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密斯高兴地看着吉尔给浴缸放水。这种又深又长的水槽,K-12号病房也有一个,他见过的,只是不知道它的用途。他所知的洗澡,无非躺在床上让人给擦擦身子而已。即使那样的机会也不常有。他常常断开与外界的联系,像进入了晕厥状态。这种时候,他们很难给他擦洗。
吉尔试了试水温,说道:「行了,进去吧。」
史密斯一脸茫然。
「快点!」吉尔干脆地说,「到水里去。」
用的字眼他都知道,史密斯照吩咐做了。他激动得全身发抖。水兄弟让他把全身都浸进生命之水!一生之中,他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的荣耀,甚至从未听说过有任何人享受过这种殊荣。他隐约感觉到,这些异族人接触生命之水的机会比他们多得多。对此,他还没有完全灵悟,只能接受。
他颤抖着,把一只脚轻轻放进水里,然后是另一只……慢慢滑进水中,直没至顶。
「哎呀!」吉尔尖叫起来,把他的头拽出水面。她震惊地发现,她手中的史密斯毫无活力,仿佛一具尸体。主啊!不可能淹死,这么短的时间,绝不可能。但她还是吓得魂飞魄散。她摇晃着他,叫道:「史密斯,醒醒!快醒过来!」
从遥远的地方,史密斯听到了水兄弟的呼叫。他回来了。眼睛不再呆滞无神,心脏重新加快搏动。他开始呼吸。「你没事吧?」吉尔急切地问道。
「我很好,我很幸福……我的水兄弟。」
「你把我吓坏了。听着,再别躺到水下!坐着就好,就像现在这样。」
「是,我的兄弟。」史密斯又叽叽咕咕说了几句吉尔完全听不懂的话,掬起一捧水,像捧着什么珍宝,捧到口边。他的嘴唇轻轻触了一下捧着的水,然后举到吉尔面前。
「喂,这是洗澡水,别喝!我也不喝的。」
「不喝?」
他是这么无助、难过,吉尔不知如何是好。她犹豫了一下,然后低下头,嘴唇触了触史密斯捧着的水,「谢谢你。」
「愿你远离干渴!」
「也愿你永远不渴。行了,别闹了。要喝水,我另外给你倒,不许再喝洗澡水。」
看样子,史密斯满意了,安安静静坐在水里。吉尔这才明白他从未洗过盆浴,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她当然可以教他……但时间紧迫,耽误不得。
唔,好吧!总比当年在精神病房伺候疯子强。把史密斯的脑袋拽出水面时,她的上衣肩膀全湿了。她脱下上衣挂好。她穿的是出门的衣服,里面还有一件小小的衬裙,长不过膝。她低头瞧了瞧。裙褶虽然是定型的,但打湿了也不好。她耸耸肩,褪下衬裙,身上只剩打湿的胸罩和裤衩。
史密斯盯着她,眼神像个好奇的婴儿。吉尔吃惊地发现自己竟然脸红了。她本来以为自己早已不受这种不健康的羞耻心的困扰,毕竟十五岁时就开始参加集体裸泳了。尽管这样,这种孩子般的盯视仍然让她十分不安。她决定留着湿漉漉的内衣,而不是一脱到底,尽管后者更合情合理。
她用急促的动作掩饰自己的不安。「咱们动起来,刷刷你这身皮。」她跪在浴盆边,给他身上喷上浴液,用力搓洗起来,搓出一身泡沫。
就在这时,史密斯伸出手来,摸了摸吉尔的右乳。吉尔急促地向后一缩。「喂!别来这调调儿!」
看他的模样,好像脸上挨了一巴掌。「不?」他可怜兮兮地问道。
「不可以。」吉尔态度十分坚决。她看了看他的表情,语气缓和了许多,「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现在很忙,别打扰我。」
为了节省时间,吉尔尽量简化步骤。她一边放掉浴盆的水,一边把人拉起来,用淋浴喷头清洗。然后她打开暖风机吹着史密斯,自己则开始穿衣服。热风吓得史密斯直哆嗦,吉尔告诉他别害怕,只管抓住一旁的把手就行。
她扶着他跨出浴盆。「怎么样?闻上去好多了,我敢说你自己也感觉好多了。」
「感觉好多了。」
「好,我帮你穿上衣服。」她把他领进本的卧室。还没来得及讲解、示范、劝说他穿上内裤,突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吼声,吓得吉尔魂飞魄散。
「里面的,开门!」
吉尔手里的内裤掉在地上。他们怎么知道里面有人?肯定知道他们在里面,否则决不会上这儿来。那艘该死的空中出租车把她出卖了!
该回答呢,还是来个装死不理?
吼声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是通过门上的对讲机传进来的。吉尔小声对史密斯说:「待在这儿别动!」然后来到客厅,「谁呀?」她叫道,尽量保持声音的镇定。
「我以法律的名义,命令你开门!」
「以哪条法律的名义?得了吧你。你究竟是谁?不说我叫警察了。」
「我他妈就是聱察!你是吉尔·博德曼吧?」
「我?我是菲利斯·奥图尔,在这儿等卡克斯顿先生的。我要叫警察了,告你们私闯民宅。」
「博德曼小姐,我们有你的逮捕证。快开门,不然有你好受的。」
「我不是什么『博德曼小姐』,我这就打电话叫警察!」
外面再没有回音。吉尔等着,咽着唾沫。很快,她感到脸上一阵灼热,只见门锁逐渐变红,继而发白。一阵吱吱嘎嘎声后,门慢慢开了。外面是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跨进门来,咧嘴一笑:「就是这位宝贝儿!约翰逊,去搜,把他给我搜出来。」
「遵命!伯奎斯特先生。」
吉尔挡住去路。那个叫约翰逊的把吉尔推到一边,径直冲进卧室。吉尔尖叫起来:「你们的搜查证呢?这简直是暴行!」
伯奎斯特安慰道:「别闹腾,宝贝儿,配合着点,他们说不定会从轻发落你。」
吉尔一脚踢向对方小腿,那家伙敏捷地一闪。「真淘气,真淘气。」他嘻皮笑脸地说,「约翰逊!找到没有?」
「他在这儿,伯奎斯特先生,一丝不挂,光溜溜的像只牡蛎。他们打算干什么好事?让你猜三次。」
「别管那个。把他带出来。」
约翰逊反剪着史密斯的一只胳膊,推推搡搡走了出来。「他还不想出来呢。」
「总会出来的。」
吉尔避过伯奎斯特,朝约翰逊猛冲上去。约翰逊一巴掌把她抽到一边,骂道:「少来这一套,你这小骚货!」
约翰逊这一下不算重,比不上他打老婆的劲头(在老婆离开他之前),更比不上他打那些不愿招供的犯人。这之前,史密斯一直全无表情,一句话都不说,由着别人推搡他。发生的这一切,他一点也不明白,于是尽量什么都别做。
然而,看到水兄弟被这个异族人殴打时,他猛地一挣,摆脱控制,朝约翰逊伸出手去。
——约翰逊消失了。
草地上,一双大脚留下的脚印还在,倒伏的草叶还没抬起头。只有这些能证明这里刚刚站过一个大活人。吉尔瞪眼看着那地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晕过去了。
伯奎斯特的嘴巴闭上了,又张开,哑着嗓子说:「你把他怎么了?」他的眼睛瞪着吉尔。
「我?我什么都没做!」
「少装蒜!地板上有个活门?还是别的什么机关?」
「他到底上哪儿去了?」
伯奎斯特舔舔嘴唇。「我不知道。」他从大衣下掏出一把枪,「但你别想把你那些花招玩到我身上。站在这儿别动——我要带走这个人。」
史密斯已经复归常态,温顺地等待着。他不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只做出了不得不作的最少一点行动。但枪他见过,初登火星的地球人手里就握着枪。这把枪的枪口正对着吉尔的脸。他不喜欢这把枪在吉尔脸上激起的表情。他灵悟到,这是个体成长过程中的一个关键点,在这种时刻,冥想必须引发正确的行动。只有这样,个体才能继续成长。他行动了。
灵老们教过他,他们教得很好。他朝伯奎斯特走去。枪口迅速转过来,对准了他。他伸出手——伯奎斯特不见了。
吉尔尖叫起来。
史密斯脸上一直毫无表情,现在却陡然一变,充满惊恐与绝望。他意识到,在这个关键点上,他作出了错误的选择。他用乞求的目光望着吉尔,身体开始发抖,两眼一翻,慢慢瘫倒在地,像胎儿一样蜷成一团,一动不动了。
吉尔的歇斯底里顿时无影无踪。病人需要她,现在不是发泄感情的时候,也没工夫猜测那两个人为什么消失了。她跪在地上,开始检查史密斯。
没有呼吸,也没有脉搏。她把耳朵贴在他肋部。吉尔本以为史密斯的心跳停止了,但是,过了好久,她听到了很慢很慢的一声「噗通」,四五秒钟之后,又是一声。
这情形让吉尔想起了患自闭症的精神病患者,但像这种近于昏厥的自闭,她却从来没有见过,即使在催眠麻醉的演示课上也没见过。她听说在印度,有的修行者能达到这种类似死亡的境界,但她以前从来不相信这种传说。
一般情况下,处于这种情形的患者,她是不会急着弄醒的,而是让医生来处理。但现在不是一般情况。刚才发生的事不仅没有动摇她的决心,反而让她更加坚信:决不能让史密斯重新落入当局之手!但是,用尽她知道的所有办法抢救了整整十分钟之后,吉尔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唤不醒他。
她来到本的卧室,翻出一个破旧的大行李箱,就是作普通手提箱太大、作衣柜又太小的那种。她打开箱子,发现里面塞满录音笔、洗漱包和衣服之类,甚至包括一条可以插入电话的语音链接线。总之,一个记者紧急外出所需的一切物件,无不配备停当。吉尔心想,就凭这个箱子,也说明本并非如他的助手卡尔加伦所想的那样,出差去了。但这会儿不能浪费时间细细琢磨。吉尔将箱子里的东西尽数倒出,把空箱子拖进客厅。
史密斯的体重比吉尔重得多,但长期对付体重两倍于她的病人所练就的肌肉好歹还是让她把史密斯塞进大行李箱。要关上箱子,她只能把他对折起来。史密斯的肌肉很僵硬,但轻轻推压之下,很容易就折了起来,像橡皮泥一般。箱子的空当处,她用本的衣物填实了。本来她还想在箱上钻几个小孔,作通气用,可箱体是玻钢制成,奈何不得,只好作罢。她心想,史密斯处于休克状态,代谢活动低下,不需要多少氧气,应该不会窒息的。
箱子实在太沉,吉尔两手用劲才勉强提起来,提着走是绝对不可能。幸好箱底装有「红帽牌」小脚轮,可以拉着走。她把箱子拉到门口,那几个小脚轮在草地上留下几道难看的辗痕。
这一次,空中出租车是坐不得了。吉尔没有上楼顶,而是下了楼底地下室,从一条供维修工用的通道出来。一路无人,只在地下室碰到一个维修厨房给水管道的年轻人。见有人推着偌大的箱子过来,他挪开身子。「嘿,妹子,箱子里装着什么宝贝啊?」
「尸体一具。」吉尔没好气地回答道。
年轻人耸了耸肩,「问个屁问题,得个屁答案。我真得学乖点才行。」
* * *
①史密斯的话经常有些不通顺的地方,译文只有尽量表现。


第二部 近乎荒唐的遗产

太阳系的第三颗行星上,与昨天相比,人口又增加了二十三万,但在五十亿地球人中,这点增加并没有引起任何注意;南非王国,自由世界联邦的成员之一,再一次因迫害白人少数民族受到联邦法庭传唤;时装巨头聚首里约,发布最新权威标准:衣服下摆放低,肚脐不应暴露在外;联邦防卫空间站在太空巡航,随时准备摧毁一切扰乱这个星球和平的来犯者;商业空间站则不断以无穷无尽的贸易冲突扰乱着这个星球的和平;与去年同期相比,迁入哈得逊湾区的流动家庭增加了五十万户;世界第一富姐辛希娅·杜爵斯付了一大笔费用,打发了她的第六任丈夫。
新启示教(即弗斯特教)的大主教、尊贵的丹尼尔·迪格比博士宣布,联邦参议员托马斯·布恩已皈依该教派,成为新教友,他已为参议员先生指定了私人牧师,并希望今天晚些时候获得教会批准。新闻机构发布了这条消息,但没有深入挖掘(弗斯特教派过去常常和新闻机构闹纠纷,弄得他们很头疼,再不敢招惹这个组织了)。一位代孕母亲在辛辛那提儿童医院为哈里逊·坎贝尔六世及其夫人生下了一个儿子,小继承人出世时,这对幸福父母正在秘鲁度假。耶鲁神学院休闲艺术教授霍勒斯·夸肯布什博士呼吁回归诚信社会,重塑精神价值。西点足球队爆出赌球丑闻,半数球员涉嫌。三位生化武器专家在多伦多被当局以精神不稳定为由停职,三人声称将向联邦法庭提起诉讼。在莱茵斯伯格对密苏里州一案中(再度当选议员在党派候选人提名会议的投票权问题),联邦法庭驳回了美国最高法院的判决。
此时,自由世界联邦秘书长,尊敬的约瑟夫·埃德格顿·道格拉斯阁下,正拨弄着自己的早餐,心里直纳闷:怎么就连杯像样的咖啡都弄不到呢?他有专人为他搜集信息,昨晚当班的那一批人已经为他准备好了早晨的报纸,用感应式扫描仪播放,滚动速度正适合他的阅读习惯。只要他的目光注视着扫描仪的方向,新闻便不断滚动。这会儿,他正是注视着那个方向,但只是为了避免和桌子对面的大老板目光相接。道格拉斯太太不读报纸,她有另外的消息来源。
「约瑟夫——」
道格拉斯抬起头来,扫描仪也随之停止滚动。「什么事,亲爱的?」
「你有心事。」
「啊?为什么这么想,亲爱的?」
「约瑟夫!我侍候你整整三十五年,袜子破了给你补,麻烦来了替你挡。只要你有心事,我知道。」
该死的。他暗自承认,她确实知道。他看着她,心里就是想不明白:当初怎么会被她逼着,签下了这份不得终止的婚姻合同?在「过去的好时光」中,他是州议员,而她不过是他的秘书。他们的头一份合同只是一个为期九十天的同居协议,这样可以节省旅馆住宿费。只是为了方便起见,这一点双方都认可。「同居」的含义仅仅是两人住在同一个屋顶之下而已。就算那时,她也从没给他补过什么袜子!
他极力回想后来发生了什么变化。道格拉斯夫人传记《伟人背后的身影:一个女人的故事》一书中宣称,在首次竞选的计票期间,道格拉斯向她正式求婚。他是个最浪漫不过的人,唯有传统的、「只有死亡能将两人分开」的婚姻才能表达这份浪漫。
唉,跟官方版本较真是没用的。
「约瑟夫!回答我!」
「啊?没什么,亲爱的,昨晚没睡好。」
「我知道!昨晚他们叫你,你当我不知道?」
他想起她的卧室在官邸另一头,离他的卧室足有五十码。「你是怎么知道的,亲爱的?」
「嗯?女人的直觉。布拉德利向你报告了什么消息?」
「别这样,亲爱的,我还得赶在今天的内阁会议之前把这些新闻看完呢。」
「约瑟夫·埃德格顿·道格拉斯!别转移话题!」
他叹了一口气,「那个该死的史密斯不见了。」
「史密斯?你是说那个火星来客?你是什么意思,『不见了』?这太荒唐了。」
「是够荒唐的,亲爱的,但他确实跑了,昨天从他的病房消失了。」
「荒唐!他怎么逃走的?」
「从各种迹象看,是化装成一个护士。」
「可是——算了,现在的问题是:他失踪了。为了把他找回来,你都采取了什么狗屁措施?」
「啊,安排人找去了。都是信得过的人,伯奎斯特——」
「那个猪脑子?联邦属下的警官也好,追查逃课学生的督学也好——你竟然派了伯奎斯特!」
「可是,亲爱的,你不明白我们的处境。那些人派不得。按官方的说法,史密斯并没有失踪。懂吗?我们不是还有,呃,另外那个家伙,他才是,呃,『官方』版本的火星来客。」
「啊……」道格拉斯太太的手指敲打着桌子,「我告诉过你,调包计会给我们惹麻烦的!」
「可是,亲爱的,那主意当初不就是你出的吗?」
「我没有。别跟我顶嘴!嗯……把伯奎斯特叫来。」
「他追踪史密斯去了,现在还没消息呢。」
「啊?谁知道伯奎斯特会上哪儿去?说不定正往桑给巴尔赶呢。他把我们出卖了。我从来信不过这家伙。当初你雇用他时,我就警告过你……」
「我雇用他的时候?」
「别打岔!我警告过你,两头拿钱的人准会从第三方拿钱。」她皱起眉头,「约瑟夫,肯定是东方联盟在后面捣鬼。自由联邦议会准会对你提起不信任表决。」
「啊?我看不见得吧。这件事没人知道。」
「噢,看在老天份上!所有人都会知道的,东方联盟准会有意捅出去。别出声,让我想想。」
道格拉斯不吱声了,继续阅读当日新闻:洛杉矶遭遇烟尘笼罩之灾,但卫生部未能及时援助,洛杉矶市县两级议会于是向自由联邦当局请愿,请求联邦伸出援助之手——应该扔块面包片什么的,打发一下这帮家伙。弗斯特教派在那个地区提出了自己的候选人,查理的连任有些棘手,此时正是收买人心的时候。昨日收盘,环月公司股票上涨了两个百分点……
「约瑟夫。」
「什么事,亲爱的?」
「我们推出的『火星来客』才是唯一一个真正的火星来客;东方联盟今后推出的那个是冒牌货。就这么办。」
「可是,亲爱的,我们这种说法站不住脚呀!」
「『站不住脚』?这是什么话!一定得站住!」
「我们确实做不到。科学家一眼就能看穿这个冒牌货。为了不让科学家们接触他,我都快山穷水尽了。」
「科学家!」
「他们有这个本事,这你知道。」
「这我不知道!什么科学家?半是瞎猜半是迷信的玩意儿!应该把他们统统关起来!应该制定法律,禁止他们从事什么科学活动!约瑟夫,我给你说过千遍万遍:占星术,只有占星术,才是唯一的科学。」
「哦,这我倒不知道。我没有贬低占星术的意思——」
「你最好别!占星术帮了你那么大的忙。」
「——可是,那帮专家学者真是很厉害的。有一天,一位科学家给我介绍过一颗星体,说上面的物质比铅还重六千倍!不对,是六万倍吧?让我想想——」
「胡说八道!这种事他们怎么可能知道!什么都别说,约瑟夫,咱们就给他来个死不认账,只一口咬定:他们那个才是冒牌货!与此同时,动用特勤部的全部力量,把他逮回来。运气好的话,还可能赶在东方联盟推出他之前逮住他。如果不得不采取强硬措施,而这个什么史密斯又胆敢拒捕、被打死了——这个嘛,太遗憾了。反正那家伙从一开始就是个大麻烦。」
「艾格尼丝!你知道你在暗示些什么吗?」
「我什么都没暗示。出事的人天天有。这件事必须解决,约瑟夫,为了大家。你不是常说吗,为了多数人的利益所作出的牺牲。」
「我不希望那小伙子出什么意外。」
「谁说出什么意外了?但你必须采取强硬措施,约瑟夫,这是你的职责。历史会支持你的选择。或是让五十亿人平平安安,或是对一个连公民都称不上的家伙大发慈悲,结果遗患无穷。你自己权衡吧。」
道格拉斯没作声。道格拉斯太太站起身来,说道:「我不能再为这些扯不清楚的事浪费时间了,还得去找韦桑特夫人,看看新的星象图。我的大半辈子都花在你身上,辛辛苦苦把你推上现在这个位置,决不能让你因为后背没长脊梁骨,把这一切葬送掉。把下巴上的鸡蛋擦掉。」她走了。
这颗星球的首席执行长官留在座位上没动。又喝了两杯咖啡之后,他这才打起精神,准备参加内阁会议。可怜的老艾格尼丝!她一定对他失望透顶。这件事更是雪上加霜。唉,至少她倒是挺忠心的……我们谁没个缺点毛病呢。她烦我,我还——算了,别想这些了!
他挺了挺身子。该死的,他有把握的只有一件事,他决不会让手下对史密斯那小伙子采取什么强硬措施。当然,他是个大麻烦;可那半痴半傻、可怜无助的样子,也确实叫人于心不忍。真该让艾格尼丝看看史密斯是多么容易受到惊吓,看了之后,她就不会说那些话了,史密斯会唤醒她的母性。
可问题是,艾格尼丝有「母性」吗?只要她一开口,真是不大听得出有什么「母性」。去他的,所有女性都有母性——这是被科学证明了的。唔,不是吗?
总而言之一句话,让她的直觉见鬼去。他不会让她牵着鼻子转。她总是说,他道格拉斯是靠了她才爬到今天的高位的,其实,他比谁都清楚……再说,这是他一个人的责任。道格拉斯站起身,挺了挺肩膀,前往自由联邦总部。
他一整天忐忑不安。第一只鞋掉下来了,他以为会有谁很快扔下第二只鞋。结果却没有。他不得不相信:史密斯失踪的消息仍在自己人的控制中,尽管这种设想极其不可能是真的。联邦秘书长希望他能闭上眼睛,让这桩要命的倒霉事自动消失。但事态发展不会给他这种奢侈,他的太太也不会。
对火星来客失踪事件,艾格尼丝·道格拉斯没有坐等丈夫采取行动。她丈夫的手下同样听命于她——或者说更听命于她。她先派人去找社会信息执行助理,也就是道格拉斯手下负责新闻宣传的人,然后将心思用在最要紧的工作上:新的星象图。她的套房有一条通往韦桑特夫人工作室的加密通讯链接。占星家胖乎乎的面孔立即出现在屏幕上。「艾格尼丝?出了什么事,亲爱的?我这儿有客人。」
「你的线路保险吗?」
「当然。」
「把客人打发走。」
亚历山德拉·韦桑特夫人脸上没有半点不愉快。「稍等。」她的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待机标识。一个男人走进来,站在道格拉斯夫人桌边。她抬头看了一眼,是她召见的新闻官詹姆斯·桑弗斯。
「有伯奎斯特的消息吗?」她问道。
「啊?那事不归我管,是麦克拉里管的。」
她没搭理这句回答,「你要抢在他开口之前,先破坏他的信誉。」
「您觉得伯奎斯特会出卖我们?」
「别天真了。用他之前,你就该先请示我一下。」
「这不是我的工作,是麦克拉里的。」
「可这些情况,你应该知道。我——」韦桑特夫人的面孔又出现在屏幕上,「去那边等着。」道格拉斯夫人对桑弗斯说道,然后转向屏幕,「亲爱的亚历,我要看看新的星象图,为约瑟夫和我,马上。」
「好的。」占星家迟疑了一下,「亲爱的,有什么紧急事件吗?如果您能先告诉我,对测算的准确度将有莫大的帮助。」
道格拉斯夫人的手指敲击着桌子,「非得知道不可吗?」
「当然不是。只要知道对象的出生时间和地点,又接受过必不可少的严格训练,加上数学知识和星象知识,任何人都可以算出对象的星象图。您要不是那么忙的话,您自己都能学会。但请记住:星象只能显示事件的大致走势,无法影响事态。如果您希望我在某个危机中为你作出具体详尽的分析,提供有价值的意见,我就必须知道应该注意星象的那个部分:最需要考虑的是不是金星的影响?也许还必须加上火星?或者——」
道格拉斯夫人作出了决定。「加上火星。」她又说,「亚历,我还想多要一份星象图。」
「好的,为谁呢?」
「嗯……亚历,我能信任你么?」
韦桑特夫人一脸委屈。「艾格尼丝,要是信不过我,您最好别咨询我。其他人也可以为您作出科学的解读。占星术这门古老学问不是只有我一个研习者。冯·克劳斯梅尔教授对星象也很有研究,尽管他有点……」她有意不说下去了。
「别这样,别这样!我才不想让别人给我计算呢。好,你听着——你那边没人能听到吧?」
「当然没有,亲爱的。」
「我想为瓦伦丁·迈克尔·史密斯算一卦。」
「『瓦伦丁·迈克尔——』那个火星来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