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滔不绝的到底是谁来着?」
朱巴尔闭上眼睛,「『那女人诱惑了我。』①」
他们回到家里,发现卡克斯顿和马哈迈德也来度周末。吉尔不在让本很失望,但他设法靠安妮、米丽安和朵卡丝的陪伴挺了过来。马哈迈德总宣称自己是为了见迈克和哈肖医生才来的;不过,虽然只见到哈肖的食物、美酒、花园——还有女奴们,他依然表现出了坚忍的态度。米丽安在为他擦背,朵卡丝在为他做头部按摩。
朱巴尔看着他,「不用起来。」
「起不来,她坐在我身上呢。嗨,迈克。」
「嗨,我的兄弟酒鬼·马哈迈德博士。」迈克又严肃地跟本打过招呼,然后请大家容他失陪。
「去吧,孩子。」朱巴尔告诉他。
安妮问:「迈克,吃过午饭了吗?」
他庄重地回答道:「安妮,我不饿。谢谢你。」这才转身走进屋里。
马哈迈德翻过身子,差点害米丽安摔下来。「朱巴尔,我们的孩子为什么这样烦恼?」
「随他去吧。宗教过量。」朱巴尔简单地讲了讲上午的事。
马哈迈德皱起眉头,「有必要让他和迪格比独处吗?在我看来,这似乎——原谅我,我的兄弟——不太明智。」
「酒鬼,他必须学会应付这种事。你也对他宣扬过神学——他告诉我了。你能不能举出哪怕一个理由,为什么就不该给迪格比一个机会?给我一个科学家的答案,而不是穆斯林的。」
「对于任何问题,我都只能给出穆斯林的答案。」马哈迈德博士平静地说。
「我理解你,但我并不赞同。抱歉。」
「朱巴尔,当我说『穆斯林』时,用的是它确切的涵义,而不是指被玛丽安误称为『穆罕默德教』的那个宗派。」
「我还会一直这么叫,直到你学会说『米丽安』为止!别扭来扭去的。」
「遵命,玛丽安。哎哟!女人真不该长这么壮。朱巴尔,作为一个科学家,我把迈克尔当作我职业生涯中的一个宝藏;作为一个穆斯林,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服从真主旨意的意愿……我为他高兴,尽管这其中还有许多困难。他至今也没能灵悟英语里『上帝』的意思,」马哈迈德耸耸肩,「或者阿拉伯语里的『安拉』。但作为一个人——而且永远是作为真主的仆人——我爱这孩子,他是我们的养子和水兄弟。就算抛开信条不谈,我觉得这个迪格比也是种很坏的影响。你怎么想?」
「万岁!」本鼓起掌来,「他是个讨人厌的混蛋——私生活简直乱七八糟。我没在专栏里揭他老底,完全是因为报社没这个胆子。酒鬼,只要你继续说下去,总有一天我会学阿拉伯语,再买张毡子。」
「希望如此。毡子并不是必须的。」
朱巴尔叹了口气,「我同意你的看法。我宁愿看见迈克抽大麻,也不愿他被迪格比劝得皈依弗斯特教。但我并不觉得迈克会被那锅大杂烩骗了去……再说他也得学会对付坏影响。我把你看成一种好的影响,不过你的机会也并不比迪格比多——那孩子的精神坚强得惊人。」
「假如这是真主的意愿——」马哈迈德回答道。
「所以,没什么好争的。」朱巴尔表示同意。
「你们回家前我们正在讨论宗教。」朵卡丝细声细气地说,「老板,你知道女人也有灵魂吗?」
「当真?」
「酒鬼是这么说的。」
「玛丽安想知道,」马哈迈德解释说,「为什么我们这些『穆罕默德教』认为只有男人才有灵魂。」
「米丽安,这个误解就像说犹太人拿基督徒的婴儿献祭一样庸俗。《古兰经》说了,整个家庭都会进入天堂,男人和女人一起。在《诗篇七十》,对吧,酒鬼?」
「『进入花园,你和你的妻子们,在那里享受欢悦。』翻成英语只能到这程度了。」马哈迈德说。
「可是,」米丽安道,「我听说他们穆罕默德教的男人在天堂里好像有好些美丽处女,似乎没给老婆留下什么位置嘛。」
「天堂美人跟神怪和天使一样,」朱巴尔说,「是完全不同的造物。她们本来就是精神体,所以不需要灵魂。永恒、不变,而且美丽。也有男的天堂美人,或者差不多的东西。她们不需要为进天堂努力;因为她们原本就在那儿工作。她们送上珍馐佳肴,端来不会让你宿醉的美酒,按你的要求娱乐你。而妻子的灵魂上了天堂后却不必工作。没错吧,酒鬼?」
「很接近,只是用词太轻率,不大妥当。天堂美人——」他突然坐起身来,把米丽安掀到了地上,「对了!你们这些姑娘说不定真的没有灵魂呢!」
米丽安恨恨地说:「什么,你这不知感恩的家伙!快把这话收回去!」
「安静,玛丽安。假如你没有灵魂,那就无论如何也不会死了。朱巴尔……有没有可能一个人已经死了,他自己却没注意到?」
「说不准。从没试过。」
「或许我已经死在了火星上,然后梦到自己回了家?看看你周围吧!一座先知本人也会羡慕的花园,四个美丽的天堂美人,随时送上可口的食物和醉人的美酒。硬要说的话,就连男的天堂美人也有了。这儿难道真是天堂不成?」
「我担保不是,」朱巴尔让他放心,「因为我很快又得缴税了。」
「但这于我并没有影响啊。」
「再说了,这些天堂美人——即使我们假设她们足够美貌,毕竟,情人眼里出西施——」
「她们够美了。」
「而你要为刚才的话付出代价,老板。」米丽安加上一句。
「——可是,」朱巴尔指出,「天堂美人还得有一个必不可少的属性。」
——」马哈迈德沉吟道,「我们没有必要深入探讨那个方面。天堂里的事物拥有的是灵性,而不是暂时的物理形态。对吧?」
「要真是这样,」朱巴尔断然道,「我敢肯定这些都不是天堂美人。」
马哈迈德叹息一声,「那我只好劝服一个皈依真主了。」
「为什么是一个?在有些地方,你不是可以把配额占满吗?」
「不,我的兄弟。根据先知智慧的圣言,尽管律法允许四个,但若有一个以上,你是没法公正行事的。」
「真让人松了口气。哪一个?」
「我们来瞧瞧。玛丽安,你感到自己有灵性吗?」
「下地狱去!什么『天堂美人』!」
「吉尔?」
「拜托,」本抗议道,「吉尔我在追。」
「那咱们就以后再说吧,吉尔。安妮?」
「抱歉。我还有个约会。」
「朵卡丝?你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酒鬼,」朵卡丝柔柔地说,「说说看,你想要我多有灵性?」
迈克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他关上门,躺到床上,像胎儿一般蜷成一团,眼珠往上翻,放慢心跳。吉尔不喜欢他在白天这么干,但只要他别当着大家的面,她倒也并不反对——不能当着别人面做的事可多了,但只有这一样让她怒不可遏。自从离开那间有着可怕错误的房间,他一直在等待;他非常需要闭缩起来,极力灵悟。
他做了一件吉尔严禁他做的事——
他的人类本能想安慰自己,说那是被逼无奈,但他的火星训练不允许他这样逃避。他来到了关键点,正确的行动势在必行,他必须做出选择。他灵悟到自己采取了正确的行动,但他的水兄弟吉尔却禁止这个选择——
可这样一来就没有选择了。这是矛盾的;在关键点,选择出现;通过选择,精神成长。
假如他采取了别的行动,没有浪费食物,吉尔会赞成吗?
不,吉尔的禁令包含了这个变数,他灵悟到了。
此时,这个源于人类基因、为火星思维所塑造的生物、这个永远无法真正成为地球人或火星人的异类完成了成长中的一个阶段。他冲破了隔膜,不再是一个巢仔。自由意志命中注定,它所带来的孤寂从此也属于他。与之相伴的还有火星人的恬静。他要拥抱、珍爱、品尝它的苦涩,接受它的后果。在悲伤的喜悦中,他体会到这个关键点属于他,而不是吉尔。他的水兄弟可以教导、劝诫、指引,但关键点上的选择无法分享。这是绝对无法出售、赠送、抵押的所有权;所有者和所有物一道灵悟,不可分割。从现在到永远,在关键点上采取什么行动,他就是什么人。
既然认识到他自己是一个自我,迈克终于可以与水兄弟们在灵悟中不断增长近亲,相互融合而不会彼此妨碍。过去、现在以至将来,自我的完整性永远存在。迈克停下来珍爱所有兄弟的自我:火星上的水兄弟(有许多个完满三之多,有的已经解体,有的仍是实体),地球上的数量虽少,但也同样宝贵。地球上有无数他还不能理解的力量,但他会与这些力量融合,珍爱它们,因为在漫长的等待之后,他终于灵悟、珍爱了自己。
迈克继续出神;有那么多东西需要灵悟,千头万绪,它们必须融入他的成长。他在天使长弗斯特礼拜堂所见、所闻、所知的一切都必须好好琢磨(而不仅仅是他与迪格比私下里面对面的那个关键点)。为什么布恩主教议员让他惴惴不安,为什么道恩·阿登小姐明明不是一位水兄弟,却带着水兄弟的味道,还有,他在众人的上蹦下跳放声嚎啕中嗔出了好的气味,这点也仍然没能完全灵悟——
朱巴尔的话在他脑子里来来去去——朱巴尔的言语是最让他迷惑的;他研究着它们,将它们与他做巢仔时人家教他的东西比较,奋力在他思索时所用的语言和他开始学着用来思考的语言之间架起一座桥梁。朱巴尔时常提到的「教会」是最棘手的词之一;火星语里没有对应的概念——除非把「教会」、「礼拜」、「上」、「集会」还有许多其他词加在一起,把它们换算成他在大部分成长—等待期里所知的那个唯一的世界里的一切……最后再把这个概念压成英语里的那句话。可是,无论朱巴尔、马哈迈德还是迪格比都拒绝了那句话(尽管理由各不相同)。
「你是上帝。」他已经能够更深入地理解它的英文含义了(它永远不可能拥有对应的火星概念所具有的那种必然性)。在他心里,他同时说着英语里的句子和火星词语,感到了更深入的灵悟。他像一个修道的学生一样,不断地告诉自己,珍宝就在自己盘腿涅槃的那朵莲花之中。
午夜之前,迈克让心跳加快,回到正常的呼吸频率,检查身体各部分,这才舒展四肢坐了起来。此前他疲惫不堪,现在却感到轻松愉快,神清气爽。无数行动在他眼前呈现,他已经作好了准备。
他感到自己像只小狗一样渴望着他人的陪伴,其程度与先前的独处需要同样强烈。他走进大厅,正好遇上了一位水兄弟,让他分外高兴。「嗨!」
「噢。你好啊,迈克。天啊,你精神多了。」
「我感觉好极了!大家都在干吗?」
「睡觉。本和酒鬼一个钟头之前回家去了,然后大家就陆陆续续上了床。」
「哦。」马哈迈德不在让迈克有些失望,他本想跟对方解释自己的新灵悟。
「我本来也要睡了,不过突然想吃点东西。你饿吗?」
「当然,饿坏了!」
「来吧,厨房里有些冷鸡肉,咱们再去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他们下楼装了满满一托盘食物,「到外头去吧,挺暖和的。」
「好主意。」迈克说。
「真暖和,简直可以游泳——真正的印度夏天。我去开灯。」
「不用,」迈克回答道,「我来端盘子。」在几乎漆黑一片的地方迈克也能看见。朱巴尔说他的夜光眼多半是他成长的环境造就的,迈克灵悟这话不假,但他还灵悟这并不是唯一的原因;收养他的火星人教会了他该怎样看。至于说天气暖和嘛,他在珠穆朗玛峰上赤身裸体也一样舒服,但他的水兄弟们对气温和压力的变化却难以承受;发现这点之后,迈克对大家的弱点一直很体贴。不过他还是期待着下雪的日子。他在书上读到过,每片生命之水的结晶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他渴望亲眼看到雪花,渴望赤脚在雪地上行走,在雪里打滚嬉戏。
「行,拿着托盘。我去把游泳池底的灯打开。吃东西这么亮就够了。」
「好的。」迈克喜欢灯光穿透水波的样子;那是好的,很美。他们在池边野餐,然后躺在草地上看星星。
「迈克,看,火星。那是火星,对吧?或者是心宿二?」
「是火星。」
「迈克,火星上这会儿在做什么?」
迈克犹豫了一会儿;这个问题过于宽泛,简陋的英文实在难以表达。「在面向地平线的一端——南半球——现在是春天;大家在教植物生长。」
「『教植物生长?』」
他略一迟疑,「拉里也教植物生长,我帮过他。但我的同胞——我是说火星人;我现在灵悟你们也是我的同胞——用的是另一种法子。在另一个半球,天气越来越冷,那些活过了夏天的若虫被带进巢里,加速、进一步成长。」他想了想,「我们留在赤道上的人类里头,有一个解体了,其他的很伤心。」
「是的,我听新闻上说了。」
迈克并没有听新闻;事实上,在刚才的问题之前,他对此一无所知。「他们不该伤心。一等食品技师布克尔·T·W·琼斯先生并不伤心;灵老们珍爱过他了。」
「你认识他?」
「是的。他有他自己的脸,黝黑而美丽。但他想家了。」
「哦,天啊!迈克……你也想家吗?想火星?」
「开始的时候想,」他回答道,「我一直很孤独。」他向她翻过身去,伸手搂住她,「但现在我不孤独了。我灵悟到我永远也不会再孤独了。」
「迈克亲爱的——」他们开始接吻,然后继续接吻。
不久,他的水兄弟气喘吁吁地说:「哦,老天!简直比第一次还棒。」
「你还好吗,我的兄弟?」
「是的。千真万确。再吻我。」
过了许久——按宇宙的通用标准判断——她问:「迈克?唔,我说,你知不知道怎么——那个?」
「我知道。这是为了增长亲近。现在我们增长亲近。」
「噢……我早就准备好了——上帝,我们都准备好了,不过……不说这个了,亲爱的。稍稍转过去一点。我来帮你。」
他们交织融合,灵悟得更加亲近。迈克得意地轻声说道:「你是上帝。」
她没有用语言回答。之后,当他们的灵悟使他们更加亲近、迈克感到自己几乎准备好解体时,她的声音将他唤了回来:「哦!……哦!你是上帝!」
「我们灵悟上帝。」
* * *
①出自《圣经》。
二十五
火星上,人类正忙着建造压力舱,为乘下一艘船前来的男男女女做准备。火星人很帮忙,所以进度比预计的更快。节省下来的时间有一部分用在对一个远期项目的先期评估上,人类计划释放火星沙土中的氧气,改变这个星球,让它对未来的无数代人更加友好。
对于这个计划,灵老们既不协助也不阻挠;时机尚未成熟。他们的冥想正接近一个剧烈动荡的关键点,事关未来许多个千年,火星艺术将何去何从就在此一举。地球上的各类选举仍在继续。一个非常前卫的诗人出版了一部限量发售的诗集,全部由标点符号和空白构成;《时代》杂志做了书评,并且建议说,联邦议会的每日记录也应该采用相同的格式。
又一轮广告攻势席卷全球,这次兜售的是植物的性器官。据说约瑟夫·「伟人背后的身影」·道格拉斯夫人讲了这么一句话:「我不会坐在没有花的桌边用餐,就好像我不会坐在没有餐巾的桌边一样。」一个来自西西里巴勒莫的西藏哲人在比弗利山发表声明,宣布自己新近发现了一种古老的浅呼吸瑜珈术,能极大地增强灵性之光和两性吸引力;他的门徒被要求穿着手织的尿布、做出脊柱扭转式①,由他在一旁高声朗读《梨俱吠陀》,一位助理宗师则在另一间房里检查他们的钱包——倒不说马上下手偷,他们不会那么直接。
美国总统宣布,十一月的第一个星期天为「全国祖母节」,并敦促美国的孙子孙女们用鲜花表达问候。一个连锁殡仪馆被控恶意降价促销。经过秘密会议之后,弗斯特教的主教们宣布了教会的第二个重大神迹:大主教迪格比肉体升天,直接晋升为天使长,与天使长弗斯特同处一级,不过位置稍后。这是个天大的喜讯,但上天迟迟没有确认继任的大主教人选,所以不得不推迟公布。在抓了好几次阄之后,布恩的小集团终于首肯了结果,修伊·肖特②主教于是从候选人中脱颖而出。
《团结报》和《今日报》发表了相同的文章,谴责肖特的晋升;《罗马观察报》和《基督教箴言报》不理不睬;《印度时代》报以窃笑;而曼彻斯特的《卫报》则一板一眼地报道了这个消息,未予置评——英格兰的弗斯特教徒人数不多,但极其好斗。
迪格比对自己荣升天使长并不高兴。他的工作才完成了一半,火星来客就打断了他。那个蠢头蠢脑的肖特准会把这份工作搞砸了。弗斯特以天使般的耐心听完了他的抱怨,然后对他说:「听着,年轻人,你现在是天使了——所以忘了它吧。在永恒里抱怨控诉没什么好处。你在毒死我之前也是个蠢头蠢脑的傻瓜,之后一样干得挺好。肖特当了大主教也会干好的,他没法干不好。这跟教皇是一个道理,其中一些晋升之前简直什么都不是。你随便找一个问问看就知道了,去吧——在这里,同行之间没什么嫉妒心。」
迪格比平静下来,但他提了个要求。
弗斯特摇摇头上的光环,「你动不了他。根本就不该尝试。哦,当然,如果愿意出丑,你也可以写份申请,要求一个神迹。不过我告诉你,那是肯定要被驳回的——你还不了解这个系统。火星人有他们自己的一套,和我们的不同,只要他们还需要他,我们就动不了他。这是个多元化的宇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份——你们这些出外勤的常常忽略了这一点。」
「你是说这个小流氓尽可以把我推到一边,而我只好忍气吞声?」
「我不也忍了?而且还在帮你,不是吗?现在听着,我们有活要干,很多活。老板要的不是抱怨,是业绩。要是你需要休息一天镇定镇定,那就躲到穆斯林的天堂去。否则就把光环摆正、翅膀捋平,动手干活。你越快做出个天使样,就会越早产生天使的感觉。要快乐,年轻人。」
迪格比深深地吸了口天堂的空气,「好了,我很快乐。该从哪儿开始?」
宣布迪格比失踪时朱巴尔没有听到。等终于听到这个消息时,他不禁有些怀疑。但他很快就把它赶出了脑袋;或许迈克真和这事有什么牵连,可他不是没给逮住吗?只要别人不为这事来烦他,大主教的去向朱巴尔是一点儿不放在心上的。
他的家里发生了动乱。朱巴尔推测出发生了什么,却不知道主角是哪一个——也不想知道。迈克已经到了法定年龄,这种事他能保护自己。再说,也该到时候了。
朱巴尔无法从姑娘们的举动推断案情,因为她们的行为模式一直变个不停——先是ABC对D,然后是BCD对A……或者AB对CD,或者AC对BD。反正一句话,女人们分成各个勾心斗角小集团的所有排列组合都用上了。
自从那次倒霉的旅行之后,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差不多一个星期,而这期间迈克一直在自己的房间里,常常彻底闭缩,完全入定。假如不是从前见过这副模样,朱巴尔准会宣布他已经死亡。当然,要不是家里被弄得乱七八糟,朱巴尔原本也不会介意。那些姑娘把一半的时间都花在迈克身上,隔三岔五地踮起脚尖溜进迈克房里,「看看迈克是不是还好」,连饭也没心思做,更别提秘书的活了。就连石头一样可靠的安妮——该死,安妮是最糟的!心不在焉,无缘无故掉眼泪……朱巴尔原本敢拿性命打赌,就算发生基督再临的大事件,安妮也能记清日期、时间、人物、事件和大气压力,那双平静的蓝眼睛连眨都不会眨一下。
星期四晚些时候,迈克唤醒了自己,局面于是立刻变成了ABCD服务于迈克,「愿为他战车下的尘土」。姑娘们也恢复了对朱巴尔服务,于是他见好就收,没去追究……只有一个乖张的念头老在纠缠他:假如他要求摊牌,迈克只需要给道格拉斯寄张明信片,姑娘们的工钱立马就能涨上五倍,小菜一碟——但就算没钱,她们也一样会支持迈克的。
既然家中的安定团结得以恢复,朱巴尔也就不去计较自己的王国被宰相篡了去。三餐都很准时,而且比过去任何时候更加可口;当他喊「速记」时,女孩子们个个眼睛闪亮、兴高采烈,而且效率极高。既然如此,朱巴尔也就不再理会谁能赢得更多支持者,或者说,女支持者了。
迈克的变化也很有趣。那个星期之前,迈克十足的温柔,朱巴尔简直要把他列为神经质;现在他却满怀自信。要不是他还跟过去一样,礼貌和体贴无可指摘的话,朱巴尔一定会把他的态度形容为骄傲。
他接受了姑娘们的顺从,仿佛那是他与生倶来的权力。现在的他似乎比他的年龄更成熟,而不是更稚嫩。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说话时不再害羞,而是饱含力量。朱巴尔于是断定,迈克已经加入了人类的行列,他的病人可以出院了。
只不过(朱巴尔提醒自己)还有一个问题:迈克仍然不会笑出声来。人家开玩笑时他也能微笑,有时还不必要求对方解释。迈克挺快活,甚至算得上兴高采烈——但他从没笑出声来。
朱巴尔觉得这没什么好紧张的。病人精神正常、身体健康——而且具备人性。仅仅几周之前,朱巴尔还以为治愈的希望微乎其微呢。他很谦卑,知道自己不该居功,功劳属于姑娘们——或者应该说「那个姑娘」?
从迈克来的第一星期起,朱巴尔几乎每天都会说这样的话:这里永远欢迎迈克,但只要他感到自己有能力应付,就应该出去看看世界。所以,这一天,迈克在早餐桌边宣布自己就要离开时,朱巴尔本来不该觉得吃惊。但他的确很吃惊。而且,让他自己更加大吃一惊的是,还很伤心。
他毫无必要地用餐巾擦了擦嘴,掩饰自己的情绪。「哦?什么时候?」
「我们今天就走。」
「嗯。复数。拉里、杜克和我是不是必须自己做饭了?」
「这个问题我们商量过。」迈克回答道,「我需要有人陪我,朱巴尔;我还不知道人们是怎么做事的,我会犯错误。陪我的应该是吉尔,因为她想继续学说火星语。但如果你任何一个姑娘都离不开,杜克或者拉里陪我也行。」
「我也能投上一票吗?」
「朱巴尔,做决定的是你。这我们都清楚。」
(孩子,这大概是你头一回撒谎吧。要是你真下了决心,我恐怕连杜克都留不住。)「我想还是吉尔最合适。不过,听着,孩子们——这里是你们的家。」
「我们知道——我们会回来的,并且再次分享生命之水。」
「会的,孩子。」
「是的,父亲。」
「呃?」
「朱巴尔,火星语里没有『父亲』这个词。但我最近灵悟到,你就是我的父亲,也是吉尔的父亲。」
朱巴尔瞥了吉尔一眼。「呣,我灵悟了。照顾好自己。」
「好的。来吧,吉尔。」没等朱巴尔离开餐桌,他们已经走了。
* * *
①瑜珈的一种姿势。
②Short,矮小、浅薄之意。作者用这个名字,也许有所寓意。
二十六
这是个再平常不过的马戏团。旋转木马、棉花糖,全是老把戏,帮呆子跟他们的美元说拜拜。黄色笑话性教育稍做改动,以适应当地人对达尔文进化论的看法;「秀女郎」们穿上了当地法律指定的遮羞布;每晚最后一个节目是空中飞人高空跳台表演;「异人秀」里没有读心师却有个魔术师,没有长胡子的女士却有个半男半女,没有吞剑的却有个吃火的,没有文身男却有位文身女(同时也是个耍蛇人),而且,在压轴戏上她将「一丝不挂!……只剩下光溜溜、活生生的肌肤,描满异国情调的图案」!——假如能在她脖子以下找到哪怕一平方英寸没有文身的皮肤,任何呆子都可以赢得二十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