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格拉斯把惊讶之情装得像模像样。「这样的要求实在不简单,医生。」
「我知道,先生。我向他指出过,您是这个星球上最忙碌的人,没有时间处理他的事务。」朱巴尔微笑着摇了摇头,「恐怕对他没起什么作用。看来火星上的情况是,一个人越是忙碌,别人对他的期待也就越高。史密斯先生只是说:『我们可以问问他嘛。』所以我们来了。当然,我们并不期待您立刻答复——这又是火星特色,火星人从来都不慌不忙;他们也不喜欢把事情复杂化。没有合同、没有审核,没有任何哗众取宠的废话。如果您需要,我们可以出具一纸委任书;但这对他并不重要。任何时候,包括此时此刻,他都会欣然作出口头承诺。这仍旧是火星特色,如果一个火星人信任你,那将是毫无保留的。哦,我还应该补充一点:史密斯先生并不是向秘书长提出这个请求;他是在请求约瑟夫·埃德格顿·道格拉斯,请求您本人的帮助。即使您从公共事务中隐退,对此事也毫无影响。您的继任者与此没有任何关系。他信任的是您……而不是随便哪个碰巧占据着这座官邸那间八边形办公室的人。」
道格拉斯点点头,「无论我将怎样回答,鄙人都深感荣幸。」
「再则,假设您拒绝接受,或是无力承担,又或者过后遇到其他琐事而想放弃这一责任,史密斯先生还有第二人选,本·卡克斯顿。站起来,本,让大家看看你。如果您和卡克斯顿先生都不能或不愿接受,他的下一个选择将会是——呃,我看这个就暂时不必说了,总之他排了一个序列。唔,让我瞧瞧——」朱巴尔似乎有些手忙脚乱,「我已经不习惯站着讲话了。米丽安,我们列清单的那张纸在哪儿?」
朱巴尔从她手里接过一张纸,「最好把其他的也给我。」她把厚厚的一叠纸递到他手里。「这是我们为您准备的备忘录,先生——或者是为卡克斯顿准备的,假如事态那样发展的话。呣……我瞧瞧——哦,对了,管理者可以收取自己认为合适的佣金,但不得少于——呃,一笔很大的数目。反正跟旁人没关系。管理者将钱存入一个户头,供第一部 分提及之当事人生活之用。噢,对了,我想您或许愿意,打个比方,拿上海银行当作存款银行,然后让劳埃德之类公司做商务代理——或者倒过来也一样,以便保护您的声誉。不过史密斯先生无意下达具体的指示,只有无限制的授权,双方均可撤消。我就不读了,不然把它写出来做什么?」朱巴尔茫然地四下瞅瞅,「呃,米丽安,快过去,把这交给秘书长。真是个好姑娘。唔,这些副本我就留在这儿吧,您或许想发给大家看看……或者您自己可能会需要它们。哦,我最好先给卡克斯顿先生一份——拿着,本。」
朱巴尔心神不宁地四下望了望,「唔,我猜就这么多了,秘书长先生。您怎么说?」
「请稍等。史密斯先生?」
「什么事,道格拉斯先生?」
「这是你所希望的吗?你是否希望由我来完成这张纸上所列的事宜?」
朱巴尔屏住呼吸,不去瞧自己的客户。这个问题是意料之中的,迈克也受过训练……但谁也不知道问题会以什么形式出现,也没人知道迈克按字面意思做出的理解会给他们惹出怎样的麻烦。
「是的,道格拉斯先生。」迈克的声音回荡在大厅里,也回荡在这个星球的几十亿间屋子中。
「你想让我为你处理商业事务?」
「请求你,道格拉斯先生。这是好的。我谢谢你。」
道格拉斯眨眨眼。「好吧,事情很明显了。医生,我暂时不作回答,但你很快会收到我的答复。」
「谢谢您,先生,既为了我自己,也为了我的客户。」
道格拉斯刚要起身,孔议员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等等!拉金裁决又怎么说?」
朱巴尔一把抓住这个机会,「啊,是的,拉金裁决。我听过不少有关这个拉金裁决的胡说八道,基本上全都出自不负责任的人之口。孔先生,拉金裁决怎么说?」
「是我在问你。或者你的……客户。或者秘书长。」
朱巴尔温和地说:「由我来讲吗,秘书长先生?」
「请讲吧。」
「很好。」朱巴尔掏出张手绢,慢条斯理地擤起了鼻涕,制造出一个比中音C低三个八度的小三和音。然后,他斜着眼睛盯住孔,庄严地说道:「参议员先生,这番话是专门说给你听的——因为我知道,秘书长所代表的政府不需要我的解释。很久以前,那时我还是个小男孩,我和另一个孩子组建了一个俱乐部。既然有了俱乐部,我们就得有些章程……而我们一致通过的第一项决议,就是从今往后,我们可以管自己的妈妈叫泼妇。当然,这实在傻透了……但当时我们都很年轻。孔先生,你能推知这项决议的后果吗?」
「接着说,哈肖医生。」
「那个泼妇裁决我这辈子只执行过一次。对我而言,一次就足够了。我的伙伴被从同样的错误中拯救出来,而我得到的只有屁股上桃木棍子抽出的红杠杠。泼妇裁决从此便寿终正寝了。」
朱巴尔清清喉咙,「我早料到肯定有人会提出这个根本不存在的问题,于是事先向我的客户解释了拉金裁决。他实在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以为这个法律上的假设竟适用于火星。毕竟火星并非荒野,它是一个古老而睿智的种族的家园——比你的种族古老得多,先生,并且很可能更有智慧。不过,当史密斯先生弄清个中缘由之后,他不禁觉得好笑。仅此而已,先生——带着一种宽容的心态,觉得好笑。一次,仅仅一次,我低估了母亲惩罚轻率无礼的力量。那一课的代价不高。但现在,我们所讨论的是星际规模的问题,而地球无法承担这样的教训。在我们把并不属于自己的土地打包出售之前,很应该先弄弄清楚,火星人的厨房里挂着些什么样的桃木棍子。」
孔似乎并未信服,「哈肖医生,如果拉金裁决不过是一个小男孩的一时荒唐……那又为什么要给予史密斯先生元首级的礼遇?」
哈肖耸耸肩,「这个问题该由政府回答,而不是我。但我可以告诉你我个人是怎么解读的。据我看,这一礼仪是献给火星先贤的敬意。」
「请解释一下。」
「孔先生,这些礼遇并非拉金裁决的空洞回音。人类此前还没有类似的经验,但是,史密斯先生就是火星!」
孔连眼皮也没眨,「继续说下去。」
「或者,更准确地说,他就是火星人这一种族。通过史密斯其人,火星的先贤来到我们地球。向他致敬就是向他们致敬,损害他也同样是损害他们。这话没有半点夸大,但以人类的经验却无法理解。今天,我们在这里向我们的邻居致敬,这是非常明智的——但这种智慧与拉金裁决并无干系。我从没听过任何一个负责任的人说过,拉金裁决适用于一个有原住民的行星——我还可以斗胆说一句,今后我们也不会听到这样的言论。」朱巴尔仰望着天花板,仿佛在请求上苍助佑,「不过,孔先生,请放心,火星贤明的统治者们会注意到我们如何对待他们的大使。通过他传达的敬意是一个友善的信号。我相信,这个星球的政府以这种方式展示了自己的智慧。用不了多久,你也会发现它是一个十分明智的选择。」
孔冷漠地回答道:「医生,如果你是想吓唬我,恐怕你没有成功。」
「我并没有这样的期望。不过,我们的星球很幸运,这里的事务并不由你说了算。」朱巴尔转向道格拉斯,「秘书长先生,我许多年没有如此长时间公开亮相了……现在已经疲惫不堪。我们可以稍事休息吗?同时等待您做出决定?」
二十一
会谈中止。朱巴尔本想尽快把自己人弄出去,却被美国总统和布恩议员挡住了去路;让人看见自己与火星来客相熟可大有好处,这两人对此心知肚明,他们也都意识到全世界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
其他如狼似虎的政客也围了上来。
朱巴尔忙说:「总统先生,参议员,我们这就去吃午餐。愿意一起去吗?」他很清楚,私下里应付两个人总比在大庭广众之下应付两打人容易得多,再说他也得赶紧把迈克带走,免得节外生枝。
还好,这两位都另有要事在身。但为了把他们打发走,朱巴尔不得不保证会带迈克去参加那个恶心的弗斯特礼拜,还许诺陪他去白宫一游。唔,必要的话,到时候让这孩子拿生病当借口,总能抵挡一阵子。「快,姑娘们。」
迈克被护送上了屋顶,安妮领头,利用自己出众的身高、女武神般的美貌和夺目的大氅制造出一圈冲击波。朱巴尔、本和「胜利者号」的船员们断后。拉里和灰狗汽车正等着他们;几分钟之后,司机将他们送至新五月花饭店的楼顶。记者尾随而至,但姑娘们一直护送迈克来到杜克定下的套房。她们似乎挺享受这次行动的;米丽安和朵卡丝凶猛极了,让朱巴尔联想到保护幼仔的猫妈妈。一个记者靠近到三英尺之内,结果给自己招来了一脚高跟鞋。
他们发现,不仅自己所在的楼层有特勤部的士兵巡逻,套房门外还站着个军官。
朱巴尔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但他意识到,这些人的出现正好说明道格拉斯遵守了他们的协议。在会前递交的那封信里,朱巴尔曾恳请道格拉斯动用他的力量来保护迈克的隐私,好让这个倒霉孩子过点正常生活。
于是,朱巴尔喊道:「吉尔!控制好迈克。没关系的。」
「好的,老板。」
门口的军官敬了个礼,朱巴尔抬眼一瞄。「啊!你好啊,少校。最近又砸碎谁的大门没有?」
布罗奇涨红了脸,没有做声。朱巴尔心想,这次任务没准儿是故意罚他的吧。杜克在屋里等着他们。朱巴尔道:「请坐,先生们。情况如何,杜克?」
杜克耸耸肩,「自从我进来之后没人安过窃听器。不过,老板,任何东西上都可能装着窃听器,你根本没法发现。」
「没错,没错,可我问的不是那个。我想知道的是补给情况如何。我又饿又渴,孩子,再说咱们还多了三位客人。」
「哦,那个。我亲自盯着卸的货,已经放进食品间了。你真是天性多疑,老板。」
「你最好也弄上这么个天性,才好活得像我一样长。」
「我可没兴趣。」
「个人喜好而已。总的来说,我这辈子过得还不错。行动吧,姑娘们。第一个给我送酒来的下次速记轮空。当然,得先照顾客人。快请坐吧,先生们。斯温,你最爱的毒药是哪种?烈性白兰地?拉里,冲出去买上几瓶。再给船长来点儿波士杜松子酒。」
「慢着,朱巴尔,」纳尔逊说,「我宁愿喝苏格兰威士忌。」
「我也一样。」范特龙普道。
「这个多的是,足够淹死一匹马。马哈迈德博士?或许你更喜欢软饮料?我敢肯定姑娘们夹带了不少进来。」
马哈迈德愁眉苦脸地说:「我不应该被烈性饮料所诱惑。」
「让我瞧瞧,」朱巴尔上下打量他一番,「孩子,据我看你一直神经紧张。既然手头没有安定,我只好开两盎司九十度的乙醇给你,如有需要用量加倍。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味道吗?」
马哈迈德笑道:「谢谢你,医生。自己的罪孽还是自己来犯吧。杜松子酒,谢谢,旁边放杯水,配伏特加也行。或者有什么配什么。」
「医用酒精都没问题。」纳尔逊补充道,「别让他给蒙了,朱巴尔。此君绰号酒鬼,什么都喝——喝完之后又追悔莫及。」
「我的确感到悔恨,」马哈迈德诚恳地说,「这是一宗罪孽。」
「别刺他了,斯温,」朱巴尔直截了当地说,「要是悔恨能让酒鬼从他犯下的罪孽里多捞点好处出来,那是他自个儿的事。谁都有后悔的时候。来些吃的如何,酒鬼?安妮在篮子里塞了只火腿——没准儿还有其他什么不洁的东西。要不要我去检查检查?」
马哈迈德摇摇头,「我不是个传统主义者,朱巴尔。律法出自很久之前,针对的是当时的需要。时代已经变了。」
朱巴尔突然露出忧伤的表情,「没错。不过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算了,一切都会过去的。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吧,兄弟,日常必需上帝总会原谅的。」
「谢谢你。不过中午我一般不吃东西。」
「最好还是吃点儿,否则乙醇就不止是让你放松那么简单了。再说了,为我工作的这些孩子嘛,虽然难免写错字……但说起厨艺,个个都很了得。」
米丽安拿着一托盘酒水走进来,在朱巴尔的夸夸其谈中倒好了四杯酒。「老板,」她打断他道,「你愿意把这句话用书面形式记录下来吗?」
「什么?」朱巴尔猛一转身,「偷听!放学以后留下,把『我不会再伸长耳朵偷听别人的谈话』抄一千遍。」
「好的,老板。这是你的,船长……还有你的,纳尔逊大夫……你的,马哈迈德博士。你说把水放在一边对吗?」
「对,米丽安。谢谢。」
「哈肖牌服务——马马虎虎,不过速度还行。这是你的,老板。」
「你往里头加了水!」
「安妮的命令。你太累了,喝纯的怕受不了。」
朱巴尔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先生们,看到我遭的是什么罪了吧?咱们压根儿就不该给她们穿鞋子。米丽安,那一千遍改成用梵文写。」
「好的,老板。」她拍拍他的脑袋,「尽管发你的疯吧,亲爱的;这是你挣来的。我们都为你骄傲。」
「回厨房去,女人。每个人都有酒了吗?本在哪儿?」
「都有了。本在打电话,口述他的专栏文章,酒杯就在他手边。」
「很好。现在你可以安安静静地退下了——再把迈克叫来。先生们!么克阿罗哈叵噢勒!」他举起酒杯。其他人也一道喝了。
「迈克在厨房帮忙。长大以后,他大概会当个管家。」
「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不管他在干吗,叫他进来;纳尔逊大夫要为他检查身体。」
「不用急。」随船医生道,「朱巴尔,这苏格兰威士忌棒极了——不过祝酒辞说的是什么?」
「抱歉。玻利尼西亚语,『愿我们的友谊长存』。算是水仪式的注脚好了。顺便说一句,先生们,拉里和杜克也是迈克的水兄弟。不过别担心,他们不会做饭……他们是那种在黑黢黢的巷子里帮你盯着背后的人。」
「有你替他们担保就够了,朱巴尔。」范特龙普让他放心,「我们认可他们,然后封死大门。不过,咱们先为姑娘们干一杯吧,斯温,你从前那句祝酒辞是怎么说的来着?」
「敬所有漂亮姑娘的那句?还是先敬这儿的四位姑娘吧。干杯!」大家为四个女性水兄弟喝了一杯,纳尔逊接着问道,「朱巴尔,你是在哪儿找着她们的?」
「我自己的酒窖里养的。等我把她们训练好了,城里的什么骗子就会跑来娶了她们。我注定赔个精光。」
「看得出你吃了不少苦头。」纳尔逊同情地说。
「的确如此。我相信在座的先生们都结过婚了吧?」
有两个已婚的,马哈迈德还没有。朱巴尔冷冷地盯着他。「你可愿意爽快点儿,自行解体?当然是午饭以后,不必饿着肚子上路嘛。」
「我根本没有威胁。我是个永久性的单身汉。」
「得了,先生!我早瞧见朵卡丝跟你挤眉弄眼了……你乐得喵喵直叫唤呢。」
「我不会起坏心,保证。」马哈迈德本想告诉朱巴尔,他绝对不会娶一个不信仰自己宗教的女人,但考虑到这个理由对异教徒而言没什么说服力,只好作罢,「不过,朱巴尔,可别跟迈克说这种话。他不会灵悟你在开玩笑,没准儿当场变成尸体,撂在你面前。我不知道迈克是不是真能把自个儿想死掉。但他肯定会试试。」
「我敢保证他办得到。」纳尔逊断言,「博士——朱巴尔,你有没有注意到迈克新陈代谢的异常之处?」
「唔,这么说吧,我还没注意到他的新陈代谢有任何正常的地方哩。」
朱巴尔转向马哈迈德。「别担心,我不会邀请迈克自杀的。我灵悟他还没能灵悟『玩笑』这个概念。」朱巴尔挤挤眼,「不过我也没灵悟『灵悟』。酒鬼,你能说火星语,对吧?」
「一点点。」
「你说得很流利,我听见的。你灵悟『灵悟』吗?」
马哈迈德若有所思地说:「不。『灵悟』是火星语里最最重要的一个词。我打算花上好多年,极力理解它,但我不见得能成功。你必须用火星语思考,才能灵悟『灵悟』。你注意到没有,对某些观念,迈克的理解方式迥异于地球人类?」
「我注意到没有?我可怜的脑袋呀!」
「我的也一样。」
「食物!」朱巴尔宣布,「午餐,正是时候!姑娘们,放在我们够得着的地方,然后保持恭敬的缄默。继续,博士。要不,既然迈克在场,我们待会儿再说?」
「没必要。」马哈迈德用火星语对迈克说了几句。迈克开朗地笑了,但回答完马哈迈德的话之后,表情重又变成一片空白,自顾自地吃起了东西,「我告诉他我准备做什么,他要我正确地说;这不是一个看法,而是一个事实,一个必须。假如我没能说对,但愿他能及时发现,给我指出来。不过恐怕他是不会的。迈克用火星语思考,这样一来,他脑子里的『地图』和咱们的不一样。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灵悟了。」朱巴尔赞同地说,「语言本身会塑造人的基本理念。」
「没错,不过——医生,你会说阿拉伯语吗?」
「什么?说得很糟。」朱巴尔承认,「在北非当军医的时候说过一阵。现在也还能读,读先知的话时我更喜欢看原文。」
「正该如此。《古兰经》是无法翻译的。无论译者怎么努力,『地图』都会改变。所以,你肯定能理解,英语对于我来说是多么困难。不单因为我的母语更少变化,还因为『地图』变了。英语是最为庞杂的人类语言;它富于变化,充满细微的差别和毫无道理可言的常用复合词,让它可以表达出其他任何语言都无法表达的意义。它几乎把我逼疯了……直到我学会用它来思考——这样一来,在我自幼使用的那张『地图』之上,世界的图纸又多了一张。比过去的那张更好吗?说不清,但这一张肯定更加详细。
「不过,仍然有一些东西,你可以用阿拉伯语表达,用英语却不行。」
朱巴尔点点头,「所以我才坚持阅读阿拉伯语原文。」
「对。但火星语却比英语更加复杂,远为复杂,它对宇宙的画法于是大不相同。和它相比,英语和阿拉伯语几乎算得上是同一门语言。英国人和阿拉伯人可以学会用对方的语言思考,但我不知道咱们是不是真的有可能用火星语思考。恐怕只有像迈克那样才能做到那一步。当然,『洋泾浜』火星语我们是学得会的,我自己说的就是这一种。
「就拿『灵悟』来说吧,据我推测,它有一个字面上的意思,这个涵义可以一直追溯到火星人一族作为智能生物之初。知道这个字面意思,对我们理解整张『地图』大有裨益。这个意思很简单。『灵悟』就是『饮』。」
「什么?」朱巴尔道,「迈克说到喝水之类事情时从没用过『灵悟』。他——」
「先等等。」马哈迈德对迈克说了几句火星语。
迈克似乎略微有些吃惊,「『灵悟』就是饮呀。」
「不过,」马哈迈德继续说道,「如果我举出一百多个别的英语词汇,一百多个对我们而言完全不同、甚至彼此对立的概念,迈克也一样会表示同意的。『灵悟』是所有这一切。它的意思是『恐惧』,是『爱』,是『恨』——按照火星人的『地图』,你首先必须灵悟一个事物,然后才能正确地恨它;首先必须彻底理解它,直到它融合在你之内,你融合在它之内——之后你才能恨。通过恨你自己去恨它。但这意味着你同样爱着它,珍惜它,除此之外,对它不含有任何别的情感。这以后,你就可以恨了。而且,(我认为)火星人的恨是一种最彻底的憎恨;和它相比,人类的所谓『恨』最多只能称为『轻微的厌恶』。」
马哈迈德皱起眉头,「『灵悟』意味着『完全相同』。人类常说什么『害人害己』,这是句陈词滥调,却带着点火星味儿。火星人似乎单凭直觉就明白了我们吃尽苦头才从现代物理学中学到的知识:观察者与观察对象之间会因观察的过程产生互动。『灵悟』意味着完全透彻的理解,以至于观察者变成了观察对象的一部分——融合、混杂、结合,在群体的经验中丧失自我。它几乎代表了我们的宗教、哲学和科学的一切内容。但是,对我们而言,这一切什么都说明不了,就像色彩对色盲患者一样毫无意义。」马哈迈德顿了顿,「朱巴尔,如果我把你大卸八块,炖成一锅菜,你和那一锅里的其他成分,管它是什么,就实现了彼此的灵悟。当我把你吃掉时,我们还会一同灵悟,不会遗下任何未被灵悟的成分。而且,不管是谁吃谁都没有区别。」
「对我来说有区别!」朱巴尔坚定地说。
「你不是火星人。」马哈迈德对迈克说起了火星语。
迈克点点头,「你说得对,我的兄弟马哈迈德博士。我一直说的,你是上帝。」
马哈迈德无助地耸耸肩,「你明白这事儿是多么没指望了吧?费了半天唾沫,只听到一句亵渎神明的话。我们不是火星人。我们办不到。」
「你是上帝,」迈克愉快地说,「上帝灵悟。」
「咱们换个话题吧!朱巴尔,我能否利用你的兄弟之情多讨几口杜松子酒喝?」
「我去拿!」朵卡丝道。
这是一次家庭聚餐,气氛很适意。朱巴尔原本就随随便便,不拘小节,新来者也都是一个类型——学富五车、声誉斐然,不再需要拼命奋斗。就连马哈迈德博士也发现自己竟然觉得非常轻松自在。要知道,这些人并没有和他分享那唯一真正的信仰,不肯臣服于仁爱、慈悲的真主的旨意。他同这类人在一起时向来很戒备。好在朱巴尔也阅读先知的预言,这让他非常满意……另外,一旦有了机会好好瞅瞅,他很快便发现朱巴尔家的女人们比他想象的更加丰满。皮肤黑黑的那个——他把这念头撵出脑海;他可是人家的客人。
他高兴地发现,这些女人并不叽叽喳喳,也不参与男人之间严肃的对话,只是敏捷地端上酒和食物,态度亲切殷勤。刚开始时,米丽安对主人的不恭还让他吃了一惊,不过他很快就理解了:这是自家人在一起时,猫咪和受宠的孩子所享有的特权。
朱巴尔解释说,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秘书长的行动。「他要是当真有意,我们很快就会听到消息。如果待在官邸,他或许还会忍不住跑来讨价还价。我们在这儿,他就没有纠缠的机会了。」
「还有什么讨价还价?」范特龙普船长问,「他想要的你已经给了。」
「并不是全部。道格拉斯更想要一份不可撤消的授权……而不是现在这种。如果表现不好,就得把大权交给一个他深恶痛绝的人,也就是这位笑得天真无邪的下流坯,咱们的本兄弟。其他人也同样想来讨价还价。那个和和气气的菩萨,孔,他对我恨之入骨。我可是硬生生把他脚底下的垫子给抽走了。不过,如果他能想出什么可能引诱我们的条件,他一样会来交易的。所以我们同样要避开他。咱们现在吃的喝的都必须亲自动手,这也是拜他所赐。」
「你竟然担心这个?」纳尔逊问,「朱巴尔,我还以为你是个挑剔的美食家呢——所以才自己开伙。在这种饭店也会被人毒死?我不相信。」
朱巴尔悲伤地摇摇头,「斯温,没人想毒死你——但你跟迈克分享同一盘菜,所以你妻子还是可能拿到人生保险赔付金的。」
「你真这么想?」
「斯温,你尽可以叫客房服务,随便点什么都行。但我绝不会碰它,也不会允许迈克碰它。他们知道咱们在哪儿,而且有好几个钟头准备。所以我必须假设所有服务生都拿了孔的好处……没准儿还有两三个别的什么人。眼前最让我操心的事只有一件:在我们把这孩子所代表的金钱、权力统统封存起来之前,怎么保证他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