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猛地抬头。远方的天空上,群星之中,一个针尖大的小点瞬间爆发出明亮的光芒。正当他观望时,另外两个小点又骤然亮起,然后又是一点。那些鲜亮耀眼的光点持续的时间不算短,足够让他记住它们的位置。
那些光点排列得非常规则,不可能是偶然形成的……它们位于赤道上方,每两个点之间的间隔是两度,从斯芬克斯座一直延伸到蝙蝠侠座(2)——红色行星特鲁纳正在那位古代英雄的腰带中央熠熠生辉呢。
这么说,终于开始了。虽然大家都已料到同步卫星网将会被敌人摧毁,但目睹这场浩劫仍让人惊心动魄。自然,这意味着真正的着陆不久就要开始了。
罗伯特感到心头无比沉重,他希望没有太多的人类和黑猩猩朋友牺牲在战场上。
我从未发现,自己是否具备做正经事的必要条件。现在看来,我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只有一件事,他已下定决心:他要完成任务,护送这位来自
外星的非战斗人员进山,并保证二人的安全。今晚,当艾萨克莱娜酣睡时,他还有一个职责必须履行。罗伯特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蹑手蹑脚地回到他们两人的背包旁边,从背包左下方的口袋里取出无线电收发机,在黑暗中将它组装起来。
正当他的工作进行到一半时,又一次突然爆发的亮光吸引他抬头朝东方的天空望去。一团火球从闪烁的星空中疾速飞过,尾部拖曳着炽热的火焰。这说明,某个快速接近地面的物体在穿过大气层时燃烧了起来。
那是作战飞船的残骸。
罗伯特站起身,看着那颗人造流星在天空中划出一道明亮的轨迹。接着,它消失在一排山丘后面,离这儿不超过二十公里,或许更近。
“上帝保佑你们。”他低语道,为曾经驾驶那艘飞船的战士们祈祷。
他并不担心自己是在为敌人祈祷,因为他很清楚今晚哪一方需要帮助,而且在今后很长一段日子里,这一方都要面对艰难险阻。
(1)长度单位,1里格相当于4.8公里。
(2)斯芬克斯座和蝙蝠侠座是地球殖民者到达加斯后命名的星座。


第十一章 格莱蒂克人
正道宗主绕着旗舰的舰桥蹦蹦跳跳,他这是在享受踱步的乐趣,格布鲁和科瓦克军人纷纷躲到一边为他让路。
大概要过上很久,这名格布鲁人的高级教士才能再次享受四处活动的自由。当占领军着陆后,宗主大人很长时间内都不能在“地面”上驻足。只有在大道已成、脚下稳固之后,他才能接触舰队前方这颗行星的土地。
远征军的另外两名领袖——军务宗主和政务宗主,则不必受同样的约束。这很合理。军方和政府机构还要发挥职能,而正道宗主的任务是监察,确保格布鲁远征军的行为符合正道。要履行这样的职责,教士大人只需待在栖木上就可以了。
在指挥部舰桥的另一端,政务宗主正在不停地抱怨。与地球人进行的那场短暂激烈的小规模战斗中,舰队遭受了意想不到的损失。每一艘失去效用的战船都令那个格布鲁人大为伤心。
愚蠢、目光短浅、吹毛求疵。正道宗主想。地球人的抵抗所造成的损失并不止如此,格布鲁人的军心和风纪也受到了损害,相比之下,身体创伤并不太重要。这场短暂的战斗激烈异常,令人震惊,格布鲁人无法将它置之脑后。今后的作战肯定会受到影响。
地球人“狼崽子”在作战时还记录下了他们对刚刚扑来的格布鲁军队实施反击的全过程。真出乎意料,他们竟然如此小心翼翼地注重战争规则。
他们可能不只是些聪明的野兽——
不只是野兽——
或许他们和他们庇护的种族值得研究——
值得研究——呜
地球佬那支小舰队所做的抵抗意味着,至少在占领加斯的最初时间里,正道宗主大人要一直待在栖木上了。现在他正好有时间来寻找借口,解释挑起战争的理由,好让格布鲁人能对五大星系宣布,“狼崽子”租借加斯的行为根本无效。
在找到借口之前,他要苦苦查寻适用的战争法,而且不仅如此,正道宗主知道,他同另外两位指挥官也免不了发生冲突。那两位既是他未来的情人,也是现在的竞争者。只有三人之间保持紧张状态才能促使他们制订出正确的策略,不过教士大人还是在内心深处认为,某些不得不遵守的规则确实很愚蠢。
哦,那个时代,或许马上就要到来——
那时,我们摆脱了规则的束缚——呜
那时,变革将奖赏那些有德之人——
那时,先祖将重新露面——呜
宗主大人鼓动着遍身的绒羽。他朝一名毛茸茸的、冷静的科瓦克仆从下达命令,召唤梳理羽毛的美容师过来。
地球佬将会犯下错误——
让我们抓住把柄——呜


第十二章 艾萨克莱娜
清晨,艾萨克莱娜感到昨夜肯定发生了什么事。但罗伯特在回答她的问题时并未多说什么。她屡次试图窥探他的内心,但他那原始而有效的精神防护令她根本无从下手。
艾萨克莱娜尽力避免觉得受到了侮辱。毕竟,她这位人类朋友刚开始学习如何使用他那些最内敛的天赋。他并不知道,要想表明自己希望保守秘密,他的意念可以通过许多微妙的方式来传递。罗伯特只懂得将心灵之门完全关闭。
二人安静地吃着早餐。每当罗伯特开口问话,艾萨克莱娜都用一个个单音节词作答。从逻辑上讲,她理解他为什么心存戒备,但并没有规矩要求她非要热情奔放才行。
这个清晨,低低的云雾覆盖在山脊上,被排排锯齿状的脊骨化石分隔成一片一片的。这幅怪诞的景象中给人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俩默不作声地穿过缕缕支离破碎的晨雾,在伸向穆伦山脉的丘陵上越爬越高。四周一片寂静,空气中似乎带有一种模糊的紧张感,但艾萨克莱娜无法分辨究竟是什么,只是感到它拖曳着她的思绪,唤起某些一时难以记起的回忆。
她想起以前,她陪母亲一起去参加泰特拉尔人(1)的提升典礼——她们骑在嘎瓦尔牲畜的背上,走在泰姆布立米北部的群山中,脚下的小路只比今天这条略宽一点点。
那一次,乌赛卡尔丁外出执行外交任务,没人知道她的父亲将通过何种交通方式返回。这个问题非常重要,因为如果他一路取道A层面超空间和各个中转站,便能在一百天或是更短的时间内回家;但若是他不得不穿过D层面或是更糟糕的普通太空空间,那么她们母女两人可能在有生之年再也见不到他了。
外交部承诺一旦搞清具体细节就马上通知外交官的家属,但这次他们耽搁得太久了。艾萨克莱娜和妈妈开始成为社交圈子中的厌物,整天向所有的邻居散布令人厌烦的精神信息流,每个人都不得不分担她们等待亲人的焦虑之情。因此,二人得到了彬彬有礼的暗示,她们或许应该出城待上一段时间。外交部发给她们两张贵宾券,打发母女俩去参加一个官方仪式,见证泰特拉尔人的代表如何在长长的提升之路上经历另一段旅程。
罗伯特狡猾地掩饰着他的思想,这让艾萨克莱娜想起当年她和妈妈缓缓行进在覆盖着紫色森林的山地中时,玛茜克劳娜也曾这样死死守护着自己的痛苦,不容女儿窥探。母女二人穿过广阔而荒凉的稀树高原,路上很少交谈,最后终于到达一座老火山口中绿草如茵的平原。那里,在一座孤零零的圆锥状小山近旁,聚集了数千名泰姆布立米人,他们搭起颜色亮丽的天篷,等待目睹泰特拉尔人认同并选择新庇护主的盛会。
观礼贵宾来自许多声名卓著的外星系部族——辛希安人、坎顿人、毛格四号劳奇人——自然也少不了一帮不停笑闹的地球人。地球佬同他们的泰姆布立米盟友混在一起,在茶点餐台旁恣意狂欢,喧嚣而又兴奋。她现在还记得自己当时的感觉,看到那么多浑身不长毛发、嘴巴喷着臭气的生物,不由得心生鄙视。难道那时的我真是个自命不凡的势利小人么?艾萨克莱娜心想。
地球人不时发出或高或低的笑声,她对他们轻蔑地嗤之以鼻。那些家伙大摇大摆地四处炫耀发达的肌肉(就连他们当中的女性看上去也像泰姆布立米漫画中的大力士),在哪里都能看到他们直眉瞪眼的奇怪目光。当然,那时的艾萨克莱娜刚步入青春期,看待事物的眼光尚不成熟。回想起来,她记得那天自己也和地球人一样热情奔放,狂乱地挥动手臂,让短促而闪亮的精神信息流在空中发出点点火花。毕竟那是个不同寻常的日子,泰特拉尔人将要在仪式上“选择”他们的庇护主、新的提升者。
来自各方的显贵们在颜色鲜艳的天篷下休憩。当然,泰姆布立米人的直系庇护主卡尔特穆尔人无法出席典礼,因为这个种族已经不幸灭绝了。但他们的族徽和独特的标志色仍不时映入众人的眼帘,向曾经将智慧赐予泰姆布立米人的先贤表示敬意。
这无主的族徽和标志色是喋喋不休、双腿细长的布尔玛人使团带来的礼物。在很久很久以前,这些高级生灵曾提升过卡尔特穆尔人。
艾萨克莱娜记得,在典礼高台上一块深棕色的天篷下蜷缩着另一个生物——一看到他,艾萨克莱娜立刻喘不上气来,惊讶令她头上的卷须“噼啪”作响。克拉尔尼斯人!泰姆布立米庇护主族系中地位最高的种族居然也派来了一位代表!现在,克拉尔尼斯人几乎整天处在昏昏然的睡眠状态,他们已将自己正在逐渐消退的热情都用在形式古怪的沉思冥想上面了。人们普遍认为,这个种族存在的时间不会太长了。能够请到这样一位贵宾光临并由他来向族系的新成员祝福,这绝对是无上的荣耀。
当然,今天关注的焦点是泰特拉尔人。尽管他们身穿银白色的短袍,但看上去还是很像地球上那种叫水獭的动物。将要领受恩典的泰特拉尔人洋溢着自豪之情,正在为这最新一次的提升典礼积极准备。
“瞧,”艾萨克莱娜的母亲指点着说,“泰特拉尔人推选的代表是他们的冥思诗人苏斯特拉克。艾萨克莱娜,你还记得自己曾同他见过面吗?”
她当然记得。那只是一年前的事情,当时苏斯特拉克去了他们在城里的宅子。乌赛卡尔丁在执行最近这次外交任务之前刚好有空,便带泰特拉尔人回家,让妻子和女儿见见这位天才人物。
“苏斯特拉克的作品都是些小儿科的打油诗。”艾萨克莱娜低声道。
玛茜克劳娜瞪了她一眼,头上的卷须摇摆起来,生出一股阴郁的精神信息流——无论哪个妈妈在孩子面前都经常这么说——瞧瞧你现在是什么样子!艾萨克莱娜果真在妈妈展示给她的那面意念之镜中看到了自己懊恼的怨气,一目了然。她赶忙把脸转向别处,心中满是羞愧。
其实,艾萨克莱娜满腹牢骚只是因为苏斯特拉克让她想起了远在他乡的爸爸,但为此而责怪那可怜的泰特拉尔人未免有失公允。
典礼非常精彩。来自泰姆布立米殖民星球朱斯塔斯的精神信息流唱诗班为观众奉上了杰作《神圣的莱仁斯尼》,连脑袋光秃秃的地球人都变得目瞪口呆,显然他们也感觉到了某些错综复杂而又悠扬流转的和声。只有那些摆架子虚张声势的泰纳尼人看上去无动于衷,这些家伙似乎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
随后,布尔玛歌手卡夫-卡夫特低声吟唱了一首古老的无调颂歌,赞美伟大的先祖。
接下来,令艾萨克莱娜不快的时刻到来了——观众安静下来,开始倾听一支专为这次盛会而创作的歌曲,作者是地球上十二大梦幻家之一,一头名叫五珠旋的鲸。尽管鲸类不属于智能生物,但这并不妨碍它们备受珍爱。它们居住在地球上,处于“狼崽子”地球人的呵护之下,这令某些保守的格莱蒂克种族极端仇视。
艾萨克莱娜想起当时的自己——其他所有人都快活地随着怪诞的鲸歌舞动身体时,她却坐下来捂住了耳朵。对她来讲,这歌声比房屋倒塌的声音更刺耳。玛茜克劳娜瞟了她一眼,目光中尽是忧虑。我古怪的女儿啊,我们该拿你怎么办呢?不过,至少母亲并未大声呵斥她,也没有用信息流来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难堪。
最后,那头鲸的表演终于结束了,这让艾萨克莱娜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接下来轮到泰特拉尔使团上场,“认同与抉择”的时刻到了。
在大诗人苏斯特拉克的带领下,使团成员们来到那位慵懒的克拉尔尼斯长辈面前,深深鞠躬。随后,他们向布尔玛人的代表宣誓效忠,然后彬彬有礼地向人类以及其他庇护主级的外星与会者表达谦恭的敬意。
作为提升主,泰姆布立米人最后一个接受泰特拉尔人的敬礼。苏斯特拉克和他的同伴,一位名叫奇希米克的泰特拉尔科学家,走在使团最前列。他们两个人是被推选出来的一对“种族代表”。当提升主开始宣读一份写有正式问题的问卷时,二人轮流作答,他们的答话也被一一记录在那张问卷上。
随后,两个人来到格莱蒂克提升公会的审核委员会面前,接受委员们的测试。
以前这种智能四级测试程序一直都是由委员马马虎虎地敷衍了事,但这一回泰特拉尔人可能要碰到麻烦了,因为,正用复杂的仪器对苏斯特拉克和奇希米克进行检测的格莱蒂克人里,有一个索罗族女委员……而索罗人对艾萨克莱娜的种族非常不友好。很可能那个索罗女人正在寻找把柄,想随便找个借口,让冤家对头的受庇护种族被否决,以此为泰姆布立米人制造麻烦。
小心翼翼埋在火山口下面的转播设备令艾萨克莱娜的种族花费不菲。审核泰特拉尔人的过程此时正向五大星系进行直播。今天是值得骄傲的一天,但也有可能会让某一方蒙受奇耻大辱。
值得欣慰的是,苏斯特拉克和奇希米克轻松地通过了测试。二人依次向每一位委员深深鞠躬。即便那个索罗委员感到失望,她也没表示出来。
遍身毛发、双腿粗短的泰特拉尔使节们缓缓登上小山顶端,围成一个圆圈。他们开始歌唱,一齐甩动四肢摇摆身体。在这些生物土生土长的行星上,他们经常做出这样一副古怪样子。说到他们那个未被开发的世界,泰特拉尔人就是在那里进化成为半智能生命的,泰姆布立米人也是在那里找到他们,引领他们踏上了漫长的提升之路。
负责录像的技师们将影像放大器聚焦在泰特拉尔使节身上,让聚集在会场上的人及其他世界的数十亿观众都能看到泰特拉尔人做出的抉择。他们脚下传来一阵低沉的“隆隆”声,说明许多台功率强大的引擎正在运转。
从理论上讲,这些生物可以做出决定,拒绝他们的庇护主并完全退出提升。不过,在重重戒律和条款的限制之下,实际上根本不允许受庇护种族临时变卦。更重要的是,谁也不会认为那天会发生这种事。泰姆布立米人同受庇护种族之间的关系非常融洽。
然而,当认同仪式即将结束时,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单调的、充满焦虑的低语。正在舞动身体的泰特拉尔人呻吟起来,影像放大器开始低沉地“嗡嗡”作响。众人头顶上出现了一幅全息图像,观众们随即爆发出一阵阵大笑和喝彩。图像中是一张泰姆布立米人的面孔,大家立刻就认出那是奥索约苏纳,福云城著名的江湖魔术师,以前他就请几名泰特拉尔人担当助手,玩弄了不少闻名遐迩的恶作剧。
确实,泰特拉尔人已多次重申泰姆布立米人的庇护主地位,但是选奥索约苏纳作为他们的偶像可是太出格了!不过这也是在表明,当泰特拉尔人真正要成为泰姆布立米种族的一份子时,他们有多么自豪。
当欢呼和笑声平息之后,仪式在结束前只剩下最后一部分——选择充当提升期伙伴的种族,他们要在下一阶段的提升中,为泰特拉尔人充当代言人的角色。在地球人奇怪的语言中,这个角色被称为“提升产婆”。
提升期伙伴必须属于泰姆布立米族系之外的种族。尽管这个头衔常常流于表面形式,但是当提升进程可能要出现问题时,提升期同伴确实能够合法地代表这个新加入的受庇护物种。以前在挑选提升期伙伴时,有的新种族选错了人,结果制造了许多可怕的麻烦。
没人知道泰特拉尔人选了谁来充当自己的提升期伙伴。碰到这种事情,即便是索罗人这样最爱管闲事的庇护主也会避之不及,让受庇护种族自己拿主意。
苏斯特拉克和奇希米克再次开始轻声吟唱。尽管艾萨克莱娜的位置处在人群后方,但她仍能感觉到,那些身覆毛皮的小个子受庇护生物越来越强烈的期待感。这些小家伙可能暗中谋划了什么事情,肯定是这样!
地面又一次抖动起来,图像放大器也再次低声轰鸣,全息投影仪在山丘上空投射出一片朦胧的蓝色背景——里面像是浮动着一些黑色的身影,它们似乎正在背光的水中来回游动。
她的卷须找不到任何线索,只需肉眼便可以看到空中的图像。这时,从聚集着地球人的位置传来一阵惊呼。她感到非常懊恼,地球佬居然拥有如此敏锐的视力。身边的泰姆布立米人纷纷站起来凝神眺望,她也用力眨着眼睛。待看清之后,艾萨克莱娜和母亲都不禁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画面中,一个黑色的身影跃动到最显眼的位置,朝着观众咧开长长的嘴巴笑起来,露出满嘴雪白锋利的牙齿。这生物长着明亮的眼睛,闪闪发光的灰色额头上冒出一连串气泡。
观众仍在震惊中沉默着。在幸运之神属下的所有星宇中,谁也想不到泰特拉尔人选择的竟是海豚!
前来观礼的格莱蒂克人全都呆若木鸡。新生海豚……为什么会是他们?五大星系中最年轻的智能生命?地球人的第二受庇护物种?这个种族甚至比泰特拉尔人还要年轻!居然选了他们!这样前所未有的事情,简直太令人吃惊了。
简直太……
简直太绝妙了!泰姆布立米人欢呼起来。他们的笑声响亮而又清脆。每个人的卷须都冒出点点亮光,在头顶上生出同一种闪烁着光华的精神信息流,为这令人兴奋的场面鼓噪叫好。汇集在一起的意念格外强烈,连泰纳尼大使都在眨动眼睛,似乎他也注意到了自己本来不可能看见的精神云团。看到盟友不以为忤,地球人也加入到欢声笑语之中,他们一面高叫一面鼓掌,疯狂的劲头让人看着胆战心惊。
奇希米克与大多数泰特拉尔人一起鞠躬致礼,接受各位庇护主的赞赏。真是出色的受庇护种族,看来他们下了不少功夫才为今天这个好日子献上了这个绝妙的玩笑。只有苏斯特拉克直挺挺地站在后排,仍然紧张得浑身发抖。
艾萨克莱娜四周的空气中洋溢着赞许和欢乐的能量波。她听到妈妈也在笑,同其他人一起欢笑。
但艾萨克莱娜却抽身而退,她挤出欢呼的人群,找到一个空当转身溜走了。她鼓动体内的激素,施展出疾行术,开始不停地奔跑,任生化酶在全身奔涌。穿过火山口边缘后,她顺着一条小路继续狂奔,最后来到了一处远离喧嚣的地方。那里正好能俯瞰美丽的徊影谷,她一头栽倒,体内生化酶反应激起的波浪让她浑身发抖。
那头讨厌的海豚……
后来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她在图像中那头鲸类动物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她也从未对妈妈、甚至是爸爸说起当时自己察觉到的真相……在投射出的全息图像里,苏斯特拉克,那位泰特拉尔诗人,升腾出了一股精神信息流,而真相就蕴藏在那团意念之云中。
现场来宾都认为,泰特拉尔人只是开了一个大玩笑,不过是个绝妙的噱头。大家都认为自己明白泰特拉尔人为什么要把地球上最年轻的种族选为提升期伙伴……为了拿海豚种族来打趣,一个无害的玩笑。他们选择海豚,是想告诉众人:他们不需要保护者,他们毫无保留地热爱并崇敬自己的泰姆布立米庇护主。另外,通过选择地球人的第二受庇护物种,他们还抨击了古板的格莱蒂克种族,那些家伙极不赞成泰姆布立米人同“狼崽子”的友好关系。所以说,泰特拉尔人此举堪称精妙,趣味盎然。
难道当时只有艾萨克莱娜一个人发现了真相吗?那不会是她的想象吧?许多年后,当艾萨克莱娜置身于一颗遥远的行星上时,回想那天的事情仍令她浑身发抖。
难道只有她捕捉到了苏斯特拉克那混杂着欢笑、痛苦和昏乱的意识吗?典礼结束后没过几天时间,冥思诗人便撒手人寰,将秘密带进了坟墓。
看来只有艾萨克莱娜感觉到,那个仪式并非玩笑,而苏斯特拉克的反常意念也并非出于空想,那绝对是先见之明!泰特拉尔人确实选择了自己的保护者,而且绝对认真。
现在,仅仅几年之后,一支名不见经传的受庇护种族凭他们的小小发现便让五大星系陷入混乱之中。海豚。
她跟着罗伯特在穆伦山脉中越行越高,心中想道:啊,地球佬们,看看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不,她不该这样说。
她该问:啊,你们究竟打算干什么?
当天下午,两位漫游者遇到了一片陡坡,长满碟藤。这种生有油亮的巨型顶盖的植物将朝东南方延伸而下的山坡覆盖得严严实实,就像一头沉睡的巨兽侧腹上交叠的绿色鳞片。通向深山的路被堵住了。
“我猜你正在琢磨,咱们怎样才能穿过这片障碍?”罗伯特问道。
“这道山坡看上去暗藏着凶险,”艾萨克莱娜答道,“而且朝左右两个方向延伸得很远。我估计咱们只能绕道而行了。”
但罗伯特似乎另有打算。“这些植物非常神奇。”他说道,随即走到一棵碟藤旁边蹲了下来——这种盾牌状的碟形叶片就像倒扣的大碗,直径将近两米。他抓住“大碗”的边缘,将它翻转过来用力一扯。当碟形叶片被硬生生地拉开之后,露出下面坚实的土地,艾萨克莱娜看到一条坚韧而富于弹性的藤茎与叶片底部的中心相连。她上前帮罗伯特一同拉扯,心中纳闷不知他究竟想做什么。
“这个植物群体每过一两个星期就会萌生新一代的叶片——就是这些大帽子——新生的叶片盖住以前的老叶,一层一层重叠起来。”罗伯特一边解释,一边将纤维质的藤蔓拉紧。
“到了晚秋季节,最后一层叶片上便会开出花朵,同时变得非常纤薄。然后,它们从藤身上脱落下来,乘着冬季强劲的寒风飘向空中,到时候有好几百万只呢,那可真称得上是天下奇观!相信我吧,那些像彩虹一样五颜六色的‘风筝’就在云朵下飞翔。不过,飞行员碰到它们可就危险了。”
“这么说,它们其实是种子?”艾萨克莱娜问道。
“实际上是携带孢子的飞荚。而这些初冬时分洒落在信德谷地的飞荚大部分都无法发芽。看来碟藤过去常常依靠某种动物来授粉,但这种动物在布鲁拉里人的大屠杀中已经灭绝了。这个问题还是留给生态恢复工作队去研究吧。”罗伯特耸了耸肩,“现在正值早春,这些早期萌发出来的叶片又硬又结实,想砍下一只还真要费些力气呢。”
罗伯特说着拔出匕首,伸到被拉紧的藤蔓下面,开始切割与叶片相连的纤维质。藤身突然被割断,劲头一松,艾萨克莱娜仰面摔倒在地,那只大碗正好扣在了她身上。
“噢!真对不起,克莱妮。”但她能感到,帮她从重压下爬出来的罗伯特正在极力忍住不让自己笑出声来。真像个孩子……艾萨克莱娜想。
“你没事吧?”
“我很好。”她板着面孔答道,拂去身上的尘土。现在这只碟形叶片底朝天地躺在地上,样子真像一只大碗,中心部位还带着半根粗粗的断茎,上面拖着参差不齐的黏丝。
“这就好。那么请你帮我把这玩意儿抬到陡坡旁边的沙岗上吧。”
碟藤在突出的山脊周围四处蔓延,从三面将山脊围在当中。二人合力把割下来的碟形叶片搬到绿色陡坡的最顶端,将它底朝天放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