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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惊讶地看着光线浮动的面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三个偶人都亮着黄色指示灯,表示他们都处在“失去联系/无法接通”的状态!
“妮尔,这是怎么回事?”
“无法确定。一号灰色偶人在不到一小时之前失去联系,当时他位于埃涅阿斯·高岭阁下的庄园。”
“我已经知道了。”
“你一定不知道他们已经找到了灰色偶人的身份标签,在高岭贴身仆人的住地——那里禁止外人进入的。维克的律师想知道你的偶人跑到那里去做什么。”
“我他妈的怎么知道?”回想起来,今天从一开始就顺利过头了,“先不管这个。二号灰色偶人呢?”
“刚刚收到一段加密信息。二号进入了‘不再返回,独立行事’模式。”
我吃惊得直眨巴眼睛。
“他要干什么?怎么不跟我商量?”
“你给了灰色偶人自由行动的权力,你不是经常这么做吗?”
“没错,可是为什么——”
“他接了一份周期短、报酬高的工作,需要暂时和金妮·沃梅克合作。为了避免与你手上的其他案子发生利益冲突,调查必须在保密条件下进行。”
“在保密条件下?”我摇摇头,“哦,你是说对‘自己’也不能说。我不能接收他的记忆,连他做了什么都不可以知道。”
我的复制人接手机密调查不是第一次了。他们可以自行决定,让“我”本人大大受益。虽然客户会很满意,但我却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收到一大笔酬金。
“我”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才会决定接下这样的案子呢?很难想象“我”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牺牲。但我知道,以我的性格,这一切可能——极有可能——是被形势所迫。
不过这个消息还是让我有些不安,“二号还是得小心一些。”我小声地自言自语,“我信不过那个头牌。”
“那个偶人知道沃梅克很狡猾。要我重放他发回的信息吗?从声音判断,他很谨慎,甚至有些多疑。”
我应该听一下,然后让自己安心吗?我的灰色偶人一向表现不错。实际上,几年前我曾受邀参加一次研究活动,到会者都是能制造高保真度偶人的专家……不管怎么说,我现在只能耸耸肩,接受现实。如果你连自己的灰色偶人都信不过,那你还能相信谁?
“不用了。能不能告诉我绿家伙干吗去了?瞧家里乱成什么样子,盘子没人洗,垃圾没人倒,他人呢?”
妮尔在墙壁上的大屏幕中播放了一段电话留言,以作回答。那是一段简短的视频,我自己的脸出现在屏幕中,看起来更像石膏模型,那颜色让人想起了半死不活的叶绿素。
“嗨,‘我’好吗?”那张脸笑得还挺开心。他身后的背景破破烂烂,显然是在老城区里。“我录了一份完整的报告,马上就传回去,这一小段视频是附送的。
“你听好了,艾伯特!今天上午你累得像死狗一样,那个时候本来不应该制造偶人。你平时一向很幸运,但这一次,你的复制人出了点儿问题。”
那张绿脸停了一会儿,好让我体会一下他的意思。他咧嘴笑了,满脸嘲讽,有一瞬间我觉得那副表情很眼熟,有些古怪。我自己能做出那种表情吗?不好说。
“作为一个变异的复制人感觉怎么样?我知道你很好奇,那就让我告诉你吧。感觉……相当怪异。就像……我还是我……但又不是我……两种感觉并存。明白不?
“你当然不明白。总之,问题的关键是我不会清洗你的盘子,也不会打扫你的屋子了。不过不用担心!你没必要报警,也不用找人‘清理’我。我不会危害社会……我没疯到那个地步。我不过是对自身的存在问题产生了一些兴趣,就这样。
“如果有机会,我会在消融之前最后发一次报告。我欠你的,毕竞你是我的创造者。
“多谢你创造了我。后会有期。”
绿皮偶人眨眨眼,视频结束了。我瞪着空白的墙壁呆了好久,直到妮尔对我说话。
“据我所知,这是你的复制人第一次出问题。需要我为你预定一次常规健康检查吗?‘生命保健’本周推出了打折服务。”
我摇摇头。
“你也听到了。我当时太累了,没别的。”
“那需要我发个声明,宣布放弃那个绿皮偶人的所有权吗?”
“然后让那群变态猎人去追杀他?那个倒霉蛋似乎不会对别人造成伤害。尽管我很想知道……”
上午我复制灰色偶人时,他们有没受到相同的影响呢?他们是用更加昂贵的陶土人偶制造的,扫描驻波的时间更长。现在我无法与他们通话,除了往好的方面想,我还能做点什么?
从绿皮偶人的报告中得不到什么更有价值的信息。月光海滩上的小插曲,偶人城区里为傀儡疗伤的老教堂。只有这两条有点意思,颇有戏剧性,别的就没什么了。
妮尔插话:“既然已经知道了偶人们的情况,就让我们进入正题吧,你手上还有几个案子。丽图·马哈拉尔也希望你能回个电话,讨论她父亲遇害一事。”
我点点头。确实,还有一大堆事情需要我亲自处理。
“解冻一个专业偶人。”我命令,“要黑色的,最高级的那种。我需要马上进行复制。”
“黑色偶人已经准备好了。”
冷冻箱嘶嘶作响,喷出一团油乎乎的雾气,一具空白陶土人偶滑进了加温槽。它的身体乌黑锃亮,闪着镜面般的光泽。黑色偶人的造价比灰色偶人还高,它们经过特殊处理,精力可以高度集中,能力也得到了加强,足以全天24小时持续高效工作——前提是你的原身也有那种品质。正因如此,黑色偶人比用来享受的白色偶人少见得多。黑色偶人高强度工作一整天后,吸收它的记忆会让人很有满足感,但更多的人还是愿意把精力投入到享乐上。
陶偶已准备就绪,驻波探针在我头顶上舞动起来。但我需要先冷静一会儿。和两个灰色偶人失去联系已经够糟了,我还让一个绿皮偶人出了问题?这是前所未有的失败,让我沮丧不已。我休息的时间充分吗?不会再出问题了吧?
我下了复制机,推开小屋的后门,踱进后花园。温暖的阳光洒在我脸上,植物的清香迎面而来,让心情舒畅了许多。我缓缓走到经常打坐的柠檬树下,俯身拾起一枚小柠檬,用小刀切下一片果肉,挤出一些果汁涂到手腕上。香气扑鼻,我闭上眼睛,让心平静。不一会儿,我重拾自信,走回复制机。
我再次把头伸到驻波探针之下,发出信号,扫描开始。这一次要格外小心,时间也会很长,大概要十分钟吧。我尽量让自己放松,一动不动,等着探针轻轻扫过整个身体——这次不光要扫描大脑,还有心脏、肝脏和脊椎——复制我的驻波,再将记忆的模板注入身旁的陶土人偶中。这种感觉很熟悉,正如从前几百次的复制过程一样。每次我都能感觉到意识如潮汐般涌动——情感的涟漪,记忆的旋涡,这些清醒意识之下的暗流都被唤醒,化做苍茫辽阔的潜意识海,将我深深淹没。在人类将精神世界变成另一个技术学科的领域之前,威廉·詹姆士便提出过“宗教体验”的概念,我现在的体验正是这个。
我思绪飘浮,很自然地又想到那个绿皮偶人……尤其是他在报告中提到的朝夕大教堂。显然,去那里的人绝非一群疯子,他们治疗受伤的偶人也不是出于一时冲动。他们令我感到惊奇。
如果一个偶人得不到“拯救”——永远也无法回到创造他的“主人”身边,记忆得不到延续——那他的灵魂会去哪里?这个问题似乎很抽象,似乎永远也得不到答案。可今天,至少有三个“我”需要直面这个难题。
同样,如果一个人的本体死了,又会发生什么?有些宗教人士相信,你生命中的所有支流将汇成一条终极大河,回归上帝的怀抱,你的复制人每天的记忆最终都将归于你本人。尽管有人私下花巨资做了研究,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其他的高等生命形式能接收记忆。
这个结论令人不安。我暂时不去想它,任思绪信马由缰,等待复制工序完成。就在这时,妮尔提醒我,有个优先级更高的电话打进来了。
“是埃涅阿斯·高岭阁下。”家庭电脑对我说,“你现在没有可以接听电话的复制人,需要使用全息影像自动应答吗?”
用简陋的仿真程序来接待这位大人物?我突然有种冲动:也许应该用录好的声音说一句,我不在家,有事请留言。
“接通电话,让我来。”我回答道。这是今天的第二次了。
图像在我面前出现,我见到了商业巨头那张熟悉的脸——两道浓眉,面容精致——他坐在整洁的办公室里,身后有一座装饰华美的喷泉雕塑,正喷出汩汩的涓流。我看到了他的肤色……是他本人?那是个苍白的北欧人形象,我惊讶得差点坐了起来。为了表示对他本人的尊重,就是中断整个扫描过程也是值得的。
但我马上捕捉到一束一闪即逝的光……他面颊的反光。若非专业人士,很难看穿他的伪装,但我意识到这仍是他的复制人,只不过足以乱真。只要不是以欺骗为目的,在家里使用什么颜色都随你便,这不算犯法。
于是我还是懒洋洋地躺着,让探针继续运转,复制我的灵魂,为复刻偶人作准备。
“莫里斯先生。”
“偶人高岭先生。”我回答道,明确表示我已经看穿了他那不够专业的伪装。他愣了一下,然后微微点了点头。毕竟,在这场谈话中,我才是尊贵的真人。
“你正在复制偶人,莫里斯先生。需要我一时以后再打过来吗?”
和以前一样,我发现他的用词有些老套。你若是很有钱的话,也有资格拿腔拿调。
“这次是深层扫描,不过用不上一个小时。”我笑了笑,为配合探针调整了一下头的位置十分钟后我再打给你……”
“我只要一分钟。”偶人打断我的话,“我希望你能来为我工作,马上。酬金加倍。”他的表情很轻松,似乎相信我会直接蹦起来,毫不犹豫地接受他的条件。事情有点儿不对劲儿,因为在禁区内发现了失踪的灰色偶人的身份标签,他的律师刚刚还发来威胁信息,拒绝让我再派一个复制人去调查这起失踪案。这一前一后,是同一个高岭吗?
“这份工作和马哈拉尔博士的死有关吗?你也知道,我现在受雇于他的女儿丽图,再接下你的委托,恐怕会有利益冲突,除非你想签署保密协议。”
一旦签署“保密协议”,就意味着我要制造更多灰色偶人,而他们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一想到这儿,再想想复制时的复杂感受,就让我有点儿不舒服。
高岭的偶人眨眨眼,又朝屏幕外看了一眼。也许他在接受原身——那位巨头隐士本人——的指示。我的好奇心又被点燃了。外界有很多关于这位商业巨头的风言风语,有些故事极其夸张,说他在自己的实验室里培育了罕见的基因病毒,结果被病毒感染后毁容,相貌变得十分恐怖。我把这次谈话一字不差地录了下来。等克拉拉从战场归来,她会详细研究一番。
这个肉色偶人轻描淡写地推翻了我的建议,“只是技术细节,不足为虑。这是同一个案子,但现在由我来为你的‘独家服务’买单。可怜的丽图,她已经很不幸,就不必让她破费了。”
“独家服务”这个词听起来很像他早上玩过的“宣誓效忠”的把戏,换汤不换药。没错,我很需要钱,但人活一世,为的不光是钱。
“你和丽图商量过吗?”
肉色偶人又停了一下,朝屏幕外看了看。看来他只是接收了最近的记忆,对我没什么了解,所以需要指点。
“还没有,但我相信她会答应我的……”
“不管怎么说,她已经提前预付今天的酬金了。干吗不等一等,看我今天都能查到些什么呢?我们可以明天再交换意见,把所有事情都摆到桌面上谈,那样不是更公平吗?”
显然,高岭很不习惯有人对他说“不”。
“莫里斯先生,有些……事情,丽图还不知情。”
“嗯?你说的‘事情’是和她父亲的死有关,还是和我的灰色偶人失踪有关?”
偶人皱了皱眉头,他意识到了自己犯的错误。只差一点,我就可以申请法庭传票起诉他了——如果我想这么干的话。
“那就等到明天吧。”高岭点点头,图像消失了。我轻声笑了笑,然后闭上眼睛,长出一口气。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地复制了。
没有了电话的打扰,我感觉自己又浸入到灵魂的湍流之中。情感扰动,记忆闪光,大多稍纵即逝、难以捉摸的思维浪花从黑暗的潜意识中激涌而出。有些浪花像是对过去的预想,有些则像是对未来的回忆。潮水渐渐平息,感知器的探针伸进了我的鼻孔,进行最后、最深入的复制工作——这一阶段又被称为“生命的呼吸”。
妮尔的声音响起。
“又接到一个电话,是莫拉凯·蒙特马林打来的。”
要是接了电话,复制过程就彻底白费了。我哼哼着回答妮尔,探针几乎快让我窒息了。
“现在没时间听小帕胡说八道。”
“但他坚持——”
“我说了,不行!让智能应答软件回复他。总之,在我今晚完成工作之前,让他离我远点儿。”
也许我不该这么暴躁。如此极端的情绪或许会传染给黑色偶人。反正,可怜的小帕是不可能对我说什么了。
当然,我也确实没时间陪他发疯。有些时候,你必须集中精力做好手头的工作。
美国哲学家、心理学家。
第10章
傀儡之家
……二号灰色偶人碰上了大乐子,比他希望的大得多……
“彩虹之家”是个复古的名字,也有一批与众不同的客人,它门外的霓虹灯闪烁着“真人止步”的字样。跨入“彩虹之家”,你会感觉自己似乎走进了梦幻般的20世纪科幻电影,到处都是欢腾舞动、眉飞色舞的偶人。
当然了,真正让真人止步的不仅是门外的警告。这里舞池的地面急剧震颤,其旋律足以让真人的骨头产生共振;灯光系统射出一道道电弧,真人的大脑在频繁的闪光中会变得歇斯底里;一百根烟囱朝空气中喷出厚厚一层飞灰,吸进肺里会长出瘤块;房间中充满了臭气——偶人们为之陶醉——须经过滤才能排放到室外。
在偶人尚未诞生的年代,真人大多会挑星期六的晚上聚会。但如今,像“彩虹之家”这样的地方却夜夜笙歌,即使是在星期二的下午。偶人们可以随时来这里,代替他们的主人享受刺激的狂欢。他们在皮肤上涂满各种螺旋纹或云纹图案,把自己变成一件件工艺品。有些偶人的身体就像俗气的色情漫画人物,有的还装了吓人的配件,比如剃刀般锋利的爪子,滴着酸液的大嘴。
“需要头部保护吗?”柜台后的红色服务员递给我一个闪闪发光的头箍。衣帽柜旁还立着几台冷冻机。这个头箍可以有效保护头部,确保这段疯狂的记忆保存完好,以备日后回味。
“不用了,谢谢。”我拒绝了她。是的,我承认以前来过这种地方。嘿,在如今这个年代,谁年轻时不会效仿暴君尼禄,过几天声色犬马的日子呢?为什么不呢?反正你所拥有的只是记忆,选择权在你自己手上。不管你的偶人做了什么,对你本人都没有害处,不是吗?
当然前提是,你不在乎别人的闲言碎语……
对大多数人来说,如此强烈的刺激是会上瘾的,这是真人无法体会的快乐。尤其是那些失业者,只需花几个小钱,他们就能摆脱无聊的现代生活。
“请稍等一下,莫里斯的偶人。我一会儿就来。”
门口处声音嘈杂,我看了一眼带路的红色女性偶人。在喧嚷的人群中,她的声音竟然异常清晰。原来墙壁上镶嵌着滤音器,她的话能直接传到我的耳畔。不过,既然她是这里的主人,这种技术倒也不足为奇。
“你说什么?我在哪里等你?”
奎恩·艾琳的红色复制人指了一下,那个位置在舞池后面,靠近竞技台。我看到了一张空桌子,上面的指示灯闪烁着“预留”的字样。
“要等很久吗?我的时间不多。”
为了创造者的利益,我变相宣判了自己的死刑。所以对我来说,这句话更加意味深长。但带路的偶人只是耸耸肩,转身穿过了人群,应该是向她的姐妹们报告说我已经就位了吧。
我的生命还仅仅剩下十八个小时,为什么要为我不喜欢的人卖命,做我无法理解的工作呢?为什么不逃走呢?大街就在几米开外。
但即使跑掉了,我又能去哪儿?艾伯特本人会逼我在剩下的几个小时里接受仲裁,免得因为我违约而被头牌起诉。再说我可能已经被人监视,成为瞄准镜中的靶子了。我看到很多赭红色的女性复制人匆匆走过,有的端着饮料,有的擦拭桌子,有的在清理偶人客人们身上脱落的碎皮,还有几个一直盯着我。如果我逃走,她们会察觉的。
我朝那张桌子走去,吃力地穿过噪音的海洋。震耳欲聋的响声像个死皮赖脸的情人那样紧搂着你,让你寸步难行。我不喜欢这种“音乐”,但跳舞的人显然爱得要命。他们狂乱地扭动身体,做出各种真人难以挑战的动作。整个舞池里碎渣飞溅,活像陶艺家的转盘。
记得有人说过——如果你的偶人回到家时还完完整整,说明他这一天过得并不开心。
一排排小隔间沿墙而建,很多人斜靠在那里,看着桌面上的全息影像——飞旋的抽象图案、转圈的脱衣舞女。不管你愿不愿意,这些东西都会充斥你的眼球。
我从人群外围绕过去,经过一处角落,这是几个滤音器交叉覆盖的区域,所以显得比较安静,有一种躲在棺材里的感觉,但还是能听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只言片语。
“当时感觉有个什么东西,像虫子似的往我腿上爬。我低头一看,那玩意儿长着乔茜的脸,还龇牙冲我笑!我一下傻了足有三秒钟。她送这个东西过来到底是什么意思?给我当宠物?还是为了向我道歉?你想象得出那一幕吗?”
“委员会终于通过了我的论文,不过他们说论文的主题太变态了,有‘性虐主义’倾向。神经病,我敢说那群老家伙里没有一个人看过萨德侯爵的作品!”
“……呃……尝尝这个……他们是不是往苯酚里掺了水?”我又迈了一步,刚跨出那个安静的角落,耳边便炸起一阵欢呼,声音似乎突然被拔高了。尖叫声是从竞技台那里传过来的。角斗士们在台上厮杀,围观的人也可以上台和他们一较高下。刚刚的胜利者站在台上,俯视着脚下的牺牲品。他扬起双臂,高举手中的武器——酷似死神的大镰刀——随着他手起刀落,液浆飞溅,洒向欢呼的观众。人们纷纷下注,有的通过电子账户交易,有的直接拿出污迹斑斑的钞票。那个角斗士一身艳俗的装饰性皮肤。看得出,他的身体是用公共陶偶炉制造的,只花了二十块钱。
胜利者得意地四下环顾,突然与我四目相对。他盯着我看了一眼,脸上笑容一僵——难道他认识我?可我不记得以前见过他那张假脸。他也只是愣了一下,马上转过身去,继续接受众人的欢呼。
如果是在古代部落社会,这样一场胜利也许会让他赢得酋长的宝座。如今嘛,好吧,至少可以让他享受一会儿虚假的骄傲。其实,一个真正的战士,比如说我的克拉拉,打倒他是小菜一碟。不过她有正经事要办,正在保卫国家呢。
我一坐到指定的位置上,“预留”的灯光就熄灭了。我想,不知克拉拉的战争进行得怎样了?我感觉有些失落,因为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当然了,“我”本人还是可以的,只要参战的一方打赢了……或者等到传统的周末休战期间,战争会自然结束。艾伯特本人必须好好待她,不然我做鬼也饶不了他,这个幸运的混蛋!
“您想喝点什么?”一个女侍者问。她是特制的型号,很像艾琳的复制人,不过更加撩人。她的手掌要大一号,这样托盘子时更方便。
“一杯派普西德,加冰块。”灰色偶人本来不需要喝东西,但这里确实很热,再说喝一杯电解质饮料也不会少块肉。反正是沃梅克买单。
原来这个角落也有隔音效果。只要我往旁边挪一挪,就可以把头伸进相对安静的环境里,暂时远离嘈杂刺耳的音乐和竞技场中的尖叫,能听到的只有小隔间里喋喋不休的谈话。
“……这是什么烟,伊扎特黑巴克球?让我抽一口?”
“……听说了没?潘西·潘杜拉的店子关门了。健康卫生署的人在过滤器里发现了一种病毒。要是你的偶人被感染了,回到家里,那就热闹了!紧接着,你的原身就会待在精神病房里流口水……”
“……我爱死那对凸眼的样子了!它真能用来看东西吗?”阵阵激情的呻吟声也传了过来。透过乌烟瘴气的空气,我见到有人三三两两地在小隔间里抱作一团。如果情人对你的身体构造不满意,你还可以租个更匹配的身体。
“静音。”我对桌子说。于是小隔间竖起了屏风,屏蔽了外界噪音,“有没有前线战事的新闻?”
“哪一场战事?”一个声音响起,一听就是电脑音,不是陶土人的声音。看来我还得提供细节。
“目前全球共有五场大战役,九十七场小规模军事冲突。”
啊?克拉拉本周是跟谁打仗来着?我真该更留意时政。如果这是一间体育酒吧,战事信息会在大屏幕上二十四小时滚动直播。“呃,先查查离本市最近的战斗竞赛场。”
“杰西·海姆斯国际战斗竞赛场位于此处254公里外的东南方。本周,海姆斯竞赛场将作为东道主,为我们见证美国太平洋生态区(PEZ)和印度尼西亚再造林财团(IRC)的对决。这场战斗关系到南极冰山开采权”
“就是它。PEZ的情况怎么样?”
全息影像在桌子上展开,一片黑乎乎的山地被醒目的分界线隔开。分界线以外有一块长满棕榈树的绿洲,再往外的荒漠中是一片受保护的风景区;界线以内则是千疮百孔。为了保护其他地方,这里的大地母亲做出了牺牲。为了长远利益,人类圈下某些地方供人发泄消遣,就像“彩虹之家”一样。
“太平洋军在周一的首次战斗中取得了很大优势,以极低的人员损失占领了大片地盘。不过IRC的评论人士认为他们还会遇到很多不利因素,足以抵消目前的优势……”
火花在我面前闪过,视角转向接近地表的位置,我马上意识到这是导弹弹幕和激光打击交织而成的火力网。克拉拉就是处在这么一个环境中,那里有大量杀伤性武器,一旦流落到战斗区域之外,会给世界带来灾难性影响。是继续观察前线还是转回到边界上的绿洲,我正在左右为难,就在这时——有人突然掀开小隔间的屏风,挡住了一大半全息影像。
“原来真是你。”一个人站在我面前,他身材高大,皮肤上文着一条蛇,“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