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小说不朽(8)

“听说过。”我说。
“大多数织女星人，在一生中的某段时间里都会接受这种训练。有些人获得了超感官能力，很多人没有。不过，几乎所有织女星人都能感觉到是否有人在对自己施用读心术。”
“哦？”
“我自己不懂心灵感应术，不过我发觉你有这种能力，因为昨晚你用这种方法控制了我。我能察觉到。很少有地球人有这样的本事，我没料到你有，所以没作任何防备。而且，你选择的入侵时机也非常好。结果，我当时的意识完全对你开放了。我必须弄清你究竟知道了多少。”
视像重叠当然与超感官知觉有关。通常情况下，这种重叠只是把我自己置换为我的感应对象，在某种程度上从他的话中体验到他的所知所感。但我的感知并不总是正确的。迈斯蒂戈这样问，可见他并不知道我的意识侵入有多深。听说织女星上某些职业通灵师甚至能设法进入对象的潜意识。我决定诈他一下。
“据我所掌握的信息，我推测你写的不只是本简单的旅游日志。”
他投有说话。
“不幸的是，意识到这一点的不止我一个人。”我接着说，“因此，你现在的处境比较危险。”
“为什么？”他突然问道。
“或许他们误解了你的用意。”我试探着答道。
他摇了摇头。
“他们是谁？”
“抱歉，我不能说。”
“但我应该知道。”
“还是抱歉。如果你知难而煺，今天我就可以护送你回港市。”
“不，我不能放弃。我必须继续。接下来我该做什么？”
“再告诉我一些内情，我才好给你提建议。”
“不行，你知道的已经太多了……这么说，这一定是唐纳德·多斯·桑托斯到这儿来的原因了。”他飞快地道，“他是个温和派。激进政治联盟中的激进分子一定打听到了什么，并且如你所说，有所误解。他一定知道令我身处险境的人是谁。也许我应该去问问他……”
“不，”我急忙说道，“我认为你不该去。问他也于事无补。再说，你打算怎么问他？”
短暂的沉默。“我明白你的意思，”他说，“我也想过，他或许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温和……如果真是这样，那么——”
“是啊。”我说，“想回去吗？”
“我不能。”
“既然如此，那么，蓝皮肤，从今往后，你必须信任我。现在，你不妨对我详细讲讲你这次调查或勘测一”“无可奉告！我不知道你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很显然，你想套我的话。我想你知道的并不多。眼下，我做的一切仍然需要保密。”
“我这样做是为了保护你，”我说，“所以我需要尽可能多的信息。”
“那就保护我的身体吧，我的动机，我的想法不劳你操心。今后，我的意识会对你关闭，你不必浪费时间刺探我的想法了。”
我递给他一把自动手枪。
“建议你在旅行期间带上这件武嚣——以保护你的动机。”
“很好。”
手枪消失在他摆动的衬衣衣摆下。
噗哧——噗哧——噗哧，织女星人在沉重的喘息声中走开了。
该死——该死——该死，这是我的想法。
“作好准备，”我说，“我们很快就要出发了。”
我沿另一条路返回营地，—边走，一边分析着我自己的动机。不过是一本书而已．不会制造出一个地球，也不大可能毁掉地球、激进政治联盟和回归主义。即使是菲尔的《地球的召唤》也没这么大威力，确实没有。但是，迈斯蒂戈要写的也许不仅仅是一本书。一次勘测？勘测什么？他的目标又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我必须弄清楚。如果那本书会毁掉我们，那就不能让他活下来：不过，只要他的书对我们有些许好处，我就不容许别人杀死他。后一种可能性并不是不存在的。
因此，在情况被核实之前，必须有人喊“暂停”。
绳头扯紧了，我只能跟着它走。
“黛安，”我们站在掠行艇的阴影下，“你说过，我对你很重要，无论作为我本人，还是作为卡拉基欧斯。”
“你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听我说，我想你误会了织女星人。我不是很确定，不过如果你判断错了，杀掉他就会是弥天大错。正因为如此，我不能允许你们这样做。在到达雅典之前，暂缓你们的一切计划。在那里，再次向激进政治联盟证实一下这条消息是否属实。”
她望着我的双眼，“没问题。”
“那哈桑怎么办？”
“他会暂停行动。”
“他总是自己决定行刺的地点和时间，不是吗？他在等待出手的时机。”
“没错。”
“必须告诉他，在确认消息属实之前，不得刺杀织女星人。”
“好的。”
“你会告诉他吗？”
“我会告诉他的。”
“很好。”
我转身要走。
“等消息回来之后，”她说，“如果情况还是和以前说的一样——那又该如何？”
“到时候再说。”我说道，没有回头。
我留下她待在她的掠行艇旁，回到了自己的掠行艇。
消息会回来的，我想我知道它会怎么说。我知道，到时候我就会有大麻烦了，因为我已经决定了要怎么做。
在遥远的东南方，马达加斯加部分区域的放射性尚未煺去，盖革计数器依旧会在那里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拜我们当中的一个人所赐。
我确信，无论面对什么障碍，哈桑那双饱受日光照射的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因为死亡对他来说已是司空见惯。
阻止他可能会十分困难。
马达加斯加，已经在我们身下。
死亡，放射性，裹着泥浆的潮水，新的海岸线……
新的火山出现在奇欧斯岛、萨摩斯岛、伊卡里亚岛、纳克索斯岛……
哈利卡纳索斯城已被海水吞噬……
科斯岛又露出了西面的一角，但看见了又能怎样呢？
……那里有的只是死亡，放射性，挟带泥浆的潮水。
新的海岸线……
我把所有人都带去查看灾后的希腊诸岛。迈斯蒂戈记着笔记，还不时拍上几张照片。
劳雷尔是这么说的：“继续旅行。财产损失并不太严重，反正地中海沿岸基本上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受伤的人要么受的是致命伤，回天乏术，要么已经得到妥善救治。所以尽管继续你们的旅行吧。”
我在余下的那部分科斯岛——岛的西面——的低空中飞行。这里很荒凉，遍布火山岩，海水泛滥，新鲜的火山坑里还冒着浓烟。埃斯泰普奈尔的古老都城曾坐落在底下。修西得底斯告诉我们它是被强烈地震摧毁的。他可能见过那次地震。我那位于科斯岛北部的城市早在公元前366年就有人居住。而现在，一切都消失了，留下的是一片泽国，带着强烈的放射性。没有幸存者——生命之树、凉廊清真寺、罗得骑士城堡、喷泉、我的小屋、还有我的妻子——他们被卷进了哪一股潮水，或者掉入大海中哪一处深渊，我不知道。他们像塞奥克莱托斯一样消失了。许多年前，塞奥克莱托斯的大名使这个地方得以永垂史册。如今都不在……对我来说，他们永垂不朽，同时一去不复返。东边更远处，原本有一片层峦叠嶂的大山，坐落在沿海的平原上。如今仍有山峰探出水面。以前，雄伟的迪卡伊沃斯峰傲视着北坡上的村庄，如今它只是海中的一个小岛，在它傲然耸立的日子里，还没有人爬上它的顶峰。
我想一定是这样的：很多年以前，卡尔西狄克半岛隔开了我故乡附近的那片海水。后来，海面上升，侵入陆地，内海的水在潭蓓谷冲开—个缺口，就连众神的居所奥林匹斯山的山壁也被汹涌的大水震得发颤。众神只让丢卡利翁夫妇侥幸生还，让他们乘船漂在海上，目的是为了让神话得以产生并流传下去。
“你住在这儿吗？”迈斯蒂戈问道。
我点点头。
“但是，你出生的地方是塞萨利群山之间一个叫马克林里查的村庄，是吗？”
“是的。”
“而你把这里当成你的家？”
“只是很短段时问。”
“‘家’是一个全宇宙通用的概念，”他说，“我能体会想家的滋味。”
“谢谢。”
我继续凝视下方，忧伤、苦涩、悲痛，一时涌上心头。然后是一无所有。
又回到了雅典，一切都那么亲切。这种亲切感始终激励着我，让我兴奋，让我振作。菲尔曾给我读过几句乔治·塞弗里斯的诗。塞弗里斯是希腊最后的、也是最伟大的诗人之一。“……不再是我们的国家，也不是你们的国家。”菲尔坚持认为，塞弗里斯指的是希腊，同时暗示了织女星人的降临。我告诉他，塞弗里斯活着的时候并没有织女星人。菲尔反驳说，诗歌独立于时间和空间而存在，读者认为它是什么意思，它就是什么意思。但我从不相信作家的执照能帮助他跨越时空。除此之外，还有另个原因使我不同意菲尔的阐释。
这的确是我们的国家。哥特人、匈奴人、保加利亚人、塞尔维亚人、弗兰克斯人，以及最近的织女星人，他们全都未能从我们手中夺走她。我熟识的人们大多已经作古，我和雅典都发生了某种变化。然而，希腊的土地仍旧是希腊的土地，并没有太大改变。无论是谁，只要想从我们手中夺走她，我们的爱国者都会在群山之间坚持战斗，就像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些复仇者，虽然他们已身在地府。人会死去，但希腊的山峦会亘古长存，永不改变。群山之间依然飘散着山羊腿骨燃烧的轻烟，血与酒混在一起的味道，还有糖杏仁的甜香。她的夜晚依然冷风轻拂，白天碧空万里，如神的眼睛—般明净澄澈。
这就是我为什么每次回到希腊总能重新振作起来的原因。我今后的日子还很长，我感觉整个地球也一样。所以我要为她战斗、杀戮，为她而制造爆炸事件，用尽书本上提及的所有合法手段，阻止织女星人企图从泰勒星上的流亡政府手中买走地球的一个个阴谋。这也是我改名换姓，到这个管理地球事务的庞大民政机构谋职的原因。也正是基于这样的原因，我才特别选择了艺术、古迹和档案部。这样我便可以竭力保护余下来的一切，并等待下一个恢复与发展的契机。
激进政治联盟的长期仇杀令织女星人和流亡地球之外的人感到恐慌。有一点他们没有意识到：三日浩劫幸存者的后代不愿意将海岸线上最好的土地转卖给织女星人，成为他们的娱乐场所；也不愿让他们的儿女在这样的娱乐场所里工作，他们同样不愿意领着织女星人穿越城市的废墟，为他们讲解他们认为有趣的地方，博取他们的欢笑。正因为如此，对大多数职员来说，事务所更像为外星人服务的部门。
此前，我们唿吁火星和土卫六的移民后代返回故土，但无人响应。那里舒适的生活消磨了他们的意志。他们像水蛭一样汲取那里领先于地球的文化。他们失去了自己的身份，他们抛弃了我们。
当然，他们有一个地球政府—一合法选举产生的，尽管多数选民并未到场。这只是法理上的政府。但它也许会变成事实上的地球政府。有这种可能。我希望不会发展到这—步。
半个多世纪以来，双方相持不下，陷入胶着；织女星人不再营造新的旅游区，激进政治联盟也没有再使用暴力。没有人回到地球。用不了多久，形势就会有新的发展。如果迈斯蒂戈的确是在勘测的话，大变动近在眼前。
我又回到了雅典。这一天寒冷阴郁．空中飘洒着毛毛细雨。最近这次地壳运动改变了雅典的布局，城里乱石遍布。心中带着疑问，身上带着瘀伤，但我仍然觉得神清气爽。国家博物馆仍然坐落在陶斯瑟大街和瓦斯雷奥斯·艾拉克里欧大街之间。现在的卫城比我记忆中的卫城损毁更严重。花园祭坛旅馆建在王官旧址上，位于国家花园西北角，宪法广场对面，强震摇撼之下也没有倒塌，仍在开张营业。
我们走进旅店，办理了入住手续。
作为艺术、古迹和档案部的部长，我受到特别关照，住进了十九号套房。
房间的布局和我上次离开时的情形不太一样。但是很干净、整洁。
门上的小金属板上写着：激进政治联盟创建期间，康斯坦丁·卡拉基欧斯将指挥部设在此处，他在此领导了联盟的多次起义。
床架上有一个小牌子，上面写道：康斯坦丁卡拉基欧斯在此就寝。
狭长的客厅尽头的墙上也能找到一块牌子，上面写道：墙上的污迹是一瓶饮料造成的。为了庆祝马达加斯加被炸，康斯坦丁·卡拉基欧斯用力将一瓶饮料掷出，砸在屋子另一头的墙上。
如果你愿意相信的话，相信好了。
康新坦丁·卡拉基欧斯曾在这张椅子上就座，另一块牌子声称。
我甚至不敢走进浴室。
夜深后，我走在这座几乎空无一人的城市里，走在泥泞的碎石路上，旧时的记忆和眼下的想法如两条河流交汇在一起。我留下其他人在房间里打鼾，沿菪祭坛宽阔的石阶拾级而下，停下来读了一段刻在无名战士纪念碑上的碑文，出自佩瑞克尼的葬礼，“整个地球都是杰出之士的葬身之所”。我细细地看了看那位古代勇士强健的四肢，还有和他一起卧在灵床上的所有武器，都是大理石的浅浮雕。这个夜晚是典型的雅典之夜，我感到微微有些发热。我继续往前走，走过里欧佛罗斯·阿莫奈尔斯大街。
今晚的晚餐非常丰盛可口，有茴香酒、炖羊肉、松香味葡萄酒、酸奶酪、迈塔克瑟白兰地，还有很多黑咖啡。菲尔和乔治讨论着进化的问题。
“你有没有发现，在这个星球上，在现在这个生命即将终结的最后的日子里，生活与神话有趋同的倾向，”
“什么意思？”乔治说完，草草地将一堆碎奶酪吞进肚子，然后扶了扶眼镜，盯着菲尔。
“我的意思是，远古时代，人类在最终告别黑暗的同时，也从黑暗中为后世带来了神话、传奇，以及各种神奇生物的记忆。如今我们又陷入了同样的黑暗。生命力越来越微弱，越来越不稳定。返祖现象出现了，原始形态的生命出现了，这些返祖生命本来只存在于模煳的种族记忆之中——”
“你在胡说八道，菲尔。生命力，你生活在哪个世纪？你的意思好像是说所有生命都是一个单一的、有感知能力的实体。”
“是的。”
“请论证一下。”
“你的博物馆里有三副萨特尔的骨架，还有活着的萨特尔的照片。它们生活在这个国家的山区。山里面还能见到马人，还有嗜血花和翅膀发育不全的飞马。每片海域都有海蛇。引进的蜘蛛蝠在我们的天空中翱翔。有人甚至发誓说他们见过塞萨利的黑兽，黑兽会吃人，连皮带骨。其他各种各样的传说也复活了。”
乔治叹了口气。
“迄今为止，你所说的只能说明，在宇宙中，只要有合适的生存环境，加上适当的诱因，任何生命形式都有可能出现。除此之外，什么都证明不了。你说的那些都是突变生物，源于地球上的大批辐射区。塞萨利山上就有这样一个地方。就算现在有一个萨特尔骑着黑兽破门而入，那也改变不了我的看法，当然也不能证实你的观点。”
那时，我朝门口看去—一倒不是希望有黑兽闯进来。我盼望的是有一位相貌寻常、毫不起眼的老者，看似不留神绊了一跤，接着继续往前走；或者一位侍者给黛安送来一杯她没点的饮料，将—张纸条折叠着塞在餐巾底下。
但这两件事都没有发生。我沿着里欧佛罗斯·阿莫奈尔斯大街向前走，穿过哈得良拱门，从宙斯神殿前走过。至今还是不知道他们会怎么说。黛安和激进政治联盟联系过了，不过还没有得到任何答复。三十六小时后，我们将从雅典飞往拉米亚，然后改为步行，穿越—个长着奇怪树木的地区。那些树长着狭长灰白的叶子，叶脉是红色的，树梢长着十字对生的树枝，树下是正在萌芽的嗜血花，我们沿着树根之间的空地向前走。接着，我们将经过烈日炙烤下的草原，沿着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往上爬，跨过高峻险要、怪石嶙峋的山嵴，再往下进入深谷，途中还会经过毁弃的修道院。这是疯子才能想出来的主意。不过迈斯蒂戈一再坚持这样的行进路线。他认为他不会有危险，理由是我出生在这个地方。我告诉他这里有食人族考瑞特人出没，他们还豢养了不少野兽。但他想做保塞尼亚斯，要步行见证一切。那好吧，我心想，等不到激进政治联盟收拾他，那些怪物就会要了他的命。
但是，为保险起见，我跑到最近的一家由地球政府开设的邮局，申请了一份决斗许可书，预缴死亡税。我想，身为部长，做这些事最好还是光明正大—些。
如果必须杀死哈桑，我要合法地杀掉他。
街道另—边的—家小咖啡馆里传出布祖基琴的乐音。一来想喝点咖啡，二来怀疑有人跟踪，于是我穿过街道，走进咖啡馆，在一张小桌子旁坐下。这里，我可以背靠墙壁，对着房门。我要了土耳其咖啡和一包香烟，听着有关死亡、流浪与灾难的歌曲，还有的歌词里说，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不忠和欺骗永远不会改变。
咖啡馆给人的感觉比在街上看到的还要小。天花板很低，地板脏兮兮的，光线也很暗。唱歌的是个穿着黄色衣服的矮胖女人，睫毛膏涂得太多了点。耳朵里不时传来杯盘交错的响声，空气很污浊，灰尘不停地从天花板上掉落下来。脚下的锯木屑潮乎乎的。我的桌子靠近吧台的尾端。除我之外，屋子里大约还有十几个人：三个睡眼朦胧倚在柜台前喝酒的女孩，—个戴着土耳其毡帽的男人，一个把头靠在伸出的手臂上唿唿大睡的男人，屋子对角还有四个嘻嘻哈哈的男人；其他几个人独自饮着咖啡，似乎在听什么，看什么，等什么，也可能并没有等待什么特别的事或某个特别的人。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于是，喝完第三杯咖啡以后，我叫来胖胖的小胡子店主，付完账，离开了。
室外的温度似乎下降了好几度。街道上黑灯瞎火，冷冷清靖。我朝右拐，走进戴恩尼苏·艾瑞帕吉图大街，—直走到环绕雅典卫城南坡的那段坍塌的墙垣。
身后街角处响起一阵脚步声。我停下来，过了约莫半分钟，四下里依然漆黑一片，阒无人声。我耸耸肩，走进大门，来到狄俄尼索斯的神殿。我能见到的只是神殿的墙垣，其他的一切早已荡然无存。看过神殿之后，我继续向前方的剧院走去。
菲尔认为，历史是循环往复的，就像大钟的时针那样，日复一日指向同样的数字。
“历史生物学证明你错了。”乔治说。
“你不能仅从字面上理解我的意思。”菲尔回答。
“那么，在进一步深入探讨之前，我们应该首先约定统一的语言。”
迈斯蒂戈笑了起来。
爱伦碰了一下多斯·桑托斯的手臂，问起关于骑马斗牛士的可怜坐骑的事。他耸耸肩，给她杯里添了些松香味红葡萄酒，然后拿起自己的杯子喝了起来。
“那是斗牛时必不可少的。”他说道。
还是没有消息，没有消息…-
我走在一片瓦砾碎石中，时光已经洗尽了雅典昔日的繁华。在我右侧，一只受惊的鸟儿发出凄厉的尖叫，拍打着翅膀匆匆飞走。我不停地走，穿街过巷，终于来到古老的剧院，走了进去……
我说用那些牌子装饰我的房间是愚蠢的行为，黛安不高兴了。
“可它们本来就应该挂在那儿，这是理所当然的，就该这么做。”
“哈！”
“要是在从前，我们会用你屠宰的动物头颅，或者被你征服的敌人盾牌来装饰你的屋子。不过我们现在开化了，所以采用了这种新方式。”“哈！又来了。”我换了个话题，“关于织女星人，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
“你想取他的人头。”
“我不是文明开化的人。告诉我，菲尔是不是一直就这么傻，很久以前也这样吗？”
“不，不是的。现在也不傻。他只是有点儿半瓶子醋。现在，有人认为也是最后的浪漫主义诗人，他的精力已经衰煺。他把自己的谬论写进废话连篇的诗作里。和华兹华斯—样，他活得太长了。从前他还是很不错的，现在却判若两人。他和拜伦一样，曾在达达尼尔海峡畅游，而现在却变得有些像叶芝，只有那些陪伴在他身边的年轻小姐才能真正让他开心。他向她们唠叨哲学问题，偶尔也为她们讲述一段精彩往事，博得她们嫣然一笑。他老了。他的文章偶尔还露出昔日的锋芒，但他的写作并不足以全面表现他的风格。”
“这话怎么说？”
“唔，记得有一天，空中阴云四合，他站在狄俄尼索斯剧院里，朗读他为潘神创作的圣歌。前来聆听圣歌的人多达两三百个，只有众神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来。既然有了听者，他便念了起来。”
“那时他的希腊语还不是很好，但他的声音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举手投足之间也显出非凡的魅力。过了一会儿，天上渐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但没人离开。等歌快念完的时候，突然炸起一声惊雷，像极了一声怪笑，震颤像电波一样顷刻之间传遍所有听者。倒不是说那次朗诵真的和泰斯庇斯的时代一样，不过很多人离开时还恋恋不舍地回首张望。”
“我也被深深打动了。几天后，我重温了这首诗，这才发现那是一首打油诗，内容陈腐老套。真正吸引人的是他—唿百应的气势。岁月带走了他的热情和感召力，馀留下来的那些所谓的艺术特质不足以成就一名伟大的诗人，不足以为他续写个人传奇。他对此忿忿不平，便转而研究晦涩的哲学，以寻求慰藉。不过，对于你的问题——不，他并不总是这样疯疯傻傻的。”
“但是，他的一些哲学观念也有可能是正确的。”
“什么意思'”
“大循环，怪兽时代再次来临，还有英雄和半神的出现。等等。”
“我只见过怪兽。”
“看这块牌子，‘卡拉基欧斯在此就寝’。这张床看上去倒挺舒服。”
“是挺舒服——如何？”
“真舒服。留着这些牌子，行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走到柱形门廊前。沿台阶往上看去，每一级台阶上都有浮雕造像，讲述的是狄俄尼索斯生前的故事。按照我颁布的—项制度，每位导游和旅行团成员“……在旅途中必须随身携带至少三枚镁光弹。”我取出—枚镁光弹，拔去保险销，扔在地上。由于山坡倾斜角度以及建筑物的阻挡，下面的人看不到它发出的耀眼强光。
我没有盯着那簇亮闪闪的火焰，而是注视著高处银绘的人物图案。赫耳墨斯把幼神交给宙斯，被阉割过的祭司们在宙斯的宝座旁手舞足蹈；还有伊卡洛斯——他曾向狄俄尼索斯学习怎样种植葡萄——正准备屠宰一只山羊当作祭品，他的女儿正将糕点奉献给神灵（神站在一旁，和一个萨特尔议论着她）；还有醉薰薰的西勒诺斯，尝试像阿特拉斯那样双手擎天，只是他做得并不出色；此外，还有其他属于雅典城的、曾驾临剧院的神祗，包括赫斯提，特修斯，以及握着只羊角的厄瑞涅，那只羊角象征富饶……
“你点起一把火，把它献给神灵。”附近传来一句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