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灵机一动。桌上放了许多水罐,每隔一段距离一个,周围还有一堆杯子。她拿来一个水罐和一个大玻璃杯,将水杯注满。
吉尔看着马哈迈德的眼睛,真诚地说:「水。我们的巢是你的。」她润湿了嘴唇,然后把杯子递给马哈迈德。
他用火星语回答了她,发现对方并不理解,于是翻译道:「分享水者分享一切。」他抿了一口,正准备交还杯子,突然反应过来,转而把杯子递给哈肖。
朱巴尔道:「我不会火星语,孩子,但谢谢你的水。愿你永不干渴。」他喝掉了三分之一,「啊!」杯子到了本手里。
卡克斯顿注视着马哈迈德,郑重地说:「增长亲近。靠了生命之水,我们增长亲近。」他啜了一口,把它递给朵卡丝。
尽管人家已经做出了榜样,朵卡丝仍然有些犹豫。「马哈迈德博士,你确实了解这对迈克有多严肃吧?」
「是的,小姐。」
「唔……对我们也一样。你明白吗?你……灵悟?」
「我充分地灵悟……否则我会拒绝的。」
「好的。愿你永远开怀畅饮。愿我们的蛋分享一个巢。」泪水从她脸上滑落;她喝过水,匆忙将杯子递给米丽安。
米丽安低声道:「别哭了,姑娘。」然后对迈克说,「我们以水欢迎我们的兄弟。」接着她转向马哈迈德,「巢、水、生命。」她喝下水,「我们的兄弟。」她将杯子交给了他。
马哈迈德喝光了杯里的水,用阿拉伯语说:「『如果你们与他们合伙,那么,他们是你们的兄弟。』①」
「阿门。」朱巴尔应道。
马哈迈德博士飞快地瞅了他一眼,决定还是不要问他是不是真的听懂了;他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流露出内心的困惑与疑虑。这里可不是显露怀疑的地方。但无论如何,他感到灵魂深处有股暖意,水仪式总有这样的效果……尽管它散发着异端的味道。
他的思绪被匆匆赶来的礼宾副官拦腰斩断。「你是马哈迈德博士?你的位置在那一头,博士。跟我来。」
马哈迈德微微一笑。「不,我的位置在这儿。朵卡丝,我可以拿把椅子来,坐在你和瓦伦丁·迈克尔之间吗?」
「当然,博士。我给你挪个地方。」
礼仪副官险些跺起脚来。「马哈迈德博士,拜托!座位已经安排好了,你该坐在屋子的另一头!秘书长随时会到,这地方却塞满了记者,还有天知道别的什么人……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那就到别处办去吧,小家伙。」朱巴尔提议道。
「什么?你是谁?你在名单上吗?」说着,他忧心忡忡地瞅了瞅座次表。
「你又是谁?」朱巴尔回答道,「总领班吗?我是朱巴尔·哈肖。要是名单上没有我的名字,你大可以把它撕掉了事。听着,小鬼,如果火星来客想要马哈迈德博士坐在他身边,那就没什么好商量的。」
「但他不能坐在这儿!会议桌周围的位置是为联邦部长、代表团首脑、高等法官这一级别的人预留的。如果还有别的大人物要来,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把他们塞进来了。还有火星来客,当然。」
「当然。」朱巴尔附和道。
「再说,马哈迈德博士理当坐在秘书长附近,在他背后,好随时翻译。我必须指出,你这可不是在帮我们的忙。」
「我会帮忙的。」朱巴尔一把扯过对方手里的纸,「呣……让我看看。火星来客要坐在秘书长的对面,他现在正好就在那儿。然后——」朱巴尔拿起一支铅笔,向座次表发起了进攻,「——这一半,从这儿到这儿,属于火星来客。」朱巴尔画了两个括号,用又黑又粗的弧线把它们连接起来,又把本来安排在桌子这一边的名字通通划掉,「这就帮你干了一半的活……因为我们这边的人我自己会安排。」
礼仪官惊得哑口无言。他嘴巴开开合合,只发出些含糊的声响。朱巴尔温和地看着他,「还有什么问题吗?哦——我忘了签字盖章。」他在自己所作的修正下面潦草地写上:瓦·迈·史密斯,朱·哈肖代。「跑步走,孩子,把这给你的长官。让他去查手册,看看关于友好星球首脑的正式访问是怎么规定的。」
那人张开嘴——然后转身离开,甚至没停下来把嘴合上。不一会儿,他亦步亦趋地跟在一个年纪稍大的人身后走了回来。新来的人用一种废话少说的态度道:「哈肖医生,我是礼宾司长拉许。你当真需要主桌的一半地方吗?据我了解,你的代表团人数不多。」
「这跟那个没有关系。」
拉许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转瞬即逝。「恐怕跟那个很有关系。为了多挤出些位置,我已经黔驴技穷了。最高级别的官员中,几乎每个人都决定出席。假如你还有更多人员需要安置——尽管我实在希望你能提前通知我——我可以让人在为史密斯先生和你本人预留的两个座位之后放一张桌子。」
「不。」
「恐怕必须如此。我很遗憾。」
「我也一样——为你遗憾。因为,假如主桌不留出一半给火星,我们就走人。告诉秘书长,你对火星来客不敬,把他的会谈搞砸了。」
「你肯定不是当真的吧?」
「你没听明白?」
「唔……这个,我还以为你在开玩笑。」
「我可开不起玩笑,孩子。史密斯要么是另一个星球的首脑,前来正式拜会这个星球的首脑——这就意味着他有权享受所有最高规格的礼遇;要么他就只是个普通游客,无权享受任何官方待遇。你没法两样都占全了。看看你周围,数数你所谓的最高级别官员,再来猜猜看,要是他们以为史密斯不过是个普通游客,这些人到底会不会出席?」
拉许缓缓地说:「这种事还没有先例。」
朱巴尔哼了一声,「我看见环月共和国代表团的团长也来了。把你那句没有先例的话跟他说说,然后赶紧闪!——我听说他脾气不大好。不过,孩子,我是个老头子,昨晚休息得也不好,我犯不着教你怎么干你的工作。告诉道格拉斯先生我们另找时间跟他见面……等他作好准备,能够恰当地接待我们的时候。走吧,迈克。」他开始痛苦万分地从椅子上欠起身来。
拉许急急忙忙地阻止道:「不,不,哈肖医生!我们会腾出这半边桌子。我会——唔,我会想想办法。它是你的了。」
「这就好多了。」哈肖保持着准备起立的姿势,「不过火星的旗帜在哪儿?还有仪仗呢?」
「恐怕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直来直去地说英语也能碰上这么多麻烦,我这辈子还是头一次遇见呢。听着——你看见秘书长的座位后头那面联邦旗帜没有?这边怎么没有?我是说火星的?」
拉许眨巴眨巴眼睛。「我必须承认,我们对这个毫无准备。我不知道火星人也用旗帜。」
「他们不用。不过你也没办法给咱们变出他们在国际交流时搞的那一套呀。(我也办不到,小伙子,不过这和那个没关系!)所以让我给你指条明路。一张纸,米丽安——好了,像这样。」哈肖画了个长方形,在里头勾勒出人类用来代表火星的传统符号,一个圆圈,一支从圆心射往右上方的箭,「底色用白色,火星的徽章用红色。当然啰,本来该用丝线来绣,不过临时的嘛,凑合凑合就行。找张白布单,搞点颜料,随便哪个童子军都能弄好。你当过童子军吗?」
「唔,有些日子了。」
「很好,你知道童子军的座右铭是什么②。现在来说说仪仗。秘书长进来的时候,你准备奏《和平至上》吗?」
「哦,这是必须的。」
「那么之后你肯定要奏火星的赞歌了。」
「我看不出这怎么可能。即使真有一首火星赞歌……我们手里也没有啊。哈肖医生,讲讲道理吧!」
「听着,孩子,我正在讲道理。我们来这儿本来准备参加一场小型的非正式会议,结果却发现你们把它变成了一个马戏团。好吧,如果你要的是马戏团,那你就得有大象。我们知道你奏不出火星音乐,就好像拿锡口哨的男孩奏不出交响乐一样。但你总可以奏交响乐吧——《九星交响曲》。灵悟没?我是说,懂我意思吗?从火星一章开始时剪辑;放接下来的部分……至少放几个小节,直到大家听出那是什么曲子。」
拉许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对呀,我想这没问题。不过,哈肖医生,即使经过这样的变通,恐怕我也不能保证什么。我——我不认为我有这个权力。」
「或者这个胆量。」哈肖讽刺道,「好吧,反正我们也不想要马戏团。告诉道格拉斯先生,我们会等到他不那么忙的时候再来。跟你聊天很愉快,孩子。下次我们来的时候,会到秘书长办公室跟你打个招呼——如果你那时还在的话。」他又一次上演了全套「我衰老虚弱没法轻易站起来」的戏码,动作缓慢,似乎相当痛苦。
拉许喊道:「哈肖医生,请别走!呃……在我通知上头一切就绪之前,秘书长是不会来的。所以,我去看看我能做点什么,行吗?」
哈肖咕哝着放松下来。「随你便。但既然你已经来了,那还有一件事。刚才我听到一阵骚动。从我听到的情况看,是『胜利者号』的几个船员想进来。他们是史密斯的朋友,让他们进来吧。我们会安置他们的,正好填上桌子这边的位置。」说完,哈肖叹息着揉了揉腰。
「好的,先生。」拉许僵硬地答应一声,离开了。
米丽安耳语道:「老板,是不是前天晚上拿大顶的时候扭了背?」
「安静,姑娘,不然让你尝尝鞭子。」朱巴尔满意地四下瞅了瞅。高官们还在不停地往房间里拥。他告诉道格拉斯说希望进行「小型的非正式会谈」,其实他心里明白,对于手握权力和追逐权力的人而言,和火星代表团见面,就像明火对飞蛾一样难以抵挡。而现在,迈克会被这些地球大酋长们当作一位统治者看待(他可以肯定)——而且就在整个世界的眼皮底下。今天之后,看他们还敢把这孩子撵得到处躲!
桑弗斯正在驱赶记者,而那位不幸的礼宾副官则战战兢兢,像个紧张的小保姆。这场抢座位游戏该他负责,却发现座位太少,大人物又太多,而且不断往屋里拥。朱巴尔看得出来,道格拉斯根本没打算在十一点之前开始会谈;还有,除他们之外,其他所有人都收到了会议何时开始的通知。之所以故意让朱巴尔来得早些,完全是为了那次被他拒绝的私下会面。好吧,这次延迟正合朱巴尔的心意。
东方联盟的领袖走了进来。这位孔先生主动放弃了担任他本国使团的团长,所以严格说来,他的身份只是参议员而已。不过礼宾副官却扔下手头的一切赶了过去,将道格拉斯的首要政敌安排在为秘书长预留的座位旁边。朱巴尔对此并不吃惊,这正好印证了他的看法,道格拉斯不傻。
「胜利者号」的随船医生纳尔逊大夫同飞船船长范特龙普一道走了进来,迈克高兴地跟他们打起了招呼。朱巴尔也很满意,迈克总算有了点事干,不用再在照相机下傀儡似的坐着一动不动了。朱巴尔也趁这机会重新安排座位。他让迈克坐在秘书长正对面,自己则坐在迈克的左手边。在这个位置上,他能随时触碰迈克。迈克对人类的举止一头雾水,于是朱巴尔给他设计了几个难以察觉的暗号,有了它们,就算是一匹马也能完成盛装舞步了——「起立」、「坐下」、「鞠躬」、「握手」——唯一的区别在于迈克不是马,他只训练了五分钟就做到了完美无瑕。
马哈迈德从船员们中间来到朱巴尔身边。「医生,船长和大夫也是咱们兄弟的水兄弟,瓦伦丁·迈克尔希望再次举行仪式予以确认,我们所有人一起。我告诉他先等等。你同意吗?」
「啊?是的,当然。这儿人太多了。」该死的,迈克究竟有多少水兄弟?「或许你们三位可以在我们离开时跟我们一道走?咱们可以吃点东西,私下谈谈。」
「这是我的荣幸。我敢肯定他们俩也一样愿意。」
「很好。马哈迈德博士,我们年轻的兄弟究竟有多少水兄弟?还会有别人出现吗?」
「没别人了。至少『胜利者号』上没有。」马哈迈德决定不提出对应的问题③,因为他不愿让对方知道,刚才发现迈克的水兄弟规模竟如此之大时,他究竟有多么惊慌失措,「我去告诉斯温和老头子。」
哈肖看见罗马教皇的大使走进来,坐在主桌旁,不由暗自微笑起来。让那个驴头驴脑的拉许瞧瞧这次会议有多正式吧!
有人拍了拍哈肖的肩膀,「这是火星来客的位置吗?」
「是的。」哈肖道。
「我是汤姆·布恩,布恩议员。我带来了大主教迪格比给他的口信。」
朱巴尔将大脑皮层调到紧急状态下的高速运转状态。「我是朱巴尔·哈肖,议员——」他向迈克打出起立握手的信号,「——这位就是史密斯先生。迈克,这位是布恩议员。」
「你好吗,布恩议员。」迈克展现出舞蹈学校那种完美的礼仪,然后饶有兴味地望着布恩。人家已经让他明白,「议员」这个词虽然看上去与「灵老」是同一个意思,但两者其实并非一回事;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对「议员」很感兴趣。他想,看样子,自己还没能灵悟。
「我很好,谢谢你,史密斯先生。我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这场狂欢大会似乎马上就要开始了。史密斯先生,迪格比大主教派我向你发出邀请,他以个人的名义邀请你参加新启示教在天使长弗斯特礼拜堂举行的礼拜仪式。」
「抱歉?」
朱巴尔插了进来。「议员,你知道,这里的许多东西——所有东西——对火星来客而言都是闻所未闻的。不过史密斯先生恰好在立体电视上看到了你们的一次礼拜——」
「那不一样。」
「我知道。他对贵教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还提了不少问题——很多我都无法回答。」
布恩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你不是信徒?」
「我必须承认我不是。」
「你也一起来吧。罪人总是有希望获救的。」
「谢谢你,我会的。」(我当然要来,朋友!我可不会让迈克一个人走进你们的陷阱里!)
「下个星期天。我会告诉迪格比主教的。」
「假如可能的话,下个星期天。」朱巴尔纠正道,「到时候我们没准已经进了大牢呢。」
布恩笑道:「这种可能性总是存在的,对吗?给我或者大主教捎个口信,你们就不会在里头待太久。」他四下瞅了瞅,「椅子好像不大够。大人物们也得推推搡搡,我这种普普通通的参议员看来没什么希望了。」
「或许我们能有幸请你与我们坐在一起,议员,」朱巴尔圆滑地回答道,「就坐这张桌子?」
「啊?哎呀,谢谢你,先生!乐意之极。这可是头排的好座位。」
「前提是,」朱巴尔补充道,「你不介意让人看见你与火星使团有瓜葛。我们不希望让你陷入尴尬的境地。」
布恩几乎没有犹豫,「一点也不!事实上,咱们私下说说,主教对这个年轻人非常、非常感兴趣。」
「很好。范特龙普船长旁边有把椅子。或许你认识他?」
「范特龙普?当然,当然,老朋友了,跟他熟得很——在招待会上见过。」布恩议员冲史密斯点点头,大摇大摆地走到船长身边坐了下来。
警卫放进来的人越来越少了。又有人为座位起了争执,朱巴尔越看越不是滋味。他终于坐不住了,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这可耻的一幕继续下去。他跟迈克交待了几句。迈克或许不理解他的理由,但至少要让他知道自己打算干什么。
「朱巴尔,我没问题。」
「谢谢你,孩子。」朱巴尔起身走向围在一起的三个人:礼宾副官、乌拉圭使团团长,还有个一脸忿忿不平的人。乌拉圭人正说着:「——给他安排座位,你就得为每位国家领导人找位置——足足八十个,或许更多。这是联邦领地,哪个国家的领袖都不比另一个国家的更该享受优先权。如果不一视同仁——」
他的话被朱巴尔打断了。朱巴尔对第三个人道了声:「先生——」三个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身上。朱巴尔径直说下去,「——火星来客指示我过来征询您的意见,您是否愿意给他这个荣幸,与他坐在一起……如果您不需要前往其他什么地方的话。」那人吃了一惊,然后笑逐颜开,「什么?当然,我非常乐意。」礼宾副官和乌拉圭权贵齐声抗议起来;朱巴尔转过身去,不理不睬。「咱们快走吧,先生,时间不多了。」他看见几个人走了进来,手里拿的东西好像圣诞树底座加上一面血淋淋的床单。那自然就是「火星旗」了。见他俩快步走来,迈克站起身等待着。
朱巴尔道:「阁下,允许我向您介绍瓦伦丁·迈克尔·史密斯。迈克尔,这位是美国总统。」
迈克深深地鞠了一躬。
朱巴尔安排他坐在迈克的右手边,不等他坐稳,临时拼凑的旗帜就竖了起来。音乐响起,众人纷纷起立,一个声音宣布道:「秘书长到!」
* * *
①出自《古兰经》。
②美国童子军的座右铭是「做到最好」,或译为「尽最大努力」。
③指哈肖这边有多少迈克尔的水兄弟。
二十
朱巴尔考虑过,在道格拉斯进场时要不要让迈克坐着不动,但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主意;他只想让大家知道这次会议的双方是平等的,并不想把迈克置于道格拉斯之上。所以,他起身时也给迈克打了信号。伴随着《和平至上》的第一乐章,大厅后部两扇颇有气势的大门打开了,道格拉斯走进会议室。他来到自己的椅子前,准备坐下。
朱巴尔立即示意迈克坐下,结果就是迈克和秘书长同时坐了下来,其他人则等了一小会儿,以示尊敬。
朱巴尔屏住了呼吸。拉许照做了没有?他当时并没真的给出保证——
《火星》乐章嘹亮的警号声响彻房间。「战神」主题。即使众人事先知道,照样会吓一大跳。朱巴尔一面让自己的双眼同道格拉斯对视,一面像个立正的新兵似的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道格拉斯也站起来了,没那么迅速,但也没有迟疑。
迈克仍旧坐着,因为朱巴尔没有给出信号。所有人都跟着秘书长起立,只有迈克稳如泰山,而且一点不觉得尴尬。迈克并不理解眼前这一切,只是满足于照水兄弟的指令行事。
自从要求拉许提供《火星赞歌》以来,朱巴尔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假如人家满足了他,到时候迈克该怎么做?答案当然取决于迈克在这出喜剧里扮演的角色——
音乐停止。朱巴尔示意迈克站起来,简单地鞠个躬,然后重新坐下,结果几乎跟秘书长和其他人同时坐回椅子上。这一次,大家坐下的动作比刚才快了些。迈克在奏「国歌」的时候没有起身,这个举动太明显了,谁都没有错过。
朱巴尔长舒一口气。他成功了,真是侥天之幸。许多年前,他见过一个即将彻底消亡的部落仪式:在位女皇检阅阅兵式。他注意到,女王只是在本国国歌演奏完毕时才鞠了一躬,答谢别人献给她本人所代表的君权的敬意。
而民选首脑在国歌奏响时则必须同其他人一样起立——他不是君主。
正如朱巴尔所说,你不可能两头占齐。迈克要么是个一般公民,那么这场运动会根本就不该举行;或者,按照拉金裁决的逻辑,这孩子独自一人就是一个主权国家。
朱巴尔恨不能奖给拉许一撮鼻烟。唔,还有一个人注意到了这个细节。罗马教廷大使满脸肃穆,一对眸子却闪个不停。
道格拉斯开始发言:「史密斯先生,你的来访让我们深感荣幸,十分喜悦。你出生在我们的邻居——我们的好邻居——火星,但我们希望你把地球同样当作自己的家——」悦耳动听、华丽非常的辞藻滔滔不绝。迈克受到了热烈的欢迎,但究竟是作为一个君主、一个旅客,还是一个回家的公民却不得而知。
朱巴尔望着道格拉斯,想找出点蛛丝马迹,弄清他对朱巴尔刚才那封信是什么态度。但道格拉斯一眼也没瞧他。过了一会儿,秘书长结束了发言,等于什么都没说,但却说得非常之好。
朱巴尔道:「迈克,开始。」
史密斯向秘书长致辞——用的是火星语。
接着,他停下来,庄重地说:「地球自由国家联邦的秘书长先生——」然后又是一串火星语。
接着是英语:「——对你今天的欢迎,我们深致谢意。我们给地球的人民带来了火星先贤的问候——」之后又改成火星语。
朱巴尔觉得「先贤」这个词很不错,比「灵老」更有味道。迈克也不反对。交替使用火星语和英语则是吉尔的主意。朱巴尔对此相当满意。原本是篇竞选诺言一样空洞乏味的正式演讲,靠了吉尔的小把戏,膨胀得有如瓦格纳的歌剧一般令人印象深刻。(而且同样难以理解!)
对迈克而言,这些根本无所谓。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把英文背熟记牢,插入火星语也完全没有问题。如果说这些话能让他的水兄弟高兴,那他自己也一样高兴。
有人碰了碰朱巴尔的肩膀,将一个信封塞进他手里,悄声道:「秘书长给你的。」朱巴尔抬起头,发现布拉德利静悄悄地走开了。朱巴尔打开信封,朝里头瞟了一眼。
便条上只有一个字:「好。」底下用那种有名的绿色墨水签着道格拉斯姓名的缩写。
朱巴尔抬起眼睛,发现道格拉斯正注视着自己;他点点头,道格拉斯移开了视线。本次会议结束了;现在要做的就是把结果告诉全世界。
迈克响亮的空话也已接近尾声;朱巴尔听着出自他自己手笔的高论——增长亲近,给两个世界带来同样的益处——」,还有「每个种族按其自身的天性——」等等等等。之后,道格拉斯简短而热烈地对火星来客表示了感谢。
朱巴尔站起来,「秘书长先生——」
「什么事,哈肖医生?」
「史密斯先生是以双重身份来到这里的。我们这个伟大的种族曾有过许多王子,同商队一道跨越沙漠、通过未知的广袤大海,最终抵达远方的国度。史密斯也和他们一样,为我们带来了火星先贤们的良好意愿。但他同时也是人类的一员,一个美利坚合众国的公民。这就让他有了权利、财产和义务。」朱巴尔摇摇头,「令人烦恼的责任啊。身为人类,身为公民,史密斯聘请我做他的代理律师。我在他的事务上绞尽脑汁,至今却还未能列出一份财产清单来,更别提应付国税局了。」
他停下来喘了几口气,「我老了,时日无多,无法完成这项任务。你们都知道,我的客户在人类的事务上没有经验,毕竟火星人的做法与我们不同;但他是个异常聪慧的年轻人,全世界都知道他的父母是天才,而血缘是不会撒谎的。毫无疑问,只要他愿意,几年之后他就不会再需要一个年老体衰的律师帮忙了;但他的事务现在就需要打理。事情不等人啊。
「然而,他却对历史、艺术和他第二家园里人民的生活更感兴趣,不愿把自己埋进债券、股票和专利税里头。我认为这是明智之举。史密斯先生拥有一种直截了当的智慧,至今仍令我、以及所有认识他的人惊叹不已。当我向他解释当前的麻烦时,他用清澈的目光直视着我,说:『这没什么,朱巴尔。让我们问问道格拉斯先生吧。』」朱巴尔顿了顿,接着急切地说道,「以下是他的个人事务,秘书长先生。我是否应该私下同您商谈,好让在座的女士们先生们有机会先行离开?」
「继续吧,哈肖医生。」道格拉斯道,「仪式已经完成。有谁愿意离开的话,就请自便。」
没人动弹。「好吧,」朱巴尔继续说道,「我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史密斯先生希望您充当他的私人律师,全权管理他商业方面的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