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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尴尬的自白到来时,我们已步行了几个钟头,疲惫已将她的谨慎消磨殆尽。我同情地咕哝了一声,没有勇气告诉她,我从来没造出过瑕疵品。(直到昨天的绿色偶人发来那个奇怪的消息为止——可我还是不太相信他真的成了个瑕疵品。)
至于丽图的问题,我那些精神病学读物有种解释:尤希尔·马哈拉尔的女儿有非常严重的心理缺陷,这种缺陷待在本体里时还能保持无害,而在制造偶人的过程中,缺陷便会无情地放大。压抑自我憎恨感的典型病例,我心想。可我随即责怪起自己来:不该仅凭如此微薄的证据就任意评判一个人。
这解释了她为什么会在周二晚上以真身前来。帮助我调查她父亲的荒漠小屋显然是件很重要的事,要确保这事不出问题,她必须效仿古人,亲自出马。
我们对话的很大一部分——包括这番自白——都被我耳后皮下植入的微型转录器记录了下来。我感觉不太好,可又找不到关闭它的法子。也许等有机会,我可以把这部分删掉。
杰西·赫尔姆斯国际军事竞赛场。
从远处望去,它像一座相当典型的沙漠军事基地:绿洲里散落着随风摇曳的棕榈树、网球场和度假用游泳池。战时驻兵的军营是斯巴达式的:林荫遮蔽下的帐篷式小屋呈淡色调,藏身于电子模拟站、训练竞技场和禅思花园近旁。磨砺尚武精神所需的一切都应有尽有。
那些兀立于主入口旁,直插云端的旅馆,则和用于坚忍训练的竞赛场形成了鲜明对比。它们服务的对象是记者和每次大型战斗都会亲自到场观摩的军事爱好者。电网把采访记者和四处乱窜的摄影爱好者阻挡在外,内部的士兵才得以不受干扰,专心致志地砥砺身心,以迎接战斗。
绿洲远方,在一座满是车辙的土丘之下,坐落着基地的地下核心。守在屏幕前关注每一场冲突的,数以百万计的军迷们从未见过这座综合设施。这里有特殊武器的生产设备,还有特别定制的傀儡压制机,足以满足现代军队的需要。几公里外的另一座土丘基地配有接待设施,每年都会有数支军队来访,在山丘之后进行为期数周的苦战。
“看起来战争好像没结束。”丽图评论道。我们正轮流用手持式望远镜窥视——它是我从撞坏的沃尔沃上抢救出来的少数几件财物之一。就算站在约五公里之外,我也可以断言:太平洋生态区和印度尼西亚之间的仇恨在持续升温。旅馆的泊车位已经满了,远处南方的天空中有浮游摄像机和中继卫星。
噢,在远处嗡鸣着的一大群窥视者的下方,在那座花岗岩绝壁之后,某些事件正在发生。零星的轰鸣像愤怒的雷霆一样,自峭壁处满溢而出。有好几次,嘹亮的鸣响令我和丽图周围的空气都悸动起来。与轰鸣声结伴而来的是一阵阵刺眼的光芒,转瞬即逝的影子也在这片烈日灼烤的土地上翩翩起舞。
在悬崖那一边,某种异常可怕之物正在现身。一股炽热的死亡旋涡,比我们蛮荒原始的祖先所能想象的更加狂暴,也更加无情……可你却很难在我们这个拥挤的世界里找到害怕这幕情景的人。
“那么,”我的同伴问,“我们该怎么去见你的士兵女友,就这么走到大门口然后广播找人吗?”
我摇摇头。真要这么容易就好了,在我们徒步穿越荒漠的艰难旅途中,我一直在苦苦思索对策。
“我不觉得引人注目是个好主意。”
“说得对。就我上次听说的消息来看,你好像是一起重要案件的嫌疑人。”
“而且死了。”
“是啊,而且死了。你去扫描视网膜做身份认证时多半会引发一场骚动。那好吧,你希望我去是吗?我可以去租个房间。咱们先弄掉这些伪装再说。”她指了指覆在我们体表的灰白假皮,许多个小时的风吹日晒后,它们已经磨损得很厉害了。“你去呼叫你朋友时,我可以洗个热水澡。”
我摇摇头,“随你的便,丽图。但我觉得你不该除去伪装。即便警察不会追捕你,还有埃涅阿斯·高岭。”
“如果在公路上对我们开枪的人真是埃涅阿斯的话。眼见未必为实,艾伯特。”
“唔。你用性命打赌那不是他吗?毫无疑问,高岭和你父亲曾联手策划过一个大计划,非常令人不安的计划。所有迹象都证明他们已经决裂了。也许就是这件事导致了你父亲的死,而且地点就在我们遭到伏击的同一条公路上……”
丽图举起一只手,“你说服我了。在让别人知道我们还活着之前,我们需要一个加密网络端口来查明现在的状况。”
“要做这种事,克拉拉恰好是最合适的人选。”我又举起望远镜,“前提是我们能顺利走完这几公里,并成功地引起她的注意。”
“你有什么计划吗?”
我指了指左方:远离基地主人口的地方,电网前有一片破败的宿营地,就在那些浮华旅馆的另一头。许多色彩斑斓的身影正在形态各异的帐篷、移动房屋和临时舞台之间走来走去,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场无政府主义者的狂欢。
“走吧,那就是我们该去的地方。”
第27章
天堂的碎片
……绿皮明白了,有些事比死更可怕……
肩上骑着小帕的迷你雪貂偶人,我们一起离开彩虹之家被封锁的正门,绕向后方,寻找另一个入口。高大的保安围栏封住了货运通道,但它拦不住我。大门开着一条缝,肯定是哪辆大货车驶入的时候留下的。我们挤了过去,大摇大摆地走到那辆车旁上下打量。
最终选项公司
全息广告显示着这几个字,外加一位亲切地招手示意的天使。车顶有个硕大的碟形天线,看起来像订制品,装饰华丽,比普通的卫星数据接收器大得多。侧身经过之际,我的皮肤微微发麻,有点像不久前复原时那种痒酥酥的感觉。
“里面的能量不小啊。”陶土帕利评论道,他弓起背,毛发根根竖立。
“你听说过这公司吗?”我问。经过那辆车以后,我的麻刺感才渐渐消失。
“听过,听过好些次。”陶土帕利的声音低沉简练。
粗大的冷冻绝缘电缆蜿蜒于货车和这栋建筑的后门之间,门内回响着俗里俗气的音乐。我小心翼翼地跨过电缆,来到一个大洞穴般的房间里,只见几十个身披斗篷的身影正随着挽歌似的旋律轻轻摇摆。
“他们在干吗?”小帕不怀好意地问,“拍摄《文森特·普莱斯剧场》的下一集?”
我想起了这里曾经发生的事。就在昨天,这些人成功愚弄了艾伯特最好的灰色偶人之一,在他体内植入了一颗极可怕的炸弹。既然他们能骗过他,像我这种不幸的瑕疵品就更该多加小心了。在外表的染色伪装之下,我仍旧是个卑微的绿皮偶人。
适应了这里的光线以后,我发现所有披裹长袍的身躯都呈现出同样的暗红色调,和挡在“彩虹之家”正门前的那个偶人一模一样。唯一的例外是躺在中央高台上的身影。那人的外表异常苍白,起初我还以为那是个白色偶人。
我猜错了。仰躺在那儿的是个真人。一丛丛黏附式电极之间是一撮撮稀疏的灰发,沉重而虚弱的躯体大半被红色丝绒遮掩着。现如今,大多数人都会想方设法让原生躯体匀称健康,同时努力把皮肤晒成棕色,免得被误认为娱乐傀儡。但有些人不然,他们与生俱来的身体只有一个用途——记忆的容器,将今天的偶人的经历转入第二天的偶人体内。很明显,艾琳就是这种潮人,而且站在潮流最前端。难怪她会开设这种专门提供时髦服务的商业中心!
四周回荡的挽歌让我明白了,艾琳也许曾经丰富多彩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被单遮盖下,她的胸口不均匀地起伏着。导管滴落药液,旁边的新陈代谢显示器轻声鸣响,节奏忽快忽慢,飘忽不定。
我没看到陶偶炉,这里也没有成排等候的空白偶人。这么说,她并没像某些知道自己即将死去的人那样忙着制造幽灵,留下一大群无主复制人处理自己的身后事务……或者做那些你生前从来不敢做的事。艾琳的复制人大多看上去寿数将尽——灰色艾伯特被“修复”的时候,这些偶人恐怕都在现场。
或许就在那时,或者随后不久,艾琳便停止了自我复制?真要这样的话,这个巧合还真是耐人寻味。
我看到一个艾琳站在远离哀悼仪式的地方,和一个紫色偶人聊着天,后者硕大的双眼和新潮的弯曲鸟喙都和猎鹰颇为相似。
“荷露斯。”陶土帕利低声说。
“贺拉斯?”
“荷露斯!”他指着那个来访者满是铭文与精美刺绣图案的亮色外袍,“掌管死亡和冥府的埃及神。要我说,这一套可真够假的。”
没错,我心想。最终选择,专为已死或者濒死者提供协助的无数机构之一。无论哪个行当,只要有需求,总有上百万个无聊无业的家伙抢着干。
鹰脸人正在解释一本华丽小册子上的内容,我慢慢凑近了些。
“……还有个更流行的选项,全身冷冻贮藏!我这儿的设备能为你主人的原生身体注入经过合理搭配,用科学手段调整过剂量的安定剂,然后降温,再把她送到雷德兰兹的贮存设施。那儿有独立深层地热供能系统,其装甲足以抵御彗星直接冲撞以外的任何攻击!你们的主人只需要复刻一份让渡——”
“我们对冷冻贮藏没兴趣。”红色傀儡代表整个蜂巢答道,“经过冷冻的人类大脑无法维持驻波,这是经过多次验证的事实。它会彻底消失,再也不会回来。”
“但记忆依然存在,储存在将近一千万亿个神经元和细胞里……”
“记忆和驻波不一样。再说大部分记忆只有原始驻波那些机能正常的复制品才能使用。”
“好吧,偶人也可以冷冻。如果把一个偶人和本体的头颅一同贮藏起来,等将来有一天,科技足够发达了,就能通过某种组合——”
“拜托,”红色艾琳打断他的话,“我们对科幻小说没兴趣。找其他人出高价做你的小白鼠吧。我们只想要一次简单的服务,这才是我们致电贵公司的原因。
“我们选择天线。”
“天线。”紫色的鹰脸偶人点点头,“根据法律要求,我必须告诉你这项技术尚未经过验证,也没有已确定的成功先例,尽管很多人声称共振探测技术……”
“我们有理由相信你们过去的客户之所以失败,原因在于注意力不够集中,缺乏强烈的求生欲望。这些条件我们全都具备。你们只要按照你们的广告,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
荷露斯挺直身子。
“那就天线吧。我还需要一份让渡证明。请让你的本体在这上面进行生命复刻。”
他从袍子里抽出一个沉甸甸的长方形板子,撕掉薄薄的塑胶包装,一团浓稠湿润的雾气随即冒出。红色偶人小心地双手托着板边接过,尽量不去碰触它潮湿的表面。
“我几分钟后就回来,还有些准备工作要做。”荷露斯转身穿过那群身穿闪闪发光的袍子的偶人,朝他的货车走去。
我和陶土帕利看着那位红色特使从她的众多姐妹身边走过,后者纷纷让开道路,不需要任何手势和话语。她来到那张高台旁,将平板高举在仰躺着的苍白躯体上方。原生的、苍白皮肤的艾琳举起一只手,然后是另一只。我突然意识到,她是清醒的。
两个偶人缓缓地从两边走来,压住她的身体。
那块板越降越低,接近那张灰黄的面孔,直到她温暖的呼吸在平板表面凝成了水滴。她深吸一口气,然后红色偶人快速有力地压下陶泥板,让它裹住艾琳本人的头部……就这样按了几秒钟,直到一张近乎完美的面具成型。唯一的缺陷是它大张着嘴,这是本体条件反射式的喘息造成的。
不到一次呼吸的时间,那块陶土便在我们眼前变化起来,飞快地泛过几次色彩斑斓的涟漪。这些色彩中,有些是灵魂科技到来之前的黑暗纪元里,古代隐者们致力寻找而寻不得的异色。尤其是面具的唇部,仿佛跃动着微弱的闪电。
凝固的面具很快便被取下,艾琳本人全身发抖,但毫发无损。“我最烦这种事了,”陶土帕利小声说,“该死的律师。”
“签名可以伪造,小帕,指纹、加密暗语和视网膜扫描也一样。但灵魂印记却是唯一的。”
现在,艾琳和“最终选项”签署了具有法律效力的合同,用她原生生命的最后时刻买到了某些服务,某些她觉得无比珍贵的东西。因为“管制大解除”的缘故,政府管不着你和那些声称可以照看你的灵魂的人之间的事务,尤其是在这种最后关头。你最终的去向,完全是你自己的选择。
可惜的是,倒霉的艾伯特根本没机会做这种选择。我敢打赌,他的遭遇多少和艾琳有关。
陶土帕利掉过头,在我肩头绷紧了身子。我及时转身,发现一个身影接近了我。那是另一个红色偶人,和她那些同伴一样衣衫不整,但依然让人畏惧。“莫里斯先生,”她轻轻额首,“是你吗?还是另一个?需要我自我介绍一下吗?”
“都不是。”我答道,全不在乎如此含糊的回答会不会把她弄糊涂,“我认识你,艾琳。但我不是昨晚你炸掉的那个。”
她无所谓地耸耸肩,答道:“一看到你,我就禁不住生出了希望。”
“希望?希望什么?”
“希望新闻报道多少有些不实,希望你还是昨天离开这儿的那个偶人。”
“你想说什么?你很清楚那个灰色偶人的遭遇。你杀了他。在寰球陶土集团把他炸死了!只不过,他最后的英勇让你的炸弹没有把那地方彻底毁掉。”
“我们的炸弹,”红色偶人点头承认,“也许别人会这么想的。但说实话,我们还以为植入的是一台侦察设备,用于感知和评估寰球研发部尚在实验阶段的灵魂场——”
“噢,真能编啊。”陶土帕利评价道。
“不,是真的!寰球遭到破坏性袭击的新闻让我们大吃一惊。我们这才知道自己完全被利用,被出卖了。”
“是啊,请接着编。”
她没理睬小帕的讽刺,点点头,“噢,我会告诉你们的。我们立刻意识到,某个盟友设下了圈套,让我们为这次恶毒袭击做替罪羊。这只是他们的多重自保手段之一,为的是让真正的恶人免受惩罚。你的灰色偶人瞒天过海的手段非常高明,掩饰了行迹,抹去了他和雇主之间的所有直接关联。但即使这样,这种恶性犯罪也不会草草结案,寰球陶土集团将不惜代价找到罪犯。这样一来,几次推导之后,最终的罪责就会落到我们头上。
“莫里斯的偶人,你是来向我们宣布噩耗的吗?”
“噢,我也许是来宣布噩耗的,但我不是莫里斯。”我的声音压得很低,她没有听见。
“看见你,我们有些吃惊。”红色偶人承认我们本以为会看到寰球的保安或警察。也许他们马上就到?没关系,反正我们不会继续活在世上了。趁还能选择的时候,我们会尽快赴死。”
我还是不太相信。
“你声称和那枚朊病毒炸弹无关,那袭击艾伯特本人并杀死他又怎么说?”
“这还不明显吗?”她反问,“在利用完我们以后,这些事件背后的策划者——看来也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必须隐藏自己的身份,这意味着不留活口。他杀你的时间只比杀我早了一点。用不了多久,你和我就都不复存在了。
“我是说,在现实世界里不复存在。”她补充道。
我看了一眼高台,它已经渐渐接近了货车。嘶嘶作响的冷冻绝缘电缆正和群集于艾琳本人头颅附近的脑波探针进行连接。“你们正在用某种稀奇古怪的方式自杀。这么一来,你们就没法作为完整的个体在法庭上作证了。但你们真的想这样做吗?获益者只有一个:你们的前同伙,也就是出卖你们的那个人。你们难道不想帮忙抓住他,制裁他吗?”
“为什么?复仇没有意义,我们反正都快死了……剩下的时间只有几星期。我们孤注一掷,参与了他的计划,希望能借此逃避命运。我们相信了他,下了注,然后赌输了。但至少我们还有权选择自己的死法。”
陶土帕利大吼道:“复仇也许对你们没有意义,但艾伯特是我朋友。我要把做出这档子事的杂种揪出来!”
“我们会祝你好运的。”红色偶人叹口气,“不过那个恶棍在逃脱制裁方面堪称大师。”
“就是莫里斯那个灰色偶人见到的柯林斯?”
她点点头,“其实你早就跟他打过交道,只不过那时他用的是另一个名字。”
我心里一沉,猜测道:“贝塔。”
“没错。多说一句,你突袭了他在泰勒大厦的据点,让他很不痛快。他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不过,利用艾伯特·莫里斯的计划早就有了,他酝酿了很长时间。”
“这个计划还有另一层:利用你。”
“我承认。我们把这次合作看做工业间谍行为,想抢在新鲜出炉的偶人技术通过烦琐的执照许可申请之前,拿到第一手盗版。”
“新鲜出炉的陶偶技术,你的意思是远程陶偶制造技术?”他们就是用这个谎话让灰色偶人上了钩。
“拜托,对这个感兴趣的只有头牌沃梅克。但这只是为了转移视线才提出来的。至于我们真正想找什么,我猜你已经知道了。”
“傀儡复原技术,”陶土帕利道,“让他们延长生命的法子。我能猜出为什么。你的本体的记忆已经存满了,或者说快存满了。”
“存满了?”我问。
“她接收了太多记忆,艾伯特。艾琳复刻的次数太多,又从制造的每一个偶人那里接收了所有垃圾记忆,她储存的记忆已经达到了上限。”他问那个红色偶人,“告诉我,你的主观生命已经持续多少个世纪了,有没有一千年?”
“这重要吗?”
“或许吧,在科学上很有意义。”我答道,“你的错误能让其他人引以为戒。”但我知道,任何利他主义的呼吁都毫无作用。无论年纪多大,这个人是不会被自身利益之外的任何事打动的。“你听说了一些关于复原技术的传言,认为只要偶人的寿命延长——”
“——你的本体就能推迟大限的到来,是不是?”陶土帕利抢着问道,“这样一来,贝塔的参与也就合乎逻辑了,他一直在出售高档娱乐偶人的廉价盗版。复原技术让他可以为偷来的模板延寿,也许甚至还能从贩售转型为租赁,这可是大钱!”
“他正是这么和我们解释的。偷窃这项技术,贝塔似乎是最合适的帮手。我……我们依然无法理解他想从这次破坏寰球的行动中得到什么好处。”
“噢,他没有成功!”陶土帕利突然叫道,“这得归功于艾伯特,他最终还是用智慧挫败了贝塔。”
我很想嗤之以鼻,那个灰色偶人的智慧恐怕没能挫败任何人,但我忍住了。“无论贝塔的理由是什么,我敢肯定他不会就此罢休。”
艾琳点点头,“也许吧。但这很快就与我们无关了。”
我的目光越过她的肩头,看到准备工作已接近尾声。冰冷的雾气笼罩了高台,粗大的高敏感度探针聚集在艾琳本人满是灰发的头颅上。她的呼吸很困难,但双目仍然有神。她的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响声,不知是不是有话要说,不知她还有没有能力开口讲话。毕竟很久以来,她一直在用本体以外的眼、耳、手和口去和世界交流。
荷露斯回来了,换了件崭新的蓝色袍子,带有圆形曼荼罗图案。他抱怨脑波探针太过密集。红色艾琳偶人们在周围排成了整齐的队列,形状像花朵的花瓣。所有偶人都戴着标准的电极网帽。
“好哇,”陶土帕利说,“她们准备同时把记忆回传给她!每次这么做我都会头痛。”
“她肯定经常这样。”我回答,然后转身想找先前说话的那个红色偶人来确认。可她不在旁边,连声招呼也没打就重新回到其他红色偶人中间。我追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等一下。我还有问题要问你。”
“我也有工作要做,”她简洁地说,“快点问。”
“金妮。沃梅克跟这场阴谋有关吗?还是说有人伪装成她的样子?”
红色偶人笑了。
“噢,我们的时代太奇妙了,不是吗?我没法肯定地答复你,莫里斯先生,除非能做一次系统化的灵魂解析。我只能说,它的外表和举止都酷似头牌。现在我真得走了——”
“嘿,这是你欠我的!”我恳求道,“至少告诉我如何找到贝塔。”她大笑起来,“你肯定是在开玩笑吧。再见了,莫里斯先生。”红色偶人转身想走,可我再次抓住她的手臂。她转过身来,瞪了我一眼,血红的指尖突然伸出尖针,闪烁着液体的光泽——那东西肯定比昏迷油的效果强很多。在她身后,某种仪式正达到高潮。荷露斯在胡言乱语,说什么每个灵魂都必须在最后将记忆上传到真实本源,也就是远在宇宙深处的众魂之源,诸如此类的胡话。
我突然灵光一现,“瞧,你们在寻找一种永生不死的办法,不是吗,艾琳?你们盗取寰球最新复原技术的计划搞砸了,警察很快就要来了。所以你们打算尝试别的方法:用微型植入物炸飞你们这儿的灵魂驻波,嘭的一声,升天!有机脑死亡时的神经电流剧增还能让动力倍增。同时使用你所有的偶人,跟固体燃料火箭似的,帮助你的灵魂发射升空。我说得对吗?”
“差不多吧。”她说着,紧张地频频回头,看向挂在高台旁的最后那只电极网帽,“宇宙中回荡着最纯粹、最天然的旋律,莫里斯先生。天文学家发现了亚光谱和灵魂驻波之间的相似性,只是较为粗糙,尚未成型,就像新造出的傀儡身躯。成功将脑波注入其中的第一个精神体能够——”
“能够将力量放大到无法想象的地步,变成神明!嗯,我听过这个说法。”
陶土帕利好奇地蹦下我的肩头,蹦蹦跳跳地前进,一面大叫着:“我想看我想看!”
我加快语速:“听我说,艾琳,那些旧宗教全都信誓旦旦地说,有德行者的报偿将是升入天国。你们肯定觉得他们是一派胡言,真正能实现这一点的是科技。很好。但如果你们弄错了呢?你有没有想过,搞宗教的那些老家伙的话多少也有可取之处?如果你们背负着某种因果报应或是原罪,就像翅膀上的累赘——”
“你想让我们疑神疑鬼。”她不屑地说。
“可是你——站在我面前的这具偶人——已经开始疑神疑鬼了!”我说,“也许你不该让这些想法影响蜂房的纯净。你可以留下来,帮助我,补偿你从前犯下的过失,减轻些许罪责。就当是帮助蜂房的其他成员好了,留下来,偿还——”
我的话中有什么东西,让她猛地爆发了。
“不!”
她尖声骂了一句,爪子朝我狠狠地一挥,然后转身走向高台……然后突然停住。那些躺卧的红色躯体中间,有一只小小的、雪貂似的身影。陶土帕利两排闪亮的牙齿间咬着一只电极网帽——最后的一个。帽子上的电缆已被扯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