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巴尔皱起眉头,「想想黑寡妇吧。一个羞答答的小东西,很有用处,蜘蛛家族中最漂亮的一种:黑漆皮一样的身子,独一无二的沙漏体形。但这可怜的家伙运气不好,个子太小,体内蕴藏的力量却太大。所以谁都不肯给它活路。黑寡妇对此当然无能为力,有没有剧毒又不由它说了算。迈克的处境也一样。当然,他没有黑寡妇那么漂亮——」
「什么,朱巴尔!」朵卡丝愤慨地嚷道,「这么说话太不应该了!简直是一派胡言!」
「孩子,我可没有你的性腺所导致的那种偏见。不管漂不漂亮吧,反正迈克没法摆脱那笔钱,拿着那钱也不安全。还不单单是孔。就说联邦法院吧,鼓吹『政治中立』,其实满不是那么回事……当然,以他们的风格,迈克死不了,只会被监禁起来。要我说,这种下场其实更糟。还有不少其他当事人,离职的、上任的,个个都在心里盘算过:要是迈克成了葬礼的主角,对他们的命运会有什么影响。我——」
「电话,老板。」
「安妮,波拉克那边有人找你。」
「不,是从达拉斯打来的。」
「反正我不接。」
「她让我告诉你,找你的人叫贝基。」
「怎么不早说?」朱巴尔匆匆跑出房间,在电话屏幕上看到了韦桑特夫人的脸,「贝基!见到你真高兴,姑娘。」
「嗨,医生。我看了你的表演。」
「如何?」
「观众全给你攥在手心里,真是专业极了,医生。你没生成双胞胎,对演讲这行真是一大损失。」
「这可是很高的评价呀,贝基。」朱巴尔脑筋转得飞快,「不过导演这出戏的却是你,我只是兑现罢了。还有,可兑现的东西多着呢。该付你多少,尽管说,贝基。」
韦桑特夫人皱起眉头,「你伤了我的心。」
「贝基!谁都可以拍手欢呼,但真正的赞美只存在于一堆柔软的绿色钞票里。付账的是火星来客,相信我,他出得起。」哈肖咧开嘴,「我自己能给你的只有一个吻和一个拥抱,抱得你折了肋骨。」
她放松下来,笑道:「我还记得你告诉我教授一定会好起来的时候,是怎么拍我屁股的——拍得我浑身舒坦。」
「我肯定没做过这么不专业的事吧。」
「你知道你做过,而且还不是那种慈祥的拍法。」
「或许当时你正需要那种治疗。我已经放弃拍人屁股了——不过为你可以破例。」
「你敢不破例!」
「而你最好赶紧想个数,别忘了多加几个零。」
「医生,收费的法子很多,不一定要急急忙忙数钞票。你注意过今天的股市吗?」
「不,股市动态还是别告诉我了吧。过来喝一杯如何?」
「嗯,还是算了吧。我答应了,呃,一个相当重要的客户,保证今天会随时待命。」
「明白了。贝基,如果今天就签字画押,股市刚收盘就动手,也许对大家都有好处。这方面,星象有没有什么预示?」
她若有所思,「我会好好看看星象的。」
「去吧。还有,记得来看我们。你会喜欢那孩子的。他古怪透顶,却又像偷吻一样甜美可人。」
「唔……我会来的。谢谢,医生。」
他们互道再见。朱巴尔发现纳尔逊大夫已经把迈克领到一间卧房里检查了身体。随船医生一脸困惑。「医生,」纳尔逊道,「上次见我的病人离现在不过十天。告诉我,他上哪儿弄了这么些肌肉的?」
「哦,他拿了张优惠卷,从《发情:雄壮男人的杂志》上弄来的。你肯定看过那个广告,教你怎么从一个九十磅的小东西变成——」
「医生,拜托!」
「干吗不去问问他?」
纳尔逊问了。迈克回答说:「我想出来的。」
「没错,」朱巴尔附和道,「他『想出来』的。他刚到我那儿的时候——就是上个星期——简直一团糟,瘦巴巴、软绵绵,脸色苍白,活像是在哪个山洞里长大的——说不定真是这么回事。所以我告诉他,要他长点儿肌肉。他就长了。」
「运动?」纳尔逊有些怀疑。
「有时游点泳。」
「他看上去就像在健身房里流了好几年的汗,游几天泳不可能有这种效果!」纳尔逊皱起眉头,「我知道迈克可以控制所谓的『不随意肌』;但那是有例可循的。而这个,我真要以为——」
「大夫,」朱巴尔温和地说,「为什么不承认你无法灵悟?」
纳尔逊叹了口气,「你说得没错。穿上衣服,迈克。」
过了些时候,朱巴尔私下向「胜利者号」的三位官员吐露了自己的心事。「财务这头其实不难:只要把迈克的钱袋扎紧,让人知道没法弄到手就成。就算迈克死了也没用,因为我告诉道格拉斯说,迈克一死,托管就结束了;但是孔和其他人却从一个通常情况下十分可靠的消息来源处——也就是我本人——听说了一个谣言:据说,只要迈克一死,道格拉斯就会取得永久性的控制权。当然,要是我能使魔法,我会把那孩子剥得干干净净,一个子儿也不剩。那——」
「为什么,朱巴尔?」船长打断了他。
哈肖瞪大眼睛,「你很有钱吗,船长?我指的是富有。」
「我?」范特龙普哼了一声,「我有我的薪水,今后还会有笔养老金,一幢抵押出去的房子——再加上两个上大学的女儿。我倒想富富看呢!」
「你不会喜欢那种状况的。」
「哈!要是你也有上学的女儿,就不会这么说了。」
「我供四个女儿上完了大学——债务一度一直淹到胳肢窝。其中一个现在是她那行的大明星……她用的是婚后的名字,因为我这个老乞丐不是什么值得尊敬的回忆。其余的记得我的生日,平时不来烦我;教育对她们倒也没什么害处。说这个只是想证明,一个父亲所需要的通常超过他所有的,这一点我很清楚。不过肯定有些公司愿意付你好几倍的薪水,只要你肯让他们把你的名字印在信笺的抬头上。有人跟你提过吗?」
「不可能,」范特龙普船长生硬地说,「我是个专业人士。」
「也就是说,钱并不能让你放弃指挥飞船。」
「但要是有钱的话,我也不会介意!」
「只有一点点钱是没用的。在所有普通职业里,无论你干哪一行,女儿所能花掉的钱都会比你的薪水多出百分之十。这是一条自然法则,从今往后就叫做『哈肖法则』好了。不过,船长,真正的财富,我指的是需要一群骗子帮你逃税的那种财富,绝对会让你再也飞不成,跟辞职没什么两样。」
「胡说!我可以把它换成债券,只管吃利息,照飞不误。」
「如果你是白手起家的那种人,肯定不会那么干。想弄钱不难,发大财的代价不过是一辈子的投入而已。但是,比起这些人来,最勤奋的芭蕾舞演员也显得太过懈怠。船长,这显然不是你的风格;你并不想挣钱,你只不过想花钱罢了。」
「完全正确,先生!所以我才看不出你为什么要拿走迈克的财富。」
「因为巨大的财富是一个诅咒——除非你喜欢为挣钱而挣钱。即使如此,它仍然存在好些严重的缺陷。」
「噢,胡说八道!朱巴尔,你活像个后宫侍卫,拼命向一个健全的人推销当太监的好处。」
「也许吧。」朱巴尔表示同意,「心灵总是力图将自己的缺陷合理化,它在这方面的能力简直无穷无尽;我也不例外。我和你一样,先生,只想花钱,除此之外对钱没有任何兴趣,所以我是富不起来的。反过来说,要满足我的恶习也只需要一点点花销,绝不会有搞不到的危险,除非是那种蠢到手里只有个小对子还继续要牌的人。可是,如果是巨大的财富呢?那出闹剧你也看见了。稍稍做些改动,让这批战利品落进我手里——让我自己成为他的管理者和事实上的所有人,同时把这笔钱生出来的利息挤到我的口袋里——你觉得我有没有法子弄点花样,让道格拉斯支持这样的结果?迈克信任我,我是他的水兄弟。我有没有法子可以偷走他的财产?」
「唔……该死的,朱巴尔,我猜你办得到。」
「这毫无疑问。因为咱们的秘书长并不比你更追求财富。驱动他的是权力——而权力的鼓点我是充耳不闻的。只要我保证(哦,当然话要说得漂亮!)史密斯的财富将继续拥护他执政,这笔赃物可就归我了。」
朱巴尔哆嗦了一下,「我原本以为,要保护迈克不被那群秃鹫骚扰,只能这么干——这个想法简直让我惊惶失措了。船长,你不明白无法摆脱的巨大财富是什么样。它的主人会在每一个方向上受到攻击,仿佛被孟买的乞丐围攻。人人都会来要求他投资,让他当散财童子。他会变得疑神疑鬼——他很少有机会得到诚实的友谊;可能成为他朋友的人也顾虑重重,既不愿意被乞丐推推搡搡,也不想冒险被旁人划进乞丐堆里。
「更糟糕的是,他的家人永远都不会安全。船长,你的女儿遇到过绑架的危险吗?」
「什么?老天,没有!」
「假如你拥有强加在迈克头上的那种财富,你会雇人没日没夜地保护你女儿——即使这样也没法安心,因为你绝不可能完全信任她们的保镖。看看最近这段时间发生的一百来例绑票事件,数数其中有多少是某个心腹干的好事……再数数有多少人没被撕票。钱能买到的东西值得让你女儿的脖子套上绞索吗?」
范特龙普若有所思地说:「我还是住那栋抵押出去的房子好了,朱巴尔。」
「阿门。我想过自己的日子,睡自己的床——而且别让人来烦我!可有一段时间,我却以为我人生最后的日子里不得不照管迈克的生意,用无数的缓冲器做屏障,在办公室里没日没夜地工作。
「后来,我突然有了个灵感。道格拉斯本来就活在这样的屏障里,他已经有了这么一批手下。既然我们愿意放弃权利来换取迈克的自由,那干吗不让道格拉斯去头疼呢?也算是公平交易嘛。我不担心他会偷;只有二流的政客才贪财,而道格拉斯不是什么小人物。别横眉竖眼的,本,还是祈祷他永远不会把这副担子甩给你吧。
「所以我把它扔给了道格拉斯。现在我总算能回自己的花园逍遥去了。这个问题其实很容易解决,只要想通了,一切都很简单。真正麻烦的是拉金裁决。」
卡克斯顿道:「我看你在这上头有些犯傻,朱巴尔。根本不该让他们给迈克什么元首待遇。不管那个可笑的拉金理论赋予迈克什么权益,你只消让他签字放弃,不就完了?」
「本,我的孩子,」朱巴尔的口气很温和,「作为一个记者,你写的东西倒也不是完全不能读。」
「哎哟喂,谢了!我的粉丝儿。」
「但你对战略的理解还处在穴居人时代。」
卡克斯顿叹了口气,「这句好多了。有那么一秒钟,我还以为你的心肠变软了呢。」
「要真有那么一天,请你马上毙了我。船长,你在火星上留下了多少人?」
「二十三个。」
「按拉金裁决,他们的法律地位如何?」
范特龙普皱起眉头,「我无权谈论这个问题。」
「那就别说,」朱巴尔道,「我们可以推导。」
纳尔逊大夫说:「船长,我和酒鬼都已经恢复了平民身份,我可以爱说什么就说什么——」
「我也是。」马哈迈德附和道。
「——他们大可以扣掉我的保留佣金,我才不在乎呢。政府凭什么指手画脚,不让我们说话?那些家伙只会拿屁股暖椅子,去火星的又不是他们。」
「得了,斯温。我会说的,他们都是我们的水兄弟嘛。不过,本,我希望这些话不要见报。」
「船长,要是你有顾虑,我可以去跟迈克和姑娘们待在一起。」
「请别走。这么说吧,为了那个殖民地,政府里闹成了一锅粥。登陆火星的每个人都签字放弃了自己的拉金权利,把它们让渡给政府。结果却发现迈克在火星上。事情于是复杂了。我不是律师,但一样能理解:只要迈克放弃,等到分红的时候,政府就会坐上驾驶席,一切都由他们说了算。」
「有什么红可分的?」卡克斯顿问,「你看,船长,我不是想贬低你们的成就,可从我听到的情况看,火星对人类而言算不上什么有价值的地产。或者,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资产?『一透露就死』的那种绝密?」
范特龙普摇摇头,「不,所有技术报告都解密了。可是,本,我们刚到的时候,月球不也是一大块一钱不值的石头吗?」
「说得对,」卡克斯顿承认说,「真希望我爷爷买了环月公司的股票。」他加上一句,「但火星上是有居民的。」
范特龙普看上去有些不自在,「没错,可是——酒鬼,还是你来说吧。」
马哈迈德道:「本,火星上还有大块大块的空地可以让人类殖民,而且据我的了解,火星人不会干涉。我们这会儿干的就是摇旗呐喊,要求获得火星的地外法权。但是,还记得学校教室里那些扣在玻璃罩子底下的蚂蚁城市吗?咱们目前的状况没准儿就和它们差不多,根本不知道我们究竟处在什么样的位置上。」
朱巴尔点点头,「我也不知道。我对局势一无所知……只听说政府急着搞到那些所谓的权利。所以我猜政府也是糊里糊涂的只管往前冲,『大胆,大胆,再大胆』①。」
朱巴尔笑道:「我上中学的时候赢过一次辩论,当时我引用了大英帝国殖民船务局的一个论点,对手无法反驳我——因为大英帝国殖民船务局根本不存在。
「今天早上我同样厚颜无耻。政府想要迈克的拉金权利,而且生怕咱们跟别的什么人做成这笔交易。所以我利用了他们的贪婪和恐惧,迫使他们从自己异想天开的法律理论里最终得出了一个符合逻辑的谬论,让他们以无可置疑的礼仪承认迈克是一位君主——而且必须得到相应的待遇!」说话时,朱巴尔满脸洋洋得意的神情。
「由此,」本干巴巴地说,「让你自己陷入了一个众人皆知的困境。」
「本,本,」朱巴尔责备地说,「他们给迈克加冕完全是按照他们自己的逻辑。需要我为你指出一个事实吗?尽管戴皇冠的脑袋旁边总有把锯子在晃悠,但公开地当个国王还是比顶着这名头东躲西藏要安全得多。全靠几小节音乐和一张旧床单,迈克的处境已经大有改观。当然,事情仍然很棘手。目前,迈克在拉金判例的法律空话底下成了受到承认的火星统治者……因此有权分发特许状、拿政治权利和领土做交易。令人作呕的恶心事啊。他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干这些事,遭受比当个大富豪更加可怕的压力;要么退位,将自己的拉金权利转移给火星上的那些人,也就是说转移给道格拉斯。」
朱巴尔的表情颇为痛苦,「我对这两者都深恶痛绝。先生们,我不能允许我的客户陷入如此可笑的境地。必须证明拉金裁决不能适用于火星,同时又不能让高等法院有机会作出这一裁定。」他咧嘴一笑,「所以我拼命撒谎,脸都说绿了,最后终于创造出一个理论。迈克得到了君主的礼遇;全世界都瞧见了。但这一套礼仪也可以给予统治者的代理,给予他的大使。所以我宣称迈克不是什么纸糊的统治者,他的地位也并非来自那个根本不适用的先例——他是伟大的火星国的大使!」
朱巴尔耸耸肩,「完全是欺诈。不过我之所以敢这么虚张声势,是因为我相信其他人——道格拉斯,还有孔——对事实究竟如何并不比我更有把握。」朱巴尔的目光扫过大家的脸,「还因为你们三个与我们站在一起,你们这些迈克的水弟兄。只要你们没有提出异议,那么迈克的火星大使身份就必定能得到接受——而拉金裁决也就完了。」
「希望如此。」范特龙普船长严肃地说,「但我并不认为你撒了谎,朱巴尔。」
「什么?可我一直都是即兴发挥,拿些花里胡哨的字眼玩点文字游戏而已。」
「这并不重要。我认为你说出了事实。」「胜利者号」的船长有些迟疑,「只不过我不会把迈克称作大使——说他是入侵者或许更准确些。」
卡克斯顿的下巴掉了下来。哈肖道:「怎么说,先生?」
范特龙普道:「我订正一下。我认为他是个侦察兵,为他的火星主人前来一探究竟。别误会,我和你们一样喜欢那孩子。但他没有任何理由忠于我们,我是说忠于地球。」船长皱起眉头,「人人都想当然地以为,他一个人在火星上待了那么久,肯定会迫不及待地抓住回『家』的机会。但事实并非如此。对吗,斯温?」
「迈克恨这主意。」纳尔逊附和道,「一开始我们根本没法接近他,他很害怕。后来火星人要他跟我们走……他的举止活像个士兵,鼓足勇气,执行一个把自己吓得魂不附体的命令。」
「等等,」卡克斯顿抗议道,「船长——火星入侵我们?火星?那不就跟我们攻打木星一样吗?木星的重力是我们的两倍半,我们的表面重力又是火星的两倍半。压力、温度、大气等方面也有类似的差别。我们没法在木星上生活……我也看不出火星人怎么能忍受这儿的条件。难道不是吗?」
「大致没错。」范特龙普承认。
「那么,我们为什么要进攻木星?火星为什么要进攻我们?」
「本,你读过那些在木星建立一个滩头阵地的提议吗?」
「不过是一纸空话,根本不可行。」
「不多几年前,星际旅行也同样不可行。工程师们计算过,假如用上我们在探索海洋时积累的所有经验,再给人员配备动力服,制服木星是可能的。别以为火星人没我们机灵。你该看看他们的城市。」
「唔——」卡克斯顿说,「好吧,可我还是看不出他们干吗费这份功夫。」
「船长?」
「什么事,朱巴尔?」
「我这里还有一个反对意见。有一种分类法把文明分成『阿波罗式』和『狄厄尼索斯式』,你知道吗?」
「我知道个大概。」
「那,据我看,跟火星人相比,就连祖尼人的文明也会被归成狄厄尼索斯一类。你去过火星,而我一直在与迈克交谈。那孩子是在一个阿波罗文明中长大的,那样的文明不具有进攻性。」
「呣……我可不会把希望放在这上头。」
马哈迈德突然插了进来,「船长,我有证据可以支持朱巴尔。你可以从语言来分析一个文明。火星语里没有『战争』这个词,至少我没发现。也没有『武器』、『战斗』。假如语言里没有一样东西,那么这个文明里肯定从来不存在语言所指示的对象。」
「胡扯,酒鬼!动物也打架——蚂蚁之间就有战争,它们有没有这些词?」
「只要它们是使用语言的种族,」马哈迈德固执己见,「就一定会有。在使用语言的种族里,每个概念都有一个对应的词,一旦发展出新概念就会创造新词语。有能力使用语言的神经系统绝不可能避免语言的使用。假如火星人知道『战争』是什么,他们一定会有这个词。」
「有个法子可以弄清楚,」朱巴尔建议,「叫迈克进来。」
「等等。」范特龙普表示反对,「好多年前我就学会乖了,千万别跟专家争论。但我还学到一件事:历史就是由一长串错得离谱的专家组成的——抱歉,酒鬼。」
「你说得没错,船长,只不过这次我是对的。」
「迈克只能告诉我们他知不知道某个词……这很可能相当于让一个两岁的孩子定义微积分。咱们还是看事实吧。斯温,阿格纽那件事,能说吗?」
纳尔逊回答道:「你作主,船长。」
「唔……既然这里都是水兄弟,好吧。阿格纽中尉是我们的副医官。斯温告诉我,此人才华横溢,但就是受不了火星人。我们登上火星,发现火星人似乎没有恶意,于是我立即下令,禁止佩带武器在火星上行动。
「阿格纽违背了我的命令。这是事后的推测。但我们一直没能在船上找到他的佩枪,他活着时最后见过他的几个人都说枪在他身上。我的日志上只有这么一行字:『失踪,推测死亡。』
「有两个船员看见阿格纽走进两块巨石之间,又看见一个火星人走进了同样的地方。大家都知道他对火星人的古怪偏见,于是他们急忙赶了过去。
「两人都听到了一声枪响。其中一个说他刚好及时赶到那两块岩石之间,从火星人背后瞥见了阿格纽,然后阿格纽就不见了。第二个说,等他赶到时,只看见火星人自顾自地离开了。火星人一走,他们便看清了石头之间的那块地方……那是条死胡同,里面什么都没有。
「就是这些,先生们。也许阿格纽跳过了岩石,毕竟火星的重力很小,恐惧的推动力又十分强大。但我试过,办不到。船员们都戴着呼吸装置——在火星上这是必不可少的——而缺氧会让人的感官变得很不可靠。我不敢肯定第一个船员是不是由于缺氧产生了幻觉。我之所以提到氧气,是因为这个解释总比相信他的报告要容易些——阿格纽眨眼间就消失了,这实在难以置信。我觉得他是缺氧了,并且命令他检查他的呼吸装置。
「我以为阿格纽会回来的,还想为了佩带武器的事狠狠训他一顿呢。
「但我们再也没有找到他。我对火星人的疑惧就是从那个事件开始的。他们从没给我们惹过麻烦,等酒鬼弄清怎么交流之后,他们总是有求必应;尽管如此,从那次事件以后,火星人在我眼中再也不仅仅是些温顺无害、有些滑稽的大块头了。我尽量大事化小——总不能让大家在离家上亿英里的地方惊慌失措吧——但我没法掩盖阿格纽医生失踪的事实,船员们到处找过他呀。任何有点神神秘秘的解释都被我压了下去。官方版本是:阿格纽在那些石头之间迷了路,氧气耗尽之后死于缺氧……尸体被沙堆掩埋了。我用这件事给船员施加压力,要他们保证集体行动,保持无线电联系,注意检查呼吸装置。我没有命令那个船员闭嘴,只是暗示说他的故事很可笑,因为他的同伴并没有证实他的说法。我想,官方的版本占了上风。」
马哈迈德缓缓地说:「船长,这是我第一次听说这里头还有什么神秘的地方。但我更喜欢『官方』的说法,我不是个迷信的人。」
范特龙普点点头。「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只有我和斯温听过那个疯狂的故事。但事实是——」船长突然显得十分苍老,「——我会在半夜醒来,问我自己:阿格纽究竟怎么了?」
朱巴尔默不作声地听着。吉尔跟本说起过伯奎斯特和另外那个人吗?有人告诉过本游泳池旁的战斗没有?大概没有;孩子们都知道「官方」的版本是什么:第一个特勤分队从未抵达。他是怎么对道格拉斯说的,大家都听到了。
该死!唯一的办法就是保持沉默,同时不停地向那孩子灌输规则:不能让讨厌的陌生人凭空消失!
安妮把朱巴尔从深沉的反省中解救出来,「老板,布拉德利先生在门口。管自己叫『秘书长的高级执行助理』的那个。」
「你没让他进来?」
「没有。我们在对讲机里谈的。他说有文件要递交给你,还说他等你答复。」
「让他从活板塞进来。这里仍然是火星的大使馆。」
「由他在屋外站着?」
「安妮,我知道人家从小就教你对人要和气;可眼前的情况下,蛮横无理才有回报。弄到咱们想要的东西之前,我们寸步不让。」
「好的,老板。」
递进来的口袋被许多拷贝塞得鼓鼓的,文件其实只有一份朱巴尔把所有人都叫进来,把文件发给大家。「每发现一个暗门、陷阱或者语义含混的地方,我都奖励一块棒棒糖。」
不久之后,朱巴尔打破了沉默,「他是个诚实的政客——把自己卖了就卖了,没在买卖条款里下什么暗桩。」
「看来是这样。」卡克斯顿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