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痛苦反应。他赞美着血液中那小小的人造共生菌,它们正在血液中清扫着过量的氮气,如果没有它们,这种深度带来的急剧变化早就让他晕过去了。
俊雄把引擎的功率调整到四分之一,引擎发出一阵解脱般的叹息。令人惊讶的是,在经历了如此的折腾之后,面板上的指示灯居然还几乎全是绿色的。
一个亮着的信号灯引起了俊雄的注意,这表明有一个空气舱还在运作。俊雄这时才注意到船舱里有微弱的歌声,一个透着耐心与尊敬的噪音唱着:
※海洋啊就像是,就像是——
梦境那无尽的叹息——
※无边无际的海外之海——
以及那大海中的梦境——※
俊雄伸出手去,在水下通信器上敲了敲。
“布鲁基达!你还好吗?你的空气够用吗?”
他听到了一声叹息,带着疲惫的颤抖。
“嗨,长——长指头,谢谢你救了我的命。你飞得就像一只真正的宽吻海豚一样。”
“我们刚刚看到的那艘飞船坠毁了!肯定很快就会有余震传过来!我们最好在这里待上一会儿。我会打开声呐,其他人可以沿着信号来找到我们。等余震过去,我们就

浮上去补充空气。”他扳动了开关,一阵低沉的滴答声沿着周围的海水传播开去。布鲁基达呻吟了一声。
“他们不会来的,俊雄。你没听到吗?他们已经不回答你的呼叫了。”
俊雄皱了皱眉头,“他们一定会回答的!希卡茜肯定知道发生了余震,他们也许已经在找我们了!我是不是应该往回走……”他掉转快艇,打开了排水阀。布鲁基达的

话让他不禁担心起来。
“不要走,俊雄!你也一起去送死的话,不会有任何用处的。在这儿等余震的波浪过去!你必须活着回去,向克莱代奇汇报!”
“你在说些什么?”
“你听吧,尖眼睛!仔细听!”
俊雄摇了摇头,一边咒骂着,一边松开油门,引擎停止了转动。他把水下的扬声器音量调到更高。
“听到了吗?”布鲁基达问道。
俊雄抬起头仔细听着。大海中各种声调都混杂在一起。远去的余震传来的呼啸声由于多普勒效应正在变得低沉。成群结队的鱼类发出惊慌的噪音。岩石滑落的声音和浪

涛拍打在岛屿上的声音不断从四周传来。
这时他听到了。耳边这种不断重复的尖声长叫是原始海豚语。现代海豚在思维健全的时候是绝对不会使用这种语言的——这本身就是不好的消息。
这些喊声中有一个最为清晰。他可以清楚地分辨出这是最基本的紧急呼叫。人类科学家最早听懂的就是这种海豚信号。
但其他的那些噪音……至少有三个声音混在那个喊声中。那是很陌生的声音,充满了痛苦——这声音不对!
“这就是救援病。”布鲁基达呻吟道,“希卡茜搁浅了,受了伤。本来可以靠她控制局面的,但现在她失去了意识,现在连她自己都是问题了!”
“希卡茜……”
“和克莱代奇一样,她是智慧学的行家……我是说研究逻辑方面规律的学问。她本应该强迫其他人无视被冲上海滩的同伴的呼叫,可以让他们在一段时间内游到安全的

地方去。”
“他们没感觉到余震吗?”
“余震并不重要,尖眼睛!”布鲁基达喊道,“没有人帮忙的话,他们自己也会搁浅在海岸上的!你是卡拉非亚人,你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我就是听到那呼叫声冲过

来的,差点也把命赔上!”
俊雄呻吟了一声。他当然知道救援病意味着什么,在恐惧与惊慌中,新海豚的文明姿态将一扫而光,他们心中只剩下一个想法:去救自己的同伴,完全不顾及个人的危

险。在卡拉非亚,每隔几年这种悲剧都要重演,哪怕是最为开化的海豚种族也难以逃过这厄运。阿齐曾经告诉过他,在这种时候似乎连大海都在呼唤着求助。有些人类也声

称自己出现了救援病症,尤其是那些在“拜梦教”的仪式上接受过海豚的 RNA 的人。
很久以前,宽吻海豚是受救援病影响最小的鲸类生物,但在人类对他们进行基因工程改造的过程中,似乎却打破了某种平衡。人类把其他族群的基因嫁接到宽吻海豚的

模板中时,似乎也把他们的某种良好特性剔除了。三个世代以来,人类基因科学家一直想解决这个问题。但到目前为止,海豚们还生活在刀锋之上,永远摆脱不了陷入非理

性状态的危险。
俊雄咬了咬嘴唇,“他们都穿着工作服的。”他自己也没有把握。
“希望如此。不过既然他们都开始用海豚语了,恐怕没法正确使用工作服了吧?”
俊雄握着拳头捶在小艇上,却发现手早就因为寒冷没了知觉,“我要到海面上去。”他说。
“不!你不能这样!你必须保证自己的安全!”
俊雄咬紧了牙。总是这样把我当孩子照顾,要不就是来取笑我。海豚们一直把我当成孩子看,我已经受够了!
他把油门开到四分之一大小,拉起船头,“我要把你放开了,布鲁基达。会游泳吧?”
“是的,但是……”
俊雄看了看他的声呐,西边有一条模糊的亮线正在形成。
“你还会游泳吗?”他问道。
“是的,我没问题。不过不要在救援病的范围里把我放开!你也不能过去,余震太危险了!”
“我已经看到一波余震正在朝这边过来。每波余震中间都会有几分钟间隔,而且余震的强度会越来越弱的。我已经摸清楚了,这波余震过去,我们就升到水面上去。然

后你回到飞船上去!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找人来帮忙。”
“该这样做的是你,俊雄!”
“别管这个!你会按我说的干吗?不然我就要把你绑起来了!”
经过了一段几乎难以觉察的停顿,布鲁基达的声调变了,“我会严格按照你说的做,俊雄。我会带人来帮忙的。”
俊雄检查了一下绑着他的绳子,然后翻了个身,用一只手抓住小艇边缘的横杠。布鲁基达通过空气舱透明的外壳看着他,厚厚的气泡膜紧紧围在海豚的脑袋旁边。俊雄

扯松了绑着布鲁基达的绳子,“你看,你得带上个呼吸器。”
布鲁基达叹了口气,眼看俊雄打开了空气室的舱门。一条细细的管子垂了下来,一头接在布鲁基达的呼吸孔上,十尺长的管子绕在他的身上。呼吸器总是让海豚感到不

舒服,还会阻碍他们说话。但只要戴着呼吸器,布鲁基达就不必浮上水面换气了。在呼吸器的帮助下,他这个冶金专家就可以不去理会水中的呼喊声——虽然它会一直提醒

自己,在这样一个技术化的文明中,自己的种族处在什么样的地位。
布鲁基达身上绑的绳子只剩下最后一道了。第一波余震刚刚从他们头顶经过,俊雄就翻了个身,游回驾驶舱。小艇猛地向上浮去,不过这次他们都有了心理准备。小艇

还在水下足够深的地方,头顶的海浪以惊人的速度横扫而过。
“好吧,就这样了。”俊雄把油门一推到底,排出了所有的压舱水。
金属小岛很快就在左边出现了。海豚们的叫喊声已经明显地盖过了声呐的回波,绝望的呼喊声又让救援病变得更加严重。
俊雄操纵小艇,绕到小岛的北边。他希望能给布鲁基达多争取一点时间。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灰色的、泛着光泽的身影擦着头顶从俊雄身边掠过。他立刻认出了那只海豚,也看出了他正在向哪里行进。
他割断了最后一条绳索,“出发吧,布鲁基达!你要是敢回到这岛附近,我就剥掉你的工作服,把你的尾巴切成两半!”
布鲁基达钻入水中,逐渐远去。俊雄看都没看他,急速将小艇转了个弯。他启动了小艇的紧急推进器,想去追上基皮鲁。那只海豚是“奔驰”号的船员里游泳速度最快

的,而现在他正直直地向西边的海岸游去,还用纯正的原始海豚语呼喊着。
“见鬼,基皮鲁!给我停下!”
小艇在水面以下飞快地行驶。天色近晚,空中的云彩都染上了红光,但俊雄可以清楚地看到基皮鲁从一个浪头跃到另一个浪头,完全不理睬俊雄的喊声。离小岛越来越

近了,基皮鲁的同伴们都躺在海滩上,个个神志不清。
俊雄感到如此无助。下一波余震可能再过三分钟就要来了。就算余震没有让海豚搁浅,基皮鲁也会自己努力冲上海滩的。基皮鲁来自亚拉斯特,那是一颗颇为落后的殖

民星球。不知他有没有像克莱代奇和希卡茜那样学会用精神工具保证自己的意识清醒。
“快停下!如果掌握好时间,我们就可以一起努力,避开余震!能等我一下吗?”他大声喊着,但毫无用处。海豚已经游出太远了。毫无成果的追逐让俊雄感到更加绝

望。他一生都在和海豚一起工作,为什么对他们的了解还是这么少?他之前还觉得地球议会是因为他和海豚合作的经验才选他参加这次行动的,真是笑话!
海豚一直喜欢开俊雄的玩笑。他们对人类的孩子就是这样,一边取笑,一边又拼命地保护他们。但在签下名字登上“奔驰”号的时候,俊雄希望他们将自己当做成年人

、当做军官来对待。海豚逞一点口舌之利他是可以接受的,他家乡的海豚和人类之间也是这种关系,但两者之间还存在着一种不言而喻的尊重。然而在“奔驰”号上,情况

却完全不同。
基皮鲁是海豚里态度最差的,他总是毫无忌惮地大肆挖苦俊雄,从来不曾放过他。
那么我干吗还要救他呢?
他一直记得基皮鲁在把他从水草的围困中救出来的时候表现出的勇敢。当时海豚并没有受到救援病的影响,完全可以控制自己的行为。
所以说,他还是在把我当孩子看。俊雄意识到了这点,不禁愤愤难平。也难怪他现在不听我的。
不过这也让他想出了办法。俊雄咬了咬嘴唇,不管怎么说总要试一下。为了救下基皮鲁的命,他就得放下脸面。这可不是容易下决定的事情,他的自尊将受到严重的打

击。
俊雄狠狠地咒骂了一句,按下油门,让小艇向下潜进水中。他把水下扩音器的音量开到最大,然后用三音海豚语喊道:
※孩子要淹死了——孩子有危险!※
※孩子要淹死了——孩子有麻烦!※
※人类的孩子——快来救救他!※
※人类的孩子——快来帮帮他!※
他一遍遍地重复呼唤着,不顾心中的羞耻,用干涩的嘴唇吹着口哨。卡拉非亚的每个孩子都在幼儿园里学过这段旋律,但如果哪个九岁以上的孩子无故地吹出这段调子

,就会被强制送到其他的岛上去,以免受到其他人的嘲笑。任何一名成年人都不会采用这样没有面子的呼救方式。
基皮鲁什么都没听到!
他的耳朵开始发疼了,然而还坚持呼叫着。
自然,并非所有卡拉非亚的孩子都可以和海豚相处得很好。只有四分之一左右的人口在沿海地区工作,但那些地方的成年人都学会了和海豚打交道的最好方法。俊雄之

前一直以为他也是其中之一。
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等回到“奔驰”号上,他肯定要躲进自己的舱室里……至少要躲上几天,或者几周时间,直到基斯拉普太空中战斗的胜利者着陆,把他们一网

打尽。
声呐的雷达上,可以看到又一条闪亮的光带正从西边移过来。俊雄操纵着小艇又往下潜了一段。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他仍然在继续呼叫着,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
#在哪儿——在哪儿——孩子在哪儿?在哪儿?#
原始海豚语!就在附近!俊雄马上把羞愧的心情抛到了脑后。他抓过之前绑在布鲁基达身上的绳子,继续呼叫着。
一道灰白色的阴影从他身边闪过。俊雄双膝并拢,双手紧握着绳子。他知道基皮鲁一定会在下面打个转儿,从另一边冲出来。那道灰色的影子刚一出现,俊雄就从小艇

上跃了出去。
海豚那子弹般的身体急剧地扭动着,惊慌失措地试图避开绳圈,尾巴径直向俊雄的胸口扫去。俊雄吃了这一记,不禁叫出声来,但声音中的欢喜却多过痛苦。找对时机

了!
基皮鲁又一次扭过身来的时候,俊雄朝后一跃,让海豚从自己的身体和绳子中间穿了过去,然后用双脚紧紧夹住海豚那光滑的尾巴,用尽全身力气,把绳子像绞索一般

紧紧地系在海豚身上。
“抓住你了!”他喊道。
这时余震袭来了。
旋涡席卷过来,拖拉着他的身体。海水中无数的碎片砸在他身上,旋涡中的吸引力和那只疯狂的、全身紧绷的海豚合力把他抛来掷去。
这一次俊雄不再害怕波浪了。他体内充满了强烈的斗志。肾上腺素灼烧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仿佛是流动的钢水。他救了基皮鲁,还是用类似体罚的方式,也算为过去几

周的羞辱报了仇,这让他感到一阵欣慰。
海豚痛苦地挣扎着。余震的震波过去之后,基皮鲁发出了最为本能的叫喊,想要呼吸到空气。他拼命地向着海面游去。
俊雄和他一起冲出了海面,堪堪躲过基皮鲁那呼吸孔中喷出的泡沫。海豚不断地在海面上跳跃翻腾,转着身子想把背上这不受欢迎的乘客甩下去。
每次他们潜进水中,俊雄都拼命试着朝基皮鲁大喊。
“你是个智能生物,”他喘着气喊,“见鬼,基皮鲁……你是……你是飞船驾驶员!”
他知道自己应该用三音海豚语来哄他,但以他的水平就算试了也没有用,生死关头也只好孤注一掷了。
“你这个豆荚脑袋……××一样的东西!”他顶着海水的冲击喊道,“你这条自视过高的鱼!你要把我弄死了,该死……就是因为你们这些海豚管不住嘴巴,这会儿外

星佬已经把卡拉非亚都占了!就不该让你们自己跑到太空里来!”
这话中充满了仇恨和蔑视。最后基皮鲁似乎听进去了。他像一匹愤怒的种马一样冲出水面。俊雄感到手上的绳子一松,自己像破布娃娃一样被扔了起来,随后摔进海里

,溅起一片水花。
自从海豚被提升以来过去了四十代,在这期间只发生过十八例海豚蓄意攻击人类的案子。在这些案例中,凡是和肇事者有血缘关系的海豚都被剥夺了生育权。然而俊雄

还是做好了心理准备,随时都可能遭到基皮鲁的攻击,但他已经不在乎了。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如此沮丧的原因。在和基皮鲁扭打的过程中,潜意识中的思维浮现出来。
除了无法回家的痛苦之外,左右他情绪的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自从摩尔格伦之战以来,他一直不曾允许自己往那个方向思考。
外星人……地外生物……格莱蒂克人,不管他们长着什么样的皮肤,信奉什么样的哲学,只要是来追“奔驰”号的,都没打算放弃狩猎这艘海豚们驾驭的飞船。
也许有的外星种族已经看出,“奔驰”号成功地躲了起来。也许它们会误以为“奔驰”号能把他们发现的秘密传回地球。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总会有那么几个蛮不讲理

、凶残成性的格莱蒂克种族,认为下一步合理的措施是对地球采取高压政策。
地球本身也许自保无虞,奥尼瓦里姆和赫尔墨斯应该也平安无恙。泰姆布立米人会帮忙保卫迦南的殖民者。但像卡拉非亚和阿特拉斯特这样的小星球可能已经被占领了

。他的家人,他所认识的每一个人都还在那里,现在已经成了人质。俊雄意识到,他之前都将这些归罪于海豚们。
另一波余震马上就要来了。但俊雄已经不在乎这些。
海中漂浮着的无数碎块在他身边打着转。俊雄可以看到,刚才那座金属小丘就在不到一千米开外的地方。至少看上去是同一座。他也拿不准海豚们搁浅的小丘是不是这

座。
水中有什么东西向他游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认出那是基皮鲁。
俊雄踩着水,打开了面罩。
“行了,”他说,“你这下臭屁了吧?”
基皮鲁朝旁边扭了扭,用一只黑色的眼睛看着俊雄。这只鲸类动物的头部高高鼓起,在之前长着出水孔的地方,人类为他们植入了发声器官。他用这器官发出了一声悠

长柔软的声音,声线不断地颤抖着。
俊雄拿不准这到底是不是一声叹息。也许这是原始海豚语中表示歉意的方式,但基皮鲁还在用原始海豚语这事本身就够让他发火的了。
“废话少说,我只要知道一件事,我是不是需要把你送回飞船上去?还是你觉得可以保持理智,在这里帮我的忙?用通用语回答我,语法一定要正确!”
基皮鲁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他重重地喘了一阵气,终于可以开始说话了,虽然语速仍然很慢。
“别把我送回去。还有海豚在求救!我会照你说的做!”
俊雄犹豫了一下,“好吧。你去水下找到潜艇。然后记得把呼吸器戴上,我可不想你因为窒息昏倒在下面。要不停地提醒你自己!最后把潜艇带到小岛附近,但别离得

太近了。”
基皮鲁使劲做出了点头的动作。“是!”他喊道,然后弯身潜进水里,把思考的工作全留给了俊雄。
如果他知道俊雄下一步打算做什么,一定会拼命阻止的。
离小岛还有一千米。只有一种办法既能尽快到达那里,又不会撞到那些歪歪斜斜的、坚硬的金属珊瑚。他又检查了一遍方向。水位又下降了,这表示余震马上就会到来


第四波余震似乎轻上许多。但俊雄知道这感觉是靠不住的。他正潜在水中,深度足够让那股浪涛感觉起来像大海中一波松软的水块,而不是惊涛骇浪。他潜到这个水块

当中,逆着波浪涌来的方向游了一阵,然后被掀上了海面。
他必须进行精确的计算。若是往回游得太远,下一波余震到来之前就到不了岛上,波浪会把他卷回海里。如果离浪头前端太近,波浪打在海岸上的冲击力就全要靠他的

身体来承受了。
一切发生得都太快了。他奋力在水中游着,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越过了浪峰。一瞥之下,他发觉已经没有了调整的余地,只能转过脸去,眼看着长着草藤的金属礁

石扑面而至。
碎浪出现在前面一百码左右的地方,但小岛海滩上的斜坡使得波浪迅速衰减,就像是被一头巨兽将它从底下吞掉了一样。虽然波浪不断向海岸扑去,浪头却涌了回来。
俊雄撑起身子,迎接着最后一波的浪头到来。他已经准备好将从浪头俯瞰海岸作为生命中最后看到的景象了。
但他真正看到的,是海浪消失时涌起的巨大白色浪花。俊雄大声喊着,保持着耳道的畅通,然后开始疯狂地向上游去,努力让自己浮在这堆不断翻涌着的泡沫与残渣的

顶端。
突然之间,他落到了一堆绿色植物中间。之前的冲击中存留下来的树木和灌木在这股波浪的洗礼下不断战栗着。俊雄乘着浪涛漂过时,看到有几株树木被连根扯起;还

有一些树木仍然矗立着,在他穿过时抽打着他。
他并没有撞上尖利的树枝,也没有被坚实的藤蔓绞住脖子。落地时他跌跌撞撞地滚了个七荤八素,但最终还是抱住了一棵大树的树干,停了下来。浪涛继续翻滚了一阵

,最后远远退去了。
他还能站起来,这简直是个奇迹,他成了第一个站在基斯拉普土地上的人类。俊雄觉得有点头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活了下来。
然后他急忙打开了面罩,又成了第一个把早饭吐在基斯拉普土地上的人类。
8.格莱蒂克人
“杀光他们!”约弗尔人的高阶祭司喊道,“第六象限那些泰纳尼的战列巡洋舰已经被我们包围了,把他们都干掉!”
约弗尔人的参谋长弯动他那分成十二节的躯干,朝高阶祭司鞠了一躬,“泰纳尼人是我们的盟友——至少现在还是!我们怎么能就这样朝他们开火?必须先进行秘密的

背叛仪式才可以!否则他们的祖先会愤怒的!”
高阶祭司坐在指挥室后部的祭坛上,这时他身上的六个外部液环全鼓了起来。
“没有时间举行仪式了!就是现在,趁我们的盟友正在清扫这个地区,趁他们还没有变成最强的力量!就是现在,趁战斗还在进行当中。就是现在,趁那帮愚蠢的泰纳

尼人把侧翼完全暴露在我们面前!现在我们可以给他们致命的一击!”
参谋长鼓动着,激动的情绪让他的外环都褪去了颜色。
“我们可以随时根据情况变更同盟的关系,我没有意见。我们可以背叛盟友,我同意。我们可以不择手段地获得最后的胜利,没错。但我们必须先举行仪式!举行仪式

,意味着我们的行为代表了先祖的意志!而你的建议,会让我们堕落得和那些异教徒一样!”
高阶祭司的愤怒让祭坛都为之颤抖。
“我的体环做出了决定!我的体环代表了我的祭司身份!我的体环……”
随着情绪越发激动,高阶祭司渐渐变成了下宽上窄的金字塔形,上升的体温最终让他体内的各色液体像温泉一样喷了出来。随着一声爆炸,黏糊糊的琥珀色液体溅满了

约弗尔人的旗舰舰桥。
“继续战斗。”参谋长朝其他船员挥了挥侧肢,让他们回到岗位上去,“向随军教宗报告,让他们再送些体环来,组成新的祭司。做好战斗准备的同时,我们要举行背

叛仪式。”
参谋长向身边其他部门的长官微微颔首,“在袭击那些泰纳尼人之前,我们必须祈求他们的祖先原谅我们。
“不过一定要保证,不要让泰纳尼人察觉我们的计划!”
9.“奔驰”号
引自吉莉安·巴斯金的日记——
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在个人记录中写些什么了。自从离开浅滩星群之后,我们就一直处于慌乱的情绪中……先是一千年来最重大的发现,然后在摩尔格伦遭遇伏击,从

那之后就不停地为活命而战。最近我几乎见不到汤姆了,他总是在引擎室或是武器室里待着;而我不是在这间实验室里,就是去医务室帮忙。
船上的外科医师玛卡尼有着一大堆麻烦。忧郁症简直是海豚们的天性。来这里就诊的船员中,有五分之一都有心理障碍。作为医生,我不能对他们说他们的脑子出了问

题,只能安慰他们,告诉他们他们有多么勇敢,告诉他们最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想如果没有我们的船长,恐怕有一半的船员都已经得精神病了。对许多船员来说,克莱代奇船长就像是鲸梦中走出的英雄。他一直在船上巡视,检查修理工作的进行

情况,给船员们上智慧学的逻辑课。他走到哪里,哪里的船员就变得精神抖擞。
太空中战斗的消息仍在不断传来。外星人之间的战火并没有渐渐熄灭,而是变得更加炽烈!而我们也都开始为希卡茜的那支考察队担心了。
吉莉安放下笔。实验室里只有桌灯的一圈亮光,其他地方都那么黑暗,那么令人忧郁。仅有的光线来自房间另一端,依稀照出一个模糊而神秘的人形阴影,平躺在手术

台上。
“希卡茜,”她叹了口气,“依芙妮保佑,你到底在哪里啊?”
希卡茜的考察队到现在还没有发出单脉冲的确认信号,“奔驰”号上的人们开始着急,他们已经不能再承受任何人员上的损失了。虽然基皮鲁在舰桥之外总会时不时变

得不靠谱,但他是船上最好的飞行员。就连岩野俊雄这个实习生,也被寄予了很大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