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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担学院外任务长达二十年时间了。我在外面有些朋友。”
愿意跟原基人聊天儿的朋友?还谈论有关历史学的异端邪说?这听起来很荒谬。但话说回来……好吧。“那么,你要怎么来篡改《石经》,才能保证……”
她没有注意到那泛出微光的地壳构造,因为这场争论吸引她的程度已经超过了她愿意承认的水平。不过他呢,貌似在他们谈话的同时,仍在平息地震。加上他是一名十戒大师,所以看起来还挺合适的。然后他突然吸气,迅速站起,身体像被线提起来一样,转向西面的地平线。茜因皱眉,沿着他的视线方向看去。大路那一侧的森林有些稀稀落落,因为砍伐,另外还有两条低等级道路从那里岔开,穿过树林。那边又有一座死去文明的废墟,一座穹顶建筑,现在更像一堆乱石,远非完整的本相,废墟很远,她能看到三四座有围墙的小型社群,分布在此地跟那座废墟之间的树海中。但她无法判定是什么引发了他的反应——
——然后她就隐知到了。邪恶的大地,这是个大家伙!足足八级到九级。不,更大。大约二百英里外有个岩浆热点,就在一座名为梅伊、有围墙的小镇外面……但是,她一定是搞错了,梅伊在赤道区边缘,也就是说,完全坐落在保护网络范围之内,为什么却会——
“为什么”不重要。尤其是在茜因能够看到这场地震让大路周围的土地摇晃不息,所有的树木都在抽搐。出了某种变故,防震网没能发挥作用,而梅伊附近的岩浆热点正向地面涌动。即便在这里,先兆前震也强烈到让她口中涌出古老金属的苦涩味,让她手指甲根部发痒。即便是隐知盘最迟钝的“哑炮”也能感觉到这种躁动,稳定又持续的地震波摇动他们的餐具,让老人惊慌气喘,握紧床帮,小孩子突然放声哭泣,如果没有任何力量阻止这次岩浆上涌,哑炮们还会感觉到更多——当火山就在他们脚下喷发时。
“什么——”茜奈特准备询问埃勒巴斯特,然后却震惊地闭了嘴,因为他已经用手和膝盖撑地,对着大地怒吼。
片刻之后她自己也感觉到了,一股由原基力生成的冲击波,从大道的基石出发向外、向下传播。这并非实实在在的力量,而只是埃勒巴斯特的意志力,以及他用作燃料的力量,她却情不自禁在两种层面上关注他的力量冲击——快到她自己永远达不到的程度,朝向远方那座放着光芒的、翻滚的岩浆池。
茜因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状况,埃勒巴斯特就已经强行控制住了她,用一种她从未经历过的方式。她能感觉到自己跟大地之间的纽带,她自己原基力带来的感知,突然之间被另外一个人控制,与之协作,而她一点儿都不喜欢这种感觉。但当她想要夺回自主控制权时,就感觉到燥热异常,像是摩擦力过强,而在真实世界中,她惨叫着双膝跪倒,完全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埃勒巴斯特用了某种手段,把两人强行绑定在一起。用她的力量来放大自身力量,而她却毫无任何办法可想。
然后两人一起,一前一后冲入地底,旋转着穿过巨大的、沸腾的死亡之井,就是那个熔岩活跃点。它特别巨大,足有几英里宽,比一座山还大。埃勒巴斯特做了些什么,某种东西发射出去,茜奈特突然感觉到极度痛苦,叫出了声,但痛楚随即消失。被引开了。他又做了一次,这回她意识到对方在做什么:给她布置缓冲带,以免受到活跃点的高热、压力和岩浆威胁。这些对他本人都无所谓,因为他已经化作热力、压力和怒火,他让自己完全适应了周围的环境,而以前的茜因,只能在基本稳定的小型地下热泡里做类似的调整——跟这片烈焰相比,那不过是营火边的小火星而已。她体内没有任何东西能与这样强大的实力相比。所以说,他利用了她的力量,但也为她挡走了她无法应对的外力,在它们压垮她的脑力之前,把那些压力引向别处,然后……然后……实际上,她现在并不清楚然后会发生什么。支点学院教导所有的原基人,不要超越他们自己力量的上限行事。但从未提及那些真正越界的人会有什么结果。
而在茜奈特想完这些事之前,她还没来得及下定决心,既然摆脱不了他,就干脆帮助他一下。埃勒巴斯特就又做了件什么事。一记重拳。有某种东西被刺穿,在某个地方。突然之间,喷涌的岩浆向上的压力马上开始平息。他带两人一起返回,远离火海,进入仍在战栗中的大地,这种时候她知道该怎样做,因为这不过是寻常地震,而不是大地父亲狂怒的化身。突然之间发生了某种变化,他的力量现在可以任由她来使用。力量如此丰沛。地神啊,他简直是怪物。但随后,任务开始变简单,轻易就能平息波动,封闭断层,加厚被撕裂的岩层,以免在这个大地承受过压力、地壳被弱化的地方形成新的断层。她可以隐知到多条擦痕,延伸在大地表面,清晰到前所未见。她抹平这些伤痕,绷紧大地的皮肤,带着一份外科手术式的精准,这也是她此前从未达到过的。而当岩浆热点蜕变成又一个隐藏地底的遥远威胁,眼前的危机过去,她回到自己身体里,发现埃勒巴斯特身体蜷成一个球,就在她面前,两人周围布满的、伤疤一样的冰霜,如今在慢慢化为蒸汽。
她四肢着地,浑身颤抖。当她试图移动,要费很大力气才能避免栽倒。她的手臂关节总是容易脱力。但她逼着自己坚持下去,爬了一两英尺距离,到达埃勒巴斯特身旁,因为他看起来像是死了。她触摸他的胳膊,发现制服下面的肌肉僵硬、紧绷,蓄满力量,而不是软瘫着。她觉得这是个好现象。她轻轻拉扯对方,靠得更近些,发现他两眼睁开,瞪得好大,而且紧盯着她,不是死者那种空白,而是带着纯粹的惊讶。
“这情形跟赫西奥奈特说的一模一样。”他突然小声说,她吓了一跳,因为她觉得对方应该已经失去了意识。
好极了。她在某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荒野中的大路旁,身体半死,因为之前有人强行动用了她的原基力,周围没有其他帮手,只有这个脑子生锈,却又强大得不像话的混球,就是他招致了全部的麻烦。现在只能竭力打起精神,在刚刚经历了……经历了……
事实上,她并不清楚刚刚发生过什么,一点儿概念都没有。这完全没有道理。地震不可能就那样突然发生。平静了亿万年的岩浆热点不可能突然爆发。某种东西触发了它的活动:某处的岩层移动,另外某个地方的火山喷发,某个十戒大师突然发飙,某个特别事件。因为这事动静那么大,她本应该隐知到那个触发事件。除了埃勒巴斯特的惊诧之外,本应该也接收到其他警示信号的。
而且,这个混蛋埃勒巴斯特到底又做过什么?她的脑子完全想不通这件事。原基人是不能互相协作的。这已经被证明过;当两名原基人一起尝试对某个地震学现象进行干预,控制力和精细度更强的那个人将会优先发挥效力。较弱的那个人可以一直尝试,最后就会油尽灯枯,自取灭亡——或者更强的人可以冲破他的聚力螺旋,把他跟其他东西一起冻死了事。这就是元老级原基人控制支点学院的原因,他们不只是经验更加丰富,还有能力杀死任何胆敢招惹自己的人,虽然他们不被允许这样做。这也是十戒大师有选择权的原因:没有人能威逼他们做任何事。当然,守护者是例外。
埃勒巴斯特刚刚的做法,尽管难以理解,却实实在在发生过。
这一切都好烦。茜奈特转换成坐姿,然后开始头晕。整个世界丑陋地旋转着,她两臂撑在屈起的膝盖上,垂头休息了一会儿。他们今天哪儿都没去,也不会再去任何地方。茜因已经无力骑马,而埃勒巴斯特看上去连爬到睡袋的力气都没有。他甚至一直没有穿过衣服。他就只能光着屁股蛋儿蜷在那儿哆嗦,完全无用。
所以最后还是茜因爬起来,在他们的包裹里翻找,找到几颗德敏特硬皮瓜,这种小瓜有坚硬的壳,灾季的时候可以钻入地下继续生长,至少地理学家们是这样说的。她把这些瓜滚进残余的火堆里,很高兴火还没有完全熄灭。他们已经没有了引火物和燃料,但剩余的煤炭应该足够把瓜烤熟,几小时后就有饭吃了。她从行李堆里拉出一袋草料,让两匹马一起吃。又倒了一些水在帆布桶里给它们喝,看到马拉出几堆粪便,她想着把它们清理到路基下面去,这样就不必闻臭味了。
然后她爬回睡袋,最近结过冰之后,好在它还是干的。她瘫倒在埃勒巴斯特背后,睡意蒙眬。她没能真的睡着。热点褪去之后,大地仍在微微抽搐,不断刺激她的隐知盘,让她无法彻底放松。不过,单纯躺下休息,就已经让她恢复了一些体力,她的头脑也渐渐安静,直到变冷的空气让她清醒过来。日落。她眨眨眼。发觉自己从背后搂抱着埃勒巴斯特。他还是蜷缩成球形,但这回,他眼睛闭上了,身体也放松下来。当她坐起时,他身体抽动一下,也坐了起来。
“我们必须赶到那座维护站。”他哑着嗓子焦急地说,这还真是一点儿都没有让她感到意外。
“不行。”她说,累到顾不上生气,也终于彻底放弃了对礼貌的追求。“我可不擅长筋疲力尽的时候骑着马夜间赶路。我们的草炭已经用完,其他所有补给品也都剩余不多。我们需要去一个社群,买到更多补给。如果你想要命令我改道去哪个荒凉得要死的狗屁维护站,还是干脆直接告我抗命不遵得了。”她以前从未违抗过任何上级命令,所以她对抗命的后果并不清楚。实际上,她已经累得对此漠不关心。
埃勒巴斯特呻吟一声,用掌根按压额头,像是要驱除头痛,或者把头痛压得更深入些。然后他又用她听过的那种古怪语言咒骂。她还是没听懂,但更加确信这是某种沿海地区的土著语——这很奇怪,考虑到他自称生于支点学院,也在那里长大成人。话说回来,进入料石生队伍之前,也的确需要什么人把他养大。她以前听说过,很多东海岸居民都像他一样皮肤黝黑,所以,等他们到达埃利亚,说不定会听到当地人说这种语言呢。
“如果你不跟我去,我就自己去。”他冷冷地说,终于用了桑泽标准语。然后他站起来,摸索着捡起他的衣物,吃力地穿上,就像他是认真想走似的。茜奈特盯着他做这些,因为他哆嗦得太厉害,几乎无法站直身体。如果他在这种状况下骑上马背,只能摔下来而已。
“嘿,”她说,而他继续自己狂热的准备,就跟听不到她说话一样。“嘿!”他身子一震,怒气冲冲回头看,她这才意识到,刚刚他是真的没听见。他始终都在倾听另外一种声音——地啊,他自己内心疯狂的呢喃,谁知道呢。“你这样只会害自己丧命。”
“我不管。”
“你这是——”她站起来,来到他面前,在他正要伸手抓马鞍时握住他的胳膊。“这太愚蠢了,你根本没能力——”
“不许你跟我说我做不到。”他的胳膊像紧绷的绳子似的,身体倾斜过来,把这句话吼在她脸上。茜因差点儿就本能地退开了……但靠得如此之近,她能看清对方充血的眼白、疯狂的眼神,还有他瞳孔里的绝望。他一定是有什么不对劲。“你不是守护者,你无权对我下命令。”
“你是不是疯了?”自从两人见面以来,她第一次感觉到……不安。他那么轻易就能征用她的原基力,而她完全不清楚对方怎样做到的。他瘦得如此皮包骨,她很可能毫不费力就能把他打得晕头转向,但在第一下袭击之后,应该就会被对方冻成冰块吧。
他并不愚蠢。她必须让他明白过来。“我愿意跟你一起去。”她坚决地说,他看起来是那样感激,以至于她开始为之前不那么正面的想法感到惭愧。“明天一破晓,我们就取道间关峡,去下道,速度能多快就多快,只要不跑断马腿,不折断脖子就好。行吗?”
他的脸痛苦地扭曲:“那样耽搁太久了——”
“我们已经睡过了一整天。而上次你提起这件事,说过骑马两天才能到达。如果我们失去了马,又要花多少天呢?”
这番话制止了埃勒巴斯特。他眨眨眼,咕哝着,踉跄后退,好在远离了马鞍。落日下一片嫣红。他身后的远方有座岩石结构,高而且直的圆柱体,茜奈特一眼就能看出并非天然;它或者是被原基力推拉出来,或者就是又一座古代遗迹,比大多数遗址伪装得更好些。在这样的背景下,埃勒巴斯特站在那里看天,就像他随时准备张口号叫。他的双手一会儿握起,一会儿放松,握起,又放松。
“维护站。”他终于开口说。
“怎——样——呢?”她拉长这几个字,努力不让他听出“跟疯子说疯话”的调子。
他犹豫,然后深呼吸。又一次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你知道的,地震和岩浆喷发,都不会像刚才那样凭空突然发生。这次的触发因素——破坏了岩浆热点平衡状况的岩层移动,就来自那座维护站。”
“你怎么能——”他当然能看出。他是个十戒大师。然后她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等等,你的意思,是那个维护站点里的原基人触发了刚才的灾难?”
“我就是在这样说。”他转身面对她,两手又紧握成拳。“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赶去那里了?”
她点头,但心里一片空白。她明白了。因为一名突然制造出岩浆喷发灾害的原基人,必然会创造出城镇大小的聚力螺旋。她情不自禁地把视线投向森林,朝站点方向望去。在这里什么都看不见,但在远方某处,一名来自支点学院的原基人,已经杀死了方圆几英里内的全部生灵。
然后,还有那个很可能更为重要的问题:为什么?
“好吧,”埃勒巴斯特突然含糊地说,“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用最快的速度赶路。我们轻松行进,是要两天时间,但如果我们催马疾行——”见她张嘴想说话,他加快了自己的语速,像个被迷了心窍的人一样无视她的反对。“如果我们催马疾行,如果我们在天亮之前出发,就可以在天黑时赶到。”
这很可能是她能从对方那里得到的最好安排了。“那就黎明。”茜因搔搔自己的头发,头皮黏黏的,沾满路上的风尘;她已经三天没机会好好洗澡了。他们明天本来是要穿过埃迪亚高岗的,那是个中等大小的社群,她本来有机会争取住旅店……但他说的没错。他们必须赶往维护站。“不过,我们下次经过河边或者驿站时需要停一下。给马喝的水剩余不多了。”
他不耐烦地哼唧,对生物肉体的各种需求表示不满。然后他说:“行吧。”
这之后,他躬身坐在火堆旁边,取出一颗已经凉了的硬皮瓜,砸开,用手指挖着吃,不紧不慢地咀嚼。她怀疑这人应该尝不出味道。只当能量来源。她也加入,吃另外一颗甜瓜,晚上其他时间在静默中度过,尽管两人都没能放松。
第二天,或者实际上,是当夜更晚些时候——他们装好鞍辔,开始小心地向间关峡大路方向前进,从那里将离开公路,前往山下低处的土地。等他们到达山脚下,太阳也已经升起,到那时,埃勒巴斯特在前引路,并让马全速奔驰,时不时慢下来走一会儿,让它们稍作休息。茜因还挺佩服这一点,她以为这人既然已经鬼迷心窍,肯定会让马一直疯跑,累死完事呢。他至少并不愚蠢。也不残忍。
于是用这样的速度,他们在旅人更多、岔路也更多的低级道路上行进,有时会遇上驾驶轻便马车的人,还有表情轻松的旅人,外加几支当地民兵小队——一看到茜因和埃勒巴斯特进入视野,这些人全都匆忙地给他们让路。这几乎有些讽刺,她心里想:任何其他时间,他们的黑色制服都会让别人避开,那是因为没人喜欢原基人。但现在,每个人都一定是察觉到了岩浆热点险些爆发的事。他们现在是急于让路,脸上还显出感谢和解脱的表情。支点学院来救灾了。茜因想要笑他们所有人。
他们停下来过夜,睡了几小时,又在天亮之前出发,但等到维护站出现,还是已经将近黄昏,站点在一条曲曲弯弯的山路尽头,高处,两座小丘之间。那条路不过是条泥土铺成的乡间野路,表层洒了些皴裂的柏油,作为对文明世界的敷衍。站点本身是另一种面貌。他们赶来的路上见过几十个社群,每一个都有多种多样的建筑风格——不管本地有什么特色材质,富裕的社群成员碰巧痴迷于怎样的建筑潮流,往往都是尤迈尼斯建筑风格的廉价模仿。不过,维护站本身纯粹是旧帝国时期风貌:宽厚高大的围墙,用深红色矿渣烧成的砖块砌成;中间是一组建筑群,三座小金字塔,中间围着一座更大型的金字塔。大门是某种钢铁色泽的金属,这让茜因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没有人会在想要真正确保安全的地方使用金属大门。但这座建筑里面并没有什么贵重物品,只有在这里生活的原基人,和那些为他或者她提供支持的人们。维护站甚至没有储藏库,而是依靠附近社群定期派来的补给车得到物资。很少有人会想要偷窃这里面的物品。
他们距离大门还很远,茜因突然发觉埃勒巴斯特已经拉紧缰绳停住马匹,眯起眼来观察维护站。“怎么了?”
“没人出来。”他说,几乎是在自言自语,“门后也没有动静。我听不到里面传来的任何声响。你能吗?”
她能听到的也只有一片寂静:“这个地方应该有多少人?站点维护员,一名守护者,还有谁……”
“站点维护者不需要守护者。通常这种地方会有一小队六到十名士兵,帝国军人,驻扎在维护站,保护维护员。厨师之类的人物来照料他们。还至少要有一名大夫。”
这短短一番话,有太多让人搔头的疑点。原基人,却不需要守护者?站点维护者都是四戒以下;低级别持戒人没有守护者或元老陪同,是不得离开支点学院的。士兵的存在她能理解,有时候,迷信的当地人并不认为学院训练过的原基人跟普通原基人有什么区别。但为什么要安排大夫呢?
不重要。“他们很可能全都死了。”她说。但即便在讲这句话的同时,她也在对自己的思路失去信心。他们周围的森林也应该全部死掉的,几英里之内,树木、动物、土壤,本来就应该被急冻起来,解冻后变成糊状。所有在他们身后道路上旅行的人都应该已经死了。要不然站点维护员从哪里得到那么多能量来扰动岩浆热点啊?但从这里看去,一切都像是平安无事,除了站点周围的一片死寂。
突然之间,埃勒巴斯特催马前行,再没时间问更多问题。他们驱马上山,靠近那座上锁关闭的大门,茜因想不出任何开门的办法,如果里面没能给他们开门的话。然后埃勒巴斯特低吼一声,身体前倾,有一瞬间,一个狭窄的、突如其来的环形力面闪现出来,没有环绕他们,而是绕着那座大门。她之前从未见过别人这样做,把聚力螺旋丢到别处,但显然十戒高手能做到。她的马紧张地短嘶一声,因为面前突然出现冷锋和冰雪,于是她止住马,它又自行多退开几步。下一个瞬间,某种东西发出哀鸣声,门后还有断裂声传来。埃勒巴斯特消除了聚力螺旋,一扇钢铁大门缓缓荡开,他已经在下马。
“等等,给它点儿时间回暖啊。”茜因开口说,但他没理她,只顾走向大门,甚至没有费心留意踩在结冰柏油路上的双脚。
可恶的地火啊。于是茜因也下了马,把两匹马的缰绳缠绕在一棵歪斜的小树上。经过一整天艰难的骑行之后,她必须让马先冷静下来,才能给它们喂食喂水,而且她至少还应该刷一下马,但不知为何,这座高大、威严又静默的建筑让她感觉紧张。她不确定原因何在。于是她没有摘掉马鞍。以防万一。然后她跟在埃勒巴斯特身后进入。
院落里面一片寂静,而且很黑。这么偏僻的地方没有电力,只有油灯,还已经熄灭。金属大门的后面,紧接着就是一座露天庭院,内墙上有脚手架,附近建筑旁边也有,任何访客都能轻易被狙击手包围。其实任何一座防卫严密的社群入口都是这样的,只不过程度上略有区别,还真是超级“友好”呢!但这座院子里空无一人,尽管茜因在一侧发现了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站岗的人平时一定会在那儿打牌吃零食,不久之前还这样做过。整个建筑群一片死寂。地面铺了红石地砖,多年磨损后凹凸不平,因为有太多人来回走动,但现在,这里毫无脚步声。院子一侧还有座马棚。槽位都关着,一片寂静。靠近大门的墙边放着些粘了干泥巴的靴子。有人把它们丢在那儿,或者堆积起来,并没有摆放整齐。如果埃勒巴斯特说的情况属实,这儿的确有帝国士兵驻扎,他们肯定不是那种军纪严明,随时可以接受检阅的类型。正常;被派来驻扎在这种地方,很可能算不上奖赏。
茜因摇头。然后闻到一股动物臭味,从马棚方向传来,这让她感到紧张。她闻到了马身上的气味,却看不到它们。她一点点挨近(两手握拳,后来才迫使自己摊开手掌),从第一个槽位矮门的上方往里看,然后逐个察看所有位置。
三匹死马,侧躺在稻草上。尸体还没有涨大,很可能因为这些动物只有四肢和头部已经融化。每具马尸上都有冰和凝结的水珠,肌体大部分还在冻结状态。融化时间两天,她猜想。
院落正中有一座小型的红砖金字塔,有它自己石质的内门——尽管现在是敞开的。茜奈特看不到埃勒巴斯特的去向,但她猜,他应该是在这座金字塔里,因为那是站点维护者待的地方。
她爬上一把椅子,用附近的一块火石点燃油灯,然后自己也进去——现在她行动速度加快,因为知道自己将看到什么。而且果然,在金字塔幽暗的走廊里,她看到了那些曾居住于此的士兵和职员们:有些人在奔跑中途扑地跌倒,有些靠在墙上,有些躺着,两臂伸向建筑物中央。他们中有些人想要逃避即将发生的灾祸,有些想赶到发源地阻止它。都失败了。
然后茜因找到了站点主厅。
这儿一定就是了。它在建筑正中央,穿过一道优雅的拱门,用浅玫瑰色大理石筑成,还有树根样的浮雕图案。后面的厅室较高,穹顶构造,光线昏暗,但周围都是空的,除了中央,那里有个巨大的……怪东西。她无法称之为椅子,因为它纯粹只用电线和绳索做成,看起来不是很舒服,只是里面的人像是较放松的半躺姿势。反正呢,站点维护者就坐在上面,所以这一定是——
哦。哦!
可恶,熊熊燃烧的地火啊。
埃勒巴斯特站在那座放置线绳椅的平台上,低头看站点维护员的尸体。她靠近时,他也没有抬头看。他的表情貌似平静。不是伤心,也不是难过。只是一张面具。
“即便是我们中间最弱小的成员,也可以为公众的利益出力。”他说,语调里并没有嘲讽。
站点维护员座位上的身体很小,全身赤裸。特别瘦,四肢都已经萎缩。没有毛发。周围有些东西,粗细不同的管子,还有其他一些东西,她都叫不上名字——连接到细如柴棒的胳膊上,伸入肿大的喉咙里,刺穿狭窄的胯骨。尸体肚子上还有个可伸缩的袋子,用某种方式接入他的腹部。里面全都是——呃,这袋子该换了。
茜因集中精力看所有这些,这些小小细节,因为它们有帮助。因为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喋喋不休,而唯一能让那个声音留在心里不出声的办法,就是集中精力在她看见的事物上。挺有创意的,真的,他们做的这些事。她以前都不知道还能让人的身体这样活着:不能移动,没有意志,没有个性。于是她集中精力,想搞清楚这些人是如何做到的。那个线绳框架尤其称得上是神来之笔;附近有一副转盘配有手柄,所以整个设备可以翻转,以便清洁。线绳最大限度降低了褥疮风险,也许吧。空气中有一股病态的馊臭味,但附近就有一整架的瓶装药酒和药丸;可以理解,因为这里显然需要更有效的抗菌药,远不是普通社群制造的盘尼西林能够应付。也许其中一根管子就是用来给站点维护员喂药用的。然后这根用来推入食物,那根用于导出尿液,哦,那个布片,应该就是用来擦掉口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