有很多东西要学。”玛雅把伊娜领进一间小会客室，从冰箱里取出两瓶饮料，还有一大盘果味布丁推到伊娜面前，“但是你也有很多东西要教我。我听说你对诺伊曼巫师了解很深。但是看起来，你不像是在边境地带担任过公职的样子？”
“我曾经在白林星门代理过星门代表。我母亲的职务。”伊娜略微有些紧张，“呃……我对诺伊曼巫师的了解来自我的……”她把到嘴边的“父亲”两个字咽了下去，“我的情报工作。”
“白林星系？”玛雅轻声笑了起来，“什么年代的白林星系？”
“呃……二十年前。”
“六十年前那儿还算得上边境。二十年前……”玛雅摇了摇头，“那地方和帝国内部没任何区别，安静，本分，住满了小心翼翼的土佬和趾高气扬的贵族，还有欺下瞒上的星门居民……我看过你的资料，十七年时间债，两年星门代理职务，两年殖民地管理——对付这些，你倒是游刃有余。但是在这儿，你要学的东西可多着呢。”
“比如对待违禁品的态度？”伊娜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对面前这个啰唆的老女人尖叫起来。
玛雅抬起头，她那双浅灰蓝色的眼睛透出某种苍老而又厌倦的神情，“很多，我会慢慢教给你，而你也要教会我一些东西，比如那些诺伊曼巫师。我上一次和他们打交道，还是跟着坦娜一起，在诺伊曼星系签条约的时候。一转眼快两百年啦。”
伊娜微微张开嘴，她好不容易才意识到，玛雅随口提到的“坦娜”，其实是帝国的女皇坦塔图拉·荷莉卡——如果玛雅是和坦塔图拉同时代的人的话，那么她的记录年龄至少在一百七十岁以上……难怪如此衰老，而且自以为是。
“你觉得我老了，而且又老又烦人。”老妇人打量着伊娜的表情，轻笑了一声，“可是我是西玛蒂的族长，你的家长，我有义务像你母亲一样教导你。来，我正要和一群自由民谈判，你和我一起，不过，不要乱说话。”
她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军服，顺手从盘里叉起一块布丁吃掉，然后悠闲地走了出去。伊娜微微迟疑了一下，连忙跟在玛雅身后。
会议室里气氛微妙，前来会谈的人分成了两组，三名眼神阴鸷的男性坐在离出口最近的悬浮椅上。一名身材纤瘦、穿着白色长袍的女性则选了一把空椅子坐下。这样一来，访客、荷莉卡们和这名女性便分别处于等边三角形的三个顶点之上。
“欢迎你，夏女士。”玛雅微笑着向那名女性点头，然后转向那三名男性，“也欢迎各位来自西玛蒂第四行星的客人。我们是否继续上一次的议题？”
“我们希望解决上一次的议题。”那三名男性中看上去最年长的一名这样说着，打开了手上的终端投影仪器，“我们希望解决关于星门通行权的问题。”
“我来此见证，并且旁观。”那名白袍女性说。
“好的。”玛雅微笑着，“请先让我介绍一下……”
她将伊娜介绍给这些人认识，也将这些人介绍给伊娜。那三名男性是西玛蒂第四行星上最大的经济实体“阿纳旁特”公司的代表，最年长的那一个，也是职位最高的，名叫萨兰·安菲克。伊娜悄悄查询了一下腕式终端，发现这家公司主要经营药品和建筑材料，但是，该公司同时也是那颗行星实际上的统治者，为数不多的行星居民都在它的各部门供职。
而那名白袍女子则是一名诺伊曼巫师，她自我介绍的名字是“夏雪华·阿德露”，受雇于这个公司——同时也为玛雅的贵族寓所提供纳米构造体警卫。
伊娜微微觉得有些不舒服，虽然她曾经多次出入边境地区，但那都是去会见自己的父亲，或者其他线人。在属于贵族的寓所里和自由民、巫师面对面坐得如此近地进行会谈，让她感到非常不安。
但玛雅似乎对此安之若素。她抬起手，点开全息投影的球形视屏，调出一长串资料。“我记得上一次，我们已经对货品的买卖和运输达成了一致的看法。”
“你允许帝国商人出入星门，但是却禁止我们通过。”安菲克皱起眉头，“我们希望能够享有通商自由，毕竟从两百年前的耶斯提战争结束时候起，西玛蒂星门就属于所有的自由民了。”
“安菲克先生。”玛雅枯瘦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只要帝国的商人愿意，你们就可以和他们交易任何货物。而且，帝国已经宣称了对西玛蒂星门的主权所有。换言之，只有帝国的臣民可以通过这座星门。但是你们拒绝注册和登记自己的身份——只需要交出你们手中的战斗舰船，然后办理一个简单的登记手续——你们就可以成为帝国臣民，并且享有自由地在帝国内部任何一个星系通商的权利。何乐而不为呢？”
安菲克阴鸷的眼光几乎要把玛雅刺穿，“登记，臣服，然后任由你们收税和奴役？”
“并非如此。”老妇人的声音依旧温和，“即使是在帝国内部，也有一生从未在星门网路上登记的行星居民。但是帝国的星门，只允许帝国的臣民通过。我们并非不讲理，西玛蒂星门是由你们的祖先制造，你们曾经享用。因此每一个在星门网路登记的西玛蒂原住民，都可以享有终生免费通过该星门的权益，并且这权益也由他的子孙继承。当然，他们通过其他星门必须缴税，因为它们不是继承的财产。”
安菲克的目光略微软化了下来，“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我和我的公司成员登记成为星门居民，我们就可以享有帝国内部所有的通商自由？”
“几乎是所有的。”玛雅肯定地回答，然后将目光转向那名诺伊曼巫师，“纳米构造体除外。帝国的任何星门都不允许此类物品通过。你可以售卖由纳米构造体制造出来的产品，但是不允许售卖、制造或者运输纳米构造体本身。也不允许——很抱歉——不允许诺伊曼巫师通过星门。”
夏雪华点了点头，她的声音平和而轻柔，“没必要道歉，我知晓这些条令，并且我也不是逡巡者。”
“这条禁令也对西玛蒂星系的其他太空站、船坞和行星生效么？”安菲克步步紧逼。
玛雅摇了摇头，“不，你可以在此地生产任何东西。”
那个男人露出了一抹若有所思的笑容，“听起来，这比南流星系的禁令宽松得多。”
“我知道南流星系。”玛雅微笑，“尼莎·南流·荷莉卡动用武力驱逐了一切在那个星系使用纳米构造体的组织和个人，但是我对此有不同的看法。帝国将西玛蒂星系赐予我的家族，如何管理它是我们自己的问题。”
“但是，”安菲克伸出手去，点开一张浩瀚的星图，“从前，我可以穿过西玛蒂，经过六个跳跃抵达云州大集市，售卖一切我可以售卖的东西，包括纳米构造体。但是现在，我只能深入帝国，去我从来没去过的陌生边荒地带，售卖利润只有从前三分之二的货物。女士，您能否告诉我：拿自保的武力换来一个帝国公民身份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呢？”
玛雅笑了，那种笑容看上去仿佛一个祖母给自己的孩子掏出一把糖果一样。她伸出手去，轻轻点了几下星图。四条红色的直达航线从西玛蒂出发，深入到帝国最繁荣的腹地。
“我们已经关闭了西玛蒂星门通向自由民区域的几个亚空间连接，但是同时，也将为西玛蒂星门拓展四个亚空间连接。安菲克先生。它们分别通往西亚美利加、东亚美利加、九华和冰冠星域的交通枢纽。你可以直达帝国腹地深处，在那里，你的特殊产品会遭到重重检疫，但是也能卖到数倍于现在的价格。而你，还可以通过其他途径售卖你的纳米构造体——我并不是不知道那座位于西玛蒂远郊，连接着耶斯提星域的小型星门，先生。自由民做的事情我看得到，但是我并不想把手伸得太远。而且，帝国的星门卫队将保证你在帝国领域内的安全。”
安菲克微微眯起了眼睛。
关闭或者打开星门之间的亚空间连接，进行星门能级锁定——这需要惊人的能量、财力和技术力量。有些自由民星系要花几年时间来筹集资金，才能做好打开一个连接的准备。而一次关闭数个连接，同时打开四个远程连接，玛雅无疑是在炫耀她所拥有的力量——这力量也确实不容忽视。
“好吧。”他皱起眉头，“或许我会考虑一下……”他的目光转向了那名诺伊曼巫师。
夏雪华立刻举起手来，手心向外，仿佛要推开他的目光一样。“我不会给出任何建议。”她用平板的语气说，“我们是严守中立的，先生。我们只出售纳米构造体或者购买材料。我们愿意作为协议的见证人和中介人。但是我们不会对协议本身作出任何建议。”
安菲克皱起眉头，“哦，好吧，我知道了。我会考虑一下在星门网上登记的问题……”
他们又寒暄了几句之后，便先后离开了。
“为什么他们对登记身份这件事这么抗拒？”那些人走后，伊娜迷惑地问，“我是说，他们也使用个人终端和电子钱包，不是么？”
“自由民的星门网身份不是唯一的。”玛雅解释道，“星门网路在边缘地区几乎处于无政府状态，任何人都可以用任何方式注册一串字符或者许多串字符，作为自己的ID登陆那些自由民网站。这些身份无法进入帝国的星门网路数据库。但是却可以在当地有效地交换资讯。他们的名字和医疗身份也同理。换言之，方才还站在我们面前的这个人，没有人——也许除了他的私人医生之外——确切知道他的身份、出身、家世、父母、DNA资料和医疗记录。他随时都有可能在此地消失，并且永远也不会再被找到。”
伊娜皱起眉头，她也曾隐约听过关于自由民领地的事情，但是……“他们和诺伊曼巫师不一样。”她嘟囔着。
“是啊，诺伊曼巫师。”玛雅点点头，“你可以给我讲讲诺伊曼巫师的事情么？”
“唔……”伊娜努力回忆着，“今天来的这一个应该是阿德露派的巫师——他们在理论上是严守中立的……”
3
来到西玛蒂一星期后，伊娜才见到了家族的另一位成员迪特尼娅·荷莉卡。那个身材匀称丰满的女人像一阵旋风般冲下走道，跃过无重力带，棕色的短卷发衬托出她活泼明亮的翡翠色双眼。和玛雅截然相反，她穿着一身边境自由民式样的飞行夹克和紧身长裤，上面刻着样式古怪的图腾纹章。看上去更像是一名野性未驯的年轻女海盗。
“你就是伊娜？抱歉让你等急了。我刚从‘云州’的大集市回来。那边的事情有点麻烦，玛雅有没有开放西玛蒂星门到帝国内领地的直达？没有？还好。我必须马上和她谈谈。”
这女人说话之快让伊娜只来得及点头或者摇头作答。迪特尼娅几乎是跳进了玛雅的卧室，把几张数据盘丢在了族长的桌面上。
“这些兔崽子在计划什么事儿，玛雅。你按照我们的计划和那些家族谈过了？”
玛雅点点头。在过去的一星期里，她和伊娜先后会见了包括“阿纳旁特”“迭提尔”“澳西”等五家位于西玛蒂星域的自由民公司代表，并且向他们开出自由通商、直达帝国腹地的新航线等价码。代表阿纳旁特家族的安菲克和她们一共谈了三次，起初，他强硬地表示不会交出自己的武装，并且对玛雅开放直达航线的诚意表示强烈的质疑。
但是昨天，安菲克的态度突然出现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表示阿纳旁特家族愿意达成协议，而且可以先交出武装，在确认玛雅开放了直达航线之后，再注册成为帝国公民。其他几个家族也纷纷表现出类似的热切意愿。
“两个自由民信使在我前面通过了星门。”迪特尼娅点开全息星图，“我不知道他们带了什么信息来西玛蒂，但是现在——”她的手指划过边缘星系群那些红色的光点，“云州、塔伦米尔、涅斯特、罗里塔、李斯特……这些星系的武装势力在一夜之间就消失了——帝国还没完全控制这些地方，海盗们却主动让出了阵地。这不对劲儿，玛雅。”
老妇人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我也有些怀疑，但是帝国安全局向我保证：海盗们正在撤出受到我们进攻的地盘，是因为他们已经接受了失败的事实。很多财团和海盗组织已经分崩离析，不堪一击了。”
“如果他们是在集结残余力量准备反扑怎么办？”迪特尼娅恼怒地拨开眼前的乱发，“如果必要的话，我们得尽快铲除边界线上的那座星门，切断我们和边缘星系群之间的联系！尤其是在开放直达航线之后，我们必须确保西玛蒂星门的安全！一旦西玛蒂失守，那些混帐海盗就可以深入帝国腹地尽情劫掠了！”
“理论上来说，这是正确的。”玛雅微微一笑，“但是我并不打算这么做。”
迪特尼娅的眉毛危险地竖了起来。
伊娜征询地看了玛雅一眼，老妇人对她点点头，“你来向迪特尼娅解释一下吧，伊娜。”
伊娜紧张地抿了抿嘴唇，转向怒气冲冲的迪特尼娅，“迪尔，玛雅已经和瑞·荷莉卡女士合作，在附近的星门布下了侦察网。海盗的星门是一座单连接星门，帝国安全局正在严密监视着这条航路上的相关星系。我们并非没有考虑到西玛蒂被突袭的可能性——事实上，我们正在等着海盗前来。”
那双翡翠色的眼睛略微瞪大了一点儿。
“西玛蒂星系是现在唯一一个采用宽容政策对待海盗们的星系，也是唯一一个即将开辟帝国直达航线的星系。也就是说，对计划投向帝国的海盗和抵抗帝国的海盗，都同样诱人。”
“你说瑞·荷莉卡……你的意思是说，帝国安全局的那些乌鸦，把西玛蒂当成诱饵？”迪特尼娅怒气冲冲地瞪着伊娜，“我们没有足够的军队，小东西！”
“安塔里司——我母亲的家族有足够的军队，他们已经从南流星系调回，与另外两个家族的军队汇合在一起，目前正在某个星系休养生息。迪尔，这是一支足以打垮耶斯提全部力量的军队，他们跳跃到西玛蒂只需要七分钟，而我们只需要坐在这里等待。从那座孤零零的星门到西玛蒂星门要跨越整整十九光时，任何来犯的海盗都将自投罗网！”
指只有一条星系通路的星门，从此处出发只能抵达一个星系。​
距离单位，指光在一个标准时内跨越的距离。​

第八章 战争的序曲
1
战争即将爆发——抑或即将结束。
囚室窗外又掠过一艘船，舷侧喷着一个陌生的徽记，舒凝搜索了自己的腕式终端数据库和过往的记忆，里面都没有相关的信息。很显然，这是一支新的——或者来自遥远边疆的——势力，前来参与黑鸟卡雷迪斯谋划已久的战争。
然而，即使是以最保守的方式来看，这场战争的前奏也已经拖得过长了，在长达一个星期的时间里，海盗团、走私财团和各种组织的飞船一个接一个地赶到棉城星系，与大集会的其他参与者洽谈，然后又离开——虽然不能算作大张旗鼓，但是也很难掩人耳目。就算他们中间有“伊兹贝兹”集团这样长于情报控制的组织，也不太可能一直将这个大集会存在的消息隐藏起来。
除非，他们在等待什么……
“我想去看看大集会。”当卡雷迪斯再度造访她的囚室时，她提出了这个要求。
黑鸟对她的这个要求感到有些意外，不过考虑片刻之后，他答应了——他叫来两名士兵用枪押着她走出囚室，来到空间站的观景平台上。
“这个空间站太小了。”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扣下你的船之后，只剩三个半船坞，所以大家都把武装舰停在外面，只用小艇往来会谈——你可以看看他们的船。”
舒凝将目光投向窗外，近百艘舰船正在黑暗的虚空中游弋。
虽然它们都没有正规军舰的旗号和标识，但是从小在耶斯提星域长大的她很容易就能分辨出那些独一无二的海盗改装舰船：耶斯提北方的“巴瑞安”海盗团，外围星门网络的“云州”走私船队，臭名昭著的基因非法修改家族公司“莉莉斯”的武装舰船，耶斯提边缘地带的“零线”海盗团，外围星系群的“微石”海盗团，情报贩子“伊兹贝兹”公司，出没于帝国内部的走私团伙“闪电”，声名狼藉的帝国流亡者组成的“镶金玫瑰”军火商团……将近二十个大大小小的耶斯提星域势力和外围星系群势力都出现在了这里。
这几乎代表了自由民全部的武装力量。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沙伦特倒是一直在鼓吹一个大自由民联盟。只可惜，最终做成这件事情的是我。”望着那些往来的舰船，黑鸟的声音里流露出一丝自得。
不，把这些乌合之众联合起来的不是你，而是恐惧。舒凝的嘴角露出一抹嘲笑。诚然，沙伦特一直以来建立自由民联盟的努力都付诸东流，但那是因为这些家伙习惯于各自为战，都为自己打算——如今，北歌的灭亡和南耶斯提的沦陷令他们感到了强烈的恐惧，看到了末日来临的先兆，生存压力迫使他们联合起来，至于黑鸟本人……
她的目光扫过一艘艘飞船，并没有找到她预计的那个标识。
“巫师们没有来。”她漫不经心地说着，然而这句话像投枪一样刺穿了黑鸟的自傲，他恼火地皱起了眉头。
此时，有低语絮絮。
黑鸟微微偏过头去，似乎在聆听什么，很快，他就恢复了自信的表情。“诺伊曼巫师们会来的，很快就会来。”
舒凝冷笑了一声，“我说的可不是‘西西’派的那些墙头草，你要对付帝国，那些巫师中最大的派别‘阿德露’的支持是必不可少的。”
这样说的时候，她的目光努力捕捉着黑鸟的行为，同时寻找着那个低语的来源。
“阿德露派会加入的。”黑鸟重复着这句话，似乎有些恼火。
舒凝把目光挪向窗外，“你有多少把握夺回南耶斯提？”
“只要阿德露派加入，我就肯定能夺回南耶斯提。”黑鸟平静地回答。
“是吗？这就是你向这些家伙承诺的东西？”舒凝扭过头盯着黑鸟，模仿着沙伦特那种轻蔑的神情，“你集合了整个耶斯提的力量，却只向这些丧家之犬承诺收复他们失去的旧地盘？你的目光还真是长远啊，黑鸟。”
“闭嘴，臭婊子！”卡雷迪斯那双金褐色的眼睛微微眯起，薄薄的嘴唇向两侧咧开，露出洁白的牙齿——但舒凝绝对不会把那个表情误认为是笑容，“听着，我比沙伦特要强得多，我向他们许诺了一次真正的劫掠，我们将用帝国最丰饶的行星物产装满我们的船舱，我们将直捣各大家族的脆弱封邑，我们可以……”
黑鸟的话语猛然顿住了，似乎被什么东西打断了一样，他下意识地微微偏过头去，聆听那个来自某处的声音——这一次舒凝捕捉到了它的来源，那是一组盘绕在黑鸟耳侧的纳米构造体，发出微微的振动，给黑鸟提供着某种信息。如果不是她自己控制的构造体与之发生了共振，她肯定会错过这个小小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