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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时间停下来交流信息了。我跑了过去,飞快地瞥了眼另一个我,认出他是今早的那个绿色偶人。看样子“我”找到了比洗马桶更值得做的事。运气不错,绿家伙。
内脏的翻涌程度已接近巅峰,我粗糙的偶人器官开始了狂乱的化学反应。某种可怕之物就要爆发了。我需要找个够大的东西,把爆炸关在里面。
跳进包装机?不,胶囊顶不住。
于是我选择了附近的那个铲车傀儡,它消耗着大量汽油,喷出阵阵尾烟,将硕大的货箱装上卡车。它恐龙似的脑袋转动着,模仿着复刻它的那个人。
“我能为你做点儿什么?”低沉的声音响起,直到我钻进它的腿下,“嘿,伙计,你在——”
在那条尾巴下面,恶心的排气口正喷出富含辛烷的浓烟,仿佛那具努力工作的陶土身躯肠胃气胀,一阵阵大放臭屁。我压下厌恶,双臂插进那具人造肌体的开口,强迫括约肌分开,以便……
……以便爬进去。
铲车傀儡低吼起来。我很同情他,但依旧紧抓不放,任由他又跳又晃,企图把我从那个我从未见过的最可憎的地方甩出去。
我是说,据我所知,这是最可憎的地方。艾伯特的另一些偶人也许遭遇过更不堪的境况,比如那些再也回不去的偶人……但我对此持怀疑态度。
我向更深处蠕动,但愿我内置的记录器能保存下来。也许这样的牺牲能让艾伯特免受罪责。他最好别接收这些记忆,否则准会惨遭永久性精神创伤。
可怜的铲车傀儡翻滚着,一波波恶臭气体企图把我喷出去。但我用力抓住身边的东西,强撑着。伴随着剧痛,扭动的幅度到达了顶峰,我的右脚也应声脱落!
我没法责怪他,但这只会让我钻向更深处,同时屏住呼吸与恶臭对抗。我用上了最后的紧急能量,钻进令人作呕的泄殖腔,努力爬向它的中央。
与此同时,我的身体正从内部逐渐消融。腹部埋藏的烈性物质即将引爆,我即将成为某种可怕的化学反应的原料。
够深了吗?这个巨大的陶土身躯能挡住那鬼玩意儿的爆炸吗?
唉,瞧我这一天过得……
原文为Fakery's Bakery,是作者的文字游戏。
频率单位,等于百亿赫。
第20章
太多的真相
……艾伯特本人明白,他再也回不了家了……
郊外。
天哪,这儿真够荒凉的。
离开丽图·马哈拉尔的家以后,我们沿着东边那条出城的高架路前进了半个钟头,随后便被导航光束抓住了。它接管了沃尔沃,控制着引擎,带我们转上一条“最有效率”的路线,在拥挤的车流中缓慢行进。自行车手们从我们身边飞速掠过。他们拥有更高的优先权,因为墨守成规的电脑更青睐真人的肌肉,而非汽车里的区区偶人。
道路远方、下方,郊区的房屋不时掠过,建筑风格五花八门,各不相同——从姜饼城堡到20世纪的恶俗样式。风格的多样化有助于转移人们的注意力,而不去关注持续两个世代,居高不下的失业率。当地人和他们的偶人苦力把精力都投入到这种事上了,发疯似的建造这些大得过分的“展品”,其主题往往涉及民族特色——这座村镇颇以那些许久以前迁徙来此,加入这锅文化杂烩汤的移民为荣。
有些人会将这条“十号天路”绵延百余公里的带状碳质高架路比做《这世界真小》的简化版本。全球化永远不会终结人类的文化差异,但它把种族特色变成了一种嗜好。在只有才华出众者才能找到像样工作的当今,它成了另一种体现自身价值的方法。嘿,人人都知道这是没事找事,但至少它比其他选择强,比如百无聊赖,比如贫困,再比如真人之间的战争。
当最终穿过城市周围的绿地,投入自然,置身于干燥而又真实的乡村空气里时,我感到一阵轻松。丽图的灰色偶人一路上寡言少语,她复刻时的心情一定不好。这也难怪,她父亲还尸骨未寒呢。而且说到底,这趟旅行不是她提出来的。
为寻找话题,我向她打听埃涅阿斯·高岭阁下的事。
二十六年前,丽图的父亲加入寰球陶土集团。那个时候,她就认识这位商业巨头了。当时她还是个小孩子,却经常见到那位大人物,直到埃涅阿斯开始隐居为止。他是第一个不再以真身示人的上流人士,连他的好友也有十年没见过他本人了。不过大多数人都不介意。这有什么关系呢?那位大人物仍然遵守承诺,出席社交聚会,甚至会打打高尔夫。他那些白金偶人精致得就像真人一样。
丽图肯定也通过她在寰球的关系得到了高质量的空白偶人。尽管光线昏暗,我还是能看出她的灰色偶人极其逼真,皮肤纹理也十分细致。哦,这也是我的要求,请她派来最好的假人以协助我的调查。
“我不确定你说的照片是哪张。”我询问她父亲家里丢失的照片时(就是高岭的偶人从墙上偷走的那几张),她答道。丽图耸耸肩,“你明白的。有些东西太熟悉了,反而难以察觉。”
“但我还是想麻烦你回想一下。”
她合上眼皮,盖住她那双蔚蓝的偶人眸子。“我想……那儿应该有一张埃涅阿斯年轻时和家人的合影。还有一张拍的是他和我父亲站在他们的第一个非人型陶坯前的情景……就是那种长臂的摘果偶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丽图摇摇头,“抱歉。我的真身也许知道得多些。你可以让你的本体去问她。”
“也许吧。”我点点头。没必要承认坐在她旁边的就是艾伯特·莫里斯的原身。“你能不能告诉我,高岭和你父亲近来相处得怎样,特别是尤希尔失踪前那段时间?”
“相处得怎样?他们一向是最融洽的朋友跟合伙人。埃涅阿斯很纵容我父亲,不计较他特立独行的举止和时不时的消失,还特许他不用像其他员工那样每年做两次测谎。”
“每年两次?肯定很烦人吧。”
丽图耸耸肩,“这是现代效忠制度的一部分。通常只会问:‘你有没有藏着什么可能危害公司的大秘密?’这是基本的安全措施,不会闹得人心惶惶。再说大家都要做,公司所有阶层的员工一视同仁。”
“所有阶层?”
“好吧,”丽图的灰色偶人答得有些踌躇,“我不记得有人坚持让埃涅阿斯本人来做测谎。”
“不敢?”
“是礼貌!他是个好雇主。如果埃涅阿斯不想亲身与其他人会晤,寰球这个大家庭里,谁会逼着他拿出理由来呢?”
是啊,谁会这么做?我沉思着。没有谁……除非是某个好奇心太过旺盛的家伙。比如我就是这种性格,跟我的职业正相称。像我这样的家伙根本不适合这个新世界的效忠誓言,也没办法进入所谓的“公司大家庭”。
在那之后,我们陷入了沉默,但我不在乎。我很需要一个关机的借口……也就是装作进入休眠状态。轿车会自动驶往她父亲的小屋所在的台地。在这几个小时内,我的有机身体可以好好睡一觉。
幸运的是,丽图自己给我提供了理由,“我打算让这具偶人在坐车的时候做些网上调查。你介意吗?”
她膝上放着一台“方披巾”移动工作站,看样子显然非常高档,配有一块不透明的头巾,可以盖住头部、双肩和双臂。
“请吧。”我说,“除了方披巾的功能以外,你还需要私密屏蔽吗?”
她点点头,报以一个和我初遇时同样迷人的微笑,“希望你不会介意。”
有些人觉得对偶人讲礼貌根本是浪费时间,我向来不理解这种人。当我是陶偶的时候——或者假装陶偶的时候——他人的礼貌总是让我心存感激。另外,她的要求正好合我的心意。
“不介意。我会把屏蔽罩设置为持续六小时。到时候我们应该离小屋不远了,天也该亮了。”
“谢谢你……艾伯特。”她的笑容更加明艳动人,我脸红了。我不想让她察觉我的窘态,所以没有过多客套,只是友好地点点头,然后按下我们座位中间的私密屏蔽按钮,放下头顶的纳米纤维板,拉起一片黑色的帘幕。它迅速固化为真正的屏障,将车内的两名乘客分隔开来。我盯着它看了一会儿,一时间忘记了自己不顾后果亲自踏上旅程的真正原因。然后,我想起来了。
克拉拉。噢,没错。
我从手提箱里拿出一只颈枕垫在脑后。有了它,我就能睡上几个小时的安稳觉了。
这是最理想的情形,偶人丽图永远不会知道我在睡觉。
突如其来的呼叫把我从梦中生生拽了出来。那是一场货真价实的噩梦:我看到一支黑色躯体组成的大军,正在月球表面奋力行进——那儿太过荒凉,无法支撑任何生命的存在。而我就像一棵将死的树,植根在那里。金属身影从四面八方逼近,挥舞着鲜血淋漓的利爪,我却无法移动分毫。
我的一部分身体因恐惧而瑟缩,沉浸在幻象中,另一部分自我却保持着超然旁观的态度(做梦时经常发生这种情形)。这部分自我依稀认出了这个场景,这出自我七岁时看过的某部吓得我目瞪口呆的科幻全息影片。我和姐姐年纪还小的时候,她对我做过几件残酷的事,其中之一就是在某天半夜,完全不理会“青少年不宜”的警告标签,把这部可怕的片子放给我看。
我醒了过来。REM睡眠突然中断让我一时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我不清楚自己是谁,又为何来此。
“怎——?”我坐起身,心脏狂跳,颈枕也掉了下去。
我的目光扫向左方,看到月光下的荒漠景色从车旁掠过,而沃尔沃在一条两车道的公路上缓缓巡行,周围不见其他车辆的影子。浑身是刺的约书亚树投下怪诞的阴影,铺设在这片干燥的土地上。这里是响尾蛇、蝎子,或许再加上几只善于忍耐的乌龟的领地。在我右侧,私密屏蔽罩好端端的,阻隔着光线与声音。运气不错,它没让丽图看到我不够体面,完全不像偶人的苏醒。
“噢?你醒了?”
那个低沉的声音从车子的控制面板上传来。一个面孔长得像我,但全身乌黑光亮的小矮人盯着我看,表情近乎于轻蔑。
“呃,醒了。”我揉揉眼睛,“几点了?”
“二十三点四十六分。”
才不过三个半小时就弄醒了我。这事最好很重要。
“出什么事了?”我用发干的嗓子嘶声问。
“紧急事件。”
在黑色复制人身后,我看到了家里的工作室。所有的显示屏都亮着,有几个转到了新闻频道。
“在寰球陶土集团发生了一起意外,看起来像是工业破坏。有人引爆了一颗朊病毒催化炸弹。”
“一颗……什么?”
“由一大批有机复制器所组成的炸弹,其作用是传播及散布该病毒,能够摧毁周围所有的合成灵魂网丝。”
我吃惊地眨眨眼睛,活像个白痴。
“为什么有人会——”
“目前最关键的不是原因,”我的黑色偶人一如既往地尖声打断我的话,“看情形,当时我们有两个复制体正在寰球总部。我破解了一份警方的加密通讯,发现他俩被描述为‘形迹可疑’。警方眼下正在安排授权手续,准备过来查没我们的资料。”
真让人难以置信。
“有两个?两个我们的偶人?”
“再加上几个小帕的。”
“小……小帕?可是……我甚至没跟他说过……肯定是出什么差错了。”
“或许吧,但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无论出于逻辑分析还是直觉,我都觉得我们被算计了。我建议你放下手边的事,马上回家。”惊骇又困惑的我只能答应下来。这比尤希尔·马哈拉尔的旧屋重要多了,我此行的另一个目的就更不必提了。
“我这就掉头,”我把手伸向控制面板,“我会以最快速度到家,大约——”
那黑玉偶人突然抬起一只富有光泽的手,示意我住口。
“我收到了‘城市警卫’的消息——是实时警报。有未经授权的爆破物质,在东方五公里处……”
一阵骇人的停顿,然后——
“有枚导弹发射了,频谱与‘复仇六号’型吻合。他们正在追踪……”
那双黑色的眸子和我相对。
“它的目标是这里,预计十秒后到达。”
我连话都说不连贯了:“但……但是……”
乌木色的手指极其镇定地在键盘上飞舞,“我会把所有资料放到十二号外部存储区去。你专心保住自己的性命就好,然后再来查清是谁干的,把那杂种——”
突然间,我的黑色镜像就像一面早已满是裂璺的镜子那样,碎成几百万块闪烁的破片,在我面前飞舞盘旋。然后,它们接二连三地闪烁着消失,只剩下稍稍翕动的空气。
沃尔沃以硅制材料特有的沉闷语气说起话来。
“你曾要求告知所有发生在你住处周边区域并达到优先等级5的新闻事件。我收到了一条紧急等级9的最新消息,发生在你的街区,并以你的住址为中心。”
我多羡慕我的祖先们啊,在那个科技的蒙昧时代,消息来得极慢,还得经由新闻记者或者官僚才能传播,他们有时能把得知坏消息的时间延后几个小时甚至几天。说真的,我不想看到那一幕。我很不情愿地吐出那几个字:“给我看看。”
一连串全息影像骤然出现,播放着半打公共摄像机和飘浮式私人摄像机拍下的即时新闻。它们就像秃鹫那样,追踪着每一起非常事件,再把这些猎物卖给网络。眼下最吸引人的新奇事件是一场大火。一栋屋子——我的屋子——正熊熊燃烧,高热让火焰变成了漏斗状,舔舐着因疏忽而飞得太近的摄像机。
震惊的我下意识地忙碌起来,花最高价买下那些晃得厉害的复合影像,最后从黑暗和火焰中找到了一个清晰的画面。
“见鬼,”我低声道,我恨透了这件事的罪魁祸首,“他们连我的花园也烧了。”
我关掉车子的自动导航系统,掉头向城里开去。如果只超速三十公里,应该可以用“公共需要”的借口免缴罚金。你知道,我得赶回去帮助当局清理烂摊子。这种忠诚之举应该能让别人认真聆听我的辩白。
可是,辩白什么?我还是不太清楚在寰球陶土集团发生了什么。
两个我的复制人……还有几个帕利的。究竟是哪些?应该包括在高岭的宅邸里失踪的那个,还有接受了非公开委托后和我切断联络的那个灰色偶人,对吗?无论那份工作的内容是什么,他的进展显然很不顺利。
消息是从寰球总部泄露出来的。有颗K病毒炸弹爆炸了,初步报道的情况还算乐观。公司员工都在议论这超乎寻常的好运气:一位勇敢的铲车偶人在最后一刻一屁股坐在阴谋破坏者身上,用他巨大的傀儡身躯压制了爆炸,限制了病毒的散播,所以受到影响的区域很小。
太棒了,我想,但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
帕利没有接听电话,也没有通过只有我们才知道的那个资讯同步盒传递消息给我。我在周二制造的那四个偶人没有一个回应我发出的十万火急的召唤信号。我能依靠的只有一个偶人——那个忠心耿耿的黑色偶人,他一直坚守岗位,直到地狱降临到他的头顶,将他的陶土身躯锤成飞溅的陶屑。
我看了一眼那面将我和乘客位分隔开来的私密屏蔽罩。要不要解除屏蔽,把这事告诉丽图的灰色偶人?当然,作为寰球的高层人物,她肯定已经得知公司那边出了些差错。也许她想彻底集中注意力,所以排除了一切新闻之类的干扰因素?
也许她已经知道了,但还是宁愿维持着屏蔽。谣言在网上四散流传,已经把我说成了破坏寰球陶土集团的重大嫌疑犯。我考虑着该不该从我这一侧消除私密屏蔽,尝试向她解释。在警察到来之前,尽力向她证明我的无辜……
紧接着,两道刺目的亮光映人眼帘,是车子的前灯。我不情愿地把发疯似的车子稍稍减缓了些速度……然后又减缓了些。对面的车灯让我觉得有点不对劲。灯光在路上的位置很古怪,也许是前面的公路稍微有点拐向了右边……
可公路看起来没有拐弯啊。我向右偏了偏,本能地准备从右方经过那辆车,没想到路面却在我的左侧!我轻踩刹车,又减缓了些车速,打算看看导航电脑。
那辆车近在咫尺!
我本以为能靠右避开那辆车,却差点一头撞了上去。还好我瞬间明白了状况:那个白痴正在我这一侧的路肩上开着车,远光灯径直照向驶来的车!我在最后关头向左急转,总算回到了路面上,和那个蠢货几乎擦肩而过!
转向让车子打起转来,轮胎嘎吱作响,青烟直冒。我眼前天旋地转。我还有时间懊悔:以前真该认真遵守交通规则。难怪无论我和克拉拉一起去哪儿,她都坚持自己开车。美妙而热情的克拉拉……现在,我连个能够抚慰她的幽灵偶人都没有。
我以为自己会像尤希尔·马哈拉尔那样坠落,丧生……可车子终于不打转了。沃尔沃四平八稳地停在这条两车道公路的中央,两只车灯照向那个几乎引发车祸的白痴。
一个黑影从那辆车上走下来,强光中辨不清他的模样。我正准备下车,打算跟那家伙好好聊聊,却看到他手里拿着个又长又重的东西。我用手挡住强光,只见他正把那个管状的大家伙抬向肩膀。
“靠!”我咒骂着,猛地换挡,再狠狠踩下油门。本能要求我猛打方向盘,发疯似的逃离他手里那不知道是何物的武器。幸好我的头脑还算清醒,没有这么做。
克拉拉很早以前向我解释过,这是一条最基本的军事原则。有时候,你唯一的希望就是破口大骂,冲向前方,然后期望一切顺利。
我的攻击战术显然让袭击者大吃一惊。他连忙退后,紧贴自己车子的引擎盖,一面努力稳住准星。我咆哮着,右脚一踩到底,沃尔沃的引擎发出使用紧急动力时的轰鸣。
在那短短的一瞬间,在汇聚的两对前灯光芒的照耀下,我同时明白了好些事情。
我的上帝啊,那是埃涅阿斯·高岭!
而且——他会在我撞上他之前开火!
还有——不管他拿的是什么武器,我都可以把他那具混蛋陶土身躯撞成碎片。.
但这算不上什么慰藉。高岭的枪喷射出一束可怕的闪电,强光包裹了我的车子。痛楚接踵而来。
透过那阵令人目眩的闪光,我看到这个白金偶人举起双臂,发出临终前的绝望惨叫。
迪斯尼乐园中的展区之一。游客乘坐游艇观光,途中会有超过300个声控人偶身穿世界各国儿童的服饰进行表演。
即快速眼动睡眠,其间能记录到快速眼动。REM期几乎完全被生动的梦境所占据,并伴有体搏、呼吸、肌张力和脑血流等方面的生理变化。
第二部
“您从陶土中抟制了我,求您让我能重归尘土。”
——《圣经·旧约·约伯记》
第21章
表里不一的复制
……星期三,星期二诞生的一号灰色偶人抗议生命的不公……
我醒来时,首先意识到的并不是自己被局促地关在一根管子里,毕竟我遭到伏击、掉进陷阱、被人狠揍以及塞进箱子里的次数多到我记不清了。不,我首先想到的是我不应该睡着。毕竟我只是个偶人,体内的催化酶每时每刻都在流逝,我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在睡眠上。然后,记忆席卷而来——
我当时正在一片为埃涅阿斯·高岭的仆人建造的偏僻的老式住宅区,沿着参差不齐的篱笆匆勿前进。我跨过了一辆自行车,心里想:马哈拉尔的幽灵这么匆匆忙忙的要去哪儿?为什么这位发明家最后的傀儡决定逃跑,而不是帮助查清主人遇害的真相?
我快步绕过篱笆,却找到了——偶人马哈拉尔!那个灰色偶人就站在那儿,微笑着,举起手里那把武器,喷口闪出火光……这段回忆令人不安。更糟的是,我有种古怪的印象,觉得在那以后流逝的时间绝不是只有一点点,而是足足几个小时,超出了我能承受的限度。
幸好我定购的偶人去除了恐惧情绪,否则照我现在的状况——被人关在狭小的圆筒里,身体还浸泡着黏稠油腻的生命维持液——我早该吓晕过去了。好了,艾伯特……偶人艾伯特……别再捶打墙壁了。你是绝对没法靠蛮力逃出去的。专心思考!
匆忙追赶马哈拉尔的幽灵时,我绕过高高的树窝,却发现我的猎物转过身来,用喷枪对准了我的脸。我急忙俯身,希望自己的反应能快过他陈旧的身体。
看来没能成功。
我昏过去多久了?我向我的身份标签询问时间,得到的却只有一阵剧烈的痛楚。肯定有人把它从我的额头上扯下来了。我伸手拨弄伤口,摸到的是个隐隐作痛的窟窿。
在法令比较严格的国家,除去身份标签的同时也会杀死偶人。在美国太平洋生态区,这项古老的预防措施已被人淡忘,身份标签里有的只不过是廉价的异频雷达收发机和数据芯片,没有它我也能活。但如果我的本体想找回他丢失的财产,就得下一番大工夫才行——所以那些坏家伙才会挖出我的身份标签。
他们是不是把我其余的植入设备也取走了?我不清楚自动记录器是否还在运行。据我所知,这番无声的讲述也许根本没有意义,我的话语会像思想一样消失于虚无之中,但我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叙述下去,直到这个可悲的陶土大脑溶解为止。
等等。大部分生命维持箱都配有一扇小窗,以便主人察看自己的资产。我的眼前只有光溜溜的金属,但某处隐隐有光照过来。
在我身后。我用双手按住内壁,慢慢旋转……找到了。透过厚厚的玻璃,我看到一个房间,像极了疯狂科学家的实验室。
我所在的不是唯一的贮藏容器,几打类似的容器随意倚靠在粗糙的石头墙壁上。我看到更远处有几个贮存空白偶人的冷冻箱、几台复刻机,还有一座制造新偶人的烘焙炉。所有设备都带着同样的标志:寰球。每个字母上都围着一个小圈。无论在世界的哪个地方,它都是品质的保证。它代表着真品。货真价实,如假包换。
也许我在那闪闪发亮的寰球陶土集团总部?可那些光秃秃的石头墙壁似乎在对我说“不”。高频超导电缆随意垂在杂乱的工作台上,厚厚的灰尘意味着没有保洁服务公司定期派条纹色偶人来这儿清理,无论“这儿”是哪儿。
要我猜的话,我会说忠诚的马哈拉尔博士生前挪用过公司用品,而且为数不少。
正常的陶偶制造设备以外,还有几台样子颇为陌生的机器,做工粗糙,像是某种样机。一排高压水箱和喷嘴嘶鸣着喷出彩色雾气,几秒后声音达到顶点,然后陷入沉寂。
一块水平放置的金属板随即掀开,大量蒸汽从一具赤裸的身躯散发出来。它躺在某个有软垫的平台上,脸上还带着偶人刚诞生时特有的那种好奇而又迟钝的神情。它的相貌和尤希尔·马哈拉尔很像,也就是我在高岭的宅邸看到的那具尸体,只不过它没有头发,身体是铁灰色的,泛着微微的红光。
随着一阵突如其来的震颤喘息,它开始了呼吸,吸进了含有催化细胞的空气。它的眼皮猛然睁开,眸子纯黑,没有瞳孔。它们转了过来,仿佛感觉到我的目光。
它们的眼神中带着些许冷漠,一种掺杂着痛苦的寒意——假如真能从偶人的眼中读出些什么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