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们所有人。”霍亚轻声说,“也不是针对你们所有人。”
一个只有石头人的世界。想想就让你战栗。你想象中,世上到处是飘落的火山灰、枯朽的树木,还有鬼气森森的雕像人,后者中间的一部分还在动。怎么回事?他们是强大得不可阻挡,但在此之前,都只忙于内斗。(你了解的情况。)他们能把你们所有人都变成石头吗,像埃勒巴斯特那样?如果他们真想把人类清除,岂不是应该早就能做到?
你摇头:“这个世界一直都养活了两种人类,经历过众多灾季。如果算上原基人,就是三种;哑炮就把我们看作另类。”
“我们中间,并不是所有人都满足于那样的状况。”他的声音现在很小,“太少了,我们中很少有新成员诞生。我们只是不断被时间消磨,而你们崛起,繁衍,然后又死去,像蘑菇一样。很难不嫉妒你们。想成为你们那样。”
依卡在困惑地摇头。尽管她的嗓音还保持着一贯的镇定自若,你在她眉间看到一点儿忧虑。她的嘴巴倒是撇到了一边,就像她情不自禁会表现出一点儿恶心。“很好。”她说,“这么说来,食岩人曾经是我们的同类,现在你们又想杀死我们。那我们又凭什么相信你?”
“不是‘所有食岩人’。我们的想法各自不同。有些想要维持现状,有些甚至还想让世界变得更美好……尽管大家对这个目标的具体含义理解不同。”转瞬间,他的姿态有了改变。双手伸出,掌心向上,肩头略微耸起,意思像是我又能怎样?“我们也是人。”
“那么,你想怎样?”你问。因为他没有回答依卡的问题,而且你察觉到了。
那双银色瞳孔转向你,停住。你觉得,在他平静的脸上,还是有几分哀愁。“就是我一直都想要做的事啊,伊松。帮助你。仅此而已。”
你心想,对“帮助”这个词的含义,大家的理解又是各自不同。
“哎呀,好感人。”依卡说。她揉揉疲惫的眼睛。“但你没有说到关键。毁掉凯斯特瑞玛有什么用呢?既然目标是……把世界交给一个人种?那个灰色家伙有什么企图?”
“我不清楚。”霍亚还在看你。这眼神并不像预料中的那样可怕。“我试着问过他。但结果不太好。”
“猜得出。”你说。因为你完全清楚,他会向灰人提问,就一定有他的原因。
霍亚的眼睛转而向下看,你的猜疑伤到了他。“他想要确保方尖碑之门永远都不能再次被打开。”
“你说什么?”依卡问。但你仰头靠墙,泄气,恐惧,又茫然不解。当然。埃勒巴斯特才是关键。要消灭依靠食物和阳光生活的人类,还有什么比让第五季持续到他们灭绝更简单的办法呢?只留下食岩人来继承幽暗的大地。而为了确保这件事发生,就要杀死唯一有能力终止灾难的人。
其实除了他,你也有这种能力,你意识到这点,心中凛然。但,不对。你只会控制一块方尖碑,完全不懂得怎样同时激活二百多块那种东西。还有,埃勒巴斯特现在还能那样做吗?每次使用原基力,都会缓缓杀死他。我×,可恶!——你才是世上唯一有潜力打开那道门的人。但如果灰人的宠物军队杀死了你们两个,他的目标就得到了双重保障。
“这就意味着,灰人尤其想要灭绝原基人。”你对依卡说。你只是略过了太多细节,并不是撒谎。你是这样告诉自己的。也是你需要告诉依卡的,为了让她永远不知道原基人有能力拯救世界,也为了让她自己不会去尝试连接方尖碑。这一定是埃勒巴斯特一直都不得不做的事,一方面向你坦白事实,因为你有权知道;另一方面又要有所隐瞒,以免让你害死自己。然后你又想到一块可以丢出去的肉骨头。“霍亚曾经被困在方尖碑里一段时间。他说,这是唯一能阻止他们的东西。”
并不是唯一的方式,如果按他所说。但或许,霍亚也只向你坦白了安全的事实。
“好吧,真讨厌。”依卡说,她很烦,“你能做到方尖碑之类的事。丢一个砸他。”
你叫了声苦:“那样不管用的。”
“那怎样才能管用呢?”
“我也不知道!这正是我一直在向埃勒巴斯特学习的东西。”而且失败了,你并不想说出来。反正依卡也能猜出来。
“好极了。”依卡突然显得蔫了。“你说的对,我需要睡一觉。我让埃斯尼发动壮工们,把社群内的武器全都看管起来。表面上,他们正在准备那些武器,以便抗击赤道人。事实上……”她耸耸肩,叹口气,你就明白了。人们现在都很恐慌。最好不要作死。
“你不能相信那些壮工。”你轻声说。
依卡抬眼看看你:“凯斯特瑞玛跟你来自不一样的地方。”
你想要微笑,但没有,因为你知道那样的微笑能有多丑陋。你来自那么多不同的地方。在其中每一个,你都学会了基贼与哑炮无法共同生活这件事。依卡看到你脸上的那副表情,还是挪动了下身体。她又尝试了一次:“听我说,知道我的身份之后,世上有多少社群会允许我活下来?”
你摇摇头:“当时你有利用价值。那办法对帝国原基人也曾管用。”但对别人有利用价值,并不等于地位平等。
“好吧,那么我现在也有利用价值。我们都是。如果杀死或者放逐原基人,我们就会失去凯斯特瑞玛-下城。然后我们就得任由一帮外来人宰割,他们完全可以像对待基贼一样对待所有人,只因为我们的祖先没有选择一个种族,然后一直在那个范围内通婚——”
“你还是总在说‘我们’。”你说。这样很客气了。你不想打破她的幻想。
她停下,下巴上有块肌肉抽搐过一两次:“哑炮们学会了痛恨我们。他们也能学会其他态度。”
“现在学吗?敌人真的已经在门口的时候?”你太累,受够了所有这些废话。“现在,正是我们见识他们最丑陋一面的时候呢。”
依卡观察了你好半天。然后她身体瘫下去——完全软瘫,她的后背弯起来,头垂下去,灰吹发披散在脖子两侧,直到那样子变得特别滑稽,像蝴蝶形的鬣毛。头发遮掩了她的脸。但她长长地、疲惫地深吸一口气,听起来几乎像是一声哭泣。或者是大笑。
“不会,伊松。”她揉搓自己的脸。“就是……不会。凯斯特瑞玛是我的家,也是他们的家。我为它辛勤劳作过,为它战斗过。要不是因为我,凯斯特瑞玛早已不复存在——很可能也多亏了其他一些基贼,以身犯险让一切维持下来,持续多年。我不会放弃的。”
“你保护自己的安全,并不是放弃啊——”
“是的,那就是放弃。”她抬起头。刚刚那不是哭泣,也不是大笑。她在狂怒中。只是不针对你一个人。“你在说,这些人——我的父母,我的童园老师,我的恋人们——你在说,丢下他们,让他们自生自灭。你在说他们什么都不是。说他们根本不是人,只是畜生,天性就是屠杀。你在说基贼只是,只是猎物,而且我们将来也只能如此!不!我不会接受这些。”
她听起来那么坚决。那让你感到心痛,因为你有跟她一样的感觉,在从前。如果还能继续那样想,也挺好的。保有一点儿希望,能得到一个真正的未来,一个真正的社群,真正的生活……但你对哑炮们善良天性的信赖,让你失去了三个孩子。
你抓起逃生包,站起来要离开,一只手抚过头发。霍亚消失了,他读懂了你表示谈话结束的肢体语言。以后再说吧。但是,当你快到门帘时,依卡开口把你叫住。
“把这句话传出去,”她告诉你说。她语调里的情绪消失了。“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都不要挑起任何事端。”这个细心的叮嘱里面,还隐含了一件事,这次她说的“我们”,指的是原基人。“我们甚至不应反击。还手的话,就会激起骚乱。跟其他人说话时,最多是少数几个人。一对一最好,如果你能做到,这样,就不会有人以为我们在聚众密谋。确保孩子们也都了解这些。确保他们没有人落单。”
多数原基人孩子都懂得如何自卫。你教过他们的技能既可以用来冻结煮水虫巢穴,也可以用来震慑和阻止攻击者。但依卡是对的:你们人数太少,无力还击——那样只能毁掉凯斯特瑞玛,两败俱伤。这意味着有些原基人会死。你将任由他们死去,尽管你能救他们。之前,你都以为依卡没有冷酷到会这样想的地步。
你的惊诧肯定是表现在了脸上。依卡微笑。“我怀有希望,”她说,“但我也并不愚蠢。如果你是对的,情况的确变得毫无希望,我们也不会任人宰割。我们会让他们后悔背叛了我们。但在一切发展到无法挽回之前……我希望你是错的。”
你知道你一定对。你相信原基人在这个世界里就是俎上之肉,这信条在你的全身细胞里狂舞,像魔法。这不公平。你只想让自己活得有点儿意义。
但你还是说:“我也希望自己是错的。”
死者再无心愿。
——第三板,《构造经》,第六节


第十七章
奈松,被厌弃
奈松已经太久没有过自豪的感觉,所以那天,当她有了治愈沙法的能力之后,她一口气跑过小村,到寻月居去告诉他。
“治愈”是她的主观感觉。她过去几天老去外面树林里,练习她的新技能。并不总是很容易察觉生物身体中的异样;有时候,她必须小心追随事物中的那些银线,来找到它的结点和扭曲之处。最近,火山灰掉落得更加频繁,持续,多数树林都已经出现片片灰黑,有些植物开始凋零,或者用休眠来应对环境变化。这对它们来说是自然反应,而银线继续流转,证明了这个。但是,当奈松放慢节奏,细细察看,她常常也能发现一些东西,它们的变化并不自然,也不健康。比如岩石下的蛴螬,体侧长出了异样的突起。还有蛇——第五季开始之后,它们变得有毒,而且更凶狠,所以她只在一段距离外观察——会有脊椎折断现象。有甜瓜藤变成中凸形状,会积攒太多火山灰,而不是凹陷形,更容易把灰摇落。还有一个巢穴中的少数蚂蚁,它们被某种寄生菌类感染过。
她在这些东西身上练习去除恶症,还有其他很多对象。这是个很难掌握的技巧——就像仅仅用线来完成外科手术,甚至还不能触及患者。她学会了如何让一根线的边缘特别尖利,如何用另一根打成圈,系上扣,还有如何截断第三根,用它燃烧的断头来烧灼伤口。她把蛴螬身上的突起去掉,但它死了。她把蛇身体里断开的骨头缝合,尽管这样只是加速了正在自然发生的过程。她找到了植物内部发令“向上弯”的部分,说服它们说“向下弯”。蚂蚁的结果最好。她无法把全部菌类都从它们身上剃除,甚至无法解决掉大部分,但她可以切断它们脑中的某些连接,阻止它们的怪异行为,让感染不再蔓延。她非常非常高兴,因为有脑子可以处理。
奈松练习的高潮,发生于无社群盗匪再次攻击时,那是某天早上,当露水仍在打湿火山灰和地面上的其他垃圾。那个被沙法重创的团伙已经消失;这拨是新来的坏人,还不清楚这里的危险。奈松已经不再被她的父亲分心,不再无助,在她冻结一名匪徒后,剩余大部分人都逃走了。但在最后的瞬间,她察觉其中一个人体内有一团银线,然后不得不求助于老旧的原基力(她已经开始这样看待它)来促使那名匪徒脚下的地面陷落,把她困在一个陷阱里。
奈松从坑边看时,那匪徒向她掷出一把尖刀;她没被刺中,纯粹是运气好。但奈松躲在不会被看到的地方,小心地追随那条银线,并且在那女人的一只手上发现了一根三英寸长的碎木片,扎得那么深,已经触及骨骼。木片正在毒害她的血液,最终会让她丧命;感染已经严重到让她那只手肿大一倍。一名社群医生,哪怕只是像样点儿的游医,都能把那东西取出,但无社群者没有那样奢侈的条件,无法得到专业照顾。他们靠运气活着,而在第五季期间,好运十分有限。
奈松决定充当这女人的好运气。她在旁边安顿下来,以便集中精神,然后小心翼翼地——与此同时,那女人在惊呼,谩骂,喊叫“到底怎么回事?”——把木片拔出。等她再次向陷坑中窥探,看见那女人双膝跪地,不断呻吟,抱着她流血的那只手。奈松为时已晚地意识到,她还需要学会如何麻醉,于是她回到原来那棵树旁边,再次抛出自己的银线,这次是要捕获一根神经。她花了一些时间才学会如何让它麻木,而不是造成更多痛苦。
但她最终学会了,等她完成之后,觉得很感激那个匪帮女子,她还躲在陷坑底下,呻吟着,神志不清。奈松不会傻到放她逃走。如果她活下去,结局或者是死得很慢很痛苦,或者就是再次前来袭扰,也许下次就会危及奈松喜爱的某个人。于是奈松最后一次抛出她的银线,这次精准地切断了她的脊柱上端。这样没有痛苦,而且要比那女人想给奈松的命运更心软。
现在她跑上山坡,向寻月居方向返回,杀死埃兹以来头一次感到高兴,她太急着见到沙法,几乎没注意院子里的其他小孩,他们都停下了手头的事,冷冷盯着她看。沙法向他们解释过,说她对埃兹做出的事只是意外,希望它是对的,因为奈松很想得回他们的友情。但现在,那些都不重要了。
“沙法!”她先是把头伸进守护者木屋。只有尼达在那里,盯着中等距离外,像是在出神地思考。但奈松一进来,她就集中精神,用她特别空洞的方式微笑。
“你好,沙法的小东西。”她说,“今天你看起来很兴奋啊。”
“您好,守护者。”奈松对尼达和乌伯一直很讲礼貌。他们只是想杀掉她而已,这可不是可以忘掉礼貌的理由。“您知道沙法在哪里吗?”
“他在熔炉,跟巫迪一起。”
“好的,谢谢您!”奈松快步离开,并不害怕。她知道,巫迪本来是技巧第二熟练的孩子,现在埃兹又没了,他就是寻月居其他孩子中间唯一有希望连接到一块方尖碑的人选。奈松觉得这事还是没戏,因为没有人能给他需要的训练方式,考虑到他那么瘦小孱弱。巫迪要是到了妈妈的熔炉里,一定活不下来。
但是,她还是礼貌地对待他,跑到练习场最外圈,也只是原地蹦跳了一点点,让自己的原基力完全安静,以免让他分神;与此同时,巫迪从地下升起一根粗大的玄武岩柱子,然后试着把它推回去。他已经呼吸急促,尽管那柱子移动得也没有很快。沙法正在专注地观察他,微笑没有平时那样明显。沙法也看出了危险。
最终,巫迪把那根柱子推回地底。沙法扶住他的肩膀,带他去一条长凳坐下,这样显然是必要的,因为巫迪到这时几乎走不动路了。沙法扫了一眼奈松,奈松马上点头,转身跑回食堂,拿杯子,倒了一杯果味水。然后带回来给巫迪,他向奈松眨眨眼,然后看上去为自己的犹豫感到羞耻,终于害羞地点头致谢,接过水杯。沙法永远是对的。
“你需要帮忙回宿舍吗?”沙法问他。
“我可以自己回去的,先生。”巫迪说。他的眼睛迅速扫了一眼奈松,奈松因此明白,巫迪很可能希望有人帮忙回去,但不敢打扰沙法和他最宠爱的学生相处。
奈松看看沙法。她的确兴奋,但可以等。沙法扬起一侧眉毛,然后侧头伸出一只手,扶巫迪起来。
一旦等到巫迪安全地躺在床上,沙法就回到奈松身旁,她现在坐在长凳上。这样耽搁一下之后,她感觉平静了些,这是好事,因为奈松知道,自己需要看起来平静、稳重又专业,才能让沙法允许一个未成年,半瓶醋的女孩,在他本人身上做魔法实验。
沙法坐在她身旁,看上去觉得有趣:“好啦,说吧。”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才开口:“我知道怎样把那东西从你体内取出来。”
他们两个人都确切地知道她在说什么。之前她曾经坐在沙法身旁,平静地献出自己,而他就坐在这张长凳上,抱住自己的头,喃喃回复某个奈松听不到的声音,然后战栗着,因为那东西用银色鞭笞带来的剧痛来惩罚他。即便现在,它也是隐藏的、愤怒的抽痛,在他身体里,驱使他服从。杀死她。她常常主动来陪伴,因为她的存在会减轻沙法的痛苦。这是在犯傻,她知道。爱并不是足以避免谋杀的灵药。但她需要相信他可以做到。
沙法皱着眉看她,他完全没有显出不相信的迹象,这也是奈松爱他的原因之一。“是的。我也感觉到你的成长……最近非常快,幅度很大。支点学院的原基人也会发生这种情况,当他们获准进展到这个程度时。他们会成为自己的老师。超常能力引导他们走向特定的成长道路,取决于每个人的天然禀赋。”他眉头微蹙,“但通常来说,我们都会带他们偏离这条路线的。”
“为什么?”
“因为它危险。对所有人来说,不只是涉事的原基人。”他靠在她肩上,肩膀温暖,值得依靠的感觉。“你已经活过了让多数人丧命的关键点:跟一块方尖碑建立连接。我……记得别人做这种尝试时死掉的样子。”有一会儿,他看似苦恼,失神,迷惑,他在小心翼翼探询自己破碎的记忆边界。“我记得其中一部分。我很高兴……”沙法再次面有苦色,再次显出烦恼。这一次,并不是那银线在伤害他。奈松猜想,他或者是想起了某些不喜欢的事,或者就是想不起本来应该记起的事。
奈松不会有能力从他身上取走失去的痛苦,不管她将来变得多厉害。这感悟让人清醒。但她可以取走沙法的其他痛苦,而这是重要的部分。她抚摩他的手,她的手指覆盖住那些细细的伤疤,她曾见过沙法用自己的指甲掐出这些伤痕,当那份疼痛强烈到连他自己的微笑都无法缓解时。今天的伤痕,要比几天前更多,有些还是新鲜的。“我那时并没有死。”她提醒沙法。
他眨眨眼,这已经足够把他拖回此时、此地、此身。“不,你的确没有。但是,奈松。”他调整两人的手位;现在成了他握住奈松的手。沙法的手巨大,这么一握,奈松完全看不到自己的手。她一直都喜欢这样,那么完整地被他包裹。“我好心的姑娘啊。我。我并不想把我的核石取掉。”
核石。现在,她知道了自己死敌的名字。这个词感觉很荒谬,因为它是金属,并不是石头,而且它也并不是沙法的核心,只是被植入他的脑袋里,但这都不重要。她咬紧牙关抑制愤恨:“它总在伤害你。”
“它理应如此。我背叛了它。”他的下巴收紧了一下,“但我接受这样做的后果,奈松。我可以承受它们。”
这毫无道理。“它总是伤害你。我可以停止这份伤痛。我甚至可以在不取出它的情况下,让它不再伤你,但那样只在很短时间内有效。我得待在你身旁才能做到。”她在跟灰铁的对话中得知这个,还观察了食岩人的做法。食岩人魔力高超,比人类强出太多,但奈松可以接近他们的水准。“但是如果我把它取出来——”
“如果你把它取出来,”沙法说,“我就将不再是守护者。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奈松?”
那意味着沙法可以做她的父亲。他已经在所有重要的方面充当了父亲。奈松想起这件事,并不会有那么多词,因为对她自身和她的生活,她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做好准备去面对。(这很快就将改变。)但这些已经在她脑子里。
“这意味着我将失去我的大部分力量,还有健康。”他这样说,回应奈松无声的渴望。“我将无力保护你,我的小东西。”他的眼睛扫向守护者木屋,她马上就明白了。乌伯和尼达会杀死她。
让他们试试,她心里想。
沙法头部微侧;他当然是马上察觉了奈松的逆反动机。“你打不赢他们两个,奈松。即便是你,也没有那样强大。他们都有些你没见过的招数。那些技能……”他又一次显出担忧,“我并不想记起它们可能对你造成的伤害。”
奈松努力不让自己的下嘴唇向前突出。她妈妈总说,那个叫作噘嘴。噘嘴和哭闹,都只是小婴儿的把戏。“你不应该因为替我考虑,就直接拒绝。”她可以照顾好自己。
“我没有。我提到那个,只是希望自保动机会帮我说服你。但就我自己来说,我不想变虚弱,生病,然后死亡,奈松,如果你取走那块石头,这些事就会发生。我比你意识到的更老——”那份迷离的样貌再次出现。奈松因此知道,沙法不记得自己有多老。“比我自己意识到的更老。如果没有核石阻止,时间就会追赶上我。只要过几个月,我就会变成一个老人,摆脱了核石之痛,却将遭受老年之痛。然后我就会死。”
“这你可没把握。”她微微颤抖。感觉喉咙刺痛。
“我有把握的。我见过这件事发生,小东西。而这是残忍行为,并非善意,如果真正发生的话。”沙法的眼睛眯起来,就像他要很吃力才能看清记忆。然后他的注意力回到奈松身上。“我的奈松。我把你伤害得那么严重吗?”
奈松的眼泪突然涌出。她自己也并不真正明白为了什么,只是……只是也许她一直都在期待这一刻,在为这个目标努力,那样努力过。她想用原基力做点好事,既然在此之前,她已经用它做过那么多可怕的事情——而且希望受益人是沙法。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理解她的人,爱她的本来面目,尽管她是那样的人,却依然护她周全。
沙法叹气,把奈松抱到自己腿上,而她紧紧抱住沙法,在他肩膀上哭诉了好长时间,完全不管两人是在露天里。
但等她哭够了,才意识到沙法抱她的力度同样大。他体内的银线活跃起来,蠢蠢欲动,因为奈松那样接近。他的手指就在奈松颈后,现在他轻易就能刺穿进去,破坏掉她的隐知盘,一击终结她的生命。他没有。他一直在对抗那份冲动,从始至终。他宁愿承受这些,冒这些风险,也不接受她的帮助,而这是全世界最糟糕的事。
她咬紧牙关,两手按在沙法衬衣背面。跟银线共舞,与之同流。蓝宝石碑就在附近。如果它能让两者一同流动,过程会很快。只要一下精准的,手术式的抽拔动作。
沙法身体紧绷起来:“奈松。”他体内的银线突然静止,光芒微微变暗。就像那颗核石已经察觉她带来的危险。
这是为了他自己好。
但是。
她咽下口水。如果她因为爱沙法,就伤害到他,这种行为还是伤害吗?如果奈松现在伤害他很重,只为了他以后受害更少,这样做,她算是坏人吗?
“奈松,拜托。”
这难道不是爱?
但这个想法,让她想起自己的母亲,还有那个阴冷的午后,云层遮住了太阳,冷风让她战栗不止,妈妈的手指压住她的手指,把她的手按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如果你能在剧痛中控制住自己,我就能确定你安全。
她放开沙法,靠住椅背,心惊胆战,后怕自己险些成为什么样的人。
沙法又静坐了一会儿,也许是松了一口气,也许是感到遗憾。然后他轻声说:“你一整天都不在。吃过饭了吗?”
奈松的确觉得饿,但她不想承认。突然,她感觉两人之间需要距离。某种能让自己少爱他一些的东西,好让无视他的意愿,强行帮忙的想法少折磨自己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