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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我的工作,高岭一脸赞许。可话又说回来,如果他想找人干这种活儿的话,为什么不雇用整整一支搜查队,把这里查个底朝天?
也许事态比较敏感,他只能相信他自己的复制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的出现肯定让他不舒服。在失事车辆中发现尤希尔·马哈拉尔的尸体以后,我就不再受雇于高岭,因为情况发生了变化。之前是重要员工可能遭到绑架,之后则只有死者的女儿没来由地怀疑这不是事故,而是谋杀。
我在脑子里记了一笔:得问问丽图,她父亲和这位寰球陶土老板的关系究竟怎么样?如果他的死真是谋杀,我能想象出好几种可以将这位大人物列入嫌疑犯名单的方案。
就说马哈拉尔的幽灵和我的灰色偶人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吧。也许他俩在高岭的宅邸里失踪全是他的安排?也许我的灰色偶人嗅出了什么真相?也许那个幽灵有充足的理由逃之夭天?
一楼的扫描很快结束了。妮尔的初步分析没找到任何密室。至少没有比一片面包更大的密室。但她提出了某处异常。
有两张照片不见了。我来的时候,它们还挂在靠近楼梯底部的位置。我家的电脑告诉我它们不见了!现在在红外线下还能看到它们的痕迹,那儿的温度比周围的墙壁冷一些。
我转身寻找高岭……发现他从盥洗室里钻了出来。管道里传来潺潺的水流声,他从下水道冲走了什么东西!白金偶人看着我,一脸无辜。我低声咒骂了一句。
如果我是个专家型黑色偶人,有足够的现场勘查和分析能力,我肯定会在后脑勺上放一只眼睛(黑色偶人真的可以这么做),死死地盯住他。而现在,我已经拿他没办法了。质问高岭只会让他更提防我,而不能弄清那些照片的去向。
最好等等,我暗自决定。让他以为我没发现,以后再向丽图打听那两张照片。
我出门走向我的沃尔沃,打开后备箱,抱出一台附带震波感知装置的检测器。我把这台设备吃力地抬到台阶前,又把探测器安放到屋子周围。用不了多久,我就能知道地下有没有密室了——虽然有的可能性很小,但还是值得一试。
等待测算数据的间隙,我翻了翻屋子后头的垃圾回收器。金属、塑料、有机物和电子元件分门别类,还有陶土……但这里应该是空的才对,因为尤希尔·马哈拉尔人生最后的几周是在外面度过的。偶人回收箱里还有许多偶人废料,足够拼成一个完整的偶人了。
我打开盖板,只看到一具模糊的灰白躯体在空气的猛攻下渐渐萎靡,很快融为一摊泥浆。
嗅觉有时非常管用。根据这堆垃圾里飘出的气体,我能猜出不少东西。它死时离到期还有很长时间而且,其死亡时间还不到一个钟头。我迅速伸出手,触碰其头骨原先所在之处,在那堆不断消融的物质中摸索着,最后找到一个小巧而坚硬的东西。身份标签。过一会儿,我会悄悄做一次快速扫描,看看能从中发现什么。当然,也可能只是某个邻居把多余的偶人丢进马哈拉尔的垃圾箱,以此逃避垃圾回收费。
我用湿巾擦干净手,从容地回去检查震波读数。不出所料,仪器显示没有密室存在。真不知道我干吗费这个劲儿?也许我灵魂中的浪漫主义始终期待着发现某个地下宝藏,期待着某种跳脱城市窠臼的可能,期待着终有一天能抛开追踪盗版侵权分子和侦察婚外情之类的破事——至少这是克拉拉的结论。在艾伯特·莫里斯的内心深处,埋藏着汤姆·索亚的灵魂。
一想到她,我的心跳就加快,还顺着这思路稍微分了会儿心。也许,在沙漠中工作一整天后,在丽图的偶人到期之后,我可以到战场那儿转转,给她个惊喜——
就在这时,我察觉到了变化,有东西不见了。某种存在,仿佛阴影般的存在,消失了。
是埃涅阿斯·高岭那个鬼鬼祟祟、沉默寡言的偶人。
我寻找那辆豪华轿车,却只看到了路边的空地。轿车也消失了。
也许那个傀儡想避开丽图的灰色偶人——脚步声响起,她正步下楼梯。可这说不通呀,不是吗?
根本说不通。
很快,丽图的灰色偶人从房子里走出来,提着个小提箱,在身后锁上门。“我好了。”她用一种不那么亲近,但也算不上不友好的语气说。我早些时候便察觉到了,她的本体和复制体的性格都有一种紧张感。戒备,提防,拒人于千里之外,但这偏偏让她更有魅力。
我赶紧收好震波检测器和其他设备,把它们丢进后备箱,放在陶偶炉上。我们在暮色中驶向东南,驶向谜团重重的沙漠。那里还没有被文明戴上温情脉脉的面具,那里赤裸裸地显露出生活的严苛。
第18章
变成橘色,你高兴吗?
……瑕疵品偶人的红色洗礼……
帕利并非不会做偶人。事实上,他很有天赋,他对自我形象的变通能力让他能够造出几乎所有形状的傀儡,无论是四足动物、禽类还是蜈蚣。这种复刻非人形体的罕见能力原本能让他成为宇航员、海洋勘探者,甚至公交司机。但小帕的偶人受不了无所事事,比他本人还浮躁。一个侦探偶人应该保持耐心和专注,比如说长时间监视,他的副本却没这个本事。他们有极高的智能和丰富的想象力,什么事都可以被他们当成借口,用来把枯坐蹲守变成激烈行动。
所以他会在三年前的晚上以本体去赴一个背信弃义之人的约会——我猜这就是小帕对谨慎这个词的定义。
所以我们别无选择,只好拖着他的真身一起坐上拉姆的小货车。小帕的轮椅滑上后车厢,那位陶偶人权领袖则坐上驾驶位。然后,拉姆邪恶地咧嘴一笑,把副驾驶座让给了我——这是对加德里恩赤裸裸的挑衅。后者发出一声兆示不祥的低哼。我可不想招惹这两个本来就是勉强凑到一起的盟友,于是把位置让给了那位守旧派的代表,外加毕恭毕敬的一鞠躬。反正我也更想跟小帕坐到后面去,挤在车壁和那只破破烂烂的陶偶炉之间。
落座的时候,我发现炉子是温的。有人烘焙过偶人。我没有嗅觉,闻不出是谁的偶人。
车子发动,汇入车流。有感光功能的蜡钢车身感受着我目光每一毫秒的动向,自动把我注视的那一小块车体从不透明转为透明,并且不断移动这面小窗,保持与我视野的完美契合。车外的人只能看到四个不断抖动的模糊圆圈,像几个哆哆嗦嗦发癫症的小号聚光灯。外面的人几乎看不到车内,可对我们来说,这辆小货车跟玻璃一样透明。
拉姆收到了一条导航光束,后者感应到了车里的四位乘客,发现其中三个是真人,于是给了我们优先通行的权限,加快了我们的速度。我们朝北方的高科技园区前进,因为我预感那里会有麻烦。真可笑,拉姆和加德里恩居然相信一个瑕疵品偶人的直觉。就好像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似的。
就在我检查帕利身上那些医疗设备时,四号导管淌出了流质,诊断指示灯也闪个不停。这台设备已经被他服用兴奋剂的癖好折腾疯了。早先在废弃的停车场里,他还跟我们炫耀呢。
“就像过去那样,嗯?”他眨眨眼睛对我说,“你,克拉拉,还有我,一起对抗恶势力。智慧、美貌和肌肉都齐了。”
“嗯,这些都是形容克拉拉的。我们俩算什么呢?”
他咯咯笑着,舒展着肌肉发达的前臂,“噢,我的肌肉也不赖嘛。不过我主要负责增添色彩。真可悲,当今世界最欠缺的就是色彩。”
“喂,我不是绿色的吗?”
“是啊,你这身绿色多漂亮啊,冈比。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知道他真正想说的是,在充满激情的20世纪和21世纪早期,我们的祖辈所拥有的那种多姿多彩。那时人们每天的生活都危机四伏,而当代人却鲜少用宝贵的真身去涉险。当你拥有许多次价格低廉的生命的时候,反倒体会不到什么激情了。
至于我?我只剩差不多十六个小时了,实在不够施展抱负或者作长期规划。也许连这件事都做不完。
我转身看向加德里恩,后者正专心看着膝盖上的“世界之眼”页面。“那个灰色偶人留下什么线索了吗?”我问。
大块头男人阴沉着脸,“我动员了全体同仁去广而告之。我们开出高价悬赏相关图片,但一无所获。自从那个灰色偶人在现代映像公司出现之后,没人再见过他。”
“这是当然。”我说,“只要艾伯特愿意,他就能彻底失踪。”
加德里恩涨红了脸,“那就跟你的真身联系,让他召回那个偶人!”
这位真人至上主义者脾气暴躁,我可不想惹怒他,“先生,我们早先就说过,那个灰色偶人正在自主行动。他不会跟艾伯特本人联系,那么做是违反合约的。如果欺骗那个灰色偶人的是几个老手,他们会想方设法把他蒙在鼓里。”
“我打赌他们对那个灰色偶人做的第一件事是关闭他身份标签的召回功能。”帕利说。我补充道:“他们还会在艾伯特的家里放个电子嗅探器。虽然妮尔早晚会发现,但到那时它已经物尽其用了。所以我们也不能直接和莫里斯联系。如果被密谋者发现,他们就会逃走或者改变计划。”
加德里恩低声说:“我还是想不通。他们的计划究竟是什么?”
“给我们抹黑,”拉姆的语气流露出他一贯的乐观,“包括你和我的组织。他们想让我们看起来像是懦夫。”
“我敢打赌幕后黑手是寰球陶土集团。”拉姆继续道,“如果他们能让全世界相信我们都是恐怖分子,也许能弄到法令,禁止我们的游行和示威活动。再也不会有反对他们不道德手段的组织来公开揭露真相或者发表不利他们的网络言论了。”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在演一出苦肉计,然后把责任推给我们?”
“怎么不是呢?如果这场闹剧引发了公众的同情,那就更好了。说不定能帮他们摆脱反垄断法法案,倒退到‘管制大解除’的时代。”
小帕又咯咯地笑开了。
“有什么好笑的?”加德里恩吼道。
“噢,只是觉得你们的话听上去真是清白无辜。这是在为采访作准备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拉姆问。
“我的意思是,我打赌你们这些所谓的非暴力抗议者也有自己的小花招,一些见不得光的小伎俩,把你们对寰球陶土公司的反感变成具体行动。道德家其实并不讨厌违法行为,只要它符合自己的心意就行。”
加德里恩不悦地皱了皱眉。拉姆说:“这不是一回事。”
“是吗?那就算了。我对你们的理论不感兴趣。只要告诉我你们的具体行动做到了哪一步就行。”
“我不明白——”
“因为你们和他们的水准差得太多了,先生们!”我插话道。对一个谦逊的绿色偶人来说,这声音有点儿大。但我听懂了小帕的言外之意,而且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一群专业人士正联起手来,实施一个酝酿已久的计划。幕后主使究竟是寰球陶土公司还是他们的竞争对手,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他们在接下来的几个钟头里打算做什么,你们都会背上黑锅。”
“但如果你们能坦白些,我们也许能帮你们一把。”帕利提议,“别告诉我你们从没有过打击寰球陶土的计划。你们所做的应该不只是设想吧。就没干过什么能被人当做把柄的,能让你们获罪的事?”
两人对我和小帕怒目相向,然后再斜眼看着对方。我几乎能感觉到他们彼此之间的猜疑。他们内心深处激烈斗争,正在努力寻找脱身之道。
加德里恩先开口,或许是因为他更习惯于忏悔。
“我们……在挖一条隧道。”
拉姆注视着他的对手良久,“真的?噢,真让人想不到啊!”
他眨了几下眼睛,然后耸耸肩,露出苦笑,“我们也有一条。”
寰球陶土集团总部的三座穹顶熠熠生辉,下午的太阳仿佛将大楼西翼点燃了一般。我情不自禁地联想成三颗固定在繁忙蚁丘上的巨大珍珠——因为那片草地之下是一座比地表建筑更加庞大的地下工厂。但因为有那身绿色外衣,这座工厂看上去更像是一座大学校园,宁静友善,四面围绕着看似无害的树篱。
对现今的普通市民来说,这座工厂就像个传奇,甚至可以和盗来天火的普罗米修斯媲美。它是带来财宝的丰饶角,而不是麻烦的源头——只不过并非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在大门之外,重重林木的彼端有一块宿营地。几年前埃涅阿斯·高岭把公司总部搬到这儿的时候,这块营地也在公开异议法案的庇护下同时诞生。所有抱有不满的反对派和激进团体都在这里占据了一席之地——所以这儿才有这么多帐篷和加长货车——以方便举行示威活动。
和寰球陶土的战斗他们早就打输了,为什么能一直坚持到现在?因为廉价的偶人技术让示威也变简单了……可惜绝大多数激进示威者头脑太过“清醒”,意识不到其中的讽刺意味。
人造人也是人
最大的那面旗帜上如此写道。它属于拉姆领导的,那个疯狂崇尚宽容博爱的组织。较小的那些标牌代表各激进小团体,其主旨一条比一条古怪。我是说,仅仅因为我是个绿色偶人,所以只好对加德里恩恭恭敬敬,这我当然不乐意。可我是个瑕疵品,所以才会有这种异端想法吧。对其他人来说,生命不就是轮回吗?有时是蚂蚱,有时是蚂蚁。我朝生暮死的一生已经快到头了,可我还是搞不懂这些人到底想要个什么样的社会。
但这些千奇百怪的抗议来自一个曾经拯救过这个世界的伟大传统。这种忍耐与包容的态度并非没有道理:它是许多个世纪的痛苦经历造成的。无论这些抗议者是不是脑子有病,他们都是站在道德高地上的。
不远处,另一个标牌上闪耀着几个硕大的字,表达出一个更加直白的要求:
专利共享!
“开源运动”要求寰球陶土将全部技术与所有商业机密公开化,让每一个喜欢在车库里自己动手的人都能用上最新的偶人技术和各式各样的变体傀儡,以形成热热闹闹的百家争鸣的局面。设想这样一个时代吧:你可以把自己的灵魂驻波复刻进身边的一切,你的车,你的面包机,你房间的墙壁。嘿,为什么不呢?对这些狂热者——那些热心,学历过剩又闲得无聊的人来说——自我和他人之间的一切界限都是虚伪的。只要走出一小步,你就能从同时身在数地变成无时无刻无处不在。
这些科技先锋主义者避开了另一个宿营地,那里住着宗旨截然不同的一群人。后者觉得就算没有这堆每天新鲜出炉的临时消耗品——足够把人口总数增加一倍到两倍——地球上的人也已经太多了。他们穿着盖亚教会的绿色长袍,希望减少人口总量,而不是让其成倍增长。偶人虽不用吃喝拉撒,但还是会消耗其他资源。
小帕愉快地咕哝着,轻轻推了推我的手臂,指了指。
一个身影正缓步走到那座庞大的宿营地边上,抗议那些抗议者!
“自负是病,过自己的日子去吧!”举着这幅标语的偶人有双毛茸茸的长臂,还有颗胡狼似的脑袋。也许那个偶人的外表也有某种讽刺意义,不过我看不懂。
有些人——大多数人——实在是闲得蛋疼,我想。
几年以前,这里曾充斥着一群更有实干精神,也更愤怒的抗议者。工会对大规模失业极其愤怒,于是在全球范围内掀起了一场反机械化运动。暴乱频发,工厂焚毁,傀儡工人被处以私刑,政府的地位岌岌可危……可没过多久,大家的激情退潮了。这种科技能让人们同时去做所有想做的事,谁压制得住它?
小货车驶进营地时,我瞥见了最后一条标语。举标语的是个笑容欢快的大胡子男人,可所有人似乎都在躲着他,连目光都不敢对上。那行龙飞凤舞的笔迹正是我一两个小时前看到过的。
你们都没找准重点
下一步正向我们走来……
加德里恩的组织驻扎在营地一端,与其他所有团体之间隔着一条敌视的鸿沟。他没有每天派廉价的偶人来营地,他的追随者是一群真人,每个都是。
我们停车时,十来个男男女女从大拖车上探出头,车上还有一群聒噪的小孩子。他们的衣着色彩鲜艳却很廉价,显然是用低保福利金买的。
我以前也见过苦修者,但从没见过这么多,所以我禁不住地盯着他们瞧。他们就是那种拒绝自我复制的人,一次也不会。我感觉就像看着另一个时代的物种,无情的命运迫使他们过着穷苦的生活。问题是,现在这些家伙是故意选择这种生活方式的!
看到从小货车上下来的拉姆,人群中传来一阵恫吓的嘟囔声。但加德里恩只简单地摇摇头,他们便安静下来。他还叫来两个强壮的年轻人,吩咐他们把后车厢的小帕抬下来。其他人抬出陶偶柜的时候,我们跟他走进最大的那辆拖车。
“我还是不太确定该不该给你们看这个。”他抱怨说,“这可花了几年的工夫呢。”
小帕忍住呵欠,“慢慢来,我们有的是时间作决定。”
讽刺有时很有杀伤力。我经常觉得好奇的是,我这个朋友为什么能一直活到现在。
“也可能已经太迟了。反正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拉姆说。
“最可能的情况是,对方不会在天黑前行动。”我答道,“如果计划是引爆一颗炸弹,他们会想方设法让视觉效果最大化,同时将对真人的伤害减到最小。”
“为什么?”
“杀死真人会犯众怒,”小帕说,“针对私人财产的犯罪则不同。真要搞出重大伤亡,他们的阴谋一定会被揭穿,手下也会来个窝里反。不,他们会等到第二次换班,只有偶人在工作的时候,这样场面既壮观,又不会真的犯什么罪。”
“这意味着还有行动时,”小帕推断道,“前提是你能坦白一点,别再磨磨蹭蹭的。”
加德里恩仍然显得有些不安,“为什么不先问问拉姆?他也挖了条通道。”
“那一条我会用上的。”小帕点点头,“但拉姆先生的通道对艾伯特先生来说太小了……我是说瑕疵品先生。你的通道肯定要大点儿,对吗,加德里恩?你挖的肯定是人类的规格。”
大块头保守派耸了耸肩,终于放弃了。
“我们手工挖掘,花了好些年。”
“你们是怎么规避震波侦测器的?”我问。
“利用活性涂层。音波或者震波只要撞到涂层的一侧就会传导到另一侧。我们在挖掘面上放了台四极研磨器,噪音传不了几米就会被抵消。”
“聪明。”我说,“你们挖到什么程度了?”
加德里恩把目光转向别处,避开我的视线。他用低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咕浓道:“我们……两年前就挖通了。”
帕利捧腹大笑,“噢,原来如此!带着满腔热情,像鼹鼠一样挖洞接近可恶的敌人。可最后却什么都没做!怎么了?失去勇气了?”
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但用在小帕身上完全是浪费表情。“在如何行动才适当这方面……我们没能达成一致。”
我发现自己有点同情他。参与某个模糊的或者遥远的,惩罚恶势力的计划是一回事;而真正着手实践,启迪世人,取得公众支持,同时又要保证自己珍贵的真身远离牢狱,这就是另一回事了。在与基因技术的漫长斗争过程中,盖亚解放运动的成员们早已学会了这件事。
“你们也遇上了同样的问题吗?”我问拉姆。
陶偶人权组织领袖摇摇头,“我们的地道路线比较曲折,所以刚刚才挖通。再说我们的目标也不同。我们的目标是解放奴隶们,而不是破坏他们的诞生场所。”
小帕耸耸肩,”难怪这件事到现在才发生,原来你们刚刚挖通。你们的手下要么走漏了风声,要么就是有间谍,要么就是你们的挖掘行动终究还是被仪器探测到了——总之就是人家发现了。他们要利用你们的地道,让你们背黑锅。昨晚的那个谜——派出假的莫里斯偶人去见你们——只是为了锦上添花罢了。”
我没告诉他们,我的创造者艾伯特似乎也被盯上了。
压抑的静默持续着,直到拉姆开口,“我糊涂了。你们两个不是想用我们的通道进入公司,寻找那个失踪的灰色偶人吗?”
“是的。”
“可如果我们的敌人已经知道了通道的事,那会不会有陷阱在等着你们?”
小帕乐观的笑容是我所知的最有感染力的笑,他能真的让人相信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相信我,”他说着,摊开双掌,“有我在就没问题。”
十分钟后,他的偶人露出同样泰然自若的神情,而我盯着地上那个狭窄的孔洞,寻思着我短暂的余生在这种地方能坚持多久。
“别着急,瑕庇品老兄,”迷你傀儡尖声尖气地说,把小帕那种无忧无虑的语气模仿得活灵活现,“我打头阵。你只要跟在我油光光的屁股后头就行。”
这个傀儡样子像只大号雪貂,有拉长的近似人类的头部。但最奇怪的部分是它闪闪发光的毛皮,以及皮毛下那些到处游走的突起——就像感染了寄生虫一样。
“要是真有陷阱怎么办?”
“噢,是有这个可能。”小型帕利答道,“交给我好了。我什么都能对付!”
这话可是小帕的偶人说出来的,而据我所知,他的偶人在回家时几乎从来没法保持完整的人形。真希望在场的是小帕本人,那样我就能最后大骂他一通了。可他带着他的陶偶炉去了陶偶解放者们的营地,准备制造更多的自己,好通过那条曲折又别致的通道。陶偶人权分子的设计十分精巧,看上去就像无辜的小动物挖出来的,只是正好碰巧通往那座庞大的工厂。我猜上帝总是眷顾那些半疯不疯的家伙,让他们能随时随地保持好心情。帕利能开心地造出一打或是更多的偶人神风特攻队,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急不可耐地想参加这个自杀式任务——对他们和他本人来说,这都有趣得很。
如果我的身体是为某种更体面的目的而造出来的话,此时此刻,我也许会头也不回地离开,把这地方抛在脑后,而去探寻自己的人生。
“得了,小冈比,”这只伪劣雪貂露齿而笑,“别这么怕我。反正你已经趟进这摊浑水里了。你都这个颜色了,还想去哪儿?”
我低头看了看我的手臂,已经染色了——和我的其他部分一样——染成了一种众所周知的“寰球橘色”。这是那家公司的内部涂色,很早以前就是埃涅阿斯·高岭的专利。如果这场闹剧搞砸了,侵权只是个小问题,完全不值一提。
好吧,至少我不再是绿色偶人了。
“冲啊!”小帕的小型偶人高喊着,“凡人终有一死,没人能永远活着!”
带着这句让人愉快的格言,小帕的偶人扭动身子,钻进洞。
是啊,我在脑子里答道,没人能永远活着,但多活几个小时总是好的。
我检查了绑在我的手腕、手肘、臀部、膝盖以及脚趾上的滚轮,然后以跪姿滑了进去。尽管没有回头,可我还是能感觉到詹姆斯·加德里恩的硕大身躯绷得紧紧的,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我,注视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