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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步,正向我们走来……
愤怒的群众冲了上来,竭力要把闯入者推出去,但他们显然并不想伤害他——对方很可能是个真人。那人的肤色模棱两可,让人难以分辨,他还戴着太阳镜,披散着火红的长发和胡须,也不知到底是天生的还是染色的。单凭这副打扮,这人已触犯了至少半打与行为不检有关的法律条款。他简直是真人和偶人的杂交品种——也许他追求的正是这个效果。
“你们这群废物!”他大声喊道,教堂里拥出的十几个人要把他奋力推出侧门,“外观五颜六色,内在却跟真人一样平淡苍白!你们难道不知道革命是要流血的吗?不使用暴力,真人怎么可能让位给新生一代?他们不会放弃权力,除非把他们从地球表面抹掉!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进入新时代!”
目睹了这一幕,我不得不承认,纯粹的疯子真有激情啊,让人佩服不已。激情可以压倒一切常识和理智。我是说,那个家伙真的以为偶人能独立存在吗?如果没有出于母腹的自然人,偶人的模板又该从哪里来呢?这么简单的逻辑他怎么就看不明白?人类所能产生的无穷想法、无尽观念总是让我惊讶不已,尤其是在他们大量服用自以为是这种终极毒品之后!
我转身跨出正门,经过宽阔的石头台阶,走上大街,耳边仍能听到那个狂热分子的呼喊。
“做好准备吧!”狂人的口号充满激情,极具穿透力,我在远处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新时代属于被解放的偶人……做好准备!”
在拉托维纳迪姆露天餐厅,没人愿意谈论昨天晚上制造混乱的偶人服务生。
从洗碗工到领班,露天餐厅的很多工作人员都是签过合同的专业偶人。我赶到那里时,他们一言不发地忙前忙后,冲洗午餐的杯盘碗碟,为提前吃正餐的人们摆放刀叉。两个一模一样的黄绿色侍者正侍候着几个真人顾客,他们满面红光,脚边放着运动背包,看来是健身之后到这里喝一杯夏敦埃白葡萄酒,放松一下身体和头脑。
乐观主义者指出,总有一天,人类可以活上两百四十年。偶人只能存活二十四个小时。好吧,我不会愤愤不平。
我穿的是从自动售卖机里买来的廉价纸质工作服。在朝夕大教堂做过简单的手术之后,后背还在阵阵抽痛。我早就知道,这儿的经理不会把我放在眼里。这会儿他正瞪着铜褐色眼珠,透过一副单片眼镜检查艾伯特·莫里斯的调查执照复印件。如果我的主子已经宣布与我断绝关系,他马上就会知道的。
艾伯特会这么做吗?毕竟我说过不会再洗刷他的马桶了。我不会已经上了某些猎人俱乐部的黑名单吧?更糟的是,他还可能说我是“反社会危险分子”。那样的话,警方的清除者随时会像凶桿的猎鹰一样从天而降。
我的性命掌握在艾伯特手上。但我相信他不会那么狠心,不会发表声明,宣布放弃他第一具出问题的复制人。
经理摘下单片眼镜,把身份标签递还给我,“我已经告诉你的家庭电脑了,没什么可调查的。昨天只是发生了一些小意外,你不会感兴趣的。不过是洒了几瓶酒、打碎了一只酒杯,这不是什么重罪吧?作为赔偿,当时在场的所有客人都免单了,他们也表示不会追究。”
“您很慷慨,不过……”
“难道有人反悔?你到底想做什么?我们可以让在线评审团看一看录像。只要他们通情达理……”
“拜托,我跟那些客人没有一点儿关系。我只想见见那位服务生。”
“你别想敲诈他!我们为他买了保险,有效期直至他被解雇的那一刻。”
“就是说他被解雇了。他在这儿工作的时间长吗?”
“两年了。今天早上,他居然还好意思声称昨晚不是他的错,他的偶人根本没回家,一定是被人绑架了,昨晚是有人冒名顶替。诸如此类。”经理嗤之以鼻。我却感到一阵凉意,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请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我就不会再打扰您了。”
他怒目圆睁。怠慢一个绿皮偶人倒是没什么,但如果艾伯特本人亲自驾到呢?
“哦……好吧。”他发送了一条信息,然后轻蔑地哼了一声,转身扬长而去。
该死。他没有把名字写出来或说出来,只把信息发给了妮尔。我可以打电话问她,但她很可能会把电话转给艾伯特,结果准会搞得像离家出走的孩子重回老爸的怀抱一样。该死!真该死!我气呼呼地向出口走去。本来我还对这件事耿耿于怀,想在临死之前见见那个服务生。好吧,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我在餐厅门口停下脚步,绿皮偶人的廉价感官系统努力调节,以适应外面的阳光。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看到了,是一只叮人的小虫。它在我面前飞来飞去,嗡嗡叫个不停。我挥了挥手,把那讨厌的小东西赶走,但不一会儿,它又飞回来了。
临死之前,偶人的身体会慢慢腐烂,容易招引蝇虫,更何况我背后还有一大片受创的人造肌肉。我举手一拍,虫子滚到了地上——然后又朝我猛扑过来,速度快得惊人!
我后退几步,倚在墙上,紧闭双眼。大片色彩在我眼前迸发开来,这感觉比疼痛还可怕!一道道亮光在我面前晃个不停,汇聚成一个个图案,又组成一个个单词:
没有时间了
打车去菲尔法克斯公园
小帕
第13章
偶人开工
……星期二的二号灰色偶人犯了疑心病……
对真人来说,昏迷不醒只是一桩小麻烦。
对偶人来说,那简直就是死亡,而苏醒过来则像重生。
我在哪儿?
我四处张望,发现自己还躺在艾琳的“蜂房”里。隔着宽敞的房间,我看到一具苍白的身体,那是她的原身,“蜂后”奎恩。十多个红色的小型复制人在照顾她。真人大小的偶人则前后奔忙,做着别的工作。没有人说话,也没必要说话。
迷迷糊糊中,我想到了原子核与绕核运动的电子云。成群的复制人冲出蜂房执行各种使命,采集他人的知识和阅历酿成蜂蜜——以便积累更多智慧,再与其他偶人分享。在蜂房中央,真人本体的作用便是吸收信息并将信息重新分配,其他事情则全由复制人完成。
不得不说,艾琳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她的“自我”真够庞大的。
得了,艾伯特,集中精神。
我昏迷多久了?感觉时间不长。“彩虹之家”那些愤怒的角斗士给我造成了很大伤害……而他们说可以帮我修好。
修好了吗?感觉不到疼痛,不过这说明不了什么。
胳膊和双手可以动了。我摸了摸体侧……还有大腿。
伤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长长的伤疤。伤疤之下的大部分身体组织是麻木的,毫无知觉。我把双腿曲起又伸开,觉得很满意。能在这么短时间里修复伤口并打上“补丁”,真不赖。
话又说回来,如果说有人掌握着这么先进的修理技术,这个人只可能是奎恩·艾琳。
我坐了起来,发现身上的衣物竟然是纺织品。
“感觉怎么样?”
说话的是艾琳的高级偶人,灰色的,身旁站着她的同事,一身花里胡哨的柯林斯。
“好得难以置信。现在几点了?”
“差不多两点半。”
“哦,没过多久。”
“我们的自动化修复技术世界领先。是我们自己开发的,和寰球陶土集团无关。”
“你们怀疑他们也有这种技术,却没有公开?”
“你应该明白,他们希望别人买进更多新的空白偶人。其实,修复破损的偶人更经济,更环保,更人道……”.
“这和你们担心的事情有联系吗?这就是能延续偶人寿命的新突破?”
柯林斯点点头,“有联系。你不能指望寰球陶土公开这项技术,那会让他们的市场占有率大幅降低。不过法律有规定,一旦开发出新技术,他们必须申请专利并告知公众,否则这些东西就都归别人了。”
怪不得这个小团体急于行动。说起来,他们的行动真不算违法。如果他们能找到寰球陶土私藏或垄断技术的证据,就能得到一大笔告密费,数额可达专利费用的30%。只要成功,他们就富得流油了。我对这案子也渐渐产生了兴趣,可惜我剩下的时间只能按小时计算。和艾琳不一样,我已经不可能回家去见我的本体。谁叫我和他们之间订下了协议呢?
“提起寰球陶土……”我说。
“如果你准备好了,我们马上动身。”
我跳下手术台。一切感觉良好,只是伤口周围还有点儿麻木,不是很舒服。“我该带上什么工具?”
“我们有足够的工具和信息,可以帮助你潜入寰球陶土集团总部。”
“不是‘潜入’。我答应帮你们调查,但要严格遵照法律程序。”
“原谅我用词不当。请随我来。”
身上不疼了,但走起路来还是一瘸一拐。我跟着艾琳和柯林斯,出了“彩虹之家”所在大楼的后门。一个土黄色的司机正等在寂静的小巷里,一言不发地守着一辆小货车的车门,车窗上安的都是单向玻璃。我停下脚步,上车之前,我还想弄明白一些事。
“你们没说清楚,具体想让我找些什么?”
“边走边说,我们只能讲个大概。最重要的一点是,你必须发挥高超的职业技能,自行判断你的目标。”
“我会尽全力。”然后我又补充了一句,为保险起见,这次我打开了内置的录音机,“在法律允许的范围之内。”
“那是当然,莫里斯的偶人。我们没打算让你做非法的勾当。”那就好。我一边盘算,一边尽力想从他眼神里看出些什么。没用。陶土眼球可不是心灵的窗户。我们这些造物到底有没有“心灵”还是个未知数。
我钻进车子,发现了此行的第四位成员。她脸上挂着招牌式的微笑,既神秘莫测,又妩媚动人。她玉腿交叠,掩映在轻薄华贵的丝绸之下,闪着与生俱来的诱人光辉。
“你好啊,莫里斯先生。”妖娆性感的偶人轻声问候。
“你好,大师。”我答应着,心中充满了疑问。
为什么金妮·沃梅克要派个顶级珍珠型号偶人与我们同行?如果只是为了听取我的汇报,一个灰色偶人就足够了。再说她为什么要派个复制人来呢?通过网络一样可以传递消息呀。
我这个灰色偶人具有良好的感知力,也有正常男性的反应。美色当前,我既有些春心浮动,又隐隐感到一丝不安——让男人拜倒在她裙下,是她的拿手好戏。
好在我为人还算正派,渐渐压住了自己的欲望(尤其是,我想起了忠实、自重的克拉拉)。当然,沃梅克也明白这一点,她知道这点小把戏不会把我迷倒。
那她为什么还来这里?而且是个珍珠型,极度色情化的型号……难道说,这次任务可以让她纵欲淫乐?
我本来已经满腹疑窦,这下子,多疑症更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出发吧。”她对司机说。我瞪着金妮,但她显然全不在意。说不定连我心里在盘算什么,她都一清二楚。
真希望能换个客户啊。
第14章
虚假的颜色
……真人艾伯特又上当了……
“你说什么?”我问道,“我看到的不是马哈拉尔?”
黑色偶人眨了眨眼睛,运指如飞地提取出一段段数据,屏幕上出现了一幅幅图像。这些图像是几星期以前留下的。尤希尔·马哈拉尔走在一条大街上,周围有很多行人和骑自行车的人。城里有好多这样的大街,街道两侧陈列着各种流行用品,你可以尽情浏览,试用这些样品,综合考虑之后再下单定做。偶人快递员会为你送货到家,比你到家的速度还快。
远远看去,马哈拉尔似乎很喜欢在购物橱窗前散步,每经过一家小店都会驻足停留一会儿。比起一般的街道,这里摄像头更多。妮尔驱动“化身”在各个摄像头之间游弋,从一个镜头钻进下一个镜头跟踪目标。屏幕一角,时间一点一点地跳动着。
“你刚刚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异常现象?”黑色偶人问我。
“注意到什么?”我的脸有点抽搐。这家伙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我,让我颇有些难堪。看到“我自己”对我一脸鄙视,这感觉真怪异。
他卷起舌头发出哒的一声。屏幕暂停了,开始光栅扫描。马哈拉尔被定格,放大。画面上,他挤在一小堆人中间,正在看一个街头表演者用烟雾制造形状各异的“雕塑”。那人撅起嘴唇喷云吐雾,雾气就像纤细的幽灵,变幻成一件件精美的艺术品。一个小孩子拍手叫好,烟雾雕塑受到震动,朝她的方向倒下来。没等雕塑倒塌变形,表演者又吹出了新的烟雾。
我的复制人简直和那位街头大师不相上下,他手法迅疾,从场地周围三台摄像机中调出图像组合在一起。马哈拉尔的脸被放大了,图像变得越来越清晰。寰球陶土的科学家面带微笑。一切似乎都很正常,但我突然发现了一个疑点。
“再放大一点儿。”我说道,心头突突直跳,“他的皮肤……上帝啊,他不是真人!”
“我也发现了。”妮尔补充道,“注意目标的额头。身份标签所在处的涡旋被他用化妆品遮住了。”
我颓然坐倒。我们面前的是一个偶人。
“唔,”黑色偶人说,“看来我们这位好博士犯下了行为不检罪。这种肤色是人类特有的褐色,准确地说,色调94X。复制人在公共场合使用这种皮肤显然触犯了刑律。”
不久以前,高岭与我通话时也耍过类似的花招,但两者性质不一样。那时他在自己家里,勉强不算违法,再说他的伪装也没那么专业。马哈拉尔的情况则完全不同。一旦被人察觉,他会付出高昂罚金。可为了避开城市里的监控网,这位恐慌、多疑的博士却甘冒风险。
我看了一眼显示时间。十二分钟前,马哈拉尔最后一次经过高清监控摄像头,监测结果显示那时是他本人。在这段时间里,他和复制人掉了包,但具体是在哪一刻?这幅拼贴画里的间隙并不大。“倒回去,妮尔。显示14点30分6秒时的全景图像,覆盖面越大越好。”大街上,马哈拉尔的形象快速后退,最后消失在一家出售高档男式外衣的服装店里。“化身”软件同这家商店的安保网络系统沟通了一会儿……对方拒绝分享任何图像,理由竟然是保护顾客的隐私。那个顽固的系统软硬不吃,我出示马哈拉尔的死亡证明和丽图的调查许可都无济于事。看来我需要亲自和商店经理本人谈谈。
“他在里面待了多久?”我问。
“两分钟多一点。”
只要事先藏好一个偶人,调包时间是足够了,但这么做仍然要冒很大风险。没有装备发现监控镜头的扫描器的话,无论在什么地方,你都无法保证自己没被盯着。连深埋地下的油桶里都有监视器,我亲眼见到过一一但马哈拉尔却显然很有把握。
我得另外派出一个新的“化身”,回头去严密排查,看那个偶人是什么时候进入服装店的。他进去的时候一定化了妆,还在店里待了很久,有可能躲在衣帽架或什么东西后面。调包之后,马哈拉尔本人一定也等了一段时间,精心装扮一番后才离开。到那时,他的替身已经出现在他经常去的地方了。
同样的花招我也玩过,而且不止一次。
“没准儿店主和他是一伙的。”黑色偶人说,“偶人可以装箱运进店,马哈拉尔本人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离开。”
言之有理。我看看这成百上千张图像,叹了口气。
“别泄气。我这就回去干活,会搞定的。”他自信满满地对我说,“其他案子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对了,你大概有兴趣看看我们在车祸现场的调查结果。”
他站起身,走回自己的小窝。我接收过很多产生于此处的快乐记忆。那个小窝虽然狭小逼仄,可当身为黑色偶人的时候,我觉得那里舒适异常,可以在里面尽情施展专业技能。很难用语言形容那种纯粹的快乐。望着复制人的背影,我突然觉得有点儿嫉妒……当然还有感激。感谢马哈拉尔和高岭,没有他们,就没有偶人科技。
黑色偶人说得没错,车祸现场的调查有了新进展。
屏幕上显示的是荒漠东南部一个小镇的大部分区域。在那种偏僻地方,实时图像跟沙漠里的饮水一样稀少。想找到一辆行驶中的汽车的痕迹,没有高超的本领别想办到。根据我的指示,妮尔一整晚都在追踪那道气流幽灵般的轨迹,结果追到这里。无论从距离还是时间上说,这儿离马哈拉尔的死亡都很远。虚线代表的气流朝墨西哥边境附近的一段山脉延伸,那里离国际交火竞赛区不远。我知道,一旦进入山区,那股微弱的气旋一定会消失在山谷间的乱流之中。
我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凉意。我知道这个地方。
“乌拉卡山。”我低声道。
妮尔问:“你说什么?”
我摇了摇头。
“打电话给丽图·马哈拉尔。”我命令妮尔,“我需要跟她谈谈。”
第15章
盗版
……弗兰肯斯坦的怪物明白他为什么不应该存在了……
幸运的是,我的付款权限没有被取消——艾伯特还没宣布跟我断绝关系——于是我在剧院广场雇了辆小型出租车去真人城区。这种小车只有一个陀螺式轮子加两个座位,灵活敏捷,可旅途却相当折磨人。司机那张嘴一路上就没闲过,来来回回都是战争竞赛的话题,让我不胜其烦。
显然,在沙漠中的战争区里,我方情况越来越不妙了,司机将其归罪于领导无方。为了证明他的观点,他还调出了全息视频球,把我裹在里面,让我看最近的战事要闻。我被困在后座上,只能任他摆布。只见炮火连天,激光纵横,甚至还有近身肉搏。这个狂热军迷把各项信息分门别类,排列得整整齐齐。
这几年来,艾伯特从克拉拉那里学到了不少东西,所以我明白,这位民间大师的观点并非没有道理。这家伙的驾照权限允许他同时派出十一个黄色的或黑白杂色的复制人驾驶出租车,其他复制人可能也快把乘客逼疯了吧。开车时喋喋不休,满意指数还能这么高,他是怎么做到的?
答案是速度够快,所以我给他的评价也是“满意”。不管怎么说,这一路算是我今天最轻松的时间了。我付过车钱,一头钻进菲尔法克斯公园的水泥迷宫。
我那位本尊大人不喜欢这个地方。这里看不到一草一木,到处是混凝土斜坡、螺旋梯或突兀的水泥板。过去,这里是真人小孩无忧无虑玩耍的地方,他们骑特技单车,溜旱冰,玩滑板,冒着摔断脖子的风险,感受极限运动的刺激。但现在孩子们被新时代的娱乐方式所吸引,渐渐离开,只留下一大片钢筋铁骨的围墙和高塔。远远看去,这里就像废弃的战场。有些设施足有三层楼高,若非拆除费用太高,早就被铲平了。
但帕利很喜欢这个地方。楼宇林立,阻隔了满天的电子眼的视线;建筑内部的钢筋形成一个个巨大的法拉第笼,屏蔽了无线电波;大楼表面被晒得滚烫,晃瞎了红外线成像仪的眼睛。在这里,他可以跟个孩子似的,坐着新式轮椅加大马力冲上斜坡,像玩滑板一样沿着U形坡道速降,让身上的输液管像信号旗般舞动不已。我估计,有些刺激只有肉体才能享受,哪怕是他那具残缺的肉体。
艾伯特对小帕有些纵容——部分原因是出于内疚。某天晚上,小帕被人伏击,半边身子烧伤,救援人员赶到时,他已奄奄一息。艾伯特认为自己当时可以劝阻他外出的。不过说实话,如果一个人刚刚嗑过药,红着眼睛硬要踏进显而易见的陷阱,你怎么劝阻他呢?我当陶土人时都不会这么莽撞,小帕却能拿自己的肉身横冲直撞!
我看到小帕正在“吓得喊妈妈”的阴影下等着我。那是这里最大的轮滑坡道——斜坡之陡峭让人看了都害怕。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站着两个人。两个真人,互相警惕地瞪着,中间便是小帕,他坐在生物智能感应轮椅上。
在场只有我是偶人,这让我有些不自在。两人中身体健壮、金发白肤的那个瞟了我一眼,马上收回目光,好像我不存在似的。我的感觉更糟了。
另一个友善地笑了。他个子很高,有些消瘦,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喂,绿皮,你的灵魂怎么样了?”小帕举起一只粗壮的拳头冲我喊道。
我伸拳和他对碰了一下,“跟你的脚一样。可咱们还是照样过日子。”
“没错。喜欢我的短信马蜂吗?很酷吧,嗯?”
“有点老套了。不过就是让我来一趟,值得费那工夫吗?痛得要命。”
“想炒鸡蛋,总得打破蛋壳嘛。”对小帕来说,这就相当于道歉了,“怎么着,我听说你‘离家出走’了?”
“是啊。所以我现在既是艾伯特,也不是艾伯特。这样的复制品对老艾可没什么好处。”
“不错嘛。没承想一向稳重的莫里斯会造个瑕疵品出来。不过也好,我最好的朋友,不管是不是真人,都是个怪物。”
“我算被你给带坏了。老艾有没有宣布和我断绝关系?”
“还没,他没那么绝情。不过他设置了提款限额,你最多只能从他那儿拿走200块钱,多了就不行啦。”
“这么多?我连一只马桶都没帮他刷呢。他生气吗?”
“我怎么知道?他挂了我的电话,忙别的事儿去了。他好像和另外两个灰色偶人也失去了联系。”
“是吗?我还不知道呢……真够倒霉的。二号骑走的是小土库曼,那可是辆好摩托。”我想了想,怪不得艾伯特没把我的离家出走当回事呢,“和两个灰色偶人都失去联系,呃……是巧合,还是意外?”
帕利摸着脸上的伤疤。那道疤痕从他胡子拉茬的下巴一路延伸,直插进乱蓬蓬的黑发里。
“恐怕没那么简单,所以我才发了那条短信。”
金发白肤的大个子哼了一声,“你们有完没完?问问这出了毛病的玩意儿,看他记不记得我们?”
这玩意儿?我迎上那家伙的目光,但他把头扭开了。
小帕笑出了声,“这位是詹姆斯·加德里恩先生,他以为你会认得他。你认识他吗?”
我上上下下打量那人一番,“没有印象……对不起,尊敬的先生。”为表达“歉意”,我加了一句敬语。
两个陌生人嘟囔起来,似乎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我急忙说道:“没办法,艾伯特本人就记不住别人的脸,他上大学时认识的人都忘得差不多了。不知我们什么时候见过面。再说,我是个出问题的……”
“不超过二十个小时。”加德里恩打断我的话,他还是不愿正眼看我,“就在昨天晚上,你的灰色偶人敲开我的大门,亮出私家侦探证件,说有要紧事和我谈。吵闹声甚至惊醒了我隔壁的同事。虽然很不情愿,但我还是同意和他单独谈谈。谈话的时候,那该死的东西走来走去,嘴里嘟嘟囔囔的都是些我听不懂的话。最后我的助理得到消息,从隔壁过来帮我解了围。那个偶人还带着静电干扰器,我的记录仪没录下任何东西。”
“这么说,你没有这次谈话的记录?”
“没有。当时我很生气,把那该死的东西赶走了。”
“我……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也就是说艾伯特本人也不会记得。至少今天上午十点以前他还不知道。那之前的所有偶人都没问题,只要偶人到家,他的全部记忆都会被接收……除了没能回来的倒霉蛋。”想到昨晚在河里的艰苦跋涉,我又打个冷战,“见鬼,我甚至不知道你说的谈话是在哪里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