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无法灵悟朵卡丝为什么想要香水;朵卡丝的味道和吉尔不一样,所以香水对她就不合适了……再说,他也不想让朵卡丝闻起来像吉尔一样;他想要朵卡丝闻着像朵卡丝。
朱巴尔打断了他们:「少在这孩子身上蹭来蹭去,让他好好吃饭。朵卡丝,你一股子马赛窑子的野猫味儿,别哄迈克再送你什么臭水了。」
「老板,少管闲事。」
真是难以理解。吉尔竟然可以闻起来更像吉尔……而朵卡丝本来闻起来像她自己,却希望闻起来像吉尔。还有,朱巴尔竟然说朵卡丝闻着像只猫。这儿有一只猫(不是宠物,而是这幢房子的所有者之一)。有时它会进屋里来,屈尊接受一点施舍。猫和迈克相互灵悟了对方;迈克发现这位肉食者的思想非常合意,而且十分火星。他发现那只猫的名字(弗雷德里西·威尔海姆·尼采)并不是它的真名,但这事他没有跟任何人提过,因为猫的真名他不会读,只能在自己的脑子里听到。
猫的味道和朵卡丝一点也不像。
送礼物是一件大好事,还教会了迈克钱的真正价值。但他并没因此就忘记自己渴望灵悟的其他事情。朱巴尔已经两次推掉了布恩议员,他没对迈克提起,迈克也没发现;以他对时间的理解,「下星期天」根本不是什么确定的日子。但第三次邀请直接寄给了迈克;大主教迪格比向布恩施加了很大的压力,议员也觉察到朱巴尔在搪塞他。
迈克把信拿给朱巴尔。「嗯?」朱巴尔沉下脸,「你想去吗?你并不一定非去不可。咱们可以让他们见鬼去。」
下一个星期天早晨,一辆由人类驾驶的出租车(哈肖拒绝信任自动的士)来到朱巴尔门前,将迈克、吉尔和朱巴尔送到了新启示教会的天使长弗斯特礼拜堂。
* * *
①这里的brother只是一个感叹词,本应译为「老天」之类。但为了与下文衔接,只好直译。
②著名百货公司。
③罗丹的名作,一位丑陋、衰老的妓女,是在艺术上「化丑为美」的典型。
二十三
去教堂的一路上,朱巴尔极力让迈克提高警惕,但迈克不大明白该警惕什么。他听着,可窗外的景致实在太诱人,于是他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把朱巴尔的话储存起来。「你看,孩子,」朱巴尔劝诫道,「这些弗斯特教徒盯上了你的钱。还希望让火星来客加入他们的教会,好大大提高自己的声望。他们会想方设法地说服你。你的态度一定要坚定。」
「抱歉?」
「该死的,你根本没听我说话。」
「对不起,朱巴尔。」
「唔……这么说吧。对许多人而言,宗教是一种慰藉。另外,某个地方的某个宗教也没准儿真是终极真理。可是通常来讲,信仰宗教都是自负的一种形式。小时候人家也教我信仰宗教,那个宗教向我保证我比其他人更好;我是『得救的』,他们是要『下地狱』的——我们受着神恩,其他人则是『异教徒』。『异教徒』指的就是咱们的兄弟马哈迈德那样的人。一群连澡都难得洗一回的蛮子,按月亮的周期播种玉米,却自称知道了宇宙的终极答案,于是有权鄙视外人!我们的赞美诗里塞满了狂妄,人人志得意满:跟全能的主在一起多么舒心,他是多么看重我们,等那什么最终审判日来临时其他所有人要受到怎样的惩罚。我们到处叫卖唯一货真价实的——」
「朱巴尔!」吉尔抗议道,「你的话他没法灵悟。」
「什么?抱歉。家里人本想让我当个传教士;这下露出马脚了。」
「的确。」
「别嘲笑我,姑娘。我原本能当个挺棒的传教士,只可惜后来染上了个致命的毛病,竟然疯疯癫癫地读起了书。要是再多那么些许自信,外加大把大把的无知,现在我一准是个名扬四海的福音传教士。见鬼,我们今天去的地方非得改个名字不可,变成天使长朱巴尔礼拜堂了。」
吉尔一哆嗦,「朱巴尔,拜托!我刚把早饭咽下去。」
「我是认真的。骗子知道自己在说谎,这就限制了他的活动范围。一个成功的萨满却相信自己所说的一切——而信心是会传染的;他的活动范围不会有任何限制。可惜我对自己的绝对正确性缺乏必要的信心;我永远成不了先知……只能当个批评家——一个怀有性偏见的四等先知。」朱巴尔皱皱眉头,「弗斯特教徒让我担心的就是这个,吉尔。我认为他们是真诚的,而迈克对真诚毫无免疫力。」
「依你看他们有什么打算?」
「让他皈依,再把手伸进他的钱堆。」
「我还以为没人能这么干了呢,你不是全都弄妥了吗?」
「不,我只能确保假如他不愿意,没人能碰他的钱。一般来说,如果他想把钱大把送人,政府肯定会出来干涉。可送钱给一个政治上有影响力的教会就是另一码事了。」
「为什么?」
朱巴尔闷闷不乐地说:「亲爱的,宗教在法律上是个空白地带。其他组织能做的事教会都能做——而且没有限制。它不纳税、不必公开记录,还相当有效地摆脱了搜查、检查或者控制。还有,随便什么东西都可以给自己冠以教会的大名。过去,人们尝试把有资格享有豁免权的『真正的』宗教和『邪教』区分开来。这是办不到的,除非你建立一个国教……可这样的疗法比疾病本身还可怕。瞧瞧剩下的那么点《美国宪法》和现在的《联邦条约》吧,你会发现它们都规定,所有教会一律享有豁免权——特别是当它们能左右一大堆选票的时候。要是迈克皈依了弗斯特,再写下一份有利于教会的遗嘱,然后在某天日出时『上了天堂』……那样的事嘛,用同义反复的修辞方式来说,那就是『像安息日上教堂一样合法。」
「天啊!我还以为咱们终于让他安全了呢。」
「坟墓外头没有安全可言。」
「唔……你打算怎么做,朱巴尔?」
「什么也不做。除了担惊受怕。」
迈克把他们的对话储存起来,没有费心去灵悟。他辨别出了谈话的内容。在他自己的语言里,他们所讨论的问题极其简单,但换成英语却实在难以捉摸。他把在火星语里包容一切的概念「你是上帝」翻译成了蹩脚的英语,结果就连马哈迈德兄弟也没能灵悟。从那以后,他一直在等待。时候到了,等待自然会结出果实。他的兄弟吉尔正在学习他的语言,他会跟她解释。他们会一同灵悟。
布恩议员在礼拜堂的停机坪迎接他们。「你们好啊,伙计们!愿仁慈的上帝赐福你们这次美丽的洗礼。史密斯先生,很高兴咱们又见面了。还有你,医生。」他拿出嘴里的雪茄看着吉尔,「还有这位小女士——我们是不是在秘书长官邸见过面?」
「是的,议员。我是吉尔·博德曼。」
「我就说嘛。亲爱的,你得救了没有?」
「呃,恐怕还没有,议员。」
「永远不会太迟。我们很欢迎你在外堂参加求道者的活动,我会找一位守护者为你领路。史密斯先生和医生要进圣所。」
「议员——」
「什么事,医生?」
「如果博德曼小姐不能进圣所,那我们最好也去参加求道者的活动。她是他的护士。」
布恩有些不安,「他病了?」
朱巴尔耸耸肩,「作为他的医生,我希望有位护士陪着我们。史密斯先生还不适应这个星球。你干吗不问问他呢?迈克,你想要吉尔跟你在一起吗?」
「是的,朱巴尔。」
「可是——好吧,史密斯先生。」布恩又一次拿下雪茄,把手指放在唇上吹了声口哨,「小天使,这边来!」
一个十几岁的小伙子立马冲了上来。他穿着短袍、紧身裤和凉鞋,还有白鸽翅膀和一头金色鬈发,笑容十分灿烂。吉尔觉得他像姜汁饮料广告一样甜美可爱。
布恩命令道:「飞上圣殿办公室,告诉值班的执事,我还需要一枚朝圣者徽章,让他立刻送到圣所的大门口。口令是火星。」
「『火星』。」那孩子重复一遍,向布恩行个童子军礼,然后一蹦六十英尺,跃过众人头顶。吉尔这才明白袍子为什么胀鼓鼓的,那里头藏着个弹射器呢。
「对那些徽章,我们不得不多加小心。」布恩解释道,「天晓得这儿有多少罪人,不等洗净自己的罪孽就想混进来品尝上帝的喜悦。第三枚还得等一会儿,咱们先随便走走,到处看看。」
他们从人堆里挤进礼拜堂,来到一间又高又长的大厅里。布恩停下脚步。「大家请看,任何东西都要推销,主的事业也不例外。一个游客,无论他参不参加求道者的仪式——仪式一天二十四小时从不间断——都必须经过这里。他会看见什么?看见快乐,看见机会。」布恩朝排列在两侧墙边的老虎机挥挥手,「酒吧和快餐都在大厅那一头,不经受这些东西的两面夹击,他连杯水也喝不到。我告诉你,真要走到那么远,包里的零钱还能原封不动,那他可真算是个了不得的罪人了。
「但我们并不是单单拿走他的钱了事。来瞧瞧——」布恩用肩膀挤开人群,来到一部机器前,拍了拍正在玩儿的女人,「请让一让,女儿。」
她抬起眼睛,生气的表情顿时化作微笑,「当然,主教。」
「祝福你。你们会看到,」布恩投进一枚两毛五的硬币,继续解释说,「无论你是否能从中获取俗世的财富,罪人都会受到奖赏:一个祝福,还有一段经文做纪念。」
机器停了;窗口上排成一行的三个字是:上帝——看着——你。
「这一条的奖赏是三对一,」布恩从槽子里取出奖金,「还有你的经文。」他扯下一张小纸条交给吉尔,「留着它,小女士,好好想。」
把它放进钱包之前,吉尔偷偷瞄了一眼:「但罪人的肚子里充满了污秽——《新启示》,第二十二章 十七节。」
「你们看到了,」布恩继续道,「奖赏用的是代币而非现金,兑换的柜台又在酒吧背后……这一路上,你会有很多机会做些爱心奉献,捐给慈善事业或者别的什么有益的工作。罪人很可能会重新把它们投进机器……每次都得到一个祝福和一段经文。累积的效果令人震惊!一点不假,好些最虔诚的羔羊正是在这里起步的。」
「我一点也不怀疑。」朱巴尔表示同意。
「特别是当他们摇出个头彩的时候。要知道,每种组合都是个祝福。但头彩更是不同凡响,那是三只圣眼!我说,看见那三只眼睛排成一行,盯着他们,天堂的赐福倾泻而下——真的能让他们开始思考,有时候他们还会晕过去呢。来,史密斯先生——」布恩递给迈克一枚代币,「摇它一摇。」
迈克有些迟疑。朱巴尔伸手接过硬币。该死的,他可不想让这孩子被一个独臂老贼钓上钩!「我来试试,议员。」他把硬币投进机器。
朱巴尔这么做的时候,迈克也望着旋转的圆筒。他注意到每个筒上都有一幅眼睛的图像,心里琢磨着这个「头彩」究竟是什么东西。这些字拆开他都认识,可合在一起却让他闹不明白。他让每个圆筒逐个放慢速度,然后停在他想要的位置,三只眼睛正好从窗口往外看。他一点儿没意识到这种做法可能引发的骚动。
钟声响起,唱诗班高歌「赞美上帝」,机器通体闪光,开始源源不绝地吐出硬币。布恩看上去十分高兴。「啊,祝福你!医生,今天属于你!来——再丢枚硬币进去,把头彩的图案消掉。」他随手拾起一枚硬币投进机器。
迈克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于是他再次把三只眼睛排在一起。刚才的一幕又发生了,只不过机器只滴滴答答地挤出一小堆硬币,随后就没了动静。布恩瞪大眼睛。「怎么,真该——祝福你!本来不应该连着出来两次的,不过我会负责让人把两次的奖金都付给你。」他匆匆忙忙地又往机器里扔了枚硬币。
迈克仍然没弄清楚为什么这样就叫「头彩」。三只眼睛又出现了。
布恩目瞪口呆。吉尔捏了捏迈克的手,低声道:「迈克……停下!」
「可是,吉尔,我想看看——」
「别说话,只管停下。等咱们回家我再跟你算账!」
布恩一字一顿地说:「我不太敢管这个叫神迹。大概是需要个修理工之类的。」他大喊一声,「小天使,这边!」然后又回过头来,「对了,咱们最好把这最后一个消掉。」他又投了枚硬币。
这次迈克没有干涉。转轮慢下来,停在「弗斯特——爱——你」上。一位小天使跑上前来:「快乐一日。需要帮助吗?」
「三个头彩。」布恩告诉他。
「三个?」
「没听见音乐吗?你聋了不成?我们现在去酒吧;把奖金拿到那儿去。找人检查一下机器。」
「是,主教大人。」
布恩催着他们往前走。「得赶快把你们弄出去,」他高高兴兴地说,「免得教会破产。医生,你总是那么走运吗?」
「一直都是。」朱巴尔庄重地回答道。当然是那孩子动的手脚,他告诉自己,但我并不知道……他真心希望这一趟的折磨到此为止。
布恩领他们走到一张预留的台子前。「站着就行了——或者这位小女士更想坐坐?」
「不必了。」(——再叫我一声「小女士」试试,我就放迈克来对付你!)
一个酒吧招待快步跑过来,「快乐一日。照常吗,主教大人?」
「双份。你来点什么,医生?还有史密斯先生?别不好意思,你们是大主教的客人。」
「白兰地,谢谢。外加一杯水。」
「白兰地,」迈克依样画葫芦,又加上一句,「我不要水,谢谢。」水并非实质,但他还是不想在这个地方喝水。
「就得这么喝!」布恩热忱地赞许道,「跟圣灵同在的时候,就是要这样开怀畅饮——开个玩笑。不要水,听到了?」他戳了戳朱巴尔的肋骨,「给小女士来点什么呢?可乐吗?或者来杯牛奶,让你的脸颊分外红润?要不跟大人们一样,来杯真正的快乐一日?」
「议员,」吉尔字斟句酌地说,「你的盛情款待是否包括一杯马丁尼呢?」
「还用问吗!世界上最好的马丁尼——我们不是喝酒,而是把天恩赐给它们。给小女士来杯双份马丁尼。祝福你,孩子,动作快些。我们时间不多,待会儿还要向天使长弗斯特致敬,然后去圣所聆听大主教的教诲。」
酒来了,还有头彩的奖金。酒和着布恩的祝福一起进了喉咙,议员为了三百美元争个不休,坚持所有的奖金都属于朱巴尔。最后朱巴尔解决了这个难题,他把钱全部塞进一个爱心奉献盆里。
布恩点头赞许,「上天把美德赐予了你,医生。你还有希望,我们会拯救你的。伙计们,再来一巡?」
吉尔满心希望有人赞成。酒里加了水,但还是让她的肚子里暖乎乎的,让她容忍了它的缺陷。可惜没人说话。布恩领他们上了一层楼,走过一个告示牌:求道者与罪人一律严禁入内——说的就是你!
牌子后面是一扇大门。布恩冲着大门说:「布恩主教及三位朝圣者,大主教的客人。」
门开了。大家跟着他走过一条弯曲的走廊,来到一间屋子里。屋子很宽敞,那种奢华的风格让吉尔联想起殡仪馆,不同之处在于这里充满了欢快的音乐声。主题是《铃儿响叮当》,还加上了刚果的鼓点,让她直想翩翩起舞。
门对面的墙壁是一面玻璃,但看上去比玻璃更加透明。布恩轻快地说:「我们到了,伙计们——神圣之所。你们不必下跪——不过如果觉得跪下更舒服那就跪吧。大多数朝圣者都这么做。这就是他了……与蒙上帝宠召升上天堂时一模一样。」
布恩用手里的雪茄一指,「他看起来难道不是很自然吗?是神迹保存了他,让他的肉体永不腐坏。那把椅子正是他写下预言时所坐的那一把……姿态也正是他上天堂时的模样。从没人移动过他——我们围绕着他建了这座礼拜堂……当然,先得拆掉老教堂,但我们保留了神圣的基石。」
众人眼前二十英尺之外有把椅子,样子和宝座极为相似,上头坐着个老人。他仿佛还活着……吉尔小时候时总在一个农场过夏天,这人的样子让她不由得想起农场的山羊:山羊胡子,撅起的下唇,还有严厉、深邃的双眼。吉尔只觉得浑身发麻;天使长弗斯特让她惴惴不安。
迈克用火星语问:「我的兄弟,这是个灵老吗?」
「我不知道,迈克。他们说他是。」
「我没有灵悟到一位灵老。」
「我告诉你了,我不知道。」
「我灵悟到错误。」
「迈克!别忘了我们先前是怎么说的!」
「好的,吉尔。」
布恩道:「他说什么,小女士?你有什么问题,史密斯先生?」
吉尔赶紧回答道:「没什么大不了的。议员,我可以先出去吗?我头晕。」她瞄了眼尸体。云朵在他头顶翻腾,一道亮光划破云层,照耀在他脸上。随着光线的变化,弗斯特的面孔似乎也在改变,那双眼睛看上去既明亮又鲜活。
布恩安慰道:「它是有这种效果,第一次嘛。你该试试从楼下的求道者展厅来看他——仰望他,那儿的音乐也不同。口味更重,更压抑,我记得是这样——好让他们想起自己的罪孽。而这一间是为高级神职人员准备的快乐思绪冥想室。每次觉得情绪低落,我都到这儿来抽根雪茄。」
「议员!」
「噢,当然。去外头等吧,亲爱的。史密斯先生,你想在这儿待上多久都可以。」
朱巴尔道:「议员,或许我们该去参加礼拜?」
他们走了出去。吉尔浑身哆嗦——她吓得要死,生怕迈克对那个恐怖的陈列品干出什么事来。教徒们非把他们生吞活剥了不可。
在圣所的入口处,两个警卫伸出长矛,挡住他们的去路。布恩责备道:「得了,得了!这些朝圣者是大主教亲自邀请的客人。他们的徽章在哪儿?」
有人拿来了徽章,一道送上的还有可以抽奖的座位号码。一个引座员毕恭毕敬地说:「这边走,主教大人。」然后领他们走上宽阔的阶梯,来到正对舞台的一个包厢里。
布恩指望能挨着迈克坐,于是进门时后退一步,对吉尔道:「你先请,小女士。」但最后还是哈肖技高一筹,让迈克坐在他和吉尔之间。布恩只好在紧靠通道的座位就座。
包厢很豪华,座椅能自动调整,还有烟灰缸和放饮料的翻桌。他们的位置在会众之上,离圣坛不足一百英尺。圣坛前,一个年轻的神父正在制造气氛。他随着音乐扭动身体,双手握拳,肌肉发达的胳膊前后挥舞,浑厚的男低音时不时地加入合唱团,每唱过一段之后总是提高嗓门劝勉众人:
「起立!屁股抬起来!想让魔鬼逮住你打盹吗?」
众人手拉手跳着蛇舞,从右侧的过道往前走,经过圣坛,又从中间的通道绕回来,无数双脚随着神父活塞一样的动作和合唱团的切分音起落。砰,砰,呣!……砰,砰,呣!那个年纪轻轻、浑身肌肉的神父不停地激励大家,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队伍中去。吉尔感受着节拍,不由得有些向往加入其中。这想法让她窘极了。
「那孩子大有希望。」布恩赞道,「我跟他配成一组讲过道。相信我,等他把这些人交给你时,他们已经咝咝作响了。『汽化器』杰克尔曼牧师!在公羊队打过左边卫,你肯定见过他。」
「恐怕没有,」朱巴尔坦白道,「我不看橄榄球。」
「当真?太遗憾了。球季开始以后,大多数信徒做完礼拜都不走,大家在教堂里吃午饭,之后一块儿看球。圣坛背后的墙会滑开,然后你就能看到有史以来最大的立体电视。让你身临其境。信号比你家里的要好,而且人堆里看球更带劲。」他吹了声口哨,「小天使!这边!」
他们的引座员匆匆赶过来,「什么事,主教大人?」
「孩子,你一溜烟就跑得没了影子,我什么都没来得及点呢。」
「我很抱歉,主教大人。」
「靠抱歉别想上天堂。要快乐,孩子。来点儿活力,勤快些。跟刚才一样吗,伙计们?」他点了饮料,又加上一句,「再拿几根我的雪茄过来——在酒吧总管那儿。」
「就来,主教大人。」
「祝福你,孩子。等等——」蛇舞行列正要从他们下方经过;布恩探出头去,双手合在嘴边,声音盖过礼拜堂里的喧嚣,「道恩!嗨,道恩!」一个女人抬起头,布恩招手让她过来。她微微一笑。「再加杯酸味威士忌。飞吧。」
那女人很快便出现在他们跟前,酒上得也不慢。布恩从后排抽了张椅子给她。「伙计们,来见见道恩·阿登小姐。亲爱的,角落里那位小女士是博德曼小姐,我旁边这位就是赫赫有名的朱巴尔·哈肖医生——」
「真的?医生,我觉得你写的故事真是妙极了!」
「谢谢你。」
「哦,一点不假!睡觉前我总会放一卷你的带子,用它催眠,几乎每晚如此。」
「对作家而言,这实在是至高无上的赞美。」朱巴尔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行了,道恩,」布恩插进来,「坐在他们之间的年轻人是……瓦伦丁·迈克尔·史密斯,火星来客。」
她瞪圆了眼睛,「哦,我的天哪!」
布恩大笑道:「祝福你,孩子!这回总算把你镇了吧?」
「你真的是火星来客?」
「是的,道恩·阿登小姐。」
「叫我道恩就行了。哦,天哪!」
布恩拍拍她的手,「怎么能怀疑主教的话呢?你不知道这是桩罪过吗?亲爱的,愿不愿意引导火星来客走向光明?」
「哦,愿意之极!」
(你当然愿意了,你这狡猾的母狗!吉尔暗暗骂道。)自从道恩小姐过来之后她就气哼哼的。这女人穿着长袖、高领、不透明的衣服——却啥也没遮住。那种布料的颜色恰如她棕色的肌肤,吉尔敢说衣服下头也只有肌肤了——当然还有阿登小姐本人,衣服底下的她倒是内容丰富,比起会堂里的大多数女人来,道恩的衣服端庄到了卖弄的地步,不少女人简直快破衣而出了。
在吉尔看来,阿登小姐似乎刚从床上爬下来,而且正急着重新爬回去。和迈克一起。别往他身上蹭,贱货!
布恩道:「我会跟大主教说的,亲爱的。现在回去领舞吧,咱们的汽化器需要你。」
「好的,主教大人。很高兴认识你,医生,还有你,博德曼小姐。希望今后能再见到你,史密斯先生。我会为你祈祷的。」她仪态万千地走开了。
「多好的姑娘,真的。」布恩高高兴兴地说,「看过她表演吗,医生?」
「我想没有。她是干什么的?」
「你不知道?」
「不。」
「你没听到过她的名字吗?那是道恩·阿登——整个下加利福尼亚身价最高的脱衣舞娘。就是她。表演的时候打着彩虹色的光,等她脱到只剩鞋子时,灯光只照着她的脸,其他你就什么也看不见了。效果很好。挺有灵性。看看那张可爱的脸蛋,你能相信吗,她过去竟是个极不道德的女人?」
「实在难以置信。」
「千真万确。问问她,她会告诉你的。啊,不如来参加求道者的净化仪式吧——我会告诉你她什么时候当班。听了她的忏悔,其他女人也就有勇气忏悔自己的罪了。她一点都不隐瞒。这对她也有好处,因为她知道那是在帮助别人。很有献身精神——每个星期六晚上结束最后一场表演就飞过来,第二天给主日学校上课。她教的是年轻人快乐课程。自从她接手以来,人数翻了三倍。」
「这我相信,」朱巴尔表示同意,「那些幸运的『年轻人』多大岁数?」
布恩哈哈大笑,「别想蒙我,你这老鬼。肯定有人跟你说过道恩传道班的座右铭:『要想年轻,永不嫌老。』」
「不,真的没有。」
「你得先看见光明、通过净化仪式,然后才能参加。这是唯一的真教会,朝圣者的教会,不像那些撒旦的陷阱,自命是教会,引诱轻信的人搞偶像崇拜还有别的恶行。全是些邪恶、污秽的深渊。我们可不一样,你不能就这么走进来,打发几个钟头,顺便躲躲雨——你得先得救。事实上——哦,哦,摄像提示,马上就要开始了。」大厅的每个角落里,灯光都在闪烁,「汽化器把气氛调动得刚刚好。现在你们等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