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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法又沉默了一会儿。他不同意。奈松不用看,不用隐知,也知道这个。但现在奈松已经听说了,在她杀死埃兹那天还发生过什么事。没有人听到沙法对杰嘎说过什么,但很多人看到他把杰嘎击倒,蹲在他身上,面向他冷笑,而杰嘎瞪大了惊恐的眼睛回望。她可以猜到为什么会发生这件事。不过,第一次,奈松试图不去在乎沙法的感情。
“要我跟你去吗?”他问。
“不要。”她知道该怎样应对自己的父亲,而且她知道沙法对他毫无耐心。“我去去就来。”
“你务必做到啊,奈松。”这听起来是一片好心。但还是警告。
但她也知道该如何应对沙法。“好的,沙法。”她仰头看他,“别担心。我很坚强的。就像你造就的那样强。”
“你是在自己变坚强。”他的注视又温和,又可怕。冰白的眼眸肯定是这样,尽管在可怕的实质上面,还有一层爱心装点。到现在,奈松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组合。
于是奈松爬出他的怀抱。她很累,尽管什么都没有做。情感问题总是会让她觉得累。但她还是下山去了杰基蒂村,一路向她认识的人点头致意,不管他们是否回应,注意到村里正在新建一座谷仓,因为他们有时间增加库存,趁火山灰和天空中的阴霾还在时断时续。这是普通又平静的一天,在这个普通又平静的社群,在某些方面,感觉很像是特雷诺。要不是寻月居和沙法,奈松也会同样痛恨这个地方。她或许永远都不会明白,既然妈妈设法逃离了她的支点学院之后,有一整个世界可以选择,却为什么选择居住在这样一个无趣又偏远的烂地方。
就这样,奈松心里想着她母亲,敲响了父亲住处的门。(她在这儿有个房间,但这不是她的房子。所以她要先敲门。)
杰嘎几乎马上就开了门,就像他正准备离开去某个地方,或者他是正在等她来。一股带着蒜香的食物香气飘来,来自房间后半的炉膛。奈松感觉,这或许是在炖鱼,因为杰基蒂社群的食物配给里边,有很多鱼类和蔬菜。这是杰嘎一个月来头一次见到她,他的眼睛瞪大了一会儿。
“嗨,爸爸。”她说。这好尴尬。
杰嘎弯下腰,奈松还没太搞清楚状况,就被他举起来紧紧抱住。
杰基蒂感觉像是特雷诺,但现在是好的一面相像。就像回到了妈妈还在,但爸爸最爱她,而且炉子上的东西是炖鸭子而不是炖鱼的时代。如果是那时,妈妈会大声叫嚷,抱怨邻居家的克库萨幼崽从她家菜园里偷卷心菜。图克老太从来都不肯好好拴住那鬼东西。空气的味道也会像现在,有馥郁的食物香气,夹杂着新凿开的岩石那股酸涩味,父亲往往要往上面泼洒一些化学药品,让石材软化,更富光泽。小仔会在后面跑圈儿,嘴里发出嗖嗖声,叫嚷着说他要摔倒了,其实却在跳高——
奈松的身体僵在杰嘎怀抱里,因为她突然意识到:小仔。向上跳。跌升。或者装作这样。
小仔,被爸爸打死的孩子。
杰嘎感觉到她的紧张,自己也紧张起来。慢慢地,杰嘎放开她,把她放回地上,脸上的喜悦也渐渐变成了不安。“奈松。”他说。视线在她脸上搜寻。“你没事吧?”
“我没事,爸爸。”她怀念父亲环抱自己的感觉。情不自禁就会这样子。但刚刚浮起的小仔幻象,又让她提醒自己务必小心。“只是想来看看你。”
杰嘎心里的部分不安消退了些。他犹豫了一下,像是在找话说,然后站到一旁:“进来吧。你饿吗?东西也够你吃的。”
于是她进了房子,他们坐下来吃饭。而他大惊小怪地感叹她的头发已经那么长,发辫和发梢有多好看。都是她自己梳理的吗?她是否还长高了一点儿?也许是长了吧,她羞红着脸回答,尽管她十分确定,上次沙法量身高时,她足足长高了一英寸;沙法有天特地确认过,因为他觉得,下次去分寻月居物资的时候,可能需要订些新衣服。她现在都是大姑娘了,杰嘎说,语调里有那么强烈的自豪感,让奈松降低了戒备。快要十一岁,而且那么漂亮,那么强壮。那么像——他说不下去了。奈松低头看餐盘,因为父亲险些说出来的是,那么像你妈妈。
爱一个人,难道不应该就是这样?
“没关系的,爸爸。”奈松迫使自己说。奈松漂亮又强壮,像她的妈妈,这是件可怕的事——但是爱,永远都藏在可怕的表象后面。“我也想她。”因为这是实话,尽管有以前的种种。
杰嘎身体微微僵住,下巴上有块肌肉微微颤动:“我并没有想她,小宝贝。”
这谎言过于明显,以至于奈松瞠目相视,忘了装出完全同意的样子。看来,她还同时忘记了很多东西,包括常识,因为她不假思索地说:“但你就是想啊。你也想念小仔。我能看出来。”
杰嘎怔住,瞪着她的样子,一半是震惊,她居然敢说出来,另一半是恐惧,针对她说话的内容。然后,通过奈松已经理解的,父亲惯常的那种方式,对意外变故的震惊突然就转变成了怒火。
“这些就是他们教你的?在那个……地方?”他突然问,“不尊重你的亲生父亲?”
突然之间,奈松感觉更累了。总要回避他的各种不尽情理,真的好累人。
“我并没有不尊重你啊。”她说。奈松试图让自己嗓音平稳,不带情绪,但她自己也能听出那份挫败感,她掩饰不住。“我只是在说事实啊,爸爸。但是我并不是在责怪你,就算你——”
“这不是事实。这是污蔑。我不喜欢这种说话方式,年轻的小姐。”
现在她开始觉得困惑了:“我说话方式怎么就不对了?我没说任何脏话。”
“把人称作基贼之友,这就是脏话。”
“我……也没说过那个呀。”但在某种程度上,她的确说了。如果杰嘎相信妈妈和小仔,那么就意味着他爱他们,这就等于他是基贼之友。但是。我自己也是基贼。她没有笨到说出这句话。但是她想说。
杰嘎张嘴要反驳,然后像是控制住了自己。他看着别处,两肘撑在桌面上,两手搭成尖塔状——他想要控制住自己的脾气时,就常常这样做。
“基贼们啊,”他说,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感觉特别肮脏,“会骗人,小宝贝。他们威胁人,操纵人,利用人。他们是坏种,奈松,像大地父亲本身一样坏。你不是那样子。”
这也是谎言。奈松为了活下去,做过好多迫不得已的事,包括说谎和杀人。她做其中一些事,就是为了不被他杀死。她痛恨自己所有那些迫不得已,也因为他貌似从未觉察的态度感到绝望。她,现在,正在这样做,而杰嘎却视而不见。
我到底为什么还要继续爱他?奈松盯着父亲时,发觉自己在这样想。
与之相反,她说的是:“你为什么那样痛恨我们呢,爸爸?”
杰嘎吃了一惊,可能是因为奈松随口说出的我们:“我并不恨你。”
“但你恨过妈妈。你一定也恨过小——”
“我没有!”杰嘎推桌后退,站起身来。奈松不由自主地畏缩,但杰嘎转身向别处,开始沿着短小的半圆路径在屋里来回走。“我只是——我知道他们能做出什么事来,小宝贝。你不会理解的。我需要保护你。”
感悟突然涌来,像魔法一样强大有力,奈松在那个瞬间意识到:杰嘎并不记得站在小仔尸体旁边,双肩和胸腔起伏不定,咬牙切齿地问你也是吗?现在的他相信,自己从来没有威胁过女儿。从来没有把她从车座上推下去,滚下一道满是枯枝和碎石的斜坡。在杰嘎的脑子里,某种东西重写了关于他两个原基人孩子的故事——现在这个故事像石头一样线条清晰,不容更改。也许是同一种东西,现在也把他眼中的奈松看成是女儿,而不是基贼,就像两种身份可以用某种方式切分开来一样。
“我还是个孩子时,就听说过他们。那时候比你现在还小。”杰嘎已经不再看她,一面走,一面说,一面手舞足蹈。奈松眨眨眼。她回想起麦肯巴小姐,那位安静的老太太,身上总有一股茶叶味。勒拿,小镇医生,是她的儿子。玛肯巴夫人还有个表兄弟在镇上吗?然后奈松就听到了答案。
“那天,我是在斯培德种子库后面找到他的。他蹲在那儿,浑身发抖。我还以为他病了。”杰嘎始终都在摇头,一面继续踱步。“当时还有个男孩跟我一起,我们三个老是一块儿玩。克尔上去摇晃利提克,而利提克直接就——”杰嘎突然住了口。他露出牙齿。肩膀起伏,就跟那天一个样。“克尔在尖叫,而利提克说,他停不下来,他不知道怎样停下。那冰层吞没了克尔的胳膊,他的胳膊断掉了。血成块地落在地上。利提克说他很抱歉,他甚至哭了,但他还是继续冷冻克尔。他就是不肯住手。等到我逃走时,克尔在向我伸手,他身上没有冻结的部分,只剩下他的头、胸部和那只胳膊。但太晚了。我那时就知道。甚至在我跑去找人帮忙时,就已经晚了。”
奈松并不会感到欣慰,因为的确有原因——具体的原因——导致父亲做了他做过的事。她能想到的只有,小仔从来没有像那样失控过;妈妈绝不会让他那样。这是真的。妈妈一直都能隐知并且抑制奈松的原基力,哪怕有时隔着整个小镇。这意味着小仔本人根本没做过任何招惹杰嘎的事。杰嘎杀死自己的儿子,是因为某个完全不同的人曾经的行为,发生在他儿子出生之前很久。这个,超过其他任何东西,帮她最终明白了:她父亲的那份仇恨,根本就不可理喻。
于是奈松几乎已经做好准备,当杰嘎的视线突然转到她的方向,斜睨着,带着猜疑。“你怎么还没治好你自己?”
不可理喻。但她还在尝试,因为曾经一度,这个男人就是她的整个世界。
“我或许很快就能做到了。我学会了怎样用银线做到一些事,还有怎样把东西从人的身体内取出。我不懂得原基力怎样发挥作用,也不知它来自哪里,但如果它是能够取出的东西,那么——”
“那座营地里的其他怪物,没有一个曾经治好自己的。我四处打听过了。”杰嘎的踱步速度明显加快。“他们来到那里,然后就没有好转。他们住在那里,跟那些守护者在一起,多数都是一天到晚,却没有一个被治好!那些都是谎言吗?”
“那不是谎言。如果我技艺足够高,我会有能力做到。”奈松本能地知道这件事。有了足够精细的控制力,再加上蓝宝石方尖碑的帮助,她几乎无所不能。“但是——”
“你为什么现在没有足够高的技艺呢?我们在这儿快要一年了!”
因为这超难好吧!她想要说,但意识到他并不想听这话。他不想知道,用原基力和魔法改变事物的唯一渠道,就是成为原基力和魔法使用方面的专家。她没回答,因为那样没用。她也没办法说他想听的话。这不公平,他先是把原基人称为骗子,然后又硬逼着她撒谎骗人。
他停住,转身面向她,马上就对她的沉默起了疑心:“你并没有努力变好,对吧?告诉我真相,奈松!”
可恶,她现在真是累得要死。
“我正在努力变好,爸爸。”奈松最终回答说,“我正在努力变成一个更好的原基人。”
杰嘎倒退几步,就像被她打了一样:“我允许你住在那里,可不是为了这个。”
他没有允许任何事情;都是沙法逼他的。他现在甚至会对自己撒谎。但是那些他对她说的谎言——奈松突然明白,自己整个一生,他一直都在说谎——真正伤到了她的心。毕竟,他说过他爱她,但那显然不是真的。他不可能爱一个原基人,而她就是这样的人。他不能做一个原基人的父亲,而这个,正是他一直要求女儿成为另外一副样子的原因,不让她做自己。
而现在,她累了。累了,也受够了。
“我喜欢做一名原基人,爸爸。”她说。他的眼睛瞪大。她现在说的话好可怕。她居然爱自己,这太可怕了。“我喜欢让很多东西动起来,还有运用那些银线,还有掉入到方尖碑里面。我不喜欢——”
她正打算说她痛恨自己对埃兹做的事,而且她尤其痛恨别人对待她的态度,在得知她能做到的事情之后,却没有机会继续讲。杰嘎快速上前两步,手背挥出的速度之快,让奈松根本没看到,就被一巴掌打出了椅子。
这就跟那天在皇家大道一样,当时她突然发现自己掉落到山坡下面,疼痛不止。小仔一定也是这样的感觉,她意识到,又一波幻象迅速闪过。前一个瞬间,世界还是它的正常面貌,转眼间,一切就完全错乱,完全崩溃。
至少小仔没有时间痛恨,她心想,同时感到难过。
然后她就冰冻了整座房子。
这不是本能反应。她的目标很明确,出手精准,把聚力螺旋调整成完全适合这座房子的形状。墙外没有任何人会被卷入。她还给聚力螺旋设置了双核心,分别在她本人和父亲身上。她感觉到自己皮肤上的寒毛发凉。低气压拉扯着她的衣物和黏在一起的头发。杰嘎感觉到同样的东西,他尖声大叫。两眼瞪大,魂飞魄散,但又什么都看不清。他脸上的样子,显然是回想起一个男孩残忍的、冰冷的死亡时刻。等到奈松站起来,瞪着她的父亲,隔着厚冰覆盖的、溜滑的地面,绕过翻倒的椅子——它们都已经变形到再也无法使用,杰嘎踉跄后退,在冰面上一滑,跌倒,从地板上滑行出一段,撞在桌腿上。
并没有什么危险。奈松只让聚力螺旋出现过一瞬间,作为一次警告,让他以后不要再用暴力。但杰嘎还在尖叫,在奈松居高临下,看她吓坏了的,蜷成一团的父亲时。也许她应该感到同情,或者遗憾。但她真正感觉到的,却是针对她母亲的,冰冷的狂怒。她知道这不理智。杰嘎太害怕原基力,以至于不能爱他亲生的孩子们,这只是杰嘎一个人的错,怪不得其他人。曾经一度,奈松可以毫无保留地爱她的父亲。现在,她需要一个人来怪罪,要那人对这份完美之爱的消亡负责。她知道,她的母亲可以承受这罪责。
你本应该找到更强大的人生下我们,奈松在脑子里想着,对伊松说,不管她在哪里。
要走过溜滑的冰面而不跌倒,需要特别小心,奈松还不得不拉扯门闩数秒钟,才把它打开。等她开了门,身后的杰嘎已经不再尖叫,尽管还能听到他呼吸粗重,每次呼气都发出一点儿呻吟声。她不想回头看他,但还是逼自己这样做,因为她想要做一名优秀的原基人,而优秀的原基人是不能自欺的。
杰嘎身体一震,就像她的眼神能烧伤人一样。
“再见,爸爸。”她说。杰嘎没有用语言来回答。
女孩最后流下伤心泪,负心郎却活活将她冻成冰,碎裂于地,玉殒香消。奉劝世间诸公,对基贼切勿容情,因为在他们的灵魂里,仅有恶念,绝无真情。
——选自讲经人故事,《冰之吻》,记录于巴贝克方镇悉达剧院,作者:巴贝克的讲经人乌霍兹。(注:曾有一封赤道区七位巡回讲经人联署的信件,指责乌霍兹是“哗众取宠的冒牌讲经人”,故事可能为杜撰。)
第十八章
你,倒数计时
等那个桑泽女人离开,我把你拉到一旁。这是比喻的说法了。
“被你称作灰人的那个,他并不想阻止方尖碑之门被打开。”我说,“我说谎了。”
你现在对我那么戒备。这让你厌烦,我能看得出。你想要相信我,即便是你自己的眼睛也在提示,说我曾欺骗过你。但你叹气说:“是啊。我就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
“他要杀死你,因为你无法被控制。”我说,无视你语调中的嘲讽,“因为假如你打开那道门,就会让月亮恢复原位,彻底结束第五季。而他真正想要的,是某个愿意为了他的目的打开那道门的人。”
你现在明白了玩家情况,尽管还没有完全懂得这游戏。你皱眉:“那么他的目的又会是什么呢?变革?还是维持现状?”
“我不知道。这重要吗?”
“我猜不重要。”你一只手抚过自己的鬈发,最近才重新卷过。“我猜,这就是他试图诱使凯斯特瑞玛踢走所有原基人的原因?”
“是的。他会设法让你听命于他,伊松,如果他能做到。如果他做不到……你对他来说就没有用了。更糟糕的情形。你就是他的敌人。”
你叹息,疲惫得像是脚下大地,没有回答他,只是点点头走开。我目送你离开时,感觉到那样强烈的恐惧。
就像其他绝望时刻一样,这次你也去找了埃勒巴斯特。
现在他已经所剩不多。自从放弃了双腿之后,他就每天在服药后的昏迷中度过,盖着衣被靠在安提莫妮身上,像幼崽靠在母亲身旁吃奶。有时候你来看他,并不要求上课。这样是浪费,因为你很确定,他迫使自己活下去的唯一原因,就是要把毁灭全世界的技能传授给你。他抓到过你几次:你曾蜷在他胸前醒来,却发现他低头凝视着你。他并不会为这些事责怪你。也许是没力气责怪。你为此觉得感激。
他现在醒着,当你坐到他身旁,尽管他不怎么挪动。安提莫妮这段时间已经完全搬到了他床上,你很少见她有别的姿态,总是给他充当“活椅子”——跪着,两腿分开,两手按在自己大腿上。埃勒巴斯特就在她胸前休憩,他可能做到这样的原因,是在两腿石化的同时,背后的烧伤却邪门地出现了好转。幸运的是,她并没有乳房来让这个姿势更加难受,显然,她模拟出来的衣服也并不尖利粗糙。埃勒巴斯特的眼睛转过来,看你坐下,像食岩人那样。你痛恨这个不请自来的类比。
“那事又要发生了。”你说。你没有费劲解释“那事”是什么。他总是都知道。“你是怎么……在喵坞。你尝试过。怎么做到的?”因为你没办法找到动力为这个地方战斗,或者在这里开始一种新生活。你所有的本能都在说,抓起你的逃生包,叫上你的同胞,赶在凯斯特瑞玛向你们动手之前逃走。这很可能是死刑判决,外面已经真正确实地进入了第五季,但留下来,看似更加没有活路。
他深深地,缓缓地吸气,你因而知道他想要回答。只是他需要些时间来组织词句。“并不想。你当时怀着孕;而我……很孤独。我以为可以那样生活。一段时间。”
你摇头。当然他会知道你当时有身孕,在你知道之前。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你曾战斗过,为了他们。”你要费些力气,才能强调最后一个词,但你的确这样做了。为了你和考伦达姆,还有艾诺恩,的确,但他也是在为喵坞战斗。“总有一天,他们也会起来反对我们。你知道他们会那样做的。”等到考伦达姆显露出过强实力,或者如果他们成功赶走守护者,却不得不离开喵坞,迁居别处。这将是不可避免的。
他发声,表示认同。
“那么,为了什么?”
他缓缓地,长长地嘘出一口气:“他们也有不那样做的可能。”你摇头。这话那样让人难以信服,听起来简直像痴人说梦。但他又补充了一句:“任何机会都值得尝试。”
他没有说“对你而言”,但你能感觉到。这是一层隐含的意思,几乎可以从词句下面被隐知出来。为了让你的家人在其他人中间过正常的生活,作为他们中的一员。正常的机遇,正常的抗争。你瞪着他。冲动之下,你抬手到他面前,手指抚过他布满伤疤的双唇。他看着你这样做,报之以那种四分之一剂量的微笑,这是他这段时间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了。这已经超过你所需要的程度。
然后你站起来,出门,去尝试拯救凯斯特瑞玛那微弱的、残破的,几乎不值一提的生机。
依卡发起了一次投票,要在第二天上午举行——雷纳尼斯“提议”后的二十四小时。凯斯特瑞玛需要给出某种回应,但她不认为回应内容应该由她非正式的咨询团给出。你看不出这次投票有啥用,只是能突出一点:如果这个社群能安全熬过这一夜,就真他妈的算是奇迹了。
你走过社群时,人们都看着你。你保持视线向前,努力不让他们影响到你的表情。
通过短暂的、一对一的访问,你把依卡的命令传达给卡特和特梅尔,告诉他们继续传递消息。特梅尔反正也经常带孩子们出去上课;他说他会到学生家里去,让他们组成两三个人一起的学习小组,待在值得信赖的成人家中。你想说,“没有一个成年人值得信赖”,但他也知道这个。这个危险无法回避,所以挑明了也没用。
卡特说,他会把消息传达给少数几个其他成年原基人。他们并不是每个人都懂得施放聚力螺旋,或者把自己控制好,除了你和埃勒巴斯特之外,他们都是野生原基人。但卡特会让那些能力差的跟较强的同伴待在一起。他面容平静地又加了一句:“谁来掩护你呢?”
这意味着他在自告奋勇。你听到这句话后涌起的那份反感让自己吃惊。你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他,尽管你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跟他隐藏了一辈子有关——你在特雷诺待了十年之后,会感觉这是极度的虚伪。话说回来,我×,你现在真的相信任何人吗?只要他能尽到自己的本分,那就没什么。你迫使自己点头。“那么,你忙完事情就来找我吧。”他同意了。
这之后,你决定休息一会儿,独自休息。你的卧室已经完了,拜霍亚的变身过程所赐,而你也没太多兴趣睡汤基的床;已经过去好几个月,她满身恶臭的印象还是很难消除。还有,你为时已晚地记起,依卡也没有人保护。她相信自己的社群,但你不信。霍亚吃掉了红发女,那个食岩人生前至少还有动机确保她活着。于是你从特梅尔那里又借了一个逃生包,翻遍你家,找了几样基本补给品——这不能算是正经逃生包,要是依卡反对的话,应该算合理——然后你前往她的住处。(这招儿还有个附带效果,就是让卡特不容易找到你。)依卡还在睡觉,从她门帘后传出的声音判断。她的沙发算很舒服了,尤其是跟你赶路期间睡觉的条件相比。你把逃生包当作枕头,蜷起身体,试着忘记这世界一段时间。
然后你醒来,当依卡一路咒骂着,摇摇晃晃冲过你身旁,急到把半扇门帘扯掉一半。你挣扎着醒来,坐起。“什么——”但到这时,你也听到了外面越来越响亮的喊叫声。愤怒的喊叫声。是人群,正在聚集。
所以说,事情开始了。你起身跟随,并不需要细想,就拿起两个逃生包。
那帮人聚集在地面层,靠近社群浴室的地方。依卡快速赶到地方,路径都是你不会走的——滑下金属梯,跳过一层平台的栏杆,再荡到她很清楚方位的下层平台上,跑过剧烈摇晃的绳桥。你下去的时候走了理智的、非自杀性的路线,所以等你赶到那堆人身旁,依卡已经在大声叫嚷,试图让所有人闭嘴,听她讲,并且他妈的全都退下。
人群中央是卡特,身上只裹了一条浴巾,终于有一次不是漠不关心的样子。现在他很紧张,下巴紧绷,桀骜不驯,随时准备逃走。就在五英尺外,有个被冻结的男人尸体坐在地上,凝固在向后爬开的动作中途,凄惨的恐惧被永久冻在脸上。你没认出他是谁。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个基贼杀死了一名哑炮。而这等于是一根火柴,丢进了油浸干柴一样的社群里。
“这个是怎么发生的。”你到达人群时,依卡正在叫嚷。你只能勉强看到她;这里聚集了有足足五十人。你可以挤到前面去,但你决定留在后排。现在可不是吸引注意力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你环顾周围,发现勒拿也在人群后面逡巡。他瞪大双眼,闭紧嘴巴,也看了看你。现场还有——哦,喷火的大地啊——有三个基贼孩子也在这里。其中一个是贲蒂,你知道,她是一帮较勇敢,较愚蠢的基贼小孩头目。现在她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想要看清楚些。当她试图向前挤过人群时,你抓住她的视线,给了她一个老妈式的眼神。她畏缩一下,马上服了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