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长知道，如果飞船内部的引力抵消场失效了，直接向上攀升无异于自杀，不过为了把记录传送给我们，她还是决定这么做。当时还有另一个选择，就是听凭飞船坠落，然后及时刹车，让飞船上的乘员一下子承受的冲击刚好不超过大约三个重力加速度。
“幸运的是，我们可以先朝着一个引力源坠落，然后再升起。海琳采取的办法就是让飞船在升起的时候进入环绕引力源的双曲线逃逸轨道；然后在飞船沿着这个轨道再度朝引力源坠落时，集中飞船上的所有激光推进器来给飞船提供一个切线速度。
“这套办法在大接触之前已经被我们的载人探日航天器用了几十年，海琳又成功地复制了原有的模式：沿一个弧度不大的轨道飞行，用激光器推进和制冷，用电磁场来作屏蔽防护。只不过，她这次飞行可不是预先设计好的，采用的轨道弧度也要大得多。”
阿：“他们坠落了多深？”
开：“呃，您应该记得他们在陷入最终的困境之前曾经历过两次坠落：一次是重力发生器失灵的时候，还有一次是太阳人撑不住飞船而撒手的时候。而这是他们的第三次坠落，这一次他们前所未有地接近了光球层。实际上，他们已经擦到了光球层的表面。”
阿：“可是还有湍流啊，博士！没有了内部重力场和时间流控制器，飞船怎么没被压碎呢？”
开：“这次意料之外的飞行让我们获得了很多新的太阳物理学知识，先生。之前所有人都以为色球层是湍流汹涌的，可至少这一次并非如此……但是，我认为最大的收获在于飞船的驾驶方法。海琳简直是创造了奇迹。TAASF的人正在研究黑匣子记录下来的数据。这些记录让他们兴奋异常，而他们唯一的懊恼就是无法给海琳颁发一枚勋章。”
韦德将军：“当 TAASF 的救援队登上飞船的时候，飞船上的情形就像拿破仑从莫斯科溃退时的样子！没有人告诉我们事情的经过。各位可以想象我们当时的困惑，直到后来我们回放了录像带。”
恩古因调查专员：“我能想象，在那种情况下你们也无计可施。我们可不可以这么说，博士，飞船指挥官让热量控制系统的偏离更多地朝着制冷的方向，就是出于这个目的？”
“诚实地讲，专员先生，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她当时是想保持飞船内部的低温，这样所有的记录数据才能够保存下来。如果冷冻激光系统更多地是朝着加热的方向偏离，那这些资料就会被烧毁。我相信她所思所想的就是要保护这些磁带。也许她不想从太阳里飞出来的时候变成一摊草莓果酱。
“我想她应该不知道那种形式的冷冻会造成的生物学效应。
“要知道，在很多方面，海琳都有点‘幼稚’。她了解自己领域里的最新动态，但她肯定不知道，自她当年离开地球进行星际旅行之后，低温冷冻术现在已经发展到了什么程度。我想，一年之后，等她醒来的时候一定会大吃一惊。
“别的人可能不会把海琳的苏醒当做什么大不了的奇迹。当然，除了德姆瓦先生。他也不会认为自己活下来是什么奇迹。这个人是坚不可摧的。我想，虽然现在他还在冷冻沉睡中，但不管他的意识处于什么状态，他都十分清楚这一点。”
* * *
地球太空武装力量。
第三十一章 传播
春天里，鲸鱼们再次迁往北方。
这样的大迁徙每年都在加利福尼亚海岸上演。上次他站在岸边观看这一幕的时候，水中的这几头鲸有些还没出生。它们灰色的后背时不时地冒出水面，泛起大量的泡沫。他不禁想，不知这些灰鲸是否还会唱起那首《雅各布和斯芬克司之歌》。
也许不会了。毕竟这首歌从来就不是这些灰家伙的最爱。对性情沉稳的它们而言，这首歌太粗鲁，太……白鲸化了。灰鲸们都是一群自命不凡的家伙，但他就是喜欢它们。
他的脚下，乱石穿空、惊涛拍岸。空气被海水浸湿，充满他的肺，令他感到既饱又饿，就像有的人在面包房深呼吸时的感觉一样。听着大海有节奏地潮起潮落，再想到这潮水将会洗刷掉所有的改变，他感到了一份宁静。
在圣巴巴拉的那家医院治疗时，医生配给他一部轮椅，不过他还是更喜欢用手杖。虽然这样一来他的行动会更加困难，但是对身体的锻炼更有效，可以缩短他的康复期。自他在那间无菌器官工厂里苏醒过来，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月，他想自主站立起来都要想疯了，还十分渴望干点儿什么事儿，好好开心开心。
比方说像海琳那样讲话。一个出生于旧的官僚体制最鼎盛时期的人，按理不会这样口无遮拦，让新时代的邦联政府公民感到脸红。但海琳只要觉得身边的人都是朋友，她的谈吐就会变得十分大胆出格。她只说这是因为她从小在一颗动力卫星上长大，然后就微笑着不肯说下去，除非雅各布肯做出更进一步的举动作为交换，但她知道，雅各布还没准备好这么做！
还有一个月，绝大多数细胞就可以完成再生过程，医生也会让他们停止服用荷尔蒙遏抑剂。接着再一个月之后，即便是像担任太空战斗机飞行员那样严峻的考验他们也都可以胜任了。可海琳还是经常用激将法鼓励他。
好吧，大夫说挫折感对康复有帮助。说是这样能够磨炼意志、早日恢复正常什么的。
如果海琳再继续这么激他，大家都会有意外惊喜的。
伊芙尼！那水看着多美！那么清澈凉爽。一定可以让神经更快生长！那可是比自我暗示更有效的方法。
雅各布转身从岩石上下来，慢慢踱回了一座狭长房子的院子。那是他叔叔的房子，布局凌乱。他按照自己的意愿，拄着那根手杖，也许不仅仅是为了功能上的需要，那激动人心的触摸也让他很享受，这可以稍稍减轻病痛带来的不愉快。
跟往常一样，詹姆斯叔叔正在跟海琳说笑。而她更是一点儿也不害臊地配合着他。
“我的孩子，”詹姆斯叔叔伸出双手，“我们刚想去找你，真的。”
雅各布懒懒地一笑，“不着急，吉姆。我们这位星际探险家肯定还有很多有趣的故事要讲。你给他讲那个黑洞的故事了吗，亲爱的？”
海琳不怀好意地咧嘴一笑，偷偷做了一个动作，“怎么，杰克，不是你叫我不要说的吗？要是你觉得你叔叔想听……”
雅各布摇摇头。还是自己来对付叔叔吧。要是海琳出马的话，可能就会有点不好收场了。
德席尔瓦女士是一位了不起的飞行员，在过去的几周里，她还是一位充满想象力的同伴。不过，他们之间的私人关系让雅各布有些晕头转向：她的风格实在是……太强悍了。
海琳醒来的时候，发现“女海神”号已经出发，于是，她就签约加入到设计一艘新的“维萨留斯”二号飞船的队伍中去了，还厚着脸皮宣布，她这么做是为了有三年的时间可以让德姆瓦·雅各布经受一整套巴甫洛夫条件反射训练。等到三年结束，她就会摇响一个小铃铛召唤他，而雅各布则会毅然加入到迁跃宇航员的队伍中来。
雅各布对此持保留意见，不过事实很明显，海琳已经完全控制了他的唾液腺。
在他的印象中，詹姆斯叔叔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紧张过。这位一向沉着的政治家显然不轻松，他身上源自阿尔瓦雷斯家族的放浪的爱尔兰人魅力现在也减弱了。他紧张地点了点那满是灰发的头，绿色的眼睛看起来也是一反常态地悲伤。
“嗯，雅各布，我的孩子。我们的客人来了。他们在书房等着，克里斯蒂安正在招待他们。
“喏，我希望你在这件事上还是要理智一点。真的没有必要把这帮政府的家伙请来。我们可以自己解决。
“现在依我看……”
雅各布举起手，“叔叔，别这样。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讨论过了。
“这件事该有个说法了。如果你不想接触这些隐私登记处的人，我就只能召集一次家族会议，把事情和盘托出。你是知道杰里米叔叔的，他可能会选择把整件事公之于众。新闻媒体会赞扬我们家，这倒不错，不过公检部的人也会知道这件事，而接下来五年的时间里，你的屁股上都会戴着一个小东西，无时无刻不在‘哔……哔……哔’地响。”
雅各布靠在海琳的肩上——与其说是想支撑身体，不如说就是想挨着她——两只手在叔叔的眼前比画着。他每“哔”一声，詹姆斯那张贵族气质的脸就会更加惨白一点。海琳咯咯地笑了起来，差点呛着。
“不好意思。”她故作正经地说道。
“不要笑话别人。”雅各布批评道。他拧了海琳一把，要回了自己的手杖。
这间书房没有加拉加斯的阿尔瓦雷斯庄园里的那间气派，但它位于加利福尼亚，也相当不错了。雅各布希望今天过后，他跟叔叔还有话可讲。
抹着灰泥的墙体和吊顶突显出房子的西班牙风格。一大排书架之中有一个展示架十分显眼，上面摆放着詹姆斯的收藏，都是些官僚政府时代的地下出版物。
壁炉架上刻着一句长长的箴言：
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
斐金吹出一声热情的问候笛声。雅各布鞠躬示意，也回以一串冗长、正式的问候语，想让坎顿人高兴高兴。在他住院的时候，斐金定期去探望。一开始，两个人之间经常发生争论——彼此都认为自己欠对方更多。最后他们终于同意，还是继续各持己见算了。
当 TAASF 的救援队冲进探日飞船的时候，飞船仍在沿着激光推进的双曲线轨道飞驰。他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人类船员们都被冻得硬邦邦的。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飞船“翻面”那具破碎的普灵人尸体。但最让他们惊奇的还是斐金，他靠着根足上那些锋利的小刺仍然倒挂在舱板上，连冷冻激光那么强劲的推进力都没有把他甩下去。与飞船上的人类不同，低温并没有冻坏他太多细胞。看起来，他安然度过了穿越光球层时的剧烈冲击，毫发无损。
除了他原来的身份——发展工会成员、长期的观察者和操控者——斐金现在变成了一位独一无二的大人物。宇宙间所有健在的智能生物中，也许只有他能够描述倒挂着飞过光球层那混沌阴暗的一片火海是何种情景。现在他有了自己专享的故事。
不过，当时这位坎顿人一定十分痛苦，因为他的故事别人连一个字也不相信，直到他们看过了飞船的录像带。
雅各布向皮埃尔·拉洛克打过招呼。后者的气色比上次见面时好了许多，更不用说胃口了：他刚才一直在大嚼克里斯蒂安做的开胃小菜。他朝雅各布和海琳微笑着点点头，坐在椅子上，没有说话。雅各布估计他是嘴里塞得太满，没法开口了。
最后一位客人是个金发碧眼的高个子长脸男人。他从沙发上站起身，伸出了手。
“汉·尼尔森，很高兴为您效劳，德姆瓦先生。光是听新闻报道，我就为能见到您而感到自豪了。当然，政府知道的事情，我们隐私登记处也都知道，所以我是加倍地荣幸。不过，我猜您今天召集我们要处理的，应该是一件连政府都不知道的事情吧？”
雅各布和海琳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背后是一扇面朝大海的窗子。
“是的，尼尔森先生。其实，不止一件事。我们想向地球总会申请一份保密约定和最终裁定。”
尼尔森面有难色，“您一定知道，地球总会目前还在雏形阶段。各个殖民地任命的代表们甚至都还没到位呢！邦联的那些……（他想说的是那个肮脏的词‘官老爷’吗？）公仆根本就不喜欢有一个凌驾于法律之上的隐私登记处来严格保证法律的诚信，更不用说他们对地球总会的态度了。”
“即使事实表明，那是我们自大接触以来在面临危机时的唯一解决之道？”海琳问道。
“不错，政府现在已经承认，以后星际和种族间的纷争一定会交由地球总会来裁判，但他们还是不喜欢这个新机构，新政施行的每一步都走得很迟缓。”
“但这正是问题所在，”雅各布说道，“在这次水星大灾难之前人类就已经面临危机，所以我们不得不创建这个总会。但这危机仍然是可以控制的。也许太阳潜入者计划正是实施变革的契机。”
尼尔森神情严肃地说道：“我知道。”
“你真的知道吗？”雅各布双手按在膝盖上，身体向前倾，“你也看到了斐金的报告，知道皮拉人可能会对巴伯卡在水星上的罪行被公之于众做出何种反应。而现在这些有关库拉的情况还远没有曝光呢！”
“这些邦联政府都知道。”尼尔森一脸无奈，“包括库拉的行为，他离奇的辩解以及整件事情。”
“那好吧。”雅各布叹了口气，“毕竟他们是政府，外交政策是他们制订的。此外，海琳当时也不知道，在那么糟糕的情况下我们竟然还能幸存下来。她记录下了一切。”
“我一直没想过这一点。”海琳说道，“直到斐金向我解释说，也许政府不知道真相反而会更好；要是知道了，就应该让地球总会来收拾残局，因为他们更适合做这个工作。”
“更适合，也许吧。但是你想让我们……地球总会做什么呢？这个组织要想被人们接受、具备合法性，还需要经年的积累。总会的人怎么会在此时冒险去插手这件事呢？”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然后，尼尔森耸了耸肩。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架微型录音机，打开之后放在了屋子中间的地板上。
“本次谈话由隐私登记处负责保密。您可以开始了，德席尔瓦博士。”
海琳开始扳着指头逐一陈述她的观点：
“第一，我们知道，在大数据库公会和巴伯卡自己的种族看来，他犯了罪。因为他伪造了大数据库报告，还在太阳潜入者计划中制造骗局，即宣称他跟太阳人进行了通信，而且用他的勒萨尼圣物‘保护了’我们免遭太阳人的严厉惩罚。
“我们认为，我们知道巴伯卡这么做的动机。因为大数据库里竟然没有太阳幽灵的数据，这让他感到很难堪。他同时还想提醒一下我们这些好奇的狼崽子，别忘了自己低贱的出身。
“按照格莱蒂克传统，这件事会自行解决，皮拉和大数据库公会将给地球一些好处作‘封口费’。邦联政府可以随意选择附带了一些限制条件的奖赏。不过，人类将来不得不面对皮拉人的敌意，只因为他们的自尊受到了伤害。
“他们还可以继续加大力度，帮助我们的受庇护种族——黑猩猩和海豚——尽早脱离实习智能生物的地位。他们还赐予人类‘被收养’受庇护种族的地位……‘从而帮助人类完成这项艰难的转变’。说到这儿，我总结得还可以吧？”
雅各布点点头，“挺好的。不过你没讲我犯的愚蠢错误。在水星上，我公开地谴责了巴伯卡！没人把我们之前签署的两年保密协议当回事儿，而邦联政府也拖了太久才把这个案子紧急托管。到这会儿，这件事可能已经传遍半个星系了。
“这就意味着我们失去了握在手里的小小筹码——我们本可以用它来要挟皮拉人。他们现在将不惜一切代价来‘收养’我们，而且还会以替巴伯卡‘还债’的名义，把我们不想要的各种援助强加给我们。”
他示意海琳接着说下去。
“第二，我们现在知道这桩惨剧的一个幕后黑手就是库拉。他显然并不想让人类发现巴伯卡的罪行。他也有自己的计划。
“他精心经营跟杰弗里的友谊，使得那黑猩猩主动替他出头，要‘解放’他，因而激怒了巴伯卡。其后杰弗里的死让太阳潜入者计划陷入了混乱状态，巴伯卡认为这种时候无论他做什么别人都会相信他。德维恩·开普勒当时明显的心智衰退估计也是这场斗争的结果，那应该是被库拉诱发的。
“库拉的计划里最重要的一步就是伪造人形太阳幽灵。这一步施行得非常完美，骗过了所有人。看到那样一种超凡的能力，你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普灵人觉得他们可以跟皮拉人叫板，寻求独立了。他们是我所见到的最擅长伪装欺骗的一个种族。”
“可皮拉人是普灵人的庇护主。”詹姆斯提出了异议，“而且，是他们把库拉的先祖从低级动物提升成智能生物的，为什么巴伯卡没有发现那些幽灵可能是库拉搞的鬼呢？”
“请容我就此做些说明，”斐金说道，“普灵人奉命为巴伯卡选择一位助手。根据我们发展公会的独家消息，库拉其实是普灵星球上的一位重要人物，他擅长一项我们迄今还未曾得见的技术。我们原以为普灵人对这项技术遮遮掩掩，是继承了皮拉人的行事风格。不过现在我们知道了，其实是皮拉人自己不愿意去看。正是皮拉人自信满满的优越感，使得他们根本就瞧不起自己受庇护种族的东西，从而也就不自觉地纵容了普灵人的阴谋。”
“这门技术是？”
“推想起来，这门技术其实就是全息投影术。很可能普灵人自从获得智力以来就一直在秘密地从事实验，那该有几万年了，而他们的庇护主竟然毫不知情。保守一个秘密如此之久，不知普灵人为此付出了多少努力，这让我十分敬畏。”
尼尔森轻轻吹了声口哨，“他们一定是极度渴望自由。尽管我看过了所有的带子，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库拉要把太阳潜入者计划扯进去呢？伪造人形太阳幽灵、害死杰弗里，还有诱骗巴伯卡犯错误，这些能帮助普灵人什么呢？”
海琳看了一眼雅各布。他点点头道：“这还是你来讲吧，海琳。大部分都是你想明白的。”
海琳深吸了一口气。
“你知道，库拉从来就没打算要巴伯卡在这次事件中暴露。的确，他的主人弄虚作假，用那件勒萨尼圣物耍花招，这都是受了他的诱骗，但他是想让大家都相信巴伯卡，起码在当时是如此。
“如果他的计划成功，他就能向大数据库公会报告两件事：一是巴伯卡是个蠢货和骗子，是靠着助手才避免了出丑；二是人类只不过是一群无害的笨蛋，完全可以无视。
“我先说第二点。
“显而易见，没有人会相信类似恒星里飘浮着‘人形幽灵’这样的故事，特别是大数据库里压根儿就没有提到过它们。
“想想看，整个星系会如何看待我们的故事：‘挥舞着拳头’的等离子体生物，能够神奇地避开录像机，因而也根本无从查证它们是否真地存在！听到这样的说法，绝大多数观察家会连我们手头确实有的证据都不屑去看了，从而也就不可能看到我们录下的真实存在的太阳人和线圈生物了！
“整个星系一直是带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来看待地球人这项‘科研’工作的。库拉显然是想让太阳潜入者计划成为一个无人当真的笑谈。”
房间的另一头，皮埃尔·拉洛克的脸红了，尽管没人提起一年多以前他关于“地球科研”的那些评语。
“当库拉准备把我们全都杀死的时候，他简要地作了一番解释。他说他伪造人形太阳幽灵，是为了我们好。如果我们看起来很愚蠢，或许当我们随后宣布太阳上有生命的时候就不会引起太大的反响了……这种反响会让人类得到更多的曝光机会，而我们这个时候本应该在静悄悄地学习，努力赶上其他种族。”
尼尔森皱起眉头，“他说得也有道理。”
海琳耸耸肩，“现在已经晚了。
“不管怎么样，正如我说过的，看起来库拉是打算向大数据库公会和索罗人报告，人类是一群无害的笨蛋。更重要的是，巴伯卡也是一样地笨……因为他竟然也相信了存在人形太阳幽灵，还以此为基础展开骗局！”
海琳转向斐金，“怎么样，我总结得还不错吧，坎顿人斐金？”
坎顿人轻吹口哨，“相当不错。我完全信任隐私登记处的保密承诺，所以我在此可以向诸位透露，我们发展公会已经得到的关于普灵人和皮拉人活动的情报，跟我们在这里了解到的完全相符。普灵人显然是在进行一场损害皮拉人声誉的运动，并由此向人类同时提供了机会和风险。
“机会在于，你们的邦联政府可以把库拉犯上作乱的证据提交给皮拉人，这样如果索罗人日后怪罪下来，他们可以辩解说自己也是受到了蒙骗。
“库拉的种族将被迫寻找一个保护者种族。他们可能会被降级，他们的殖民地被剥夺，人口也会‘减少’。
“人类将因此直接获益，但即将面临皮拉人长期敌视这一点已无法改变。他们想问题跟我们完全不一样。他们会暂时搁置‘收养’人类的企图。他们仍会坚持因库拉的罪行向人类进行赔偿，他们可能愿意接受人类对赔偿形式做出的选择，但长远看来，人类已经无法获得他们的友谊了。欠人类一笔债，这只会让他们的恨意更深。
“此外，人类目前一直仰仗某些更加‘开明’的种族来保护他们，可是他们大多不会喜欢你们给皮拉人提供发动另一次‘圣战’的理由。比如泰姆布立米人可能就会撤走他们在月球上的领事馆。
“最后，还有伦理道德方面的考虑。要讲清楚所有的原因，我得花上很长时间，其中有一些你们可能还无法理解。简而言之，发展工会非常非常不想看到普灵种族遭受灭顶之灾。这个种族还年轻，容易冲动，跟人类差不多，但他们有着光明的未来。假如仅仅因为少数几个人搞了一场阴谋、想以此终结该种族持续了万年之久的被奴役状态，整个种族就要遭受一场浩劫，那将是一个巨大的悲剧。
“出于这些考虑，我建议大家最好将库拉的罪行置于保密状态。当然，消息很快就会传开去，但索罗人应该不会理睬人类传播的流言。”
一阵微风从窗外吹进来，斐金枝头的小亮片轻轻地叮咚作响。尼尔森凝视着地板。
“怪不得库拉的诡计被雅各布戳穿之后，他就要杀死自己和飞船上的所有人！如果皮拉人日后收到人类的官方证词、得知库拉的行为，普灵种族可能就大难临头了。”
“你觉得邦联政府会怎么做？”雅各布问道。
“怎么做？”尼尔森苦笑道，“哦，他们当然是向皮拉人屈膝呈上相关证据。伊芙尼！否则他们就不会‘送给’我们一个配备一万名技术员的完整版分支大数据库！也不会再‘送给’我们现代化的飞船，这些飞船如果没有‘顾问’的帮助，地球工程师根本都研究不明白，也没有地球人能够驾驶；还可能导致那些该死的‘收养程序’无限推迟！”他摊开手，“非常明显，邦联政府不会去冒险得罪这个智能种族，尽管他们杀害了一名我们的受庇护种族成员，差一点毁了我们的太阳潜入计划，还企图把人类搞得看起来就像是星系里的大傻瓜！
“而当你深入了解了这一切之后，你还能责怪他们什么呢？”
雅各布的叔叔詹姆斯清了清嗓子，提醒大家注意自己。
“我们可以尽量让整件事情保持不公开的状态。”他建议道，“在某些圈子里我也还算有点影响，如果我去说上几句好话……”
“你说不上什么好话，吉姆，”雅各布说道，“这个烂摊子说起来也有你一小份。你如果涉足进来，真相迟早会暴露的。”
“什么真相？”尼尔森问道。
雅各布皱皱眉，看看他的叔叔，然后又瞧瞧拉洛克。那法国人一言不发，又开始嚼起小菜来。
“这两个人，”雅各布说道，“是一个秘密小集团的成员，他们的目标是破坏缓刑法案。我叫你来这里，这是第二个原因。对这件事我们必须采取点措施，先找隐私登记处要比直接报警好一些。”
听到报警这两个字，拉洛克停止了咀嚼。他盯着手里的小三明治看了一会儿，然后放下了它。
“什么秘密小集团？”尼尔森问道。
“那是一个社团，由缓刑犯人和某些同情他们的合法公民组成，致力于秘密制造太空飞船……载有缓刑犯船员的飞船。”
尼尔森挺起身子，“什么？”
“拉洛克负责给他们训练宇航员。他还是他们的首席间谍。他在探日飞船上是想偷学重力发生器的校准系统设定原理。我有录像带可以证明这一点。”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为什么不呢？要抗议缓刑法案，这可是你想得到的最强有力的方法了。如果我是一个缓刑犯，我肯定会参与的。我同情他们，一点儿也不喜欢缓刑法案。
“可我也很现实。现实的情况就是，缓刑犯被置于低人一等的境地。所谓的心理问题就像一个如影随形的污点。他们只不过是用一种再正常不过的方式做出反应而已：他们聚集在一起，仇恨身边这个‘温良恭顺’的社会。
“他们说：‘你们这些合法公民认为我有暴力倾向，好吧，那我就他妈有！’绝大多数缓刑犯人本来永远也不会伤害任何人，不管他们的缓刑犯测试怎么说。但是世俗的偏见逼得他们真的就成为了那样的人！”
“这是一个争议话题，”尼尔森说道，“但即便如此，让缓刑犯上太空……”
雅各布叹了口气，“当然了，你说得对。这是不允许的，目前还不行。
“另一方面，我们也不能让政府利用这件事激起民愤。这会让事态恶化。”
尼尔森看起来很担忧，“你不是想建议地球总会插手缓刑法案吧？哦，那将是一种自杀行为！公众不会接受的！”
雅各布无奈地笑了笑，“没错，他们不会接受。就算是詹姆斯叔叔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今天的合法公民们根本就不会考虑去改变缓刑犯人们的地位，而且，现实的情况是地球总会还没有什么权力。
“可是，这个总会的势力范围在哪儿呢？目前它是太阳系外殖民地的管理者。太阳系外的所有事务迟早都会归它管辖。而那就是他们可以干预缓刑法案的原因，起码是象征性的，不会让任何人感到不安。”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嗯，我想你还没读过奥尔德斯·赫胥黎的书，读过吗？没有？他的作品在海琳成长的那个年代还十分流行，我和我的表亲们小的时候也被……教导学习过一些他的著作——有时候真的是很难懂，因为书中的时代背景完全不同，不过这还是很值得的，因为这位作者的确有着超凡的洞见和智慧。
“老赫胥黎写过一本书，叫做《美丽新世界》……”
“对，我听说过。反乌托邦的，对吗？”
“差不多吧。你应该读一读这本书，里面有很多可怕的预言。
“在小说中，他虚构了一个社会，尽管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还算太平。这个社会有它自己的荣誉法则——有点类似蜂群社会的伦理道德。当这个社会里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杂，有些个体就不那么适合社会规范的要求了。你猜赫胥黎是怎么处理他们的？”
尼尔森皱起眉头，忖度着雅各布的意思，“像个蜂群社会？我猜那些不正常的人会被消灭，杀死。”
雅各布伸出一根手指，“不，不完全对。赫胥黎的写法挺巧妙的。首脑们知道他们建立的这个制度太过僵化，可能在碰到某种难以预料的威胁时就会垮掉。他们认识到这些不正常的人正好给他们提供了一种风险控制、一种储备，当整个社会遇到麻烦、需要集中所有资源时，就用得上他们了。
“但同时，他们还不能让这些人四处逛荡，威胁到社会的稳定。”
“那他们怎么办了？”
“他们把这些人赶到了各个小岛上。在那里这些人可以随心所欲、不受干扰地从事自己的文化实践。”
“小岛啊？”尼尔森挠挠头，“这可真是个不错的办法。其实，这不就是我们实行的外星居留区政策的反面吗？只不过我们是划出可控地区，把缓刑犯人赶出去，让外星人住进来，合法公民则可以随意进出。”
“这真无可容忍。”詹姆斯嘟哝着，“不光是对缓刑犯而言，对外星人来说也是一样。哦，坎顿人斐金刚刚还跟我说，他是多么地想到卢浮宫、阿格拉和约塞米蒂去看看！”
“该来的总会来的，詹姆斯·阿尔瓦雷斯朋友，”斐金的声音有些颤抖，“眼下我能够获得特许来到这个加利福尼亚的小地方，已经非常庆幸了，这可是一份让我受之有愧的奢侈奖赏。”
“我不知道这种把人关在小岛上的办法是不是行得通。”尼尔森深思熟虑地说道，“当然这还是值得一提的。具体的细节我们可以找时间讨论。我搞不明白的是，这跟地球总会有什么关系呢？”
“推想一下，”雅各布恳切地说道，“在太平洋上建立某种隔离岛，岛上的缓刑犯们可以摆脱目前无处不在的长期监视，走自己的路，这或许可以多少改善缓刑犯问题。但这还远远不够。很多缓刑犯觉得自己一开始就被剥夺了一切。不光是出身受到法律的限制，还被隔绝在人类最激动人心的活动——太空探索之外。
“拉洛克和詹姆斯捣鼓出的这场小乱局，正是我们即将面临的问题的一个最好例证，除非我们给他们一个生存的空间，让他们感觉自己也在参与太空活动。”
“生存空间，小岛，太空……天啊，我说老兄，你不是当真吧！再买一颗殖民星球，把它转交给缓刑犯人们？现有的三颗殖民星球已经让我们背了一屁股债了！你要是以为这主意能获得通过，那你可真是个超级乐观主义者！”
雅各布感到海琳的手滑进了自己的手掌。他瞥了她一眼，见她脸上表现出骄傲、机敏，而且跟往常一样马上就要放声笑出来。他紧握了一下海琳的手，两人的手指交叉相握在一起。
“是的，”他对尼尔森说道，“最近我的确变成了一个乐观主义者。而且，我认为这是可以实现的。”
“可我们的钱从哪儿来？另外，当好几亿一直想殖民的合法公民听说你把生存空间给了非合法公民时，你该如何抚慰他们受伤的自尊？
“拉倒吧，殖民根本就行不通。即便是‘维萨留斯’二号也只能搭载一万人，而我们几乎有一亿缓刑犯！”
“哦，也不是所有缓刑犯人都想走啊，特别是如果他们也可以去小岛上生活的话。此外，我相信他们追求的不过是公平对待而已。缓刑犯也想有属于自己的追求。我们真正的问题是殖民地不够，运输飞船也不够。”
雅各布慢慢微笑着继续说道：“但假如我们能够让大数据库公会‘捐赠’资金，帮我们买一颗四级殖民星球，外加一些专为人类乘客精简改造过的猎户型运输飞船……这主意怎么样？”
“你打算怎么说服他们这么做呢？他们的确有义务为巴伯卡对我们的欺骗做出补偿，可是他们会按照对他们有利的方式来做这件事，比方说，使我们由此完全依赖格莱蒂克技术。几乎所有星系种族都会支持他们这么做。他们干吗要换其他的方式来赔偿我们呢？”
雅各布摊开双手，“你忘了，我们现在手里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一件珍贵的东西，大数据库公会没有它就无法运行。那就是知识！”雅各布伸手到口袋里掏出一沓纸，“这是一份加密信件，是米莉·玛蒂娜刚刚从水星发给我的。她还只能坐在轮椅上，但他们实在太需要她过去了，所以一个月前她又去水星基地了。
“她说他们已经全面恢复了活动区的潜日飞行。她自己就下去过一次，负责跟太阳人重新建立联络。目前为止，她还没有告诉政府太多信息，而是在等着跟我和斐金商量。
“她跟太阳人联系上了。太阳人跟她进行了对话。他们头脑清楚，还记得很久很久之前的事。”
“不可思议！”尼尔森惊叹道，“但是这对我们在这儿讨论的问题而言，有什么特别的政治含义吗？”
“想想看，大数据库公会以为他们可以强迫我们按照他们的条件接受赔偿。可是如果操作得当，我们反而可以要挟他们给我们想要的东西。
“太阳人能够说话，而且记得遥远过去的事情——米莉说他们能记得古代智能生物潜入太阳的飞行，非常久远的古代，也许那就是先祖——这意味着我们有了史无前例的巨大发现。
“这也意味着大数据库公会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得到它。这还意味着这一发现将广受关注。”
雅各布咧嘴一笑。
“这会有点复杂。首先，我们要迎合他们已有的印象，也就是太阳潜入者计划是一个大笑话。我们拿着对太阳的研究成果，去要求他们颁发大数据库研究专利。他们一定认为这只会让我们看起来更加愚蠢。等他们意识到我们究竟发现了什么的时候，就得花钱来买了，价钱由我们说了算！
“要做好这件事，我们需要斐金的帮助，再加上阿尔瓦雷斯家族的所有智慧和你们地球总会的合作。这是可以做到的。杰里米叔叔更是会非常赞赏我重拾故技，暂时涉足‘肮脏的政治’，来帮助这一计划实现。”
詹姆斯大笑起来，“等着看你的表亲们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反应吧！我都能看到他们在发抖了！”
“哦，告诉他们不必担心。不，我还是自己告诉他们吧——等杰里米叔叔就此召集家庭会议的时候。我打算在三年内搞定这一堆事情。然后我会退出政坛，永不涉足。
“你知道，那会儿我得去参加一次长途旅行。”
海琳轻吁一口气，指甲紧紧地掐在了雅各布的大腿上。她脸上的表情难以名状。
“不过我有一个要求，”雅各布对海琳说着，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压制住笑意和耳朵里的轰鸣，“我们得想办法带上至少一头海豚。她作的打油诗非常不雅，但当我们到达某些太空港的时候，这些打油诗却可以为我们换来给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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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各章标题使用了很多物理学名词。此处的“传播”是指声波、光或电磁辐射的传播。
奥尔德斯·赫胥黎（1894 ~ 1963），英国作家。《天演论》作者、生物学家托马斯·赫胥黎之孙。
印度北部古城，泰姬陵和阿格拉古堡所在地。
美国加利福尼亚州中部的一座国家公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