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根火把飞过了中央穹顶室,进入到冷冻激光装置的 X 光照射里,消失在一片雾气之中。
雅各布希望这不会对 X 光线干扰太多。相干 X 光发射出来之后,经过飞船外壳的时候几乎不会受到任何干扰,但原本的设计只考虑了固体。“好了!”他低声说道。
他和拉洛克疾行到穹顶室墙边,那里存放着飞船摄像机的备件。拉洛克打开一个柜子,向上爬得高高的,然后伸手下来拉雅各布。雅各布也攀爬到拉洛克身边。现在他们完全暴露了。库拉一定会对那些火把带来的威胁做出反应!飞船内的能见度降低了不少,屋子里的气味很呛人,雅各布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
拉洛克把肩膀靠在柜子上,伸出双手搭成梯子。雅各布一个箭步蹬上去,爬上了拉洛克的肩膀。
穹顶在这里开始倾斜,但表面非常光滑,而且雅各布的十根手指只剩下三根还好用。手指上的肌肉泡沫还有些黏性。雅各布试了两次都没有成功,他定了定心神,从拉洛克的肩头跃起,差点把拉洛克晃得摔下去。
穹顶的表面仿佛涂了一层水银。雅各布必须把身体紧贴在上面,一寸寸地往前爬行。
快到穹顶最高点了。他开始担心冷冻激光装置。从靠近顶点的地方,他可以看到激光发射口。
两米之外,激光发射器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周围烟雾缭绕的空气也微微闪着光。雅各布考虑着跟这个致命的发射口保持多远的距离才是安全的。
他转过头去,不再考虑这个问题。
他不能用口哨声来告诉其他人他成功了。他们只能依靠斐金超级灵敏的听力来跟踪他的行动,然后决定出动的时机。
他们至少还得等上好几秒钟。雅各布决定冒个险。他翻身用背靠着穹顶,看着窗外那个巨大的黑子。
四面都是太阳。
这一刻他的眼中,没有飞船,没有战斗,也没有行星、恒星和星系,甚至连他自己的身体都被护目镜给遮住了,只剩下光球层。
密密麻麻的针状体此起彼伏,好像一根根木桩排成的围栏,尖尖的头部朝着他猛地戳过来,就在他头上迸裂开。那声响四下散开,扫向虚无的宇宙深处。
太阳在咆哮。
巨大的黑子跟他对视着。那浩瀚的大圆圈一下子变成了一张脸,一张愤怒而苍白的长者的脸。它一下一下地跳动着,仿佛在呼吸,而刚才听到的声响就是它的歌唱,它唱着一首绵延几十亿年的古老歌曲,只有别的恒星才能听到并理解。
太阳是有生命的。不仅如此,它还注意到了他的存在……它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叫我造物主,因为是我在供养你们。我燃烧,你们依赖我的燃烧过活;我悬在这里,你们才能在宇宙中有固定的位置。我用弯曲的空间包裹你们,你们由此可以通往我神秘的内心。时间则在我的锻铁炉里打造它的长镰刀。
生物们,熵是我那邪恶的姨妈,她是否发现了我们的同盟?我觉得还没有,因为你们还太渺小。你们对她的巨潮的微弱挣扎,不过是沧海一粟而已,而且,她以为我还是她的盟友。
叫我造物主,哦,生物们,哭泣吧。我亘古不变地燃烧着,这燃烧消耗的能量无法替代。当你们美滋滋地在我提供的洪流中啜饮时,圣泉也缓缓地流淌着。有朝一日它枯竭的时候,其他的恒星会来取代我的位置,不过,哦,可不是永远如此!
叫我造物主,大笑吧!
你们这些生物,据说时时在倾听真正的造物主的声音。他对你们说话,不是我——他最早的孩子!
哦,生物们,我们恒星多可怜!我们给熵辛苦劳作,还得强颜欢笑,等待着你们的成熟。你们这些小胚胎,造物主一转过身,你们就得到了放松的机会,去再次改变万物运行之道。
雅各布大声地笑了。哦,多么奇怪的想象啊!他闭上眼睛,又开始听信号。从他爬到穹顶最高处到现在,刚好七秒钟。
“杰克……”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
他抬起头,仍然闭着双眼,“塔尼娅。”
她站在实验室的介子观察仪旁边,就像每次他来接她的时候看到的那样。她棕色的头发编着辫子,灿烂地笑着,露出来的雪白牙齿略微有些不齐整,大大的眼睛也眯缝着。她走上前来,步履稳健,姿态优美,双手撑在臀部,站在他面前。
“到时候了!”她说道。
“塔尼娅,我……我不明白。”
“到时候了,别老想着我摔下去的画面了,想想我做其他事情时的样子!总想着那个有意思吗?你干吗不带我回到那些美好的时光去?”
他突然醒悟,的确是这样!两年了,他朝思暮想的塔尼娅都只是那最后一刻的样子,他甚至一直没有想过他们在一起的情景!
“好了,我想这对你起了点作用,”她点了点头,“看起来你终于抛弃了你那该死的自负。看在老天爷的分上,只要时不时地想想我就好了。我可不喜欢被人遗忘!”
“一定的,塔尼娅。我会想你的,我发誓。”
“专心看着那太阳!不要以为一切都是你在胡思乱想!”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影像也开始渐渐消失,“你没想错,亲爱的杰克,我的确喜欢她。祝你们……”
雅各布睁开了双眼。光球层在头顶上颤抖。黑子也在看着他。米粒组织缓缓地跳动着,仿佛从容不迫的心跳。
刚才那是你干的吗?他默默地问道。
答案渗透进了他的身体,钻过去从另一边冒出来。中微子治疗神经症。一种最独到的方法。
一声短促的口哨声从下方传来。雅各布本能地动起来,朝着右边声音发出的方向滑行过去,悄无声息,动作毫不拖泥带水。
他向下窥视着库拉,a-普灵,ab-皮拉-ab-基萨-ab-索罗-ab-胡尔-ab-普博。
外星人面朝雅各布的左侧,他的手仍然放在计算机输入设备上。尽管参数激光线几乎完全被烟雾遮蔽,还是能看到一个照在那里的亮点。
左边传来了一阵沙沙的声音。右边则是一阵跑动的脚步声,拉洛克正绕着穹顶室奔跑。
几根末梢银光闪闪的枝条从穹顶后面伸了出来。库拉向下一蹲,斐金那些闪亮的感光器官一下子蜷曲了,冒出了一股青烟。坎顿人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退回了穹顶室后面。库拉迅速地环视四周。
雅各布从口袋里摸出肌肉泡沫罐,瞄准方向按下了喷嘴。一股细细的液体喷射而出,划出一道弧线,飞向库拉的眼睛。在即将击中的那一瞬间,皮埃尔·拉洛克从烟雾中跑出来,低头朝着库拉冲了过去。
库拉向后一跳,那股喷射的泡沫擦着眼前飞过,闪出一个耀眼的火花。
呼的一声,整个喷射流体猛地燃烧起来。库拉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双手摸向自己的脸。拉洛克则飞快地穿过纷纷落下的余烬,一头撞在了普灵人的腰际。
一片浓烟之中,库拉几乎就要倒下了。他喘着粗气,一把卡住了拉洛克的脖子,先是为了站稳身体,然后就狠狠地挤压拉洛克的气管。拉洛克猛烈地挣扎着,但他的力气越来越微弱,就好像被两条巨蟒缠住,他的脸憋得通红,已经喘不上气了。
雅各布攒足了力气,准备跳下去。烟雾如此浓厚,让他忍不住想咳嗽。他拼命地克制着咳嗽的冲动。如果库拉在他跳下去之前就发现了他,这外星人将毫不犹豫地杀死拉洛克。他只看一眼就会了结他们的性命。
雅各布的肌肉就像绷紧的弹簧,他从穹顶上一跃而下。
这半空中的飞行令人心焦。于是,他开始使用自己主观上的“时间流控制器”来让这过程变得缓慢而从容不迫。这是他在过去那段糟糕日子里学会的把戏,现在他不假思索,自动就又用上了。
飞行的距离还剩下三分之一时,他看到库拉的头开始转过来。那一刻很难看清这外星人到底在对拉洛克做什么。浓烟遮蔽了一切,只剩下库拉亮闪闪的红眼睛和闪着白光的两颗大牙齿。
那双眼睛向上看了过来。现在就比谁快了。雅各布心想,不晓得库拉的光线能够以什么样的角度发射出来。
焦虑几乎让他无法忍受。这真是讽刺。雅各布开始加快速度,看看会怎么样。
先是一道闪光,然后是牙齿震动的声音,雅各布的肩膀撞在库拉脑袋的侧面,都麻木了。他一把揪住外星人长袍的前摆,紧攥着不放手,惯性带着两人一起轰的一声摔倒在舱板上。
一个人类和一个外星人滚作一团,抓胳膊拽腿地缠斗在一起。两个都拼命呼吸着,止不住一阵阵地咳嗽。
库拉那双强有力的触手向后一抓,想揪住雅各布。雅各布一偏头躲开了,奋力想把库拉搬动,好给他来个锁喉剪刀腿。在滚过了差不多半个舱板之后,他终于成功了,结果右大腿上感到了一阵刺痛。
“再来一下,”他咳嗽着说,“开火啊,库拉。打光得了!”
他暴露着的双腿又挨了两下,一阵刺痛传向了大脑。他顾不上疼痛,仍然坚持着,心里祈求库拉再多给他几下。
然而,库拉不再浪费火力,开始更快地翻滚起来,让雅各布一次次地撞击在舱板上。他们俩都不停地咳嗽着,库拉在滚滚浓烟中气喘吁吁,听起来就像是半打轴承滚珠在瓶子里晃荡。
要让这魔鬼窒息,别无他法!每当稍有喘息机会,雅各布就拼命想扼住库拉的咽喉把他勒死,可是却找不到他的脖子上的要害!雅各布想开口骂娘,却喘不上气来。每次普灵人翻到上面压着他的时候,他都感觉肺里残存的空气几乎只够小小地咳嗽一下了。
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眼睛也很疼。雅各布突然发现护目镜不见了!要么是在他刚才从穹顶跳下的时候被库拉再次烧毁了,要么就是在搏斗中脱落了。
拉洛克到底跑到哪儿去了!
雅各布的胳膊绷得太紧,以至于颤抖起来,小腹和腹股沟也感觉到擦伤的疼痛,这是他不停地在舱板上跳来跳去时受到冲击造成的。库拉的咳嗽声越来越可怜和紧张,他自己的咳嗽声则夹杂着可怕的咯咯声。雅各布深恐这种折磨可能永无结束之日,却没有意识到在打斗翻滚中他的后背越来越靠近一根正在燃烧的肌肉泡沫火把。
炽热的火把烫得他大叫一声。疼痛来得如此突然,如此出人意料,让人无法躲避。剧痛之下,他紧紧勒住库拉脖子的手略微松了一下,外星人借机拽住他的手,挣脱了他的环抱,一下子向外翻滚出去。雅各布连忙又伸手去抓。
他抓了个空。库拉已经爬到远处,迅速转过身来面对着他。雅各布闭上了眼睛,用敷满肌肉泡沫的左手捂住脸,等待着那一道如闪电般射过来的激光。
雅各布试图站起来,但肺部却一阵疼痛;它已经无法正常工作了。他缓缓地直起身跪在地上,呼吸越来越困难,感觉天旋地转,后背就好像是一块烧焦了的汉堡肉块。
不到两米远的地方,传来了一记响亮的咔嗒声!接着又是一下。再一下。越来越近。
雅各布垂下了胳膊。他已经无力再举着了,再说挡住眼睛也无济于事。他跪在地上,睁开双眼看着一米之外的库拉。透过呛人的浓烟,只看到那通红的眼睛和白森森的牙齿。
“库……库拉……”雅各布艰难地喘着气,说出的话听起来仿佛痴人说梦一般,“投降吧,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我……警告你……”
塔尼娅一定会喜欢我这么说的,雅各布想。这句话跟她那句临别赠言几乎一样棒。他真希望海琳也听到了刚才这句话。
临别赠言?该死,干吗不送一句给库拉呢!哪怕他会咬断我的喉咙,或是从眼睛射穿我的大脑,我还是有时间送他一件礼物!
他从腰间抽出肌肉泡沫罐,挣扎着举了起来。他要给库拉喷上这么一下!哪怕这会让他立刻就死在激光之下,而不是等一下才被利齿咬断脖子。
他的左眼遽然一阵刺痛,仿佛钢针扎上去一般。他感觉有一道闪电一路穿过他的头颅,又从另一边轰了出去。就在这一瞬间,他将手中的罐子朝着印象中库拉脑袋的方向举了过去,按下了喷嘴。


第二十九章 吸收作用
海琳匆匆地抬眼望了一下,飞船正在上升,经过左舷的一群线圈生物。
线圈们离飞船越来越远,它们身上发出的绿色蓝色的光也逐渐黯淡下去。这些动物仍然在闪耀着,仿佛一枚枚炽热的小戒指,又像是一个个有生命的小斑点,排成一列小小的队伍,在广袤无垠的色球层映衬之下,显得更加微小。
旁边的放牧者们已经离得太远,看不到了。
线圈生物群转过那巨大的深色暗条,消失在视线之外。
海琳笑了。如果我们的微波激射通信设备还能工作就好了,她想,那样地球上的人就可以知道我们有多么不容易了。他们也会知道,太阳人并没有像某些人想的那样杀死我们。它们帮助了我们,我们还跟它们谈话了!
两个警报同时响起,她又埋头去处理了。
玛蒂娜医生在海琳和副驾驶身后漫无目的地转悠着。此刻,这位通灵学家是理性的,但脑子还有点乱。她刚刚从飞船上层的另一端回来,步履有些凌乱,还喃喃地自言自语。
玛蒂娜已经知道不应该来打扰他们,多亏了伊芙尼!但她还是拒绝被绑在沙发床上。海琳不知道该不该让她去“翻面”转转。眼下的情势下,再好的医生也没什么用。
空气中有一种难闻的气味。海琳从“翻面”监视器里只能看到一片浓烟。几分钟前曾传出过几次大喊大叫和摔打声,好像发生了一场惨烈的搏斗。对讲机里还听到了不知是谁的两次惨叫声;刚才又有一次凄厉的尖叫,吓得人魂飞魄散。接着,就是一片寂静。
海琳一直努力控制着情绪,现在她只感到一种淡淡的自豪。这场战斗已然持续了这么久,这本身就是对他们——特别是对雅各布——的一种嘉许,库拉的武器本该早就把他们消灭了。
当然,他们不会死,他们肯定赢了。她马上就会知道结果。海琳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告诉自己:你的身体在颤抖,那只是因为寒冷。
冷冻激光器运行得越来越不正常,忽冷忽热。船舱内的温度现在已经降到了摄氏五度。她感觉越来越困乏,行动也越来越迟缓,但也更加希望冷冻激光器多停在制冷状态一会儿:如果它开始加热,那就大难临头了。
这时,警报显示电磁场发生了偏移,可能会出现一个波段缺口,让远紫外线得以照进船舱。海琳开始忙碌,在她娴熟的操控下,警报很快解除,电磁场也继续坚持运行。
冷冻激光器从色球层汲取着热量,然后把它们变成 X 光向下方排出。飞船缓慢地攀升着,令人无比心焦。
又一声警报响起。这哪里是偏航警报,分明是一艘垂死的飞船在哭喊。
气味太难闻了!更惨的是,这里简直要冻死人!旁边有谁在一边哆嗦一边咳嗽。雅各布迷迷糊糊地意识到,哆嗦咳嗽的是他自己。
他直起上身,一阵剧烈地咳嗽,身体也一阵摇晃。他好不容易稳住身体,就那么坐着茫然地思索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自己怎么还活着。
舱板地面附近的烟雾散去了一些。可以看到到处都是碎片和卷须,散落在他和那台嘶撕作响的空气压缩机之间的地面上。
他还能看见,这简直太令人意外了。他举起右手,摸了摸左眼。那只眼睛睁着,看不见东西,但还是完整的!他合上眼,一遍又一遍地用那三根没有受伤的手指抚摸着眼皮。那只眼睛还在,眼睛后面的大脑……也还在。是空气中的浓烟,加上库拉能量耗尽,拯救了它们。
库拉!雅各布扭头准备寻找那外星人。他刚往自己身边看了一眼,差点没呕吐出来。
两米之外,烟雾稀薄的地方,在地板上可以看到一只细长的白手。烟雾逐渐散开,库拉尸体的其余部分也露了出来。
外星人的脸被烧得惨不忍睹。烧焦的肌肉泡沫变成了黝黑的硬壳,从那对巨眼的残留部分一条条地垂落下来。一种蓝色的液体正从脑袋两边巨大的裂缝里往外渗漏,咝咝作响。
很明显,库拉已经死了。
雅各布向前缓缓爬去。他要先看看拉洛克,接着是斐金。对,就是这样的顺序。
然后,再找个能操作这台电脑的人下来——如果库拉造成的破坏还能够被挽回的话。
雅各布循着拉洛克的呻吟声找到了他。他在库拉身外几米远的地方,正坐在那里双手抱着头。他抬起眼,一副视线模糊的样子。
“哦……德姆瓦,是你吗?别回答。你的声音会震碎我可怜的小脑瓜!”
“你……还好吧,拉洛克?”
拉洛克点点头,“我们都还活着,那库拉肯定是死了,对吗?他把烂摊子扔给了我们,所以我们还不如死了呢!我的上帝啊!你看起来就像是一团意大利面条!我也这副模样吗?”
不管这场战斗造成了哪些后果,起码它让这男人找回了说话的欲望。
“好了,拉洛克。来帮我一把。我们还有事情要做。”
拉洛克起身准备站起来,摇摇晃晃之下,他一把按住雅各布的肩膀想站稳,雅各布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两人相互搀扶着迅速站了起来。
那些火把一定都燃尽了,因为房间里的烟雾正在迅速散去。不过,他们沿着中央穹顶室顺时针方向蹒跚前行的时候,眼前的空气中仍有轻烟袅袅。
有一次他们还碰到了参数激光束,那条细线挡住了去路。他们既无法跳过去,也不能钻过去,只好就这么走了过去。激光束在雅各布的右大腿外侧和左大腿内侧映出一条血红色的线,雅各布不禁哆嗦了一下。他们继续前行。
他们找到斐金的时候,那坎顿人还在昏迷不醒。他的呼吸孔发出微弱的声音,枝头银色的亮片也叮当作响,但却对他们的呼唤丝毫没有反应。他们想移动斐金,结果发现根本搬不动,坎顿人的根足上伸出了锋利的小刺,深深地插进了舱板那坚硬的弹性材料里;插进了很多根,没办法拔出来。
雅各布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只好很不情愿地领着拉洛克绕过斐金,朝着中央穹顶室侧面的舱门口蹒跚着走去。
雅各布靠近对讲机,深吸一口气。
“海……海琳……”
他等了一下,但没有人回答。他能隐隐约约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飞船上层响起,因此肯定不是通信系统出了故障。怎么回事?
“海琳,能听到吗?库拉死了!不过我们……也很惨。你……你或者陈,下来……下来修……”
冷冻激光器制造的冰冷空气吹得他一阵激灵,再也说不出话来。在拉洛克的帮助下,他磕磕绊绊地走过通风口,跌到了重力环倾斜的地面上。
雅各布摔在地上,猛一阵咳嗽。他侧躺下来好避开烧伤的背部。咳嗽慢慢地停止了,胸口却余痛未消。
他抵抗着睡魔。休息一下,就在这儿休息一下,然后再转圈走到上层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雅各布的双臂和双腿频频送出的剧痛刺激着他的大脑。他感觉自己的一根肋骨好像裂开了,可能是刚才跟库拉的搏斗造成的。
这些其实都不算什么,脑袋左侧一跳一跳的疼痛才真是要命。他感觉那里好像被谁放上了一颗滚烫的煤球。
重力环内的舱板躺上去有种奇怪的感觉。环绕四周的密实的重力场,本该均匀地作用在他的身体上,可现在雅各布却感觉像是躺在了海面上,身下微波荡漾,忽轻忽重。
显然是系统出了什么问题。不过这其实让雅各布感觉挺舒服的,仿佛一首摇篮曲。现在要是能睡一会儿就太美了。
“雅各布!感谢上帝!”海琳的声音一下子包围了他,但听起来却很遥远——友善、明确、热情——却与他无关。
“来不及说了!快上来,亲爱的!重力场马上就要失效了!我本来想让玛蒂娜下去的,可是……”一阵嘈杂声响起,声音中断了。
能看到海琳真是太好了,雅各布迷迷糊糊地想。睡意越来越强烈。一时间,他什么都顾不上想了。
他梦到了西西弗斯,那个被诅咒永远往一座无尽的山上推石头的人。雅各布觉得自己有办法耍点小聪明,他可以让那座山觉得自己是平的,虽然看起来还是一座山。以前他就这么干过。
但这一次那座山生气了。山上满是蚂蚁,爬上他的身体,到处乱咬,很疼。还有一只黄蜂在他的眼睛里产卵。
更过分的是,这座山还在骗人。有好几处地方都是黏糊糊的,粘住他不让他往前走。其他的地方则是滑溜溜的,他的身体太轻,几乎无法在上面站住脚。山路也崎岖不平,令人头晕。
他也不记得在这座山上爬行的规则了。但是看起来这座山自己在帮着他向上爬。
那块大石头也在帮他。他只需要轻轻地推动它就可以了,那石头自己在向上爬。这倒不错,雅各布希望它不要再抱怨了。石头本就不应该抱怨,更别说还是用法语。
快走到舱门的时候,他醒了过来。这是哪个舱门,他不确定。但外面并没有什么烟雾。
越过舱板向飞船外看去,先是一片透明的漆黑,又逐渐变回了之前色球层的红色迷雾。
那是“日平线”吗,太阳的边缘?光球层在头顶上方延展变平,仿佛一块由红黑相间的火焰织就的轻软地毯,深处暗藏着细微的波动。它脉动着,一根根暗条在舞动的明亮喷流上织就各种各样的图案。
舞动。来来回回,永不停歇。太阳就在他眼前舞动着。
米莉·玛蒂娜正站在门口,紧握着的手举在嘴边,脸上是一副恐惧的表情。
雅各布想安慰安慰她。一切都正常了。从现在开始。海德先生已经死了,不是吗?雅各布记得在哪儿看到过他,就躺在他的城堡化成的一片瓦砾之中。他的脸烧焦了,眼睛也不见了,散发出可怕的恶臭。
这时,有什么东西升起来抓住了他,带着他朝着下面的舱门移过去。之间是一个陡坡。他踉踉跄跄地向前,刚走出门,就一头栽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 * *
指粒子进入受激态的过程中对能量的吸收。​


第十部
多美啊!
透过纸窗的窗棂看到的
星河。
——小林一茶
* * *
小林一茶(1763 ~ 1828),日本著名俳句诗人。​


第三十章 谜局
阿巴佐格罗调查专员(以下简称阿):“那么,我们可以这么说,到最后所有大图书馆公会设计的系统都失灵了,对吗?”
开普勒博士(以下简称开):“是的,调查专员先生。每一台设备最后都失灵了。唯一坚持到最后的设备,其中的一部分组件是在地球上由地球人设计的。我还想补充一点,在建造这台设备的时候,皮拉人巴伯卡和其他很多人曾宣称它是多余的,毫无用处。”
阿:“你是不是在暗示巴伯卡事先就知道……”
开:“不,当然不是。其实他跟我们一样也是受骗者。他当时之所以反对我们建造那么一台机器,纯粹是出于审美上的考虑。他不希望格莱蒂克的时间流控制器和重力控制系统被塞进一层陶瓷壳子里,然后跟一台老掉牙的制冷系统连在一起。
“用来设计制造反射场和冷冻激光器的物理定律,早在 20 世纪就已被人类所掌握。他自然会反对我们再以此为基础造出一艘飞船,他把那看做是我们的一种固执的迷信,不仅是因为格莱蒂克的系统使得它们相形见绌,而且他还认为,大接触之前的地球科技不过是累积起来的似是而非和无谓的胡言乱语而已,不值一提。”
阿:“然而,正是这台‘不值一提’的机器,在那些新玩意儿都失灵的时候,还在工作。”
开:“公平地讲,调查专员先生,我得说那其实要归功于我们的运气。搞破坏的人认为,这些地球设备无足轻重,因此一开始没有费力气去破坏它们。等他发现自己的错误时,已经没机会纠正了。”
蒙特斯调查专员:“我有一件事不明白,开普勒博士。我相信在座的我的同僚也会有相同的疑问。我知道探日飞船船长使用了冷冻激光来冲出色球层。可是要实现这一点,她必须让飞船获得一个大于太阳表面重力的加速度!他们通过内部重力场的作用侥幸地做到了这一点,可是后来这些设备失效时,难道他们不会立刻就被巨大的力量压得粉身碎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