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舞不断吸收着新成员,少数没有参加的人也在打着拍子,蹦来跳去。领座员匆匆忙忙地到处拉起跌倒的人,其中一些(大多数是女人)扭动身躯、口吐白沫。领座员把这些人丢在圣坛上,任他们像案板上的鱼一样扑腾个不停。布恩用雪茄指了指一个瘦骨嶙峋的红发女人,此人四十上下,衣服给扯破了好些地方。「瞧见那女人没有?整整一年,她每次参加礼拜都被圣灵附体。有时天使长弗斯特会借她的嘴对我们说话……那种时候,得要四个肌肉发达的助理执事才能按住她。随时可能上天堂,她已经准备好了。有谁想续杯吗?摄像机一开、到处动起来以后,酒吧服务就慢了。」
迈克让人给自己斟满了酒杯。吉尔对眼前的景象厌恶到了极点,迈克却完全没有这种感觉。刚才发现「灵老」不过是腐败的食物时他非常不安,但现在,他已经把那件事搁在一旁,深深地沉浸在底下的疯狂中。如此强烈的火星味道,既让他想家,又让他感到仿佛身在家中,满心暖意。当然,这里的细节与火星上全然不同,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但他灵悟到一种同水仪式一样真实的增长亲近,无论是数量还是强度,都是在他自己的巢之外从未遇到过的。他绝望地企盼着什么人邀请他加入舞动。与他们融合的渴望让他的双脚刺痛不已。
他在人群中发现了道恩·阿登小姐。或许她会邀请他吧。他无需借助体型和身材来辨认她,尽管她和吉尔兄弟的高矮完全一样,身形也几乎相同。但道恩·阿登小姐有她自己的面孔,她的痛苦、哀伤和成长都刻在她和煦的笑容之下。或许有一天,道恩·阿登小姐会愿意和他分享生命之水?布恩主教议员让他心生警惕,他很高兴朱巴尔没让他们挨着坐。但道恩·阿登小姐被打发走了,让他觉得很遗憾。
道恩·阿登小姐没有抬头,队伍把她带到了别的地方。
讲台上的男人举起双臂;这个巨大的洞穴安静了些。突然间,他放下手臂。「谁快乐?」
「我们快乐!」
「为什么?」
「上帝……爱我们!」
「你们怎么知道?」
「弗斯特告诉我们的!」
他双膝跪地,举起一只拳头,「让我们听听狮子的咆哮!」
所有人一起咆哮着、怒号着、尖叫着,他则把拳头当作指挥棒,抬高音量,降低音量,把它压低成几不可闻的低沉怒吼,然后催着它逐渐增强,包厢也随之震颤起来。迈克沉溺其中,这狂喜如此痛苦,他担心自己不得不闭缩起来。但吉尔说过不能这么做,除非在他自己的房间里。他努力控制,任涌动的情绪漫过自己。
讲台上的男人站起身来,「我们的第一首赞美诗,」他神采奕奕地说,「是由吗哪面包坊、天使面包的制造商赞助的。这是爱的面包,每张包装纸上都有天使长的笑脸,还附送一张宝贵的赠券,可以在你家附近任何一间新启示教堂兑换。兄弟们、姊妹们,吗哪面包坊将从明天起展开一次规模空前的秋分前降价促销活动。明天,让你的孩子带着满满一盒天使长弗斯特曲奇去学校,每一块都受过祝福,还包着一段合适的经文——并且祈祷他送出的每块曲奇都能将罪人的孩子引向光明。
「现在,让我们实践大家最爱的圣言,《前进,弗斯特的孩子们!》,大家一起来——」
「前进,弗斯特的孩子——们!
粉碎你们的敌人……
信仰是我们的盾牌与盔——甲!
将他们击倒在地,一排又一排——!」
「第二节 !」
「不同罪人讲——和!
上帝站在我们一边!」
迈克满心喜悦,甚至根本没有去灵悟歌词。他灵悟到词语并非本质;眼前所见的正是一种增长亲近。蛇舞继续向前,人们一面移动,一面和唱诗班高吟低唱。
赞美诗过后是通知、天堂的信息、另一则广告、公布座位号码抽奖结果。之后是第二首赞美诗《抬起喜悦的脸庞》,由达特鲍姆婴幼儿之家独家赞助。达特鲍姆提供的是品牌赞助,远远超过赞助某种商品——它名下的每个婴幼儿之家都由一名获得救赎的姐妹管理。
神父来到讲台前端,手拢在耳朵上。众人于是高呼:
「我们……要……迪格比!」
「谁?」
「我们——要——迪格——比!」
「大声点儿!让他听见你们的声音!」
「我们——要——迪格——比!」砰,砰,咚,咚!「我们——要——迪格——比!」砰,砰,咚,咚——
就这么一刻不停地吼着、跳着,直到整栋大楼都摇晃起来。朱巴尔朝布恩倾过身去,「再这么着,你们就要搞出参孙①—样的破坏了。」
「不必担心。」布恩叼着雪茄回答道,「加固过,信仰支撑着。专门设计,就是要它能摇晃。管用。」
灯光暗下来,帷幕分开。一道炫目的光照出了大主教迪格比,满面微笑,双手紧握,在头顶不住挥舞。
他们以雄狮般的咆哮回应,他则赠以飞吻。大主教向布道坛走去,途中在一个被圣灵附体、仍在缓缓扭动的女人面前停下。他扶起她,轻轻一吻,又温柔地将她放下,继续前进——停在那个瘦骨嶙峋的红发女人跟前。他向身后伸出一只胳膊,有人把麦克风递到他手里。
他用另一只胳膊扶起她的肩膀,把麦克风送到她唇边。迈克听不懂她的话。似乎不是英语。
大主教为大家翻译;每次白沫暂停喷涌的时候他就迅速地插进英语。
「天使长弗斯特同我们在一起——
「他对你们很满意。吻你右边的姊妹——
「天使长弗斯特爱你们。吻你左边的姊妹——
「他有口信带给你们中的一个人。」
女人又说了些什么;迪格比迟疑着,「什么?大声些,我请求你。」她嘀咕几声,然后尖叫起来。
迪格比抬起头,微笑着说:「口信是给从另一个星球前来的朝圣者——火星来客瓦伦丁·迈克尔·史密斯!你在哪儿,瓦伦丁·迈克尔!站起来!」
吉尔想阻止迈克,可朱巴尔低声喝道:「还是别跟他作对。让他站起来吧。挥手,迈克。坐下。」迈克照他说的做了,他惊奇地发现,所有人都开始高喊「火星来——客!……火星来——客!」
布道似乎也是针对他的,但他一点也听不明白。所有的单词都是英语,不过它们组合的方式似乎全错了,四周还有那么多噪音,那么多掌声,外加无数高亢的「哈利路亚!」、「快乐一日!」,他被弄得晕头转向。
布道结束了。迪格比让刚才的青年神父继续主持礼拜,自己离开了礼拜堂;布恩站起身:「来吧,伙计们。咱们要赶在其他人前头溜出去。」
迈克跟了上去,一路拉着吉尔的手。很快,他们走进了一条有着精美拱顶的隧道,把众人的喧嚣抛到身后。朱巴尔问:「这条路能到停机坪吗?我让司机等着呢。」
「呃?」布恩回答道,「没错,一直走就到了。但我们还要去见大主教。」
「什么?」朱巴尔表示反对,「不,时候不早,我们该走了。」
布恩瞪大了眼睛,「医生,大主教在等你们。你们必须去致敬。你们是他的客人呀。」
朱巴尔只好投降,「那——不会有很多人吧?这孩子已经过于激动了。」
「只有大主教。」布恩领他们走进一架电梯,片刻之后,他们来到了迪格比私人套房的一间会客室。
一扇门开了,迪格比匆匆走进来。他已经脱掉法衣,换上了一件飘逸的长袍。他微笑着说:「抱歉让你们久等了,伙计们,讲道之后我得冲个澡。揍撒旦一顿得流多少汗,你们想都想不到。那么,这位就是火星来客了?上帝保佑你,孩子。欢迎来到主的家。天使长弗斯特希望你不要拘束。他守护着你呢。」
迈克没有回答。朱巴尔则对迪格比的五短身材感到吃惊。在台上垫高了鞋子?或者是灯光效果?除了照弗斯特样子留的山羊胡须,这人活像个二手车推销员:脸上随时挂着笑容,举止亲切又随和。但他还让朱巴尔想起某个熟人——对了!西蒙·麦格斯「教授」,贝基·维赛那位短命老公。朱巴尔对教士立刻多了些好感。西蒙可是他认识的最可爱的无赖之一——
迪格比把自己的魅力转向吉尔,「不用下跪,女儿;我们只是私下聚聚的朋友。」他对吉尔的背景竟然相当了解,让吉尔吃了一惊。迪格比还真诚地说,「我对你的职业有深深的敬意,女儿。用天使长弗斯特的圣言来说,上帝命令我们照料身体,好让灵魂不为肉身所困,自由地寻找光明。我知道你还不是我们中的一员……但你的服务是受主祝佑的。我们同行在通往天堂的路上。」
他转向朱巴尔,「你也一样,医生。天使长弗斯特告诉我们,主命令我们要快乐……有多少次,我精疲力竭,于是放下牧羊人的手杖,让你的故事伴我快快乐乐地放松一个小时……当我再次站起来时已经神清气爽,准备好继续战斗。」
「唔,谢谢你,主教。」
「这是我的真心话。我在天堂查过了你的记录——那,那,无需介怀;我知道你不信上帝。但在上帝的伟大计划中,即使撒旦也有他的位置。只是对你而言,还没到虔信的时候。尽管自己哀伤、悲叹、痛苦,你却把快乐带给了其他人。这在主的账簿上不会没有显示。哦,请放松些。我带你们来并非为了争论神学。我们从不争论,只是静候你们看见光明,然后欢迎你们。今天我们只要一起快快乐乐地共度一个钟头就好。」
朱巴尔不得不承认,这个油腔滑调的骗子还真是个好主人;酒、咖啡和食物都没的说。迈克有些神经质,特别是当迪格比把他领到一旁单独交谈的时候。算了。该死的,这孩子总得学学怎么跟人打交道。
布恩把吉尔带到房间另一头,向她展示一个盒子里盛放的弗斯特的圣物;朱巴尔一面往烤面包上抹鹅肝酱,一面饶有兴趣地望着他们。一扇门咔的一声响,他四下瞅了瞅,发现迪格比和迈克都不见了。「他们去哪儿了,议员?」
「呃?你说什么,医生?」
「迪格比大主教和史密斯先生。他们在哪儿?」
布恩似乎这才发现那扇紧闭的门。「哦,他们刚刚进去待一会儿。那是一间为单独接见准备的休息室。你刚才不是去过了吗?大主教领你参观的时候?」
「唔,没错。」那间屋子里有张讲台,上头放着把椅子——应该说「宝座」,朱巴尔窃笑着纠正自己——还有一张跪垫。不知道谁会坐上宝座,谁只好拿跪垫凑合?如果那位夸夸其谈的大主教妄想跟迈克争论宗教问题,他可要大吃一惊了,「希望他们不要待太久。」
「我看不会。很可能是史密斯先生想私下谈谈。这样吧,我让你们的车到电梯旁边的出口等着。那是大主教的私人出入口,能省下整整十分钟呢。」
「你想得太周到了。」
「所以,如果史密斯先生心里有什么东西需要忏悔,咱们不用催他。我这就出去打电话。」布恩离开了房间。
吉尔道:「朱巴尔,我不喜欢这样。我觉得他们是故意的,把我们拖住,好让迪格比跟迈克单独相处。」
「再明显不过了。」
「他们凭什么这么干!我要冲进去,告诉迈克该走了。」
「随你便,」朱巴尔回答道,「你活像只孵蛋的母鸡。要是迪格比想说服迈克皈依,迈克会反过来说服他的。你很难撼动迈克的想法。」
「我还是不喜欢。」
「放松。吃点东西吧。」
「我不饿。」
「要是我拒绝一顿白食,作家行会准得把我扔出门去。」他在黄油面包上放一片弗吉尼亚火腿,又堆上好些别的东西,垒出一座不规则的巴比伦神塔,然后大快朵颐起来。
十分钟之后,布恩还没回来。吉尔尖声道:「朱巴尔,我要把迈克弄出来!」
「去吧。」
她大步走到门前。「他上了锁!」
「我猜他多半会这么干。」
「我们怎么办?把门砸了?」
朱巴尔仔细瞧了瞧。「唔,给我把攻城槌,外加二十个壮汉,我或许会考虑试试看。吉尔,就算是保险库,安上这门也会自豪的。」
「我们怎么办?」
「要是你愿意,使劲敲吧。我去看看布恩干吗去了。」
朱巴尔把脑袋探进走廊里,正好看见布恩回来。「抱歉,」布恩道,「小天使老半天才找着你们的司机。原来他在一间快乐屋里吃午饭呢。」
「议员,」朱巴尔说,「我们得走了。能否请你通知迪格比主教一声?」
布恩似乎有些困扰。「如果你坚持的话,我可以打个电话。但我不能在单独会见时就这么走进去。」
「那就打电话吧。」
门开了,迈克把布恩从尴尬的境地里解救出来。吉尔瞥见他的脸,不由尖叫起来,「迈克!你没事吧?」
「是的,吉尔。」
「我去告诉大主教你们要走了。」布恩说着走进小房间,又立刻退了出来,「他已经走了。」他宣布,「屋子里有条暗道通向他的书房。」布恩笑道,「大主教离开时从不打招呼,这点倒挺像猫和厨子。开个玩笑。他说『再见』两个字不能增加快乐。别见怪。」
「不会不会。谢谢你,这次的经历实在有趣。不,不用麻烦了;我们能找着出去的路。」
* * *
①《圣经》中的以色列大力士,被俘后拉倒梁柱,造成房屋倾塌,与敌同归于尽。
二十四
车一升空,朱巴尔便问道:「迈克,你怎么想?」
迈克皱起眉头,「我没灵悟。」
「不只是你,孩子。主教跟你说了些什么?」
迈克犹豫了许久,「朱巴尔我的兄弟,我必须先用心思索,然后才能达到灵悟。」
「尽管思索吧,孩子。」
吉尔道:「朱巴尔,他们怎么能蒙混过去的?」
「什么蒙混?」
「所有的一切。那不是个教会——那是个疯人院。」
「不,吉尔。它的确是教会……是符合我们时代逻辑的折中主义。」
「什么?」
「新启示并不新鲜。无论弗斯特还是迪格比都没有一点创新。他们把一堆老掉牙的把戏穿成一串、粉刷一新,然后就开张大吉了。而且生意兴隆着呢。在我有生之年里,没准儿能看到它成为每个人的必修课——这才是我担心的。」
「噢,不!」
「哦,是的。希特勒出道的时候比他们更潦倒,而且他叫卖的不过是仇恨。只要不是做一锤子买卖,兜售快乐要保险得多。这我最清楚不过,我也是这么骗钱的。迪格比刚才不是还提醒过我吗?」朱巴尔做个鬼脸,「我本该揍他一顿,结果却喜欢上了他的话。所以我才怕他。他很聪明。他知道大家想要什么。快乐。负罪感和恐惧让这个世界痛苦了整整一个世纪,而现在,迪格比却告诉他们,无论今生还是来世,根本没什么可恐惧的,上帝命令他们快乐。他不断地重复,天天如此:别害怕,要快乐。」
「唔,那倒也没什么不对,」吉尔承认,「他的确在努力工作。不过——」
「胡说!他在努力演戏。」
「不,我觉得他真的很虔诚,他把一切都奉献给了——」
「我说了,『胡说!』吉尔,所有扭曲这个世界的胡言乱语里头,『利他主义』的概念是最糟的一种。人只干自己想干的事,回回如此。假如做某个决定的时候他们感到痛苦——假如这个决定看起来像是种『牺牲』——你一定要明白,这种痛苦并不比贪婪引起的苦恼更高尚……如果不能两样都要,你只好放弃一个,仅此而已。普通人每次选择时都痛苦万分,究竟是拿这一块钱买啤酒还是为孩子存起来?是起床去上班还是丢掉工作?他总会选择带来更少痛苦或者更多快乐的那一个。无赖和圣人只不过是在更大的规模上做选择。就像迪格比那样。不管他是圣人还是无赖,反正他不是那种成天苦恼的蠢货。」
「你觉得他是哪一种,朱巴尔?」
「有区别吗?」
「哦,朱巴尔,你的玩世不恭不过是在装腔作势!当然有区别了。」
「呣,没错,是有区别。我希望他是个无赖……因为圣人可以惹出十倍的乱子。最后一句取消——你准会给它贴上个『玩世不恭』的标签,好像这样就能证明它是错的。吉尔,这些仪式什么地方让你不安呢?」
「这个么……所有的地方。你总不会跟我说那也算是礼拜吧。」
「也就是说,它们跟你小时候在那间棕色小教堂里参加的不一样?醒醒吧,吉尔,人家圣彼得大教堂和麦加也不是照你小时候那家教堂那么干的。」
「没错,可是——唔,它们也不是那么干的呀!蛇舞……老虎机……还有酒吧!而且不是什么有品位的酒吧!」
「我猜神妓也一样没品位。」
「呃?」
「在礼拜神明的时候颠鸾倒凤,我想,这种动作应该跟其他时候同样滑稽。至于蛇舞嘛,你见过震荡教的礼拜仪式吗?我也没有。反性交的教会是长不了的,但是,为了上帝的荣耀起舞,这个历史可长着呢。不需要有艺术性——震荡教永远也排不出莫斯科大剧院的芭蕾来——只要热情就够了。你是不是觉得印度的求雨舞对神明也不够恭敬呢?」
「那不一样。」
「没有什么是一样的——但是,大家越是改变,就越是相像。就拿老虎机来说吧——你在教堂里没见过玩宾果牌的吗?」
「唔……见过。我们教区用它来募捐。但只是在星期五晚上;我们可不会在教会礼拜的时候干这种事儿。」
「噢?让我想起了一个觉得自己很有德行的女人——只在丈夫出门时才跟别的男人上床。」
「朱巴尔,这两件事差了不知多远!」
「也许吧。类比实在比逻辑更难捉摸。不过,『小女士』——」
「你敢再嬉皮笑脸地说一遍看看!」
「『开个玩笑。』吉尔,假如一件事在星期天做是有罪的,那在星期五也同样有罪——至少我是这么灵悟的,或许从火星来的人也和我持同样看法。在我看来,唯一的区别就是,即使你输了,弗斯特教徒也会送你一段经文,完全免费。你们的宾果牌也能做到这个地步吗?」
「假经文!新启示的伪造经文。老板,那玩意儿你读过没?」
「读了。」
「那你就该知道。用《圣经》式的语言,一部分甜得腻人,更多的纯属胡说八道……有一些简直是可憎。」
朱巴尔沉默了许久,最后问道:「吉尔,你熟悉印度的圣典吗?」
「恐怕没什么了解。」
「《古兰经》呢?或者其他著名的宗教典籍?我倒是也能用《圣经》里的话来证明我的观点,但我不想伤了你的感情。」
「不会的,你尽管说。」
「好吧,我就举个《旧约》里的例子吧。挑它的漏眼大家一般没那么恼火。知道所多玛和俄摩拉的故事吗?讲雅威毁灭那些邪恶的城市时,罗特如何得救的故事?」
「哦,当然。他的妻子被变成了盐柱。」
「我总觉得这种惩罚过于严厉了些。不过我们要说的是罗特。彼得把他形容成一个正直、畏神、公义的人,恶徒们那些肮脏的言论令他怒火中烧。圣彼得算得上是美德方面的权威了吧,进天国的钥匙不是给了他吗?但究竟罗特凭什么被树成模范的?他听自己兄弟的意思瓜分了一个牧场,他在战斗中给人逮住,最后靠人家搭救才逃出城去,保住了自己的小命。他给两个陌生人提供了饮食和庇护,但他的行为却显示出他早知道那两位是V.I.P——而按照《古兰经》和我自己的看法,假如他以为他们不过是寻常的乞丐,那他的款待就更值得赞赏了。除了这些东西和圣彼得的品格保证,《圣经》里只有一件事可以让我们评判罗特的德行——多么伟大的德行,以至于天使为他求情,救了他的性命。去看看《创世纪》第十九章 ,第八节。」
「上头怎么说的?」
「自己看。我可不指望你相信我。」
「朱巴尔!我从没遇到过你这么能惹人生气的人。」
「而你是个非常漂亮的姑娘,所以我不介意你的无知。好吧——但是过后你还是要自己去看看。罗特的邻居们来拍他的门,要求见这些外乡人。罗特没有争辩,他跟对方做了笔交易。他有两个女儿,据他自己说都是处女。他告诉那些暴徒,他会把这些姑娘给他们,他们爱怎么使用她们都可以——一场轮奸。他恳求对方对她们做任何事情……只要别再来敲打他的大门。」
「朱巴尔……上头真是这么说的?」
「我把语言现代化了,但那含义就像妓女的媚眼一样毋庸置疑。罗特提出让一伙男人——『连老带少』,《圣经》上是这么说的——凌辱两个年轻的处女,只求他们不要砸烂自己的大门。嗨!」朱巴尔突然面露喜色,「上次特勤部来砸我的门时,我怎么没想到试试这招!没准儿能让我也上天堂呢。」他又皱起眉头,「不行,处方上要的是『无损的处女』——我可不知道你们这些姑娘哪一个才够资格。」
「哼!反正你别想从我这儿打听到。」
「算了,其实罗特完全可能弄错了,反正他是这么保证的。他自己的女儿,未经人事,年轻、柔弱、满心恐惧。他怂恿那帮人强暴她们……只要别来烦他就成!」朱巴尔哼了一声,「《圣经》里把这样的无赖称作『义人』。」
吉尔缓缓地说:「主日学校里可不是这么教的。」
「该死,自己去瞧瞧吧!只要当真去读读《圣经》,你会发现惊喜还多着呢。就说以利沙吧。据说以利沙神圣得要命,光碰碰他的骨头就能让一个死人活了过来。他是个秃头的老傻子,和我自己一个样。有一天孩子们取笑他的光头,就像你们这些姑娘取笑我那样,于是上帝就派了两只熊来,把四十二个孩子扯成了血淋淋的碎片。《圣经》上就是这么说的——《列王纪》下,第二章 。」
「老板,我可从没取笑过你的光头。」
「是谁把我的名字给了那些搞头发再生的骗子?无论是谁,上帝心里可明白着呢——她最好睁大眼睛小心提防着大狗熊。《圣经》里到处是这种事,看了让你反胃,可据说全是神的指令,或者是被神宽恕的……当然,我得承认,里头也有好些不容怀疑的常识和可行的社会行为准则。我并不是在诋毁《圣经》。它毕竟不像印度教,管贴在一堆色情垃圾上的补丁叫圣典。还有其他一打宗教也跟印度教一样。但我也不会去谴责它们;这些神话里没准儿真有一个是上帝的圣言……没准儿上帝就是个神经病,因为孩子们对自己的祭司无礼就把他们撕成碎片。别问我上头是什么政策,我不过是个打工的。我想说的是,就圣典而言,弗斯特的《新启示》算是甜美又光明。迪格比大主教的守护神是个老好人,希望大家快乐——活着的时候快乐,然后在天堂里永远享福。他不指望你保持肉体的纯洁。哦,不!经济这一块利润太大了。假如你喜欢喝酒赌博、跳舞私通——那就来教堂吧,在神的庇护下干吧。干你喜欢的事儿,反正你的良心可以高枕无忧。要尽兴,要狂欢!要快乐!」
朱巴尔的样子却并不快乐,「当然,这些都不是免费的。迪格比的上帝要求你承认他。谁拒绝按他的方式快乐就是罪人,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活该倒霉。可话说回来,所有神灵都是这个法则;别责备弗斯特和迪格比。他们的万金油在一切方面都很正统。」
「老板,你好像已经信了一半了。」
「我?不!我不喜欢蛇舞,我鄙视人群,而且我不要哪个笨蛋来告诉我星期天该去什么地方。我只是反对你用错误的理由批评他们。说到经典,《新启示》的水准算得上中等。这不奇怪,它原本就是剽窃其他圣典来的。至于内在的逻辑嘛,世俗的准则并不适用于神圣的典籍——但在这点上,你不能不承认《新启示》的确高出一筹;它几乎没有咬到自己的尾巴,没什么自相矛盾的地方。挺不容易的,瞧瞧《旧约》和《新约》、佛教教理和《新约外传》有多矛盾就知道了。至于弗斯特教的道德,穿糖衣的弗洛伊德伦理而已,专为不懂心理学的人量身定做,尽管我怀疑写这些东西的老色鬼——抱歉,应该说『受天启书写圣典的那一位』——自己也不知道它竟有这种功效。弗斯特不是什么学者,但他的确很合时代的调子。怎么说的?踏着时代精神?恐惧、愧疚、丧失信仰——明明摆在那儿,想看不到都难。现在闭嘴,我要打个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