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这是什么?”依卡叫道。加卡的手也抓住汤基的胳膊来帮忙,因为汤基慌起来力量很大。你抑制住自己难以解释的、强烈的反感,移开拇指,仍旧握紧汤基的手腕,以便看清。是的。有东西就在她皮肤下面移动。它有时跳跃,有时微微偏转,但总体方向朝上,沿着那里的一条主要血管移动。看大小,应该就是那铁块。
“邪恶的大地啊!”加卡说,快速地向汤基脸上投去担心的一瞥。你勉强抑制住歇斯底里的大笑,加卡只是随口骂人,却意外地接近真相。
“我需要一把刀。”你说。在你自己的耳朵听来,你的声音相当平静。依卡探身过来,看到你们看见的东西,骂了一句。
“噢,我×,可恶,混蛋。”汤基呻吟着,“把它弄出来!把它弄出来,我再也不来这里了。”这是谎话,不过当时,她或许是真心的。
“我可以把它咬出来。”加卡抬头看你。她磨尖的牙齿像剃刀一样锋利。
“不行。”你说,确信那东西肯定会钻进加卡身体里,还做同样的事。割开舌头,可是要比割开胳膊更难。
依卡大叫:“给我刀!”她冲着一名壮工喊,带玻钢刀的那位。刀很锋利,但是小,更像是割绳子用的,而不像武器;用这货杀人,大概需要捅一百万次——除非精确命中要害。就只有这东西可用,你还抓着汤基胳膊,因为她像动物一样乱挣扎,乱喊叫。有人把刀放进你手里,动作拖泥带水,还把刀刃冲着你。感觉像是花了一年,才调好握刀姿势,但你一直盯着汤基棕色皮肤下面那个战栗的,活动的小块。这坏东西要去哪儿?你内心过于恐惧,无暇细想。
但在你准备好小刀,能把它切除之前,它消失了。汤基再次尖叫,声音尖锐,充满恐惧。它钻进了她的肌肉里。
你划了一刀,在她手肘上方切开一道深深的口子,这本来应该在它前方。汤基呻吟着说:“更深些!我能感觉到它。”
再深就要割到骨头了,但你咬紧牙关,还是割深了些。现在到处是血。你无视汤基的喘息和呼痛声,试着摸索那东西——尽管你内心里也暗自害怕,怕它接下来会钻进你的肌肉里。
“动脉里。”汤基喘息着说。她在哆嗦,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像他妈的高速路通往——隐知——啊!我×!”她捶打自己的二头肌。现在,它的位置已经比你预料的更高。进入更粗的血管之后,移动速度加快了。
隐知。你瞪了汤基一会儿,意识到她想说的是隐知盘,这让你心惊胆寒。依卡从你背后伸过手来,握住汤基的那只胳膊,就在肩部三角肌以下,用力捏紧。她看看你,但你知道现在只有一件事可做了。靠那把袖珍小刀你是做不了的……但你还有其他武器。
“把她的胳膊伸开。”你不等着看加卡和依卡有没有照办,就抓住了汤基的肩膀。你想到的是埃勒巴斯特的招数——一个小小的,精细的,区域化的聚力螺旋,就像他用来杀灭煮水虫的那种。这次,你将用它来刺穿汤基的胳膊,冻结那个小铁块。希望能成功。就在你展开意识,闭上眼睛来集中精神时,却又发生了变化。
你已经深入她的体热中,寻找那铁块的金属结构,试图将它的金属材料,跟汤基血液中的铁质区分开来,然后——是的。那种来自魔力的银色闪光的确存在。
你没有预料到这个,出现在她细胞的胶质泡状物质之间。汤基并不像埃勒巴斯特那样,正在变成石头,你也从未在其他任何活物体内感知到魔力。但在这儿,汤基体内这里,却有一个持续闪光的东西,银色光泽,细如丝线,从她脚下升起——来自哪儿?并不重要——但终点是那铁块。难怪那东西跑那么快,原来它是有其他东西充当动力来源。利用这个动力源,它伸展出自己的触须,拉扯汤基的肌肉,拖动自己向前。这就是让她疼痛的原因——因为它触及的每个细胞都会像烧伤一样战栗,然后死去。那触须也会在每次接触后变长,那该死的东西,在钻过她身体的过程中还在生长,用某种不可知的方式,以她的身体为食。有一根导向触须向前摸索,一直指向汤基的隐知盘,你本能地知道,如果让它到达那里,结局一定很糟。
你试图抓住那条根源线,考虑截断它,或者去除它的力量,但,
哦,

那里有仇恨,还有
我们都是身不由己
还有愤怒,以及
啊,你好,我的小敌人
“嘿!”加卡的声音在你耳中震响,她在喊叫,“可恶,你醒醒!”你摆脱那团迷雾,之前都不知道自己陷入了恍惚。好吧。你要远离那根接地线,以免再遭遇到驱动那东西的力量。刚才那一瞬间的接触却是值得的,因为现在你知道该怎样去做了。
你想象剪刀,无比锋利,两刃都是闪耀的银色。剪断导引。剪断那些触须,否则它们还会再长。剪除那污染,抢在它更深入汤基身体之前。你这样做的时候想着汤基,想要救她的命。但汤基在你眼里不是汤基,只是一堆颗粒和材质。你切了下去。
这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你永远都不会相信,但……这真的不是你的错。
然后,等你没法儿让隐知盘放松,调整感知系统变成宏观视角,你发现自己浑身——真的浑身都是血,你很吃惊。你不是很明白汤基为什么在地上,不停喘息,她身边那片血泊在蔓延,加卡正在朝一名壮工吼叫,要他的腰带,马上,马上。你感觉到那铁块在附近抖动,吓得一激灵,因为你现在知道那些东西有何种企图,而且也确定它们极为邪恶。当你转头看那铁块,却困惑不解,因为只看到平整的棕色皮肤,上面粘着血迹,还有一片熟悉的衣料。然后你感觉到抽搐一样的动作,你的手开始感应到重量。然后。然后,好吧。你手里拿着汤基被截掉的胳膊。
你掉落了它。更像是把它丢开,惊吓中力气还挺大。它掉落在地上,正好在依卡和两名壮工身后,他们正集中在汤基身旁,做些什么,也许是努力救她的命,你甚至无法抱头哀恸,因为现在你看到,汤基胳膊上的切面是个完美的,微微倾斜的断口,仍在流血和抽搐,因为你刚刚把它切断,但等等,不对,这并不是唯一的原因。
从骨头附近的一个小洞里,你看到有东西扭动着钻出来。那个洞是被切断的动脉。那个东西就是那铁块,它掉落在翠绿色地板上,然后就躺在血泊里,仿佛只是一块无害的金属。
你好,小敌人。
插曲
有些事,你不会见证它的发生,但会影响你的余生。想象它。想象我。你知道我是什么,你以为知道,不管是你理性思维的头脑,还是你身上动物性、本能性的部分。你看到一个石头身体的男孩,身上有血肉,尽管你从未相信过我是人类,却的确一直都把我当成孩子。你现在还这样想,尽管埃勒巴斯特早已告诉你真相——说明我早在你们的语言出现之前,就已经不再是孩子。也许我从来都不曾是孩童。但听说这件事,跟相信它,完全不是一回事。
你应该把我想象成我在自己同类里面真正所是的样子:年迈,而且强大,极具震慑力。一个传奇。一名巨怪。
你应该想象——凯斯特瑞玛就是一个蛋。这个蛋周围有众多败类,就躲在周围的石头里。对下贱的食腐动物而言,蛋是一个诱人的目标,如果无人守护,也很容易被吞食。这颗,就在被吞食的过程中,尽管凯斯特瑞玛的人们几乎没有察觉。(我觉得,只有依卡是例外,但即便是她,也只是起了疑心。)如此缓慢的吞食节奏,不会被你的同类察觉。我们这类人行动可以很慢。但等到吞食完成,结果同样致命。
有东西让这些食腐动物停顿下来,露出牙齿,但并未咬下去。这里还有另一个老迈强大的食岩人:被你们称为安提莫妮的那个。她对守护这颗蛋并无兴趣,但如果她选择插手,就有这个能力。她也会插手,如果那些家伙想要染指她的埃勒巴斯特。其他人明白这个,也在警惕着她。他们不应该多此一虑。
我才是他们应该害怕的人。
我离开你的第一天,就消灭了他们中的三个。就在你站在那里,跟依卡分享一支老叶烟的同时,我撕裂了依卡的食岩人,那个红头发怪物,她称之为拉斯特,而你称作红发女。这肮脏的寄生虫,潜藏行踪,只为窃取,而从不付出代价。我们本不应该如此堕落。然后我解决了那两个一直追踪埃勒巴斯特的人,他们指望着等安提莫妮分神,就冲上去动手——这并不是因为安提莫妮需要帮助,请注意,只是因为我们种族无法容忍这种程度的愚蠢。我解决它们,是为了全体同族的利益。
(他们并不是真的死了,如果你在担心这个的话。我们是死不了的。再过一万年,或者一百万年,我把他们打碎成的原子就会重组,恢复自身。这么长的时间,足够让他们反思自己的愚蠢,下次表现更好一些。)
最初的杀戮让很多其他人逃离;食腐者内心都是懦夫。不过,他们并没有走远。在逗留附近的人中,有几个尝试跟我谈条件。足够各取所需,他们说。哪怕只有一个有那份潜力……但我发现这些人有的在观察你,而不是埃勒巴斯特。
他们向我忏悔,而我跟他们绕圈子,装作可能宽宏大量的样子。他们说起另外一个老家伙——那人我认识,很久以前冲突过。他也有个愿景,适用于我们种族,跟我的不一样。他听说过你,我的伊松,而且如果他能够,会愿意杀死你。因为你想要完成埃勒巴斯特开始的那件事。有我在,他无法对你动手……但他的确能够误导你毁掉自己。他甚至还从北方找了些贪婪的人类盟友,来帮他这样做。
啊,我们这场荒谬的战争。我们那么容易就能利用你们人类。即便是你,我的伊松,我的宝贝,我的傀儡。我希望,将来总有一天,你会原谅我。


第十四章
你们收到邀请
六个月了,每天活在一成不变的白光照耀下,活在魔力驱动的古老逃生壳里。最初几天过去之后,你就开始在感觉累的时候用布裹住眼睛,制造自己的昼夜循环。效果还行。
汤基的胳膊撑过了接合,尽管她一度出现严重感染,勒拿的简单抗生素貌似无力阻止。她还是活了下来,尽管等到高烧退去,青黑色的感染线条消失,她的手指也失去了一些精细动作能力,有时候,她的整只胳膊都会有幻痛和麻木。勒拿觉得这些症状会是永久性的。汤基有时候会因此说些污言秽语,每当你发现她又在钻取岩石样本,或做其他事,却迫使她去跟创新者职阶的头儿们一起开会。每次她说得太过分,叫你“砍胳膊凶手”之类,你就会提醒她:首先,放一块邪恶大地的化身爬进身体里,是她自找的麻烦;其次,依卡到现在还没杀掉她,完全是因为你,所以她或许应该考虑下闭嘴。她会听,但有时还会在这件事情上犯混。安宁洲啊,没什么事物会真的改变。
然而,但是……有时候还真有事情会变。
勒拿原谅了你身为怪物的本质。其实也不完全是。你和他还是无法放松地谈起特雷诺。但毕竟,他听到了你跟依卡的激烈争吵,贯穿他给汤基胳膊做手术的全过程,这对他来说有些意义。依卡想让汤基躺在手术台上等死算了。你为了她的生命抗争,并且获胜。勒拿现在知道,你不止能够带来死亡。你不确定自己是否同意这样的评估,但是,把旧日友谊抢救回来一些,毕竟也是一份解脱。
加卡开始追求汤基。汤基起初的反应并不是很好。她一开始主要是感到困惑,当对方送来死动物和图书作为礼物,伴着一句貌似太随意的“给她的大脑壳一点儿可以咀嚼的东西”和一个挤眼的表情。最后只能由你来给汤基解释说,加卡已经打定主意,不知道这个大块头女人到底有怎样扭曲的价值观,才会看上这位此前失去社群的测地学家,尽管对方的社交能力约等于石头一块,却成了她眼里最值得追求的对象。然后汤基主要是觉得烦,抱怨这件事“分神”,只是“对暂时欢愉的庸俗追求”,以及这会“导致肉身注意力偏移”。你多数时候都置若罔闻。
最终搞定这件事的,是那些书。加卡选书的标准,似乎是书脊上多音节词的数量,但你的确有几次回家,都发现汤基在忘我地读那些书。最终有一次,你回家时看到汤基门帘闭合,汤基本人正在跟加卡进行某些忘我活动,至少那边传来的声音是这样。你本来以为,她胳膊伤那么重,应该做不了太夸张的事。但是,哼!
也许就是这个,让汤基对凯斯特瑞玛有了新的归属感,导致她更愿意在依卡面前证明自己的价值。(也或许只是出于骄傲。依卡有一次说,汤基对社群的贡献还不如最勤劳的壮工,那次可把她气坏了。)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汤基还是给委员会带来一个新的预测模型,这是她自己编制的:除非凯斯特瑞玛找到一个动物蛋白质的稳定来源,否则一年以内,就会有一些社群成员显示出营养缺乏症状。“这个会从多肉笨瓜们开始。”她对你们所有人说,“健忘、疲乏,这类小事。但其实是一种贫血症。如果一直持续,结果就是失智症和神经系统损伤。剩下的你们可以想象了。”
有很多讲经人故事,都涉及没有肉的社群可能发生的问题。这会让人们变虚弱,出现妄想狂症状,社群变得易受攻击。避免这种结果的唯一选择,汤基解释说,就是吃人。种植更多豆类作物的方法根本就不够用。
这报告内容倒是有用,但没有人真心想听,依卡也没有因为汤基说出这些而改善对她的印象。你在会后感谢了汤基,因为没有其他人表示过。她略有些得意地回答说:“好吧,要是我们开始相杀相食,我就无法继续研究,所以……”
你把原基人小孩的课程推给了特梅尔,社群里另一位成年原基人。孩子们抱怨说,他教的不是很好——没有你那份精准,尽管他对大家要求比较宽松,但他们学到的也不像以前那样多。(有人欣赏就是好,哪怕是事后。)你的确开始教卡特,作为备用人选,在他问你怎样砍掉了汤基的胳膊之后。你怀疑他永远都理解不了魔法,怕也是无法移动方尖碑,但他至少有一戒水平,你想看看能否把他培养到两戒或三戒水准。就想试试。看来,更高水平的教学不会拖累你向埃勒巴斯特学习——或者说至少巴斯特没有抱怨这件事。你还是坚持教,因为你喜欢教授技艺的感觉。
(你还向依卡提议交换技能,因为她没有显示出任何参加课程的兴趣。你想知道她是怎样做到她那些事的。“不行哦。”依卡说,然后向你挤眼睛,那样子不完全像是开玩笑。“我得留两手,免得你哪天把我冻死了。”)
一个完全由自愿者组成的贸易使团前往北方,试图到达泰特黑社群。他们没再回来。依卡否决了所有未来尝试,你也没有反对这个决定。消失的那群人里,有以前跟你学原基力的一名学生。
不过除了食品供应问题之外,凯斯特瑞玛在那六个月里可谓一片繁荣。有个女人未经许可怀孕,这是件大事,婴儿会持续几年无力对社群做出任何贡献,而且在灾季,没有一个社群能容纳太多无用人口。依卡决定,那女人家里的两对已婚夫妇不会得到任何额外份额,直到某些老弱病残去世,给未经许可诞生的小孩空出位置。你为此又跟依卡吵了一架,因为你完全知道,当她随口告诉那女人,“应该不会等太久”,她指的是埃勒巴斯特。依卡完全不觉得惭愧:她的确是指埃勒巴斯特,而且希望他早点儿死,因为婴儿到将来至少还有些价值。
这场争执带来了两个好结果:每个人都对你们更加信赖,因为看到你们在平台上扯着嗓子喊叫,却没带来一丝地震;而且繁育者决定为他们新生的婴儿发声,以便平息这场争端。基于胎儿血统较好,他们决定将自己的一个出生配额转让给这个家庭,条件是孩子出生后如果条件完美,就必须加入他们的职阶。他们说,这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代价,在有生育能力的年份持续为社群和职阶贡献小孩,以此来换取自己出生的资格。那位准妈妈同意了。
依卡还没有把蛋白质情况通报给全社群,这是当然,否则,繁育者们也不会替任何人说话。(汤基自己猜出了这些,当然如此。)依卡也不想告诉任何人,直到这问题再没有任何其他解决方法。你和其他参谋组成员不甘心地表示同意。现在还有一年时间。但因为依卡的沉默,几天后有个男性繁育者来找过你,当时你把汤基接回家,刚休养了几天。那位繁育者长有灰吹发型,肩膀强壮,野梅子一样的眼睛,得知你曾生过三个健康婴儿,全都是强大的原基人,他显示出了强烈的兴趣。他拍你马屁,说你多高多壮,你在赶路期间只有少量定食,却坚持数月之久,并暗示你才仅仅四十三岁。这真的让你笑出了声。你感觉自己老迈得像这颗星球,而这个帅气的傻瓜呢,却以为你还有兴趣再生一个小孩。
你用一个微笑拒绝了他隐晦的建议,但这感觉……好奇怪,跟他进行这样的对话。熟悉又烦人。那位繁育者走后,你想起考伦达姆,随之吵醒了汤基,因为你丢了个杯子到墙上,还扯着喉咙大叫。然后你去找埃勒巴斯特,又上一次课,这次真的完全无用,因为你一直就是站在他面前,完全安静地站着,气得浑身发抖。这样持续五分钟之后,他疲惫地说:“不管你他妈的在烦些什么,都得自己解决了。我已经无力劝阻你。”
你恨他不再那样不可战胜。也恨他不肯恨你。
那六个月里,埃勒巴斯特又遭受过一次严重感染。他能活命,全靠自己故意把两腿剩余的部分石化。这次自行实施的手术让他的身体如此疲乏,以至于他少有的那些清醒时段缩减至每次仅有半小时,期间夹杂着长时间的恍惚和不安稳的睡眠。他那么弱,醒着的时候,你也要很费力才能听到他讲话。尽管,谢天谢地,他在几周后有所好转。你现在取得一些进步,能轻易连接到新近到达的黄玉碑,也开始理解他做了什么,才把尖晶石碑变成了宝剑形的武器放在身边。(方尖碑是传送通道。你可以在它们中间飞行,跟它们一起飞行,魔力就会运使开来。抗拒者死,但如果能用足够精细的方式与之共鸣,可以开启众多可能。)
相对于连接众多方尖碑,这还差很远,你也知道自己学习得不够快。埃勒巴斯特已经没力气骂你行动迟缓,但他也无须责骂。眼见他日渐憔悴,才是促使你一天天推动方尖碑,即便是头痛、恶心,也一次次扑入水色光芒中的动力,尽管你最想做的,其实就是找个地方蜷起来大哭一场。看他太让你伤心,于是你强打精神,更努力地要成为他。
这些倒也有一个好处:你现在有了生活目标。可喜可贺。
你曾有一次靠在勒拿肩上哭泣。他揉搓你的背,小心翼翼提出,你并不需要独自悲哀。这是求婚,但只是出于善意,而不是激情,于是你无视它,而且也没有感到惭愧。暂时就这样。
局面就这样实现了某种平衡。这并不是休息,也不是挣扎。你活了下来。在第五季。在这一次第五季,这本身就是一种胜利。
然后,霍亚回来了。
他回来那天,有悲哀,还有蕾丝花边。悲哀是因为更多猎人丧命。当时他们正在带回近期少见的猎物——一头熊,它显然太瘦,已经无法安全冬眠,它在绝望中攻击人类,很容易被射杀——然后打猎队伍又遭到其他势力的攻击。一波弓弩齐射之后,有三名猎人丧生。另外两名幸存的猎人没看到攻击者;投射武器像是从四面八方同时飞来。他们明智地选择了逃走,尽管一小时后又折返回去,希望能带回同伴的尸体,还有那只宝贵的猎物。神奇的是,攻击他们的人没有带走任何东西——但留了一件东西在死者那里:一根插在地上的棍子,有人在上面缠了一块破旧肮脏的布条。布条系得很紧,中间夹了一样东西。
你走进依卡的会议室,正好赶上她开始割开那布条的死结,尽管卡特站在她身旁,紧张地说着:“这样做一点儿都不安全,你完全不知道——”
“我不在乎。”依卡咕哝说,集中精力在那死结上。她其实很小心,避免了最厚的地方,那里显然有什么东西;你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它鼓囊囊的看似很轻。房间要比平时更拥挤,因为一名猎人也在场,身上沾着灰尘、血迹,看似铁了心地要知道她的同伴因何而死。你进来时,依卡抬头瞅了你一眼,但随后就接着忙活。“要是有东西炸在我脸上,卡兹,你就是新首领。”她说。
这让卡特涨红了脸,闭上了嘴,让她得以心无旁骛地弄开了布扣。那层叠的布头碎片曾是白色蕾丝,如果你没猜错的话,其质量很好,会让生前的太婆抱怨自己贫穷的那种。等到布条断裂开来,中间是一小块团起来的皮革。这是张便条。
欢迎加入雷纳尼斯,上面用炭黑写道。
加卡在骂人。你坐在一条长沙发上,因为这里比地板强,你总需要坐在某个地方。卡特看上去一脸的难以置信。“雷纳尼斯在赤道地区。”他说。因此它应该已经被毁灭了;跟你的反应一样,上次埃勒巴斯特说起时。
“也许不是雷纳尼斯本城。”依卡说,她还在检查那块皮革,把它翻转过来,用刀刃刮那些炭黑,就好像在检查它们的真实性一样。“或许是来自那座城市的一帮幸存者,现在没有社群,几乎就是流寇,以家乡城市自称。或者就是些仰慕赤道区生活的人,趁机假冒这个名字,体会在那座城被烧之前无法拥有的东西。”
“都一样。”加卡打断她,“不管他们来自哪里,现在都是威胁。我们要怎样对付它?”
他们深入猜想,互相争论,所有人都有些慌。你并没有真的打算那样做,不知不觉就倚靠在依卡会议室的墙上。背后就是她居室被掏挖出来的那根晶体柱。背后就是晶体球的表皮,晶体柱扎根的地方。这不是一根方尖碑。甚至连控制室里闪光的那些晶体柱,也没有那种蕴含力量的感觉;即便是处在方尖碑那样的不真实状态里,那是它们跟真正方尖碑唯一的共同之处。
但你还是记起了埃勒巴斯特很久以前跟你说过的另外一件事,在一个榴石色的下午,一个如今已经变成废墟的海岸社群。埃勒巴斯特低声说起各种阴谋,窥视者,没有任何地方安全。你是说有人能借助墙体听到我们说话?透过石头本身?你记得自己当时曾经问他。曾经一度,你感觉他做的那些事都是奇迹。
而现在你已经有九戒功力,埃勒巴斯特说的。现在你知道,奇迹仅仅来自努力,来自感知,也可能来自些魔力。凯斯特瑞玛存在的位置,周围是古老的沉积岩,其间穿插着久远时代死去的森林变成的黑碳,整体险险平衡在古老断层线交错的区域,那些断层近乎完全愈合。这晶体球存在了足够久,不管它在岩层中的位置有多尴尬,其外层已经跟本地矿物完全融合。这让你很容易将感知力推延到凯斯特瑞玛之外,沿着逐渐变细的石脉扩散。这跟扩展你的聚力螺旋不是一回事;聚力螺旋只是你的法力,而这个是你本身。这更难。但你,你本身,能感觉到自己的法力无法触及的地带,所以——
“嘿,你醒醒。”加卡说着,推你肩膀,你一下子醒来,瞪着她。
依卡在叫苦:“加尔,记得提醒我,哪天跟你讲讲有人打断高阶原基人施法时,通常会有何种后果。我是说,你大概也能猜到,但还请提醒我多讲讲恐怖细节,也许这样能对你起一点儿切实的震慑效果。”
“她就那样干坐着。”加卡靠着椅背,看上去很不满,“你们其他人就顾着干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