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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的咖啡有好多种,>亚斯康达说,<而且味道都不一样。很神奇。不过,最神奇的部分还是咖啡因。>
他说得对。喝下咖啡才几分钟,玛希特就感觉回过神来,反应更敏锐,察觉到了皮肤上的微微震动。
<慢慢来。刚才那一下,我可能把你的肾上腺素耗尽了。>这话在亚斯康达口中说出来,就算是道歉了。
十二杜鹃花已经开始喝第二杯。“现在怎么办?”他没好气地问三海草,“等着人家来听报告?我们不是要把大使立即带到皇帝那儿去吗?看唯一市外面乱成那个样子,不知面见皇帝还有没有可能。”
我们。不久前,她才开口请十二杜鹃花帮忙,帮他偷来亚斯康达尸体里的活体记忆制造器。短短几天后,至少在表面看来,他已经把自己当成了这个野蛮人的精神同盟。不过,话说回来,他知道五柱廊和她反帝国活动分子朋友的住址——精神同盟并不牢固。在压力之下也会变化。玛希特看了看三海草,发现三海草正处于她见过的最大压力之下:太阳穴发灰,嘴唇旁边破了一块皮,想必是被她自己咬破的。
“我们确实要带大使见皇帝。”三海草回答,“不过,我欠信息部一点人情,毕竟是他们把我们接回来的。”
他们把我们接回来。他们开车带我们穿越骚乱。他们还送来了咖啡和早餐。这世界仍像平常一样运转。只要我的举止跟往常相同,这世界就会一直正常下去,不出乱子。玛希特很清楚三海草的思路。她有亲身体会,能体会三海草的恐惧,感同身受(她太容易感同身受,这是她的最大弱点,不是吗?)。可是,三海草这么想,不对。
玛希特说:“我想,我们没时间了。整个唯一市,就像电路出故障冒火花的氧气室,很快就会爆炸。”
三海草发出的声响,跟蒸汽阀门放气的咝咝声异常相似。她用双手捧着脑袋,说道:“就一分钟,让我思考一下,行吗?”
玛希特琢磨一下,觉得一分钟处于可接受范围之内。很可能。有可能。一切都闪烁不定,仿佛超现实。不知道她欠下的睡眠究竟到了何种地步。在十二杜鹃花公寓之前,有36小时的不眠——对了,说不定脑部手术昏迷的十一小时能算作补眠……
<那个不算。>亚斯康达立即答道。说这话的是她的亚斯康达,轻松俏皮挖苦的幽默风格。<尤其是,你还穿过了这么可怕的骚乱。>
“好吧,我决定了。”三海草说道。玛希特望着她,保持完美的泰克斯迦兰式不动声色,努力不让迫切需要联络员支持的情绪太过明显。
三海草摊开双手,表示无奈。“我这就去要求直接向信息部部长汇报。此刻,她必定忙得不可开交。所以,上头肯定会跟我们约个时间,以后再来。这样,我们就可以先离开,等到约定的时间到了,再回来。”说着,她站了起来。“你们就待在这儿别动。中心接待处就在这一层大厅里。我五分钟就回来。”
这计策简单得不可思议,让人一眼就能看穿。不过,简单计策之前也成功过。在泰克斯迦兰过度重视叙述技巧的环境下,简单计策似乎有了特别的力量,能弯曲光线。玛希特朝三海草点点头,说:“去试试吧。”接着,她又补充:“别担心我们乱跑。我们还能上哪儿去?”
十二杜鹃花和亚斯康达同时大笑,像是古怪的回音。接着,三海草走出门去,就像种子艇从星际舰船侧面喷出。
其余人在会议室等候。没有了三海草,玛希特感觉格外孤独,就像被剥除了保护层。三海草离开的时间越长,玛希特心中的不安全感就越强。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两分钟,五分钟,十分钟。此刻,除了自己焦急的低沉怦怦心跳,她几乎什么都感觉不到。心跳声从胸膛传来,沉甸甸地压在胸腔中心。周围神经病变症状绝大部分已经消失,只剩下指尖偶然传来微微刺麻。她怀疑这刺麻感永远不会消失。她不清楚自己会不会因此难受。目前,虽然感觉不到笔杆的压力,但她握笔暂时没问题。可万一继续恶化——
现在不能想这些。
会议室的门终于开了,三海草出现在门后。玛希特心中突然卸下沉重压力,就像被踢了一脚。接着,玛希特发觉,门后不止三海草一个,还有另一个人。此人身上没有穿白橙相间的信息部制服,只穿了一件深蓝色短外套,领口别着紫色的花。花很新鲜,切下来不超过一天。上回,在诗歌朗诵比赛上,三十飞燕草的支持者也都别着紫花。那时候,这种装饰像是——潮流,或者趣味,象征性地表达着泰克斯迦兰的政治信号。后来,街上的人也别着紫花游行,那是在战争中表明自己的立场。此刻,面前这个人别着紫花,就像别着权力徽章,或者显示党派忠诚。
“坐下。”新来者对三海草说道,同时一推。玛希特气得立即准备起身,吸气说话——但三海草按他说的坐了下来,虽然她被气得满脸通红,但仍对着玛希特挥手,让她息怒。玛希特照做。
“大使,”新来者说道,“阿赛克莱提,我有义务告知:你们此刻不得离开信息部大楼。”
“我们被逮捕了吗?”十二杜鹃花问道。
“当然没有。为了保证安全,你们暂留此地。”
“我,”十二杜鹃花坚定地继续说(玛希特既为他揪心,又为他骄傲),“要跟二紫檀本人讲话,就现在。你又是谁?”
“二紫檀已经不再是信息部部长。”此人回答,没有理会十二杜鹃花关于他姓名和所属部门的问题。“鉴于目前的危机,她已经被三十翠雀花解除了部长职务。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你的谈话要求转达给三十翠雀花。我相信,一旦时间允许,他会接见你的。”
“你说什么?”玛希特难以置信。
“大使,您听力有问题吗?”
“我是怕自己的理解有问题。”玛希特回答。
“没什么可担忧的……”
“你刚刚才通知我们不准离开,还说部长被免职……”
“她不够忠诚。”三十翠雀花的手下耸了耸肩,“三十翠雀花希望帝国掌握在安全稳定的人手中。军队已经占领了街道,大使,现在出去非常危险。请安心坐着等待。三十翠雀花会整顿好一切。一周之内,动乱就会平息。”
玛希特对此表示怀疑。她心中疑虑太多,不知怎么办才好。不确定性不断增殖,形成一股席卷而来的潮水:她肯定是漏过了什么。三十翠雀花正在实施——政变?抢在一闪电政变之前?想要改变朝向勒赛耳的吞并力量的方向,是不是已经太晚了?哪怕她手握交易筹码——逼近泰克斯迦兰的外部威胁的确切坐标,是不是也没用了?在诗歌朗诵会上,正是三十翠雀花本人——一身蓝紫色华服、面容无比宁静地告诉她“交易取消”。如果他掌握了帝国大权,一旦勒赛耳失去利用价值,无疑会被他毫不犹豫地打发掉。
“这不可能,”十二杜鹃花说道。玛希特心下感激他能开口说话,让自己从胡思乱想中摆脱出来。“我们不可能在会议室里待上一周。而且,先生,我还是不知道您是谁。”
“我是六直升机。”男子回答——闻言,玛希特不由瞪着他,惊讶于他说出这个名字,不仅一脸严肃,竟然还带着一丝得意——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还有,阿赛克莱提,大使,您几位当然不会在会议室里待上一周。一旦我们准备妥当,几位就会转移到设施齐全的安全地点。”
“你们什么时候才会准备妥当?”十二杜鹃花继续逼问。他用上了完美的刺耳高音,表示丝毫不信任对方的话。这是倍感困扰、准备大闹一场的语调。玛希特暗暗佩服。不错的策略。她任他演下去。“什么叫安全?谁说了算?你刚刚还暗示说,我们说话的当口,外面还有人打算夺权篡位呢!”
“亚奥特莱克的小小冒险很快会被压制,不会升级到令人不快的篡位企图。”六直升机回答,“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我会让人再送些咖啡来。请不要企图离开。门口有人看守。目前,这儿真的是安全的处所。别担心。”
说罢,他走了出去。会议室的门在他身后咔嗒一声,不紧不慢地关上。三海草立即爆发出大笑,让人听了心里发毛。
“我没眼花吧?”她问道,“刚刚,是不是有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暴发户官僚,没受过一丁点交涉训练,却来这儿告诉我们信息部已经在伊祖阿祖阿卡的控制之下?我眼睛看到这些,脑袋却完全没法理解。请原谅,玛希特,我申请成为外国大使文化联络员的时候,根本没料到我的工作会涉及这种场景。”
“我申请成为外国大使的时候,也没料到会涉及这种场景——希望这能让你好过些。”玛希特回答。
三海草用手掌捂住脸,深深吐出一口气,指缝里漏出几声闷住的笑声。“……对,”她说,“你肯定料不到。”
“如果我们走不了,”十二杜鹃花道,“怎么把大使送到皇帝那儿去?现在形势还算有利——宫殿就在对面,骚乱没有影响到这个地区。就算这样,我们也出不去啊。”
就算我们到了宫殿,宫殿里是否还有皇帝?这念头让玛希特不得不咬住口腔颊侧面,以此忍住心中突然涌起的悲伤——悲伤的不是她,是亚斯康达,他因即将与皇帝永别而心碎——也不全是他。她记得六方向的手指握住自己手腕的压力,心中希望——无用的希望,胸骨中的生化疼痛——希望光明陛下能奇迹般挺过这次动乱,哪怕他命不久矣。
如果没有了皇帝,她还能找谁谈判?
“如果我们不直接找光明陛下,”她说,“而是去——想办法吸引某个皇帝身边人的注意力呢?”
“我们被困在会议室里,”十二杜鹃花冷嘲,指指咖啡杯,“你清楚他们会监视云钩,而且你自己连云钩都没有……”
“我知道!”玛希特火了,“我很清楚我自己不是泰克斯迦兰的公民,我一次都没有忘记过,你不必特意提醒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
玛希狠狠吐出一口气,力量大到牵扯手术创口隐隐作痛。“我知道你是无心。可是,你说出口的话就是这个意思。”
三海草的手从脸上挪开,脸上的表情慢慢改变。玛希特从前见过的这个表情:它表示三海草正专注于自己内心,在别无选择的情形下,准备按照自己的意志折弯宇宙。闯进司法部之前,她们在公园草地上吃冰激凌的时候,三海草脸上就是这种表情;当三海草出现在十九扁斧的前办公室,决心将身体创伤置之不理的时候,也是这种表情。
“哪怕监视再严格,云钩能做的事还有很多。”她开口道,“玛希特,你想吸引谁的注意?”
这问题的答案只有一个。“伊祖阿祖阿卡十九扁斧阁下。”玛希特说,“她的地位跟三十翠雀花一样。也就是说,很有可能,她也跟三十翠雀花一样,有权力自由进出这地方——我想,她对我的喜爱应该没变。”
<那时候她也喜欢我。>亚斯康达喃喃道,<她很喜欢我,却眼睁睁看我死去。>
她很喜欢你,可是她救的却是我。玛希特想道,我们去弄清楚原因,怎么样?
“——好吧,十九扁斧。哪怕现在有这么多可怕的事情,最让我害怕的还是她。”三海草说。一旦有了主意——无论这主意是否能成——在宣布这主意时,三海草都会变得兴高采烈。这一点,玛希特现在也懂了——有了计划就有了控制力,跟计划本身的荒诞性与可行性无关。再说,他们三人最近都情绪不稳,兴奋对他们有好处。“想要得到阁下的注意——玛希特,写一首极具深意的诗歌如何?发表在公开的新闻推送上。”
“你想出这种主意,还说我读的政治浪漫小说太多?”十二杜鹃花讽道。
“我可不会到宫殿东区散发传单,公开宣告我对司法部第三副部长的无尽热爱。”三海草眼睛闪着光回道,“那才是政治浪漫小说。我不过是一个大家熟知的诗人,因时事创作了新诗发表,然后在诗中悄悄编织进只有特定对象能懂的密语。”
“你经常在公开新闻推送中发表诗歌?”玛希特颇有兴味地问道。
“这么做是有点没教养,”三海草回答,“不过目前情势紧急,加上上周还有个异常无聊的十四螺旋赢得了诗歌竞赛的大奖。这么看,谁都有权利没教养一次,听听公众的赞美声。”
“你不会觉得——只要我们在诗里向十九扁斧求救,她就会来接我们吧?”这办法太机灵了,完全是泰克斯迦兰式的象征逻辑,不可能成功。玛希特不信任这主意。
“我不清楚她的反应。”三海草回答,“但我知道她一定会读到。然后,她就会知道我们在哪儿,以及我们的需求。你也见过,她的手下会监视新闻推送——十九扁斧什么都不会放过。她部门简报的首要任务就是收集信息。”
玛希特迎着三海草的眼神,克制着伸手触摸她的冲动——现在绝不是恰当的时机。她知道,这条路一旦走下去就没法回头。所以,现在就得弄清楚,三海草究竟愿意为她做到什么地步。于是,她郑重开口:“三海草,你说的‘我们’,在泰克斯迦兰语中的定义范围究竟有多广?你连我打算对光明陛下说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到底能否被称为‘我们’?”
“我是你的联络员,玛希特。”三海草答道,听起来有些受伤,“难道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现在要做的事,可不是开门这么简单。”玛希特继续,“现在你的打算是:把我的目的编织进你的话语中,放到公共推送上,永远留在泰克斯迦兰的公共记忆当中。”
“我发誓,有时候我真觉得你就是我们当中的一个。”三海草轻声回答,露出空间站式的微笑——虽然颤抖但足以辨识——她露出了全口牙齿。“好了,来帮我写诗吧,好吗?我清楚你至少具备基本的韵律分析能力。我们得趁三十翠雀花那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手下想起我们有云钩之前,把这事儿做完。”接着,她真的伸出手,幽灵似的指尖轻抚过玛希特的颧骨。玛希特无助地颤抖着,一动不敢动,仿佛等着当头一棒击下。
“芦苇,”十二杜鹃花用上夸张的愤慨声调,“调情这事,放到你自己的休息天再干!”
玛希特真希望自己皮肤别这么苍白,好掩饰双颊涌起的红晕。那两团绯红感觉滚烫,泄露了秘密。“我们没有调情,”她说,“我们只是在讨论策略……”
<从你们见面的那天早晨开始,你一直在跟她调情。>亚斯康达插嘴道。玛希特真心希望他能闭嘴。他出故障的时候,可不会像现在这么—— 一针见血。
“我们是在写诗。”三海草一脸完美的平静表情,让“写诗”这一举动听来极具亲密意味。
<而她也回应了你的调情举动。>亚斯康达继续道,<等你从这场政变骚乱中脱身,我建议你勇敢采取行动。>
玛希特用泰克斯迦兰语写过诗。从前,17岁的时候,她躲在勒赛耳自己的胶囊房间里,在笔记本上涂涂写写,假装能模仿伪十三河、一天钩或其他伟大的诗人,用泰克斯迦兰语表述自己尚未成形的思想。这语言,当时并不属于她。理由有二:一,她身为蛮族,实在太过偏远;二,她实在太年轻。如今,她坐在三海草身边,低头分析和调整诗歌的韵律,仔细挑选需要突出的典故,忽然心有所悟:诗歌是绝望的歌。只有到了一定年纪、有故事可说的人,才适合写诗。
年岁已长,或者经历过种种不可思议的事件。或许,她的年纪已经大到可以写诗了:她体内存了三条生命,以及一次死亡。若是不小心,她对死亡的记忆便会太过鲜明,呼吸越来越短,越来越急。那时,她就得提醒亚斯康达,他现在并没有濒临死亡,也没权力控制她的植物性神经系统。
另一方面,三海草写诗,就像穿一件量身定制的外套——她很清楚如何让写诗这事显得非常优雅;而写诗本身,也让三海草看起来极为优雅。她脑中存有海量的文字和典故,让玛希特嫉妒得心痒痒:要是她当初生长在这里,一辈子都沉浸其中,她也能在一分钟之内把路人的闲话变成合韵的诗节。
她们写出的诗不长,也不能长——想在公开新闻推送中快速传播,诗就得朗朗上口,表意清晰:在无关的大众看来,毫无隐晦之意;但在十九扁斧和手下员工看来,却有另一层微妙的深意。诗歌开头,玛希特描绘了一幅五玛瑙一定会认出的画面——当时,五玛瑙也在场。她很聪明,对十九扁斧很忠诚,而且受过释义方面的训练,会看出玛希特的处境有多绝望——然后就会把一切转告她的伊祖阿祖阿卡女主人。
在孩子柔软的手中,
连星图也能承受
力量的牵扯和敲击。重力持续。
一致性持续:没有老茧的手指行走在行星之路上,我却溺毙于
花朵的海洋中;在紫色泡沫中,在战争的迷雾中——
清晨,图书馆,二制图跟他妈妈在一起,拿着星系图玩耍。诗中传递的第一个信号:五玛瑙,你知道我是谁。我是玛希特·达兹梅尔,我理解你对儿子和女主人的爱。第二个信号:我正受到威胁,威胁来自三十翠雀花:花朵,紫色泡沫。
战争迷雾与其说是典故,不如说是目前状态下越来越清晰、不可避免的事实。另外,这个词也适合三海草的韵律安排。
诗歌的其余部分很短:包括对信息部大楼外观的描绘,巨细靡遗,同时想象众多的翠雀花花环丢在这座大楼上,就像葬礼——这里引用了《建筑》这首诗中的典故——这是为了告诉十九扁斧她们所在的位置。诗歌最后是一个仅有两行的诗节,算是承诺:
若得自由,我的舌头将说出所见。
若得自由,我便是太阳手中的长矛。
来救我们,十九扁斧。来救我们,我们一同让太阳长矛宝座留在正确恰当的轨道上。
玛希特最后看了一遍诗歌。不坏。在她看来——她知道自己的诗歌训练远远不够——这首诗甚至可以说挺好,简洁达意,而且优雅。“发出去吧。”她对三海草说,“这么短的时间里,能写出这样的诗已经很好了。”
“换作是我,我现在就发。”十二杜鹃花补充,“你们写诗的时候,我一直在关注新闻推送。事态恶化很快,而且很严重——一闪电的军团正向海关人员开枪,声称唯一市中的人民需要他们前来平息暴乱。我不知道还有谁能阻止——我们难道能阻止一个军团?我们的军团可是所向披靡。”
“发出去了。”三海草说,“署名是我,发在所有能找到的公开推送里,还发了几个不对外的推送——诗歌圈子,信息部内部备忘推送……”
“发信息部的推送,合适吗?”玛希特问,“我几乎敢肯定,三十翠雀花的人此刻正在看。”
“但凡三十翠雀花的人有一点点称职,我们的云钩发送的所有信息,他们都会监视。”三海草回答,“换作是我,我会第一时间没收……”
“幸好你在我们这边。”玛希特插嘴道,发现自己竟然在微笑。
“你觉得我们还剩几分钟?”十二杜鹃花问道。
“你是问军队冲进宫殿之前,还是我们失去广播平台之前?”三海草又带上了兴高采烈的语气,“别看新闻了,花瓣,趁我还能连上,赶紧看看这首诗传得有多快。”
她解下云钩(云钩通常置于她的右眼),放在会议桌上,调好设置,让云钩暂时变成微型信息屏投影仪。玛希特看着她们写的诗歌在泰克斯迦兰信息网中迅速传播——从一个云钩分享到另一个,变成新帖子发出,被人重新解读,就像墨水滴在清水中扩散。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她轻声问。
“我猜三分钟——这首诗传播速度很快——”三海草话音未落,会议室的门就被哐当一声推开。六直升机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两个人——这两个人倒是穿着信息部的奶油橘色制服。三海草用指尖轻触胸口,鞠躬致意。
“三灯光,八折刀,见到你们可真高兴。”她说,“被非信息部政客使唤的感觉还好吗?”
玛希特控制不住,大笑出声,眼睁睁看着三灯光和八折刀无言取走三海草和十二杜鹃花的云钩,递给六直升机。
“你们到底明不明白,”六直升机道,“你们的所作所为——在私自公开推送未经审阅批准的政治诗歌——可能会犯下叛国罪的。何况你们还是从贝尔镇六区被人接回来的,那地方今早挤满了反帝国的抗议者。更不用说唯一市目前处处骚乱。”
“这事去跟司法部说。”十二杜鹃花回道。玛希特很为他骄傲。他们三个就快——死了,就算不是也不会好过——但他们之间的关系仍然是牢固团结的“我们”。无论在哪种语言里,含义都不会变。
“我只是根据目前的亲身经历,写了正合时宜的政治诗。”三海草补充,“如果这就是叛国,你不如去翻翻我们两千年的经典,那儿的叛国罪肯定更多。”
六直升机气急败坏,努力控制情绪,没成功。他手里拿满了云钩,没法做出恰当的手势,只有紧绷的肩膀和下巴表明他有多想挥手,或者摇晃三海草。三海草则安安静静地坐着,手掌托着下巴,手肘摆在桌上。
“我要逮捕你们,”最后,他终于说出话来,“作为信息部执行部长三十翠雀花的执行代表,我要——指挥这些信息部官员拘留你们。”
“鲜血星辰啊。”十二杜鹃花没看六直升机,只盯着三灯光。三灯光在他目光注视下缩了缩身子。“你们俩真打算这么干?”
“要是你们想走,我们会阻止。”三灯光说,“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八折刀补充:“还有,你们的阿赛克莱提特权将暂时收回,直到下一任部长审查后……”
“我对你非常失望,八折刀。”三海草故意轻轻叹口气,“你一直是二紫檀的忠实党羽……”
“够了。”六直升机怒道,“我们还有活儿要干,而你们却无事可做,无计可施。回见,阿赛克莱提,大使。”他潇洒地原地转身,离开会议室,两个信息部忠诚派紧随其后。三人再次被隔绝于会议室中,什么都干不了,什么都看不到——没有了云钩和新闻推送,三人就像瞎了双眼,被困在没有窗户的荧光灯下。连咖啡都喝空了。
玛希特看着左右两侧的三海草和十二杜鹃花,开口道:“现在,我们等着就行。”音调中充满信心——比她实际感受到的信心更多。
等待的滋味不好受。玛希特觉得自己好像被装进了密封胶囊,虽然不受外界辐射和衰变的影响,却只能在零重力中翻滚,心中忐忑不安,不知等胶囊打开后,还会不会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外部世界。信息部会议室没什么可看的:外界的声音传不进来,既听不见军靴踏步的整齐声响,也听不到军团士兵高呼的口号;外界的情形不得而知,既看不见拥挤的唯一市街道上光照金色面具的闪光,也看不见地毯般铺满街道的紫色鲜花海洋。