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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但奈松感觉他还在观察自己,等着。他显然知道有更多情况可说。他提示:“不过,这样学习一定很难喽。”
奈松点头,耸肩。“我恨这个。我有一次真的对她喊过。我跟她说,她好坏。我说我恨她,反正我不会按她说的做。”
沙法的呼吸声,在那种银光没有在他体内闪耀或者长亮的时候,总是相当匀细。她之前曾想,他听起来就像一个睡着了的人,呼吸太均匀了。她常常听沙法呼吸,不是睡着,但总是很让人心安。
“她当时一下子变得特别安静。然后她说,‘你确定你能控制自己吗?’接着就握住我的手。”奈松这时咬了下自己的嘴唇,“把我的骨头折断了。”
沙法的呼吸声停顿了,仅仅一瞬间:“你的手?”
奈松点头。她用一根手指划过手掌,那里每根连接手腕和指节的长骨头有时还会痛——天冷的时候。见沙法没再说别的,她就继续讲:“她说就算我恨她,也完全没——没关系。我不想学好原基力,这也并不重要。然后她拿起我的手,说不许冰冻任何东西。她拿了一块圆石头,就用它打我、我……我的手。”石头击打肉体的声音。妈妈给她正骨时,湿漉漉的啵啵声。她自己的尖叫声。她妈妈的声音,刺破她耳鼓里沉重的脉搏声传来:你是火焰,奈松,你是闪电,本身就危险,除非用金属丝导引,但如果你能在剧痛中控制住自己,我就能确定你安全。“我当时并没有冰冻任何东西。”
那之后,妈妈带她回家,跟杰嘎说奈松摔了一跤,伤得不轻。她倒是说话算数,再也没逼迫奈松跟她去过尖点。杰嘎后来提到过,说奈松那年变得好安静。这是女孩子开始长身体时期的正常反应。妈妈当时说。
不。如果爸爸像杰嘎那样,那么妈妈只能是伊松。
沙法此时非常安静。不过,他现在知道了她的本相:一个特别任性的孩子,以至于亲妈都要把她的手骨打断,才能让她上心。一个从来没有被妈妈爱过的女孩,妈妈只是雕琢了她,而父亲再爱她一次的条件,就是要她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成为自己不是的那种人。
“那样做不对。”沙法说。他的声音轻柔,奈松只能勉强听到。她转头,吃惊地看他。他在盯着地面,脸上的表情很古怪。不是他有时候会有的那种失神、困惑的样子。这次,他是真的回想起某件事,而他的表情是……负疚吗?后悔。伤心。“奈松,人不应该伤害自己所爱的人。”
奈松盯着他,自己的呼吸也顿住了,她却没有察觉,直到胸部疼痛,才不得不吸气。伤害自己所爱的人是个错误。那是错误。那不对。那样做一直都不对的。
然后沙法抬起一只手伸向她。她握住那只手。沙法一拉,她就心甘情愿向前倒,然后,她就已经在他怀抱里,而且那两只臂膀又紧又强壮地环抱她,父亲早在杀害小仔之前就不再这样紧抱她了。在那个瞬间,她不管沙法不可能爱她,他认识她才几周时间。奈松爱沙法。需要他。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她把脸深埋在沙法肩膀上,奈松隐知到银色闪光再次出现。这一次,因为跟他肢体相触,她还感觉到了他肌肉的轻微抽动。只是很微小的一点儿起伏,可能是任何一种原因:小虫叮咬;渐凉的晚风导致一次战栗。但不知为何,她意识到这是真实的痛苦。奈松在他的制服上皱起眉头,好奇地把手伸向沙法后脑那个奇怪的位置,银色线条的发源地。它们很饥饿,那些线条,在一定程度上;在她接近的同时,它们舔?她,寻找着某种东西。出于好奇,奈松触碰了它们,隐知到……什么?一种轻微的拉动。然后她就觉得好累。
沙法又一次身体颤动,抽回身体,把她抱在一臂之外:“你在做什么?”
她尴尬地耸耸肩:“你需要它。你当时很痛。”
沙法的头来回摇动,不是否定什么,而像是检查他预期会出现的某种东西,现在却消失了。“我身上一直都痛,小东西。这是守护者的特质之一。但是……”他一脸惊奇。因为这个,奈松知道那份痛苦消失了,至少暂时不在。
“你一直都痛吗?”她皱着眉问,“是不是你脑袋里那个东西害的?”
他的视线马上又回到她身上。她之前从来都没怕过这双冰白眼,即便是现在,它们看似非常冷酷。“你说什么?”
她指指自己颅骨后面。那就是隐知盘所在的位置,她在童园的生物课上学过的。“你的身体里有个小东西。在这里,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但我刚遇见你时就隐知到了。在你触碰我脖子的时候。”她眨眨眼,明白了过来。“你当时取走了一些东西,为了让它打扰你更少一些。”
“是的,我的确那样做过。”他现在把手伸向她脑后,两指对准她脊柱顶端,颅骨下缘之下。这次的触摸不像以前那些次一样放松。那两根手指挺直,像在模仿一把刀子。
只不过,他并不是在模仿,奈松意识到。她想起那天在森林,他们刚到寻月居,那帮土匪攻击他们父女。沙法非常非常强壮——强壮到能很容易用两根手指刺穿骨骼和肌肉,就像穿透纸张一样。如果是他,不需要石头也能让奈松手骨折断。
沙法的眼神在搜寻奈松的眼睛,发觉她已经完全明白自己正在考虑要做的事情。“你并不害怕。”她耸耸肩。
“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害怕。”他的语调完全不容商量。
“就是……”她忍不住又耸了一次肩。她并不真正清楚该说些什么。“我不会……我是说,你有充分的理由吗?”
“你完全不明白我的任何一条理由,小东西。”
“我知道。”她皱眉,主要是对自己不满意,而不是因为其他。然后她想到一个解释。“爸爸杀死我小弟的时候,其实也没有理由。”他把奈松打下马车的时候也一样。或者另外五六次,当他那样恶狠狠地看着女儿,就连十岁孩子都能看出对方起了杀心。他同样没有理由。
一次冰白色的眨眼。反正当时的事,看起来很有趣:慢慢地,沙法的表情缓和下来,从考虑杀死她,变成另一种好奇,还有一份如此深切的悲戚,让奈松感觉嗓子发堵。“而且你看过那么多毫无意义的痛苦,以至于可以接受为了某种原因丧命?”
他的表达能力真是比自己强太多。她认真地点头。
沙法叹气,她感觉到他的手指在晃动。“但这件事不允许我的同行之外的人知道。我曾放一个孩子活命,他也看到了这件事,但我本不应该放过他。我们两个都因为我的同情心受了不少罪。我记得那件事。”
“我不想让你受罪。”奈松说。她把双手放在他胸口,想让他体内的银线吸取更多。它们也果然开始向她的方向飘移。“一直都痛吗?这样不公平啊。”
“很多事情都能缓解痛苦。比如微笑,会释放特定种类的内啡肽,它们能——”他身体一震,手从她脑后抽回,抓住她的两只手,在那些银线找到她的瞬间,把女孩的手从他身上推开。他看上去是真的吓到了。“那会让你丧命的!”
“反正你也要杀死我了。”这对她来说,还算合理。
沙法瞪大眼睛。“我们父母埋骨的大地啊。”但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姿态中的杀气渐渐消失。过了一会儿,他叹气说:“永远不要对其他人说起——你在我体内隐知到的东西。如果其他守护者知道你了解这些,我也保护不了你。”
奈松点头:“我不说。那你能告诉我它是什么吗?”
“以后哪天吧,或许。”他站起来。奈松还是拉着他的手,他想抽走时也不放开。沙法对她皱眉,一脸幽怨,但奈松只是笑,还微微摇动他的手,过了一会儿,他摇头。然后两人一起回院子,这是第一次,奈松开始把它当成了家。
于襁褓中寻取原基人。务必提防圆心。你将在那里找到[下文残缺]
——第二板,《真理经,残篇》,第五节
第十章
你被委以重任
你有那么多次说他疯了。即便在当初渐渐爱上他的过程中,也提醒自己,你曾经藐视他。为什么?也许你很早就明白:当时的他,可能就是未来的你。更可能的是,早在你失去又找回他之前,你就已经在怀疑他根本就不是疯子。毕竟在平常人看来,所有基贼都是“疯子”——因为他们花了太多时间在石头上,因为他们显然是邪恶大地的同党,而且没有足够的人性。
但是。
“疯子”也是那些驯服的基贼称呼叛逆基贼的名词。你曾是驯服的,曾经一度,因为你以为那样就能得到安全。他向你展示了——一遍又一遍,不停展示着,不允许你假装现实并非如此——服从并不能让人免受守护者和维护站的伤害,也不足以逃避惩戒、繁育计划和不尊重,那么服从还有什么用?这游戏太不公平,根本不值得去玩。
你假装痛恨他,因为自己曾经是个懦夫。但你最终爱上了他,而他现在也成了你的一部分,因为在那之后,你变勇敢了。
“我在沉降过程中一直跟安提莫妮搏斗。”埃勒巴斯特说,“这样做很蠢。如果她松手放开我,如果她的注意力有一个瞬间没能集中,我就会成为岩石的一部分。甚至不是被粉碎,而是……被混入其中。”他抬起一根断臂,你对他足够了解,知道他本来是要摇动手指的。如果他还有手指的话。他叹气,甚至没有察觉这件事。“我们很可能已经到了地幔层,等到艾诺恩死的时候。”
他的声音很轻。病房里也变安静了。你抬头四下看看;勒拿走了,他的一名助手在一张空床上睡觉,发出细小的鼾声。你现在说话声音也小。这是你们两个之间的私人谈话。
你有问题必须要问,尽管只要想到,就会让你痛心:“你是否知道……?”
“是。我隐知到了他的死状。”他沉默了一会儿。你沉浸在他的痛苦里,还有你自己的。“我身不由己地就会隐知到。那些守护者,他们用的也是魔法。只是属于……邪恶的那种。被污染了,就像他们这类人所有的一切那样。当他们让某个人粉身碎骨,如果你跟那人有共鸣,感觉就像是发生了一场九级地震。”
当然,你们两个都跟艾诺恩有共鸣。他是你生命的一部分。你战栗,因为他正在努力让你具备更多共鸣,对大地,对原基力,对方尖碑,还有关于魔法的统一理论体系,但你永远都不想再有那样痛心的经历。目睹那情形就已经足够恐怖,知道现场留下的血污,曾经是你拥抱过、爱过的躯体。当时的感觉要比九级地震可怕得多。“我阻止不了那件事。”
“是。你的确不能。”你坐在他身后,单手扶持着他。他一直在望着你不在的方向,中等距离外的某处,从开始讲他的故事以来。他现在不会扭头看你,很可能因为这样做会痛。但或许他的声调里也有抚慰吧。
他继续说:“我不知道她是怎样操纵那些压力、那些热量,让它们不会杀死我。我也不知道我得知自己的位置之后,是怎样才没有发疯的,我那么想回到你们身旁,意识到自己现在完全身不由己,感觉就快要被噎死。当我隐知到你对考鲁做的事,我失去了意识。我不记得剩下的旅程,或者就是不想记得。我们一定……我说不好。”他战栗了,或者试图战栗。你感觉到了他背部肌肉的颤抖。
“当我醒来,已经再次置身地面。在一个地方,那儿……”他犹豫了一下,他的静默持续了足够长的时间,足以让你起一身鸡皮疙瘩。
(我去过那里。那儿本来就难以描述。这不是埃勒巴斯特的错。)
“在世界的另一头,”埃勒巴斯特终于说,“那儿有座城市。”
这句话听起来毫无道理。世界的另一头,在你脑子里是一大片无形无迹的空白。地图上仅有汪洋大海的地方。“在……一座岛上吗?那儿有陆地吗?”
“算是吧。”他已经很难再轻易微笑。不过,你能从他的语调中听出笑意。“那边有座巨大的盾形火山,尽管它是在海底。是我隐知过的最大一座;你可以把整个南极区放到那座火山里去。那座城就在火山正上方,大洋水面以上。它周围什么都看不到:没有用于农耕的土地,没有阻挡海啸的小山。也没有港口和锚地用来停船。只有……建筑。还有树木和其他植物,都是我在其他地方没有见过的种类,长势繁茂,但没有形成丛林——像是被城市隔断,成了城区的一部分。有些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的东西。某种基础设施,看似可以保持一切稳定并能够运转,但都很奇特。管子、晶体之类的东西,看上去都是活的。其运行原理,我连十分之一都搞不清。还有,在城市中央,是一个……坑。”
“一个坑。”你在试图想象它的模样。“游泳池吗?”
“不。坑里并没有水。那个坑下面跟火山通连,而且,还能连通到更远。”他深吸一口气,“这座城市存在的目的,就是控制这个坑。城里的一切东西,都是为此目的建造。甚至连它的名字,食岩人告诉我的,也都承认了这个:核点。这是座废墟,伊松,一座死去文明的废墟,跟其他任何同类地点一样,只不过它还是完好的。街道没有坍塌。建筑虽然空置,但其中有些家具尚可使用——是某种非天然材质,不会腐朽的。如果你想要,甚至可以住在里面。”他停顿了一下。“我的确在里面住过,在安提莫妮带我到那里时。当时无处可去,也没有人可以跟我聊天儿……除了那些食岩人。好几十个,啊,伊松,甚至有几百个。他们说,那城市并不是他们建造的,但现在属于他们。好久了,几万年来一直如此。”
你一直记着,他讨厌被人打断,但现在他的确停顿了一下。也许他在等你评论,或许是给你时间消化他的讲述。你当时只顾盯着他的后脑勺。他残余的头发太长了;你很快就得找勒拿要把剪子,还有牙签。除了这个,现在你脑子里完全没有任何合宜的想法。
“当你不得不面对这样一座城,你难免会思考它的来龙去脉。”他听起来很累。你的课程很少持续一小时以上,今天已经超过了。如果你心里除了震惊之外还有其他感情的话,现在应该感觉过意不去。“那些方尖碑提示了这类事物存在的可能,但它们是那样的……”你感觉到他试图耸肩。你懂。“毕竟不是你能触摸,或者穿行其中的东西。但这座城市完全不同。我们有文字记载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一万年前吗?最多两万五,假如你把大学人士仍在争论的灾季全都算在内。但人类存在的时间,远远超过那个时长。谁知道是什么时候,我们某个版本的祖先最早从灰堆里爬出来,开始聚在一起胡说八道的?三万年前,还是四万年前?按说有这么长时间,我们本应该不是眼下这种可悲的生物,蜷缩在城墙后面,用所有的智力,所有的学识,来达成苟且偷生这个单一目标。我们现在只能做这些:如何用简易器材更好地完成野外手术。更好的化学肥料,以便在光照不足的环境下种植更多豆类。曾经一度,我们人类要比现在更强大得多。”他再次沉默,好大一会儿。“我为你和艾诺恩和考鲁哭了三天,就在我们的先辈建造的城市里。”
你心痛,因为他悼念的人里面还有你。你不配列入其中。
“当我……他们带了食物给我。”埃勒巴斯特如此顺畅地略过了一部分想说的话,以至于这个句子乍听上去完全不对。“我吃完之后,就尝试杀掉他们。”他的嗓音变得干涩起来。“实际上,我花了些时间才放弃那个目标,但他们一直给我送吃的。我问过他们,一遍又一遍,他们为什么带我去那里。为什么让我活下去。最初,只有安提莫妮肯跟我对话。我一开始以为别人是派她充当代表,后来才知道,他们只是不会说我的语言。其中有些甚至不习惯跟人类打交道。他们就只顾瞪着我看,有时候,我都不得不把他们赶走。看上去,我迷住了一些食岩人,让另一些感到恶心。这些态度都是双向的。”
“最终,我学会了一些他们的语言。不得不这样。城市中的有些部分也说那种语言。如果你知道合适的语句,就可以开门,开灯,让房间变暖,或者变凉爽。并不是所有部件都还能用。那座城市本来就在崩溃中。只不过速度很慢。”
“但那个坑。它周围全都是各种标记,你靠近时就会点亮。”(你突然想起支点学院心脏地带的一个大房间。你走向接口的过程中,长而狭窄的灯板顺次点亮,发光处并没有能看清的火苗或灯丝。)“有些像房子那样大的障碍物,晚上有时也会发光。还有警告,有时会自动把火焰大字写在你面前的空中。还有警笛,你一靠近就拉响。不过,安提莫妮带我去了那里,在我……能正常运转的第一天。我站在一座障碍之前,低头看到一片黑暗,幽深到……”
他不得不停下。咽下口水之后,继续讲述。
“安提莫妮之前已经对我说过,她带我离开喵坞,是因为他们不肯冒险让我被杀,于是在那里,核点的心脏地带,她告诉我说,‘这就是我救你的原因。这就是你要面对的敌人。只有你能面对它。’”
“什么?”你现在并不困惑。你感觉自己是明白的。你只是不想明白,所以你决定了,必须困惑一下。
“反正她就是这样说的。”他回答。现在他生气了,但不是生你的气。“一字不差。我记得这句话,因为我当时心里想,就那个,居然就是艾诺恩跟考鲁丧命,你被那帮疯子包围的原因:只因为在谁都搞不清楚的某个狗屁地方,我们某些聪明绝顶的先祖,毫无理由就掏了个大洞直达地心。不对,是为了获取动力,安提莫妮说的。我不知道这个怎么能行得通,但他们就这样做了,而且还建造了方尖碑,加上其他工具,来汲取这些动力。”
“不过后来出了差错。我感觉,就连安提莫妮也不清楚具体是什么错。或者就是食岩人还在争论这个问题,尚未达成共识。反正就是哪儿出错了。那些方尖碑……走火了。月亮被从行星旁边抛了出去。也许这一条就导致了问题,也许还发生了其他事,总之,不管是什么原因,结果就是碎裂季。它还真的发生过,伊松。那就是导致灾季的原因。”他背部的肌肉略微抽动,你的手掌能感觉到。他现在有些紧张。“你明白这个吗?我们能使用方尖碑。对哑炮们来说,他们只是奇怪的大石头而已。那座城市,所有那些奇观……那个已经消亡的文明就是原基人统治的。我们的确毁掉了这个世界,就像他们一直在说的那样。我们是基贼。”
他这个词说得那么尖刻,那么狠毒,以至于他的整个身体都在震颤。你感觉到,他说出这个词的时候身体在变僵。他一激动就会痛。他明明知道,但还是这样说。
“他们确实搞错的,”他继续说,现在听起来有些疲惫了,“是立场。故事里讲,我们是大地父亲的走狗,但事实正相反:我们才是他的死敌。他恨我们,超过痛恨哑炮们,因为我们之前做过的事。这就是他造就守护者来控制我们的原因,也是——”
你在摇头:“巴斯特……你现在说话的感觉,就好像这行星真实存在。你当它是活的,我是说,有意识。所有这些有关大地父亲的传言,都只是故事,用来解释这世界上存在的问题。就像那些时不时冒出来的邪教教义一样。我听说有个教派,信徒们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祷告,请求天上某个老头儿赏脸让他们活下去。人们只是需要让自己相信:这个世界有超越其本相的成分。”
而且世界的本相就是一坨屎。你现在是明白了,死了俩孩子,自己的生活不断被摧毁之后。根本就不需要把这颗行星想象成某种寻求报复的恶势力。它就是块石头。生活本来就应该是这副样子:可恶又短暂,结果是被遗忘——假如你运气好。
他大笑。这也会让他疼痛,但这笑声让你浑身不舒服,因为这是尤迈尼斯-埃利亚大道上的那种笑。死去的维护站里响起过的笑声。埃勒巴斯特从来没疯过。他只是了解到了太多可怕的事实,任何更渺小的人都会被变成喋喋不休的白痴,他自己也会偶尔显出些同类症状。他保持清醒的办法,就是偶尔表现得像个口吐白沫的疯子,释放一些累积起来的恐惧。这也是他警告你的方式,你现在明白了,他即将破坏你更多的天真误解。这世上从没有任何东西像你想要的那样简单。
“这很可能是他们那些人的成见。”埃勒巴斯特说,在他笑够了之后,“就是那些决定挖个坑直通地心的人。但你看不到,也不理解一个东西,并不代表它不会伤害你。”
你知道这句话属实。但更重要的是,你听出埃勒巴斯特语调后面隐含的知识,这让你紧张。“你看到了什么?”
“一切。”
你感觉浑身难受。
他深呼吸。等他再次开口,嗓音变得单调起来:“这是一场三方战争。其实参战的不止三股势力,但你只需要关心三个阵营。三方都想让战争结束。问题是如何结束。你知道吗,我们就是问题所在——我们人类。有两个参战方正在试图决定该如何处置我们。”
这措辞能解释不少事。“大地是一方,还是……食岩人吗?”他们一直隐藏,谋划,想得到某种未知的东西。
“不,他们也是人类,伊松。你不会连这个都没看出来吧?他们有需求,有愿望,有感情,跟我们一样。而且他们参加这场战争的时间比你我长出太多,太多。有的从一开始就参战了。”
“开始?”什么嘛,难道是碎裂季?
“是的,他们中有一些的确有那么老。安提莫妮就是其中之一。那个跟着你的小东西,我估计也是一个。还有些其他的。他们不会死,所以……是的。他们中有些人,自始至终都是见证人。”
你震惊得无法给出有意义的回答。霍亚?本来也就七岁多点的样子吧,现在却成了三万岁。霍亚吗?
“有一方想让我们——人类——死光。”埃勒巴斯特说,“我觉着,这也是一种解决问题的办法。还有一方想让人类……被消除影响。活着,但是变得无害。就像食岩人本身一样:大地曾试图把他们变得更像它自身,也更信赖于大地本身,以为那样就可以让他们无害。”他叹气。“我猜,你知道行星也能发脾气,或许还会感觉好点儿?”
你的惊奇来得有点儿慢,因为你刚刚还在考虑霍亚。“他曾经也是人类。”你喃喃说道。是的,现在看来,那只是个伪装,一套早已抛弃的衣服,出于怀旧感偶尔穿上一次。但曾经一度,他也是个有血有肉的男孩,外貌就是那副样子。他身上一点儿桑泽特征都没有。因为在他的时代,桑泽这个民族还不存在。
“他们都曾是人类。这就是他们不对劲的地方。”他现在很累,也许这就是他声音变小的原因。“我几乎都想不起来五十年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了。想象一下,回忆五千年前的往事会是什么感觉。甚至一万年。两万年。想象下忘记自己名字的感觉。这就是你问起他们是什么人,他们从来都不肯回答的原因。”你恍然大悟,吸了一口气。“我觉得,他们本来是什么人,并不是让食岩人如此怪异的原因。我觉得问题在于,没有人能活那么久,还不会变得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