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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条跟她送出去的一样,毫无个性:灰色外壳,未染色的蜡封。玛希特掰开信息条摇了摇,让它吐出光芒织成的图形文字。
你的朋友小心编织如下主题:禁闭,
界限,划界,刀锋;
但也会想起你,遭受孤独;
寄上十二朵花,承诺需要时会出现。
这是一首诗,写得挺糟,不过仿佛在暗示:哎呀真糟糕,刀刃寒光伊祖阿祖阿卡把你关起来啦,我能帮上忙吗?
信件没有署名。
也不需要署名。玛希特一共才寄了三封信,无论是科学部部长,还是信息部的小公务员,都不会用这种故意炫耀的密码。这必定是十二杜鹃花无疑。他提出,如果她需要,他就来营救——这建议可能是真诚的,但同时,他自己也实实在在乐在其中:加密信息!部门之间公用线路里的匿名交流!玛希特之前还觉得自己对泰克斯迦兰文学中的政治密谋传统太过着迷呢,看看十二杜鹃花,才知道小巫见大巫。
不过,十二杜鹃花是泰克斯迦兰人,生于斯长于斯,这本来就是他的文化。这样看来,或许不能称为“太过着迷”?玛希特想了想,认定哪怕为了保持传统,把密谋文学演成现实,也属于“太过着迷”。不过,泰克斯迦兰人的看法想必不同。
十二杜鹃花可没有挨炸弹,也没人会炸他。他的朋友是住进了医院不假,新来的危险政治关系人也确实在不折不扣的囚禁状态中给他写了信;但这一切对他来说,不过是《献给三十绸带的红色花蕾》之类的宫廷浪漫剧,他只需按照剧中情节来演出就好。
玛希特随便写了几行回信——反正再怎么写,也不会比他写得更糟:我自愿选择囚禁/我只求我所求之物:信息。写完封口后,她同样没署名字。虽然她不开心,能让人家开心开心也好——比如十二杜鹃花,让他趁着能笑多笑笑吧。
第二个信息条,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称不上匿名。信息条质地为透明的玻璃,能看见里面的电子内容。封蜡是深绿色,印着白色图形文字—— 一个太阳轮。这是科学部。打开后,信息展开为一封语气优雅、纡尊降贵的短信:十珍珠祝贺她就任大使一职,用套话表达了对亚斯康达不幸去世的遗憾——套话实在太明显,玛希特一看就知道是从某本“实用修辞手册”里抄下来的,没准就是玛希特用来学习写作的那本。读着信,玛希特经历了一段非常泰克斯迦兰化的情绪:一方面因为十珍珠对她如此敷衍而愤怒,另一方面却私下感觉欣喜和满意,满意自己成功扮演了呆头呆脑野蛮人的角色,仿佛自己拼命想模仿帝国公民的素养,却只落得惹人怜悯的笨拙结果。
信的末尾,十珍珠表示:他自然非常愿意在社交场合向勒赛耳大使致意,或许就在一天后,皇帝即将举办的宴会上?
他选择了公开见面。这样更安全。十珍珠可能担心有人怀疑是他一手害死了亚斯康达,所以选择在公开场合与亚斯康达的继任者会面,以平息“十珍珠企图用同样办法除掉继任者”之类的不怀好意的流言。整个宫廷的人都看着,总不可能对外国使节施行秘密谋杀吧!这种见面方式,对十珍珠的名声更安全,对玛希特人身也更安全——如果十珍珠确实要对亚斯康达的死负责的话——同时,在政治上也更明智:这样做,等于向每一个人宣示勒赛耳和科学部之间没有留下过节。
好吧。反正玛希特也答应过要出席宴会。此刻,不过是再多一个需要临场应变的政治风险。十珍珠显然想要在公众场合展示两人互相鞠躬与微笑的场景;既然如此,先满足他,然后再找个机会逼十珍珠定下另一次一对一的见面,这样就更好了。她放下十珍珠的信,拿起最后一份邮件——最后一份能拿到的邮件。她公寓里的信息条肯定堆成了山,全是待完成的工作,正摇摇欲坠等着她呢。
最后一根信息条也是匿名的灰色塑料。不过,这条上挂着红色标签,印着黑色星图,表明这是来自“世界之外”的通讯。不知这封信是如何通过她自己位宫殿东区的办公室,转到十九扁斧位于宫殿北区的办公室来的。玛希特再次怀疑,她是否正受到唯一市的严密监视,又想起中央九广场上缓缓升起的、闪闪发光的禁闭墙。接着,她掰开信息条。一见里面的信息,关于唯一市的念头立即飞到了九霄云外。
里面的信息,并非全息光芒组成的泰克斯迦兰象形文字。塞在信息条里头的是一片半透明塑料,由机器打印。玛希特拉出塑料片,展开阅读。塑料片上是字母文字——她母语的字母。这是来自空间站的信息。
而且,收件人并非玛希特。这封信的收件人是“勒赛耳驻泰克斯迦兰大使”,时间是227.3.11——六方向皇帝第11纪第3年第227天,也就是大概三周前。信是写给亚斯康达的。
领航员议员德卡克尔·温楚致阿格黑文大使。信中写道。如果你接到这封信,那就是说,你能以个人身份搜寻自己的电子数据库——因为派遣新大使的要求已经送到了勒赛耳空间站。这封信是空间站——那儿曾是你的摇篮,你的家——中的盟友发给你的双重警告:第一,有人企图在帝国宫廷里取代你。二,你的继任者可能已经遭到了蓄意破坏:她脑中植入了你早期的活体记忆,但在合体之前,无论是领航员议员还是水培议员,都没能检查并确保活体记忆的可靠性。继任者受到继承议员和矿工议员的支持。如果破坏来自并存在于勒赛耳,领航员议员温楚怀疑,实施破坏者便是继承议员安娜芭。此信阅后即毁。如果可能,还会发来后续。
昨晚写信时,玛希特登陆了勒赛耳大使的电子数据库。肯定是这一举动触发了这封信。
玛希特又读了一遍,然后读了第三遍,以便把内容记在脑中——这是长久以来学习泰克斯迦兰文形成的习惯,把一整套短语和词汇都印在脑子里,就像把词语含义铸成热压钻石。“如果破坏来自并存在于勒赛耳。没能检查可靠性。你的摇篮,你的家”……
她发觉自己在思考——思考如何停止思考,只用感受,熬过这震惊和打击的时刻。“讲求实际”仿佛面纱,遮住了抽紧的胃部,遮住了她不自觉的动作——在脑中搜寻令人宽慰的活体记忆却没找到,结果再次因为手头的麻烦而头晕目眩。她想到自己不得不尽快烧掉亚斯康达的尸体,想到要把塑料片撕掉,然后用熔化封蜡的便携打火机熔掉这封信。她希望在烧掉尸体的时候,她已经彻底找出杀他的凶手。虽然这不过是一点点苍白无力的正义,虽然他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但这是她欠他的。绝大部分继任者都知道自己活体记忆前任的死因:有些是年老,有些是事故或疾病——空间站里死人的办法有上千种——你没法对癌症和出故障的气闸复仇获得正义,这些没意义。但是,明白带给你所有知识的那个人到底是怎么死的,这一点有意义。哪怕只为了纠正错误, 让你的活体记忆链存活得更长更好,延展更远,一直到人类已知宇宙的尽头,然后才拍拍翅膀,消失于黑暗。
她和她的前任不该成为敌人。可是,她脑中仍然回响着温楚的信(这封信什么时候发出的?它一直等待着亚斯康达——死去的亚斯康达——来阅读和处理,等了多久?),仿佛这封信是最好的诗歌,让人过耳难忘:如果破坏来自并存在于勒赛耳——如果她失去活体记忆,是因为阿克奈尔·安娜芭的蓄意破坏——可是,不正是安娜芭本人希望她成为新大使吗?不正是安娜芭推她上台,希望她出现在泰克斯迦兰,坚持要她带上过时的亚斯康达活体记忆,好所有帮助吗?如果她意在让玛希特失去活体记忆,一个人孤单待在帝国,跟一切隔绝,为什么还要坚持让她植入记忆呢?难道她是送来危害亚斯康达的?还是来纠正他的政治作为?抑或两者皆非?
她知道得这么少,又这么孤独。想起这些,她心中就痛。能听到家乡的消息,哪怕是领航员议员尖酸的声音,原本也该对她有所安慰。可是,玛希特却只能坐在沙发边缘,双手捧着脑袋,头晕目眩。脑袋里缺了亚斯康达,就像世界缺了个口子。而且,她此刻连自己都无法相信——无法相信自己的动机……
做一面镜子。她再次告诫自己,遇到刀刃就变成刀刃,遇到石头就变成石头。既要像泰克斯迦兰人,又要像勒赛耳人。能多像就多像。还有——啊,该死——还要记得呼吸。
她一呼一吸。头晕慢慢退去。太阳尚未升到窗框。她的肚子咕咕叫。她还在这儿。读完温楚的信,对于身为泰克斯迦兰大使的任务,她更加摸不着头脑;但对于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发生的原因,以及是谁下的手,她倒是清楚了一点儿。对此,她有办法弥补。
玛希特写好回复,把信息条放入“寄出”篮子里,赤脚进入十九扁斧办公楼这座迷宫。大部分的门她都打不开;开门嵌板上一片空白,没有云钩,就不会开启。玛希特想,要是三海草在就好了,她能开门。想到这儿,她苦笑起来:仅仅一天之前,她还因为需要三海草开门而懊恼。她游逛了十五分钟,来到昨天离开的前门办公室。办公室里空空荡荡,唯有晨光。所有的信息图都关闭了。玛希特穿过办公室,来到办公室后从没去过的走廊,左转,进入从没去过的区域。这幢大楼的某处——至少有一整个楼层——都是十九扁斧的卧室,想必她此刻正在熟睡。玛希特想象着十九扁斧像一只巨型猫科动物——就是庞大到爪子没法收回肉垫里的那种巨猫——盘踞于床上,呼吸均匀深长,肚腹一起一落,哪怕熟睡,眼睛仍然睁着一条缝。
唉,玛希特想,我来唯一市,可不是来当个诗人。
可我为什么要来——是谁在背后操纵——别想。现在先别想。
她来唯一市,也没打算被困在伊祖阿祖阿卡的屋子里。可现在她还是来了。
走廊尽头是一座宽阔的拱门。拱门后的房间光线柔和,晨光在这儿成了散射的柔光。看来,这房间肯定位于大楼的另一侧,跟前门办公室正好相对。房间墙壁上挂满了星图,星图的空隙处则排满了一列列抄本书和缩微胶卷。房间中央有一张宽大的沙发,五玛瑙盘腿坐在上面,仿佛坐在莲花宝座上。她用手旋转着膝盖的唯一市视角太阳系全息图。全息图色彩鲜艳,轨道都由闪光的金色弧线标出,每一颗行星都标着大大的象形文字——玛希特在房间另一头就能看清楚。有个顶多六岁的孩子站在全息图前,小手不停地扯开行星,然后松手,看它们猛地弹回自己该呆的重力井中。
“早上好。”玛希特打了个招呼,让两人知道有第三人出现。
五玛瑙抬起头,脸色如常,毫不惊讶。“大使,”她致意道,接着对男孩子吩咐道:“地图,向勒赛耳大使问好。”
孩子用品评的眼神注视着玛希特,小小的手掌按在胸口。“您好。”他说,“您为什么会在早饭前来图书馆?”
玛希特穿过拱门,觉得自己的身高既别扭又笨拙。“我睡不着,”她回答,“我喜欢你的太阳系。很美。”
孩子凝视着她,不为所动。泰克斯迦兰式的面无表情,在六岁孩子的脸上出现,实在让人心中不安。
“好啦,快坐下吧。”五玛瑙说,“你太高大啦。”
玛希特坐下。小男孩把手伸进全息图中心,用手掌握住太阳,把整个全息图从玛希特膝头拎起。“这是我的。”他说。
“地图,你到旁边去做轨道数学计算,好吗?”五玛瑙又吩咐,“一会儿就好。你可以把模型带去。”
玛希特预计这孩子不会听话——她自己小时候,最恨大人把她赶走,不让她听大人之间的对话——可是男孩子点点头,乖乖退到了沙发另一头。
“他叫二制图。”五玛瑙介绍道,“很抱歉打扰您。一般清早这个时间,不会有人来图书馆。”
二制图,小名“地图”。玛希特微微笑了。“没关系,”她说,“勒赛耳到处都有孩子跑来跑去—— 一般都是一大群一大群年龄相同的寄养所同伴——我小时候也经常这样,早就习惯啦。他是你的孩子吗?”
“是我儿子。”五玛瑙回答。接着,又略带骄傲地补充:“是我自己生的儿子。”
自己生孩子,在泰克斯迦兰上也不常见,在勒赛耳里更是闻所未闻。女人用自己的子宫生子,而不是人工子宫——在空间站,这是浪费不起的资源。女人生孩子可能会死,或者极大伤害她们的新陈代谢或骨盆底——这些女人,原本都可以去工作。玛希特九岁的时候就植入了避孕体。听到泰克斯迦兰人有时候会用自己的身体孕育孩子,她的感受就像看到中央九广场餐馆里养花的浅碗中溢出水来——竟有这么多资源,可供随意挥霍,让她既反感又着迷。
“过程,艰难吗?”玛希特带着真诚的好奇心问道。
五玛瑙的眼睛带着得意之色睁大了,露出泰克斯迦兰式的笑容:“我花了两年时间,让我的身体达到最佳状态,之后才怀孕。”她说,“哪怕如此,过程还是很艰难。不过,我给了他一个很好的家——他从我肚子里出来,跟从人工子宫出来一样健康。”
“他生得真美,”玛希特全心全意夸奖道,“而且聪明,这么小就能学习轨道力学。”能跟一个泰克斯迦兰人聊聊家常,而不是立即进入彻底的政治性话题,真是太好了。尤其是在十九扁斧的办公室里。“你们俩都住在这儿吗?”
“最近都住在这儿。”五玛瑙说,“阁下对我们非常好。”
“想必如此,我毫不怀疑。”玛希特说。这话不假。“你是她的人,对不对?”
“我跟她很久了,怀地图之前就跟着她了。”
玛希特想问五玛瑙好些问题,这些问题一个比一个更犀利:“你替她做什么工作”是第一个,然后是“她是怎么把你揽到麾下的”,接着还有“你想要个孩子,她同意吗”,但她问出口的只有:“最近有什么变化,让你搬了进来?”
五玛瑙脸上的真诚神色忽然消失,就像摆渡艇观景舷窗忽然罩上了防炫目罩子。“最近我们都工作到很晚,”她说,“路上通勤时间又很长。我不想让儿子一个人待这么久。阁下觉得地图到这儿来会——更好。待在我身边更好。”
更好。玛希特听出这个词的弦外之音,是“更安全”。 她想起长时间坐地铁通勤,而一颗炸弹能毁掉一间餐馆,也能轻易毁掉一列地铁车厢。
玛希特脸上的表情必定出卖了她脑中的想法,让五玛瑙换了话题。“您来这儿是寻找图书馆,还是……?”
“我来寻找任何没睡觉的人。”
“二制图跟太阳一同起床,所以我也一样。”五玛瑙耸了耸一边肩膀,“大使,您有任何需要吗?一杯茶?还是一本书?”
玛希特双手摊在膝上。她不愿意把五玛瑙当成仆人,同时也提醒自己不能掉以轻心。眼前的女人,虽然赤着脚,穿着随意,但仍然是十九扁斧重视的助手。所以,她至少有她主人一半的危险。“没有。除非您愿意跟我说说皇帝的事。”玛希特说,“我昨晚一直在看新闻,但新闻语焉不详,是放给明了本地政治情绪的人看的。唯一市之外的人就没法理解,更不用说泰克斯迦兰帝国以外的人了。”
“您想知道什么呢?我知道得也不多,大使,毕竟我连贵族都不是。”五玛瑙的说话方式——只有说到儿子的时候例外——总带着干巴巴自我贬损的口吻,让人很难察觉其中的幽默。不是贵族,却是一位伊祖阿祖阿卡的仆人——这个位置在宫廷里或许排不上号,却比普通贵族重要得多。
“通过昨天的接触,我觉得你是一位分析员,或许不是贵族反而对你的工作有利。”玛希特回答。这一来一往就像击剑——不过,截至目前,至少比跟十九扁斧过招更友善些。
“好吧。”五玛瑙露出一丝泰克斯迦兰式的微笑,眼睛睁大了,“如果我真是分析员的话。在我能提供的信息中,您想知道什么呢?”
——是你能提供的信息中、你愿意告诉我的那一部分——玛希特暗暗补充。“为什么明亮的六方向陛下没有特定的继承者呢?哪怕他本人没有生下孩子,也可以有继承了他基因的孩子,或者提名某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继承人啊。”
“确实可以。”五玛瑙回答,“其实,他已经这么做了。”
“已经这么做了?”
“他让三个人加入了统治圈,三个指定的、共同治理帝国的继承人,每一个都跟另外两个完全平等——三人都是共同治理的皇帝。空间站人应该听过中央广播吧?他最后一次指定继承人——就是三十翠雀花——的时候,新闻里连续几个月都只播放指定仪式的报道。”
“我们不是泰克斯迦兰人。”玛希特回答。她想起三十翠雀花。十九扁斧说过,他跟她一样,都是伊祖阿祖阿卡,而且能从公众恐慌中获益。公众恐慌,还有企图控制进出口贸易,只让自己家族的行星控股公司收益。“我们怎么会收到中央广播呢?”
“无论如何,哪怕你们住在飞船需要两个月时间才能开到的地区,总也会……”
玛希特语带暗示:“就算听不到广播,我们的生活也过得下去。”闻此,五玛瑙的嘴唇往上一翻,同时扭向一侧——她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她下意识地认定,宇宙中的每一个人,想要的东西都跟泰克斯迦兰人一样。玛希特有点儿同情她,继续道:“当然,对于三十翠雀花为何得到皇帝的指定,我们就一无所知了。”
“三十翠雀花阁下是皇帝的伊祖阿祖阿卡提当中最新加入的一位。他在宫廷中地位提升迅速,原因除了他本人的智慧,还有——”五玛瑙一只手掌倾斜,显示出矛盾的情感,“或许还有他实力雄厚的家族。他的家族是帝国西穹贵族中根基很深。”
“明白了。”玛希特回答。她觉得自己确实明白了。六方向指名三十翠雀花为帝国联合继承人,是为了确保西穹星系富有居民的支持,给三十翠雀花的家族以及西穹其他显贵家族——以资源和制造业致富的家族,虽然相距遥远,但凭借跃迁门相连—— 一份保证,保证他们不仅在现任皇帝当政期间拥有发言权,在下一任皇帝即位后,也同样拥有的发言权。在泰克斯迦兰历史上,此类篡位企图常被颂扬。如果玛希特对此类企图的向心力本质的理解正确,那么,皇帝之所以指定三十翠雀花,也是为了保证那些遥远又富有的贵族,不会支持三十翠雀花之外的人。亚奥特莱克主导的叛乱(比如唯一市中正在进行的拥立一闪电的示威游行,几乎算得上叛乱),常常发生于帝国偏远的角落。在这些角落里,人们对指挥官的忠诚,要超过对遥远宫廷中某个模糊人物的忠诚。这些人经常会被西穹家族这样的贵族利用。通过指名三十翠雀花,皇帝也保证了他的家族忠实于给予三十翠雀花权力的人:明亮陛下六方向。
“等您见过三十翠雀花,您就知道了,大使。”
“其他还有那两位继承人?你说一共三位。”
“第二位是司法部的八圈环——她差不多跟明亮陛下一样老,他们俩曾是育儿所兄妹。”
玛希特读过很多讲述六方向早年生活的小说,所以对八圈环这名字并不陌生。八圈环是皇帝的妹妹,可能有血缘,也可能只有情感纽带。她是六方向军事成就和太阳般慷慨恩惠背后的残酷政治家。想到这儿,玛希特点点头。“当然。八圈环。”
“还有八解毒剂。他顶多只有我的地图这么大。”五玛瑙说,“八解毒剂是继承了六方向基因的孩子,百分之九十的克隆体。”
“真是完全不同的三个人啊。”
身后突然传来十九扁斧的声音:“是啊,毕竟,有哪一个人能够取代明亮陛下呢?”
玛希特连忙站起来,说道:“要三个人加起来才行?”她努力压下心中“干坏事当场被抓”的羞愧感。
“至少。”十九扁斧说,“你一直在审问我的助手?”
“非常温和的审问。”玛希特回答。她决定采取谨慎主动。
“得到想要的信息了?”
“得到了一部分。”
“你还想知道什么?”
这是陷阱。陷阱里布置了诱饵,跟十九扁斧无比沉重的关注相比,这诱饵甜蜜又轻松。玛希特决定踏进去。“如果时间、地点都是最理想状态,继承本应如何进行?虽然我熟悉历史,但阁下您也知道,历史一般都只关注刺激的意外事件。”
十九扁斧微笑,仿佛玛希特的回答非常让她满意。“皇帝会生下孩子,或者造出继承基因的孩子。等孩子长大,身体和精神都足以担负重任时,皇帝就会加冕这孩子,让孩子成为自己的联合统治皇帝。这样一来,等老皇帝去世,新皇帝已经在任,为星辰所熟悉、眷顾和宠爱。用血制造,在阳光下宣告。”
“这种最理想状态的继承,发生的次数多不多?”玛希特没让问题带上情绪。
“比‘十万个忠诚的军团士兵宣告宇宙的善意已经指派出他们的新皇帝’次数更少。大使,历史既刺激,又过于精确。”
那么,一位皇帝指定三人作为继承者,组成统治议会,这种情况多不多?我猜肯定不多。玛希特想,只有在不对劲的情况下,才有这种事——比如没有恰当的继承者。倒也不是全然没有。哪怕三十翠雀花和八圈环作为摄政王,辅佐百分之九十的克隆体,也会是长久连续的统治。
“如果你觉得谈够了政治,”十九扁斧道,“茶点已经准备好了。还有个访客前来拜访你。就在前门办公室。”
“访客?”玛希特很惊讶。
“去看了就知道。”十九扁斧抓住玛希特的手腕一拉,仿佛玛希特是放错了地方的信息图。
三海草的样子看起来糟透了。不过,比昨天分别的时候要好些。那时候,三海草被唯一市电击导致癫痫,正处于半昏厥状态。此刻,她虽然脸色发灰,眼圈淤青,好歹能站直,身上的信息部制服也整整齐齐。她的头发梳至脑后,扎成虽然不时尚但很实用的辫子。玛希特不知道她怎么会犯傻到这来。她受到了不小的神经打击,一旦医院肯放行,回家才是明智的选择。
虽然心中嘀咕,能在十九扁斧的前门办公室看到她,玛希特心中不由一阵轻松——在她的新避难所/监狱,总算能有一点点熟悉的东西,能有一点点跟从前的联系了。而且,三海草看来也很关心她,哪怕明知应该回家,却到这儿来找她了。
“你没死!”玛希特说。
“暂时没死,”三海草回答,“但迟早要死。”
玛希特吓了一跳。“你没开玩笑吧?你该回医院去——”
“玛希特,我是开玩笑,我说的是死亡最终的不可避免性。”三海草语带一丝愉悦,“你还说自己的泰克斯迦兰语很熟练呢。”
“学外语的时候,幽默总是最难掌握的。”玛希特辩解道。她知道自己脸红了,很难为情——既因为犯了语言理解错误,也因为流露了对三海草的关心。“你来这儿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