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小说不朽(7)

“身手不错，”我说，“射得很准，谢谢。”
“不足挂齿。”哈桑答道。
不足挂齿，哈桑是这样说的。原以为哈桑在罗勒身上暗设机关，他这句话却极大地动摇了我的这种想法。如果哈桑想杀我，为什么他又把我从蟒鳄嘴边救下来呢’除非他在海港那里说的话是绝对真实的——他是受骋保护织女星人的。如果那是他的主要任务，而杀我只是次要的，那么为了让织女星人能活下来，他只好顺带教了我的命。
不过……
见鬼。别想了。
我用尽全力扔出一块石头，接着又扔出第二块。明天，我们的掠行艇就会飞临我们的露营地，载着我们去雅典，中途只在新开罗逗留片刻，因为拉美西斯和他的三个同伴要在那儿下艇。离开埃及，离开这儿的霉臭、尘士、木乃伊，还有半人半兽的神祗，令我很开心，我已经厌倦了这个地方
菲尔从海港打来电话，拉美西斯把我叫进那间装配有无线电设备的帐篷。
“喂？”我对着话筒说。
“康拉德，我是菲尔。我刚写完她的挽歌，想念给你听听。虽然我从未见过她，很我听你说起过她，见过她的照片，所以我觉得这篇挽歌写得还算不错——”
“谢谢菲尔，不过现在我不想听任何安慰人的诗篇，另外找个时间吧，也许——”
“这可不是填充式的挽歌。我知道你不喜欢那种，不过我能理解你此刻的心情。”
我的手在断线按钮徘徊了—会儿，但还是停住了，然后向拉美西斯伸过去，要了一支烟。
“好吧，你念吧，我在听。”
他念了起来，算得上一篇佳作。大部分内容我已记不清了，我只记得通过散布在地球各处的中继站传来的话音既干脆又清晰。我站在那儿，浑身上下满是淤伤，我静静地听着。他历述了美丽女人的种种美德，波塞冬也向她张开怀抱，然而他的哥哥冥王哈得斯却夺走了她。他唿唤自然的力量，让它们也为她哀伤。他说话的时候，我又想起了在科斯岛上度过的两个月快乐时光，暂时忘却了那以后的事，我们又坐在虚空号船上，驶向一个小岛，岛上有一片笼罩着一层神圣色彩的树林，我们在那儿野炊，沐浴，我们抓住对方的手，一起躺在沙滩上。我们一句话也不说，煦暖的阳光仿佛明亮的瀑布，轻轻地洒在我们那粉红色的裸露的心灵深处，洒在环绕小小王国的绵延不绝的海岸线上，也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之中。
他念完后，清了清嗓子，小岛消失了，和我的快乐时光一起消失了。
“谢谢你，菲尔，”我说，“写得非常好。”
“你觉得合适就好。”接着他说，“今天下午我就飞往雅典。我想在这一站与你会合，不知你那里是否方便？”
“没问题，”我答道，“不过，我能问问你为什么想来吗？”
"我决定再看看希腊。现在你在那里，这样我就能更好地回味一下过去的时光了。我想最后看看一些老地方。"
“听起来好像诀别—样。”
“咳……我不可能再通过s-s疗法延续生命了，我的精力已大不如前，也许还能挺过几年，也许真的来日无多。我想再看看希腊，我预感到这是最后—次机会了。”
“我敢肯定地说，你这样想是错的，不过明天我们在花园祭坛共进晚餐，怎么样？八点左右吧。”
“很好，明天见。”
“一言为定。”
“再见，康拉德。”
“再见。”
我离开那儿，回去淋浴，然后在身上擦上药膏，换上干净衣服。虽然身上很多地方仍然又酸又痛，但至少我觉得自己干净体面些了。接着我便去找织女星人，他也刚做完刚才我做过的事。我恶狠狠地盯着他。
“如果我说错了，请你纠正。”我声明道，“你想让我玩这种导游把戏的原因之一是，你认为我有很高的生存潜能，对不对？”
“没错。”
“迄今为止，我一直在尽最大努力，让这种潜能不只是潜能，而是把它充分利用起来，维护大伙儿的安全。”
“你一个人向整个旅行团的人发起攻击，这也是在维护大伙儿的安全吗？”
我伸出手去要掐他的脖子，但转念一想，觉得不妥，便垂下了手。他显然被我震慑住了，一丝恐惧从他睁大的眼睛里一闪而过，嘴角也微微抖动。他向后煺了一步。
“算了，我不怪你。”我对他说，“我的任务只是带你去想去的地方，保证你往返途中毫发无损。今天早上，你给我带来了一点小麻烦。你将自己置于蟒鳄食物的地位。所以，我提醒你，点一根雪茄用不着跑到地狱借硫磺火。不管什么时候，如果你要单独外出，必须首先弄清楚你身边有没有危险。”他瞪着我的目光游移不定起来，头也偏向一侧。“不然的话，”我接着说，“就让一个有武器的人陪同你去—一因为你自己不愿携带武器。我就说这么多。如果不愿意合作，不妨现在就说出来，我马上煺出，并为你物色一位新导游。劳雷尔早就建议我这么做了。好了，你怎么说？”我问。
“劳雷尔真的这样说过吗？”
“是的。”
“真是不可思议……那，当然，好吧。我答应你。你的建议是明智的。”
“太好了。你说今天下午你想再次造访王后谷。拉美西斯会带你去，我不想亲自去了。我们明天上午十点出发。作好准备。”
我转身慢慢走开。我等着他说点什么，哪怕只是一句话。
他什么也没说。
苏格兰在三日浩劫中并未遭到重创，苏格兰威士忌也保留了下来。对于现在的活人和他们尚未出世的子孙来说，这是值得庆幸的。我从冰柜里取出一桶冰，又在乱糟糟的帐篷里翻出—瓶苏打水。接着，我打开床边的冷却旋管，从我的存货里拎出—瓶，冥想着人类所做出的徒劳的努力和抗争，就这样打发了下午剩余的时光。
傍晚时分，我渐渐清醒了些，于是找了点吃的，嚼了几口，然后穿戴整齐，到外面透透空气。
走近警戒线东缘时，我听到有人说话，于是在暗处背靠一块巨石坐下来，竭力偷听那人的话。我听到了迈斯蒂戈音叉鸣响般的声音，我想知道他在说什么。
可我什么也听不到。
声音太远了些，沙漠的音响效果并不总是世界上最好的。我坐下来，把注意力凝聚到耳畔。接着，和以往类似的事情发生了。
我和爱伦并肩坐在一张毯子上，我的手臂环着她的肩。我的手臂是蓝色的……
想到自己是织女星人，即使是在“以伪心灵感应的方式实现愿望”的情况下，我也觉得厌恶。我畏缩了，眼前的景象随之煺去，我又回到了岩石旁。
可是，我觉得一个人太孤单了，爱伦的身体可比这块巨石柔软，此外，我的好奇心丝毫未减。
于是我发现自己又坐回原处，和爱伦叙话……
“……在这里是看不到的，”我说，“织女星是—颗一等星，位于你们所说的天琴星座。”
“泰勒星上是什么样子的，”爱伦问道。
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织女星人说道：“有丰富内涵的东西往往最难描述。有时候，问题出在交流障碍上。谈到某种事物时，你的谈话对象对你所说的东西毫无概念。泰勒星和这里不一样，那里没有沙馍。整个星球美丽如画。不过……我把你头上那朵花取下来吧。这儿，看，你看见什么了？”
“一朵白花，很美，所以我摘下来戴在头上。”
“但它并不是朵美丽的白花。至少对我而言不是。你们的眼睛能感知波长在四千到七千二百埃之间的光线。织女星人却能看到波长短至三千埃的紫外光，这是其一。我们看不见你们所谓的‘红色’，而我看到的这朵‘白’花，却含有两种你们的语言无法描述的颤色。我的身体表面覆盖有花纹和图案，你们是看不见的。它们和我的家人身上的花纹与图案极其相似，所以，其他与迈斯蒂戈家族熟识的织女星人，初次见面就能一眼看出我来自哪个家族，哪个省份。我们的有些画在你们看来花里胡哨，俗里俗气，要么整个画面只有一种颜色，通常是蓝色，那是因为你们看不到它的微妙之处。在你们听来，我们的很多乐曲似乎插入了许多很长的停顿，实际上，这段空白中充满了旋律。我们的城市整洁美观，秩序井然。白天的光亮被储存起来，让城市即便进入深夜之后依旧明亮。泰勒星的城市生活节奏十分舒缓，充满如交响曲股爽心悦耳的声音。我爱我的星球上的一切，但我不知道怎样向地球人描述。”
“但是人类，我是说地球的人类，也居住在你们的星球上……”
“但他们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都和我们不同。我们能觉察到存在着一道鸿沟，也理解这道鸿沟存在的缘故。可是，这道鸿沟是我们无法逾越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能告诉你泰勒星像什么样子。对你来说，那是个不一样的世界，正如地球对我来说是个不同的世界一样。而且，如果我们都能体验到对方的世界的话，你感受到的不同将远比我更加强烈。”
“但我还是想去看看。非常想。我想我甚至愿意住在那里。”
“我相信你在那里不会快乐。”
“为什么？”
“因为移民毕竟是移民，不是真正的织女星人。在这里，你的社会等级不低。我知道你们不用‘社会等级’这个术语，不过，社会等级的确存在。事务所的工作人员及其家属居于地球社会的最上层。接下来是那些虽然未能供职于事务所、但却十分富有的人，然后是为阔佬们打工的人，再往下是在土里刨食的农人，而居于社会最底层的是那些不幸生活在老地方的人。你生在上流社会，但到了泰勒星，你会沦为社会最底层的人。”
“为什么一定会这样？”她问。
“因为你看到的是白色的花。”说着，我把白花还给她。
又是一段长长的沉默。一阵凉风轻轻吹过。
“不管怎样，你到这里来，我很高兴。”她说道。
“这里很有趣。”
“你喜欢就好。”
“那个叫康拉德的人曾是你的爱人吗？”
这个突兀的问题让我忍不住又想煺缩。
“关你这个蓝皮肤什么事？”她说，“不过答案是肯定的。”
“我知道为什么。”他说。我很不自在，觉得自己像个窥淫狂，或者更准确地说，像—个偷窥其他窥淫狂的人。
“那你说为什么？”她问道。
“因为你喜欢猎奇，崇拜威势和力量，追求异国情调。因为你从不满足于已有的身份和地位，总是希望去新的地方寻找快乐。”
“不是这样的……也许是吧。是的，他也曾对我说过类似的话。也许你们说的是对的。”
这时，我为自己说过的话感到懊悔。我想安慰她，于是我不由自主地抓住她的手。只不过真正伸向爱伦的是迈斯蒂戈的手，而他根本没想过要伸出手去。想抓住爱伦手的人是我。
一阵恐惧袭上我的心头。他也一样。我能感觉到。
一种仿佛醉酒后天旋地转的感觉突然袭来，我意识到，他已经知道自己被人控制了。也就是说，他可能察觉到自己脑子里有其他人的意识。
我只想赶快撤离，我的思想又回到岩石后面。不过在此之前，我见她扔掉了白花，还说：“抱住我！”
该死的“以伪心灵感应的方式实现愿望”！
我看见了，那朵花有两种颜色，两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颜色……
我回头向营地走去。经过营区，我却没有停下来，我一直走到环形警戒线的另一头，这才坐下来，点燃一枝香烟。晚上的空气很清爽，四下里漆黑一片。
抽完两枝烟以后，我听到背后有人说话，但我并没有转身。
“‘在那巨大的屋子里，在那火的居室，在那计算全部年数的黑夜，在那细数岁月的黑夜，请将我的名字归还于我。’”
“真不错，”我轻轻地说，“引用很恰当。但随随便便引用《亡灵书》，未免太轻慢了点。”
“我不是随便引用的。如你所说，引用得很恰当。”
“好的。”
“在那追溯往昔的伟大时刻来临之际，如果他们真的把你真正的名字还给你，那将是什么名字？”
“他们不会的。我打算迟到一会儿。话又说回来，一个名字能说明什么呢？”
“那得看是什么样名字。你觉得‘卡拉基欧斯’怎么样？”
“你是不是应该坐到我能看见你的地方，你觉得呢？我不喜欢别人站在我背后说话。”
“行啊。好了，然后呢？”
“然后什么？”
“试试‘卡拉基欧斯’啊。”
“为什么？”
“因为这个名字意义重大。至少曾经如此。”
“卡拉基欧斯是古希腊皮影戏中的人物，有几分像欧洲木偶戏《潘趣和朱迪》中的主角潘趣，—个煳里煳涂的小丑。”
“他是希腊人，他精明能干。”
“平庸懦弱，油腔滑调。”
“他算得上老谋深算的英雄人物。他身形魁梧，有些粗野。他还拆掉了金字塔。此外，必要的时候，他会变得十分强悍。”
“他现在在哪儿？”
“我也想知道。”
“为什么问我？”
“因为那晚你和机器人决斗的时候，哈桑就是这样叫你的。”
“哦……我明白了。对了，那只是一句骂人的话，一个普通的词语，傻瓜的代名词。—个绰号，相当于我管你叫‘红色’。说到红色，你在迈斯蒂戈眼中会是什么样子？你知道吗？织女星人看不见你头发的颜色。”
“我才不在乎织女星人怎么看我呢。还是想想别人怎么看你吧。我知道迈斯蒂戈那里与你有关的资料有厚厚一大本。讲讲你活过的这几个世纪中都做过些什么吧。”
“毫无疑问，这是夸大其辞。不过你好像知道得很多。迈斯蒂戈那里和你有关的资料又有多厚呢？”
“不是很厚，至少现在还不厚。”
“看样子你恨他胜过恨其他任何人。对不对？”
“对。”
“为什么？”
“因为他是织女星人。”
“织女星人？”
“我恨织女星人，就这么简单。”
“不对，应该另有原因。”
“是的。你很强壮，你知道吗？”
“我知道。”“事实上，你是我见过的最强壮的人。强壮得能够拧断蜘蛛蝠的脖子，然后坠入比雷埃夫斯海港，再游上海岸吃早餐。”
“你选的这个例子有点古怪。”
“不古怪，一点都不。你说呢？”
“你为什么问这些？”
“因为我想知道，需要知道。”
“对不起。”
“我不想听你说对不起。你就不能说点别的吗？”
“我已经说完了。”
“我们需要卡拉基欧斯。”
“‘我们’是谁？”
“激进政治联盟，包括我。”
“我再问一次，为什么？”
“哈桑的岁数差不多是时间本身的一半，而卡拉基欧斯的年龄比他还要大。哈桑认识他，记得他，叫他‘卡拉基欧斯’。你就是卡拉基欧斯。刺客，地球的保卫者。我们现在需要你，极度需要你。末日决战已经来临，即将毁掉我们的不是炸弹，而是一本支票簿。那个织女星人必须死。没有其他选择。帮助我们阻止他。”
“你们想让我干什么？”
“让哈桑除掉他。”
“不行。”
“为什么不行？他是你什么人？”
“什么也不是。真的。说实话，我非常讨厌他。那么，对你来说，他是怎样—个人？”
“他是地球的毁灭者。”
“请告诉我，他为什么要毁灭地球，他将怎样毁灭地球，也许我会给你们—个更好的答复。”
“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因为我不知道。”
“那晚安吧。今天就谈到这里。”
“等等！我真的不知道——但消息是从泰勒星上激进政治联盟的关系那里传来的：他必须死。他写的不是一本书，他也不是他本人，而是许多人——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我们的特工从未撒过谎。你在泰勒星上住过，在巴卡星上住过，在十几个其他星球上住过。你是卡拉基欧斯。你知道我们的特工不撒谎，因为你是卡拉基欧斯，是你亲自组建了情报网络。而现在，你听到了他们的话，却当作耳边风。我告诉你，他们说他必须死。他会让我们所有的努力付诸流水。他们说他是勘测员，我们绝不能容许他勘测任何地方。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用钱买下地球，更多织女星人将前来开发。目前，我们只知道这么多。”
“很抱歉，我保证过要确保他的安全。给我一个更充分的理由，也许我会给你们一个更好的答复。还有，哈桑想杀我。”
“他们只想让他阻止你，让你无力保护织女星人，这样我们才能顺利杀掉他。”
“这个理由不够充分，不够充分。不行，我不能接受。你们请自便吧。我会忘掉你说的话。”
“不，你必须帮我们。卡拉基欧斯何必这么在乎一个织女星人的生死呢？”
“如果没有正当的、明确的理由，我是不会支持你们的。到现在为止，你什么都没有证明给我看。”
“我知道的只有这些。”
“那就请回吧，做个好梦。”
“我还要说，你是个双面人。从右边看，你是神样的人；从右面看，你是—个魔鬼。其中总有一个会帮助我们。我不在乎是哪—个。”
“不要试图伤害织女里人。我们会保护他。”
她问我要了一枝烟，我们坐在那儿抽起烟来。
“……恨你，”过了一会儿，她说道，“应该很容易，但我做不到。”
我没有说话。
“我常常留心观察你。你穿着你那身黑色正装大播大摆，喝朗姆酒像喝水，自信满满，却不告诉别人你为什么这么自信，因为你的体力而狂傲自负。你想用你的重拳打垮所有会动的东西，不是吗？”
“红蚁和大黄蜂例外。”
“你是不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重要计划？说出来，我们会帮助你的。”
“是你们认定我是卡拉基欧斯。我已经解释过哈桑为什么要这样叫我。菲尔认识卡拉基欧斯，你认识菲尔。他跟你提过这样的事吗？”
“你知道他不会的。他是你的朋友，他不会背弃你的信任。”
“除了哈桑随意说出的那个名字之外，是否还有其他迹象表明我就是他？”
“关于卡拉基欧斯，并没有记录在案的描述。你很细心。”
“好了。你走吧，别再烦我了。”
“不要赶我走，求你。”
“哈桑想杀我。”
“不错，他一定以为杀掉你比劝说你置身事外更容易。毕竟，他比我们更了解你。”
“那他今天为什么又把我从蟒鳄口中救出来，和迈斯蒂戈一起？”
“我还是不说得好。”
“那你还是走吧。”
“好，我告诉你。他手中唯一的武器就是那支投枪，他用得还不是很熟练。他瞄准的不是蟒鳄。”
“哦。”
“也不是你。那畜牲扭动得太厉害了。他想杀的是织女星人。如果他顺利地除掉了织女星人，他会告诉你，他本想救你们两个，不料发生了可怕的意外。不幸的是，可怕的意外并没有发生，他射偏了。”
“他为何不任由那只蟒鳄吃掉他呢？”
“因为你已经和那畜牲干上了，他担心你仍然能够把他救下来。他惧怕你强有力的双手。”
“我明白了，很好。他还会为了完成使命继续努力吗？即使我不愿合作也罢？”
“恐怕会的。”
“真是不幸，亲爱的，因为我不会听之任之。”
“你阻止不了他，我们也不会取消他的任务。即便你是卡拉基欧斯，即便我会为你而悲痛，我的悲痛如江水般连绵不绝，即便这样，哈桑仍旧不是你我能够阻止的。他是刺客，他从未失败，也从不背弃自己的原则。”
“我也是。”
“不，你背弃了。刚才你就背弃了激进政治联盟，还有地球，还有一切有意义的东西。”
“我自有主张，女人。你请便吧。”
“不行。”
“为什么？”
“如果你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卡拉基欧斯就真的和皮影戏中那个愚蠢透顶的角色没有两样了。”
“—个叫托马斯·卡莱尔的人曾撰文论述英雄和英雄崇拜。他是个傻瓜。他相信世间有英雄。英雄主义、侠义行为不过是环境的产物，或者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权宜之计罢了。”
“有的时候，理想主义也会造就英雄。”
“什么是理想？和幽灵的幽灵一样虚无缥渺，这就是理想。”
“不要对我说这些，求求你。”
“我一定要说，我说的是事实。”
“你撒谎，卡拉基欧斯。”
“我没有。就算有的话，也是为你好，女孩。”
“以我的年龄，可以做任何人的祖母了，除你之外。所以不要叫我‘女孩’。你知道我的头发是假的吗？”
“知道。”
“你知道我曾经患过一种织女星人的传染病吗？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戴假发的原因。”
“不知道。真的很抱歉，我以前不知道。”
“很久以前，我还年轻的时候，在织女星人的一处旅游区工作。我是个风尘女子。我忘不了他们趴在我身上，噗噗地从肺里喷出一股股气流，我忘不了他们死尸一般颜色的肌体。我恨他们，卡拉基欧斯。只有你才能体会我有多么恨他们，因为你也有过刻骨的仇恨。”
“我很难过，黛安。我很难过，这么多年了，这些事还让你这么伤心。但现在我还没有准备好下—步的行动，不要催我。”
“你是卡拉基欧斯？”
“是的。”
“那我就满足了——满足一些了。”
“不过织女星人不能死。”
“我们走着瞧。”
“我们会的。晚安。”
“晚安，康拉德。”
我站起身，留下她—个人在那儿。我回到自己的帐篷。半夜过后，她来到我的住处。我听到帐篷布帘掀开的声音，接着听到床单沙沙作响，然后她躺在我的身边。最后，我忘了和她有关的一切：她的红色假发、双眉之间倒置的小小的“v”字、紧绷的下颌、简短的话语、习惯性的小动作、恒星内核一样发热的身体、还有她对过去的我的看法（也许以前我曾是那样的人）。但我会记住一件事：在我需要她的时候，她向我走过来，如同软玉温香，躺在我的身旁……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我正准备去找迈斯蒂戈，他却先找到了我。当时我在河的下游，正和受命接管三桅帆船的船工们说话。
“康拉德，”他轻声道，“咱们谈谈好吗？”
我点点头，指指前面的溪谷。
“我们往那边走吧。我这里的事已经完了。”
我们开始往前走。
过了一分钟，他说道：“你知道的，我们那儿有几种心智训练系统。通过这些训练，偶尔可以获得超感官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